【本作品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欢迎光临书本网。更多最新全本小说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或直接百度搜索:书本网】 1 1、前引 ...   [本章节已被锁定,或为收费章节] 作者有话要说:首先,申明一点,此文女强,一对一。 虽然背景延续了燕子回时的背景,依旧是架空的大周朝,女主也是英洛与华彻的女儿华鸾素,但此文不会NP,男女主会一对一的相爱。 其次,为了防止有些亲混乱,虽然算是啰嗦,后文也会有提及,但草还是列一列。 英洛,大周朝征西将军,娶夫八位,生子女共九位。 正夫:周峥 二夫:夏友 三夫:华彻 四夫:易柏 五夫:薛嘉 六夫:李瑜 七夫:南宫南 八夫:易数    英洛子女在本文中出现时候的年龄列表:(注,孩子们随父姓,只要按着孩子的姓对上父亲的姓,就是他的孩子了哈,草不再赘述,只除了薛嘉的一对双胞胎孩子,女儿姓英之外) 易星:二十五岁(易数) 周紫文:二十三岁 夏歌:二十一岁 易昭:十九岁(易柏) 薛炜英思齐:十八岁 华鸾素:十六岁 南宫泽:十四岁 李霜:十二岁 大事纪年:   易星十八岁,英洛被封安平王,举家迁往安平州   英洛五十岁,月帝李霜继位,锦帝李岚五十五岁退位。    —————————————呼呼,草终于开新坑了,撒花庆祝…… 下一章正文开始,小魔星华鸾素,十六岁的小姑娘雄纠纠气昂昂上场…… ……鼓掌…… 2 2、卿是女娇娥 ...      七月十五,玉轮高悬。      瓜州晋昌县玉门关守备营内,一行武官从议事厅鱼贯而出,当先一名粗壮的汉子叹道:"敌军有异动,这本是军机要事,防御使大人理应派人火速密呈圣上……这都过了一日了,却仍不见她下令……"      与之并行的年轻男子约有二十五六岁,长身玉立,倒似文官模样,双目炯炯朝后瞧一眼,议事厅内依旧是灯火大盛,先时还稍嫌拥挤的议事大厅此刻独留一人,倒显得空寂了些。      笔直坐在书案后的女子剑眉凤目,面色无波,依着她的耳力,明明就将属下的话听在了耳中,却不见她有任何不悦之色。      他若有所思回过头来,心内暗叹,拍了拍面前 喋喋不休的汉子的肩:"元大哥,你身为折冲都尉,只管听从防御使大人的调派即是。大人少年英武,驻守玉门关多年,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元磊被他这话一堵,后知后觉想起议事厅内端坐如松的那位防御使大人周紫文。这位大人乃是本朝唯一一位异性王--安平王英洛的长女,名冠海内的一等忠勇候周峥的女儿,虽年方二十四,但已驻守玉门关六年,向无败绩。      他紫色的脸膛不禁涌上一丝赧色,倒也不恼,笑了两声:"柳兄弟,多亏了你提醒,防御使大人虽说宽宏,但哥哥今日确也有些莽撞了。以后还要劳老弟多多提醒哥哥的不是之处?!"见得柳云孤含笑点头应承了,抬头瞧了瞧月色,方笑道:"今日月亮倒很是圆,不如由哥哥作东,请柳老弟去饮酒?"      柳云孤身为六品飞骑尉,官阶在他之下,方才不过知元磊性子爽直狷介,才多嘴提醒,此时哪有反对之理,立时笑着应了下来,亲兄热弟,便要往营外寻乐子去。      二人在门口说话的功夫,别的议事武官早去得远了,将将踏出五六步,但见前面缓缓行来一眉清目秀的少年,手中托盘之上,玉碟之中盛着满盘的葡萄,见得二人浅笑着见礼,端着托盘径自向着议事厅而去。      柳云孤偕同元磊并行了不过十来步,忽尔惊叹一声:"坏了_____"      元磊正兴高采烈,谈着哪家的酒好喝,哪家的酒娘胡旋舞跳得优美,环行急蹴皆应节,反手叉腰却如月,被他这声惊住,茫然道:"跳的这般好,怎的坏了?"      柳云孤此刻一颗心早挂在议事厅那人身上,叹道:"我方才总觉得房信不妥,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妥。"      房信正是方才路过的清秀少年,乃是周紫文从安平王府带过来的贴身侍从,非在籍士卒。      元磊朝柳云孤憋出一个古怪的笑意来:"只要事关周大人身边的男子,哪有你觉得妥当的?"      柳云孤生来散漫无羁,能入军营,这事说来有几分好笑。不过是偶经玉门关,撞见了在城楼巡防的周紫文,对这年轻英武的女子暗生情愫,多番打听,这才投军。他投军第一日,直面陈词爱意,把个向来闻敌戎至城下而面不改色的周紫文惊得当堂震怒,堂下一干武官窃笑,一支令箭下去,将言辞铮铮一条铁汉打得皮开肉绽,在营房内躺了一个多月。      他伤好了爬起来,虽然收敛了许多,不再如先时一般不知轻重,对周紫文轻言薄戏,也逐渐习惯了军中规矩,但事关周紫文之事,处处留心。此刻也顾不得元磊戏言,正色道:"防御使从不喜欢吃葡萄。"      元磊一怔,后知后觉想起来:"是啊,军中开宴,似乎从来不曾见过她吃葡萄。那房信这葡萄是给谁端的?"      交换个疑惑的表情,二人有志一同回转,悄悄摸了过去,但见议事厅门户紧闭,房内灯火依旧。忽觉背后劲风扑来,元磊乃军中好汉,但也只是马上功夫,陆上功夫却不及柳云孤,虽已尽力闪避,但已觉全身一麻,被来人点穴立在当地。柳云孤却久在江湖浪荡,身手不凡,饶是如此,也是堪堪避过。却也是来人先向元磊下手,竟也给他留了几分生机。      他避过之时回头去瞧,眼前孤影飘缈,如烟如雾,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向着议事厅扑去,不过眨眼议事厅的门已是乍开即闭,身法奇诡快绝,令他心下骇然,忧心周紫文安全,虽知以自己的身手定然挡不过,却仍是拨足提气,拼命向着议事厅门撞了过去。      议事厅门呯的一声巨响,房内的人倒是吓了老大一跳。周紫文冷着脸斥道:"柳骑尉,有事?"但因她腰间还攀着一个身着深色胡服的少年,倒将这冰冷之色稍减了两分。那少年将整个脑袋都埋进了她怀中使劲蹭着,瞧在柳云孤眼中,只觉此情此景,极是刺目伤心,倒将平日的伶俐口舌给忘个精光,只呆呆立着,一脚踏在门口,还保持着撞进门的姿势,一脚还在门外,实不知要不要踏进来。      忽听得一把极是和气悦耳的声音懒懒响起:"大姐,要懂得怜香惜玉嘛,怎么能对着男人做出一幅冷冰冰的样子?娘可要为了你愁白了头发啦!"那少年大大方方从周紫文身上爬下来,在书案之上找到那盘葡萄,顺势大大咧咧盘膝坐在了防御使大人的书案之上,揪了一颗紫色的葡萄丢进了口里,忍不住赞叹:"唔,好甜,我就知道大姐最好了!"      那素来冷冰冰的防御使大人周紫文,此刻眸色含暖,在那坐没坐相,吃没吃相的少年头上敲了一记,嗔道:"娘为了你愁白了头发才是!"      柳云孤本来心内含酸,但听二人言来语去,倒将一颗紧攥着的心缓缓放了下来。早就听闻本朝的安王平乃是红鸾帐中的英雄,脂粉堆里的好汉,一生娶夫八位,生得子女九位。这位少年,虽瞧着翠眉英秀,漆瞳粼粼,如盛宝光,言笑晏晏如暖阳,生作个少年郎过于秀气了些,但能有如此骇人的轻功,倒是罕见,又兼着此子乃是周紫文的弟弟,不由生出了些爱屋及乌的心情来,当下不顾周紫文的冷脸,笑着踏进厅中,拱手道:"在下柳云孤,方才不知是小兄弟,多有得罪!"      那少年又往口中丢了一颗葡萄,一手拄着下巴,似笑非笑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方才慢吞吞笑道:"倒是在下得罪了柳兄,还请海涵!"想是暗指方才在背后点他二人穴道之事。      柳云孤面上微微作烧。但技不如人,倒教他说不出别话来。他自出道至今,所遇之人若论轻功,当属面前少年,心下实是钦佩,有心与这少年相交,又记挂着门外被点了穴道的元磊,更何况进营近一年,今日乃是初次在私下与周紫文见面,可喜她此刻眸含柔色,心内几番计较,终究是情字占了上风,暗道:元磊大哥,机会难得,你且先在门外站一会子吧!      趋前几步,便要与这少年再次称兄道弟,却听得房信极无奈的声音:"三小……"被那少年一个不怀好意的眼神睇过去,房信清秀的小脸之上露出心有余悸的神色来,毕恭毕敬道:"七少……"      那少年笑得花团锦簇:"乖,一年没见,房信有没有想本少?""啪"一声打开腰间别着的乌骨折扇,净白扇面之上一滴墨迹也无,竟然是把素扇。      房信一张小脸之上面色几变,青红交错。一个想字咬在唇间吐不出来。柳云孤暗道:你这分明是为难这小侍。若他说想,岂不是表明自己小小年纪,便踏上了断袖歧途?若说不想,瞧你这架势,分明不肯善罢干休,他又哪里敢说个不字?心内倒略带了一分失望之色:轻功骇人的少年,难道真是位纨绔?      他哪里知道,房信心中与他所想却全然不同。房信自小在安平王府当差,对府上这位小祖宗又惧又怕。这位小祖宗不像安平王别的孩子,对长辈皆有三分惧意,便是偶然犯了错,被安平王责罚,也必是悔过了。府上小姐少爷共九位,唯有这一位,虽说一年只有一个月回府,但自小悍顽异常,向来我行我素,就算做了坏事被打,照样不肯悔改,简直是越打越逆着安平王,逗猫招狗,骑墙爬树,那都是极小时候干的事。大一些练了轻功,不但将安平王府闹个人仰马翻,偶有一年随着齐王李霜去大明宫玩,连厨房里那些御厨看见她也要头疼。      概因她生就个不好的性情,此刻瞧着是笑的,那也是瞧见了周紫文心情好。转过身要是瞧谁不顺眼了,不整得那人对她又惧又怕,便不会松手。当年自她进了大明宫,那些御厨端了给锦帝李岚的御膳不是鸡缺了只腿,就是鸭缺了截脖子,锦帝没少震怒。      御厨到底不曾亲眼目睹她干这坏事,自然不敢空口无凭的去指证齐王李霜的胞姐,挨了板子也只能自怨倒霉。      这事若非后来她得意洋洋讲了给李霜听,别人倒无从知晓。      周紫文眼瞧着房信委靡下去的气势,揪了那少年的玉白耳珠,半嗔半恼:"三丫头,你再这般戏弄,小心我修书一封,告诉娘亲,教她好好责罚你!"      柳云孤又一次被惊住了:这大大方方与侍从调笑的少年……原来是女子啊?一母同胞,性格怎的与防御使南辕北辙,相差偌大?      房信露出有苦难言的神色,极不甘心的吐出一个字:"想……" 作者有话要说:此章乃是正文…从今日日更开始……不排除心情好写得H加更! 3 3、卿是女娇娥 ...   2      安平王府内,大小姐周紫文与三小姐华鸾素向来自成一景。      三小姐华鸾素的爹爹乃是地煞门主,统御着一帮来去无踪的杀手。华鸾素自小在地煞门长大,性格难免桀傲不驯,难服管教。偏被其父华彻百般娇纵,从来是个无法无天的主儿。      其母英洛因着自己的经历,对镇日厮混在杀手堆里的这小丫头,另含了一层隐秘的焦灼担忧,既盼着她练成足以自保的傲人本领,又怕她变得草菅人命,狠辣无情,再见她这无法无天的嚣张架势,心内未免惊惶,冒着得罪夫郎的危险,对她比对别个孩子更为严厉,每年见面之时,稍有错处总是责罚不断。      华鸾素初时还不懂看人脸色,五岁的小丫头第一次随娘亲来长安,只因一时不痛快,打破了哥哥薛炜的头,事后被娘亲一顿狠揍.若是别个胆小些的孩子,怕是自此之后便懂收敛。但这孩子与别的幼儿不同,她自有一股悍顽非常的勇气,越挫越勇。被打的第二日便上树爬墙,忍着屁股之上的痛意,极尽所能的做了几桩捣蛋的事由,将英思齐的玩具尽数偷了丢在将军府内的湖中,用小匕首将她的漂亮裙子尽数划成了碎布条……      她抚着自己被娘亲打得红肿的,尚未消退的屁股冷眼旁观,见着自生下来便极少哭的英思齐哭花了脸,愤怒的恨不得扑上来杀了她,周围路过的仆从皆是叹息摇头。将军府内小主子是不少,可如此蛮不讲理的小主子,倒是闻所未闻。她心里涌上来一股冷冷的愤懑:娘亲明明再三向爹爹保证,要将自己捧在手心的,这不过才离家几日,便将自己狠揍了一顿!      大人真是言而无信,虚伪的厉害!      也许很快,自己便能再一次挨顿打了。      她小小的心里,衍生出了连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失望之情。只觉得在地煞门中百般包容自己的娘亲再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这护着别的孩子的娘亲,倒像是与自己全无干系一般。爹爹何尝动过自己一根手指头?      英洛果然不负她望,将藏在假山之内的小丫头揪了出来,不用英思齐指证便明白了始末,将这不省心的孩子又是一顿好打。      周紫文紧随而至,从盛怒的娘亲手里救下了这倔强的小丫头,抚摸着小姑娘僵直的脊背,万般无奈的叹道:"你又何苦惹娘亲生气?"一面诧异着,昨天被打还痛哭流涕,哇哇乱叫的小丫头,今日虽挨了打,倒倔强的一滴眼泪也无,只是大约是咬唇忍痛,倒将唇上留下了一个深深的齿印,破了皮,沁出一滴血珠来,艳得惊心。      她极是惊异的去瞧这十二岁的长姐:"大姐你知道?”      "知道什么?”      周紫文淡淡一笑。知道你故意惹娘亲生气,就想看看她的底线在哪里?      五岁的小丫头万不曾料到自己暗藏的小心思,连娘亲都未曾体察,倒教长姐瞧透,心中发虚,一头扎进周紫文怀中,将自己的小脑袋抵在了她怀中,蹭了又蹭,娇声道:"大姐……大姐……”      周紫文从不曾被弟妹这般亲近过。自小与她一同长大的弟妹们早被这规矩刻板的大姐给训导过无数次,习惯性的听从,在她面前从来规规矩矩,哪里似面前这只皮猴子一般没大没小,没皮没脸,小小的胳膊使劲全力紧搂了她的腰,整个的脑袋恨不得全部埋进她怀中再不出来,透着说不出的亲昵信任,教她也狠不下心来推开这香香软软的小身子。      母女之间的战争从此硝烟弥漫,只苦了周紫文这位灭火队长。      英洛是万般想不通这孩子的别扭性格。华鸾素却是非坏事不做,非不足以气得英洛暴跳如雷之事不屑为之。小时候不过是些招猫逗狗之事,再大点逼着将军府内侍卫小厮唤她七少,不肯改口的小厮侍从便遭了殃,上茅房从踏板上掉进粪坑,沐浴完毕不见了换洗衣物,大半夜被下了药光溜溜的从被窝里拖出来……百般花样,推陈出新。      每年她来府里一月,英洛总是将一颗心吊着,每日里总要问上十七八次:"三小姐这会在做什么?"唯有听到侍从答曰:"小三姐与大小姐在一处。"方能得片刻安暇。      她渐懂察颜观色,趋吉避劫,后来每每生事,瞧见了其母的身影,总是远远溜了。只是那时候轻功尚不到家,十次有九次被侍卫拎回来受罚,多亏周紫文每次皆至,总能从娘亲手上将挨了打的她救下来。      后来举家从长安迁往安平州,她年纪稍长,功夫越来越好,尤其轻功,更是下苦练过,加之天资聪颖,府中侍卫渐渐也难摸到她一片衣角,却常常被她戏弄的精疲力竭,灰头土脸。偌大的安平王府,此时侍卫们再瞧见她,倒是远远走避,生怕被盛怒之下的安平王下令去抓闯了祸的三小姐。      无论是安平王的盛怒还是三小姐_____不,七少被抓,于他们都无半分好处。近年府中除了各位主子,侍从仆人没有哪一位有胆子敢当面呼这位地煞门的小门主为三小姐。      夹缝之中胆战心惊的侍卫们无奈之下只有求助大小姐周紫文。      性格端方人人交口称赞的英府长女,总能将这只泼皮猴子收拾的服服贴贴,令她听几分话。只是这泼皮猴子天生一种粘人的性格,合则来,百般粘腻,小时候总是将自己半个小身子吊在周紫文身上耍赖,长大了还是不改从前,每年见着长姐,总是亲亲热热扑上去一个大大的熊抱,要撒半日娇才能从她身上被拨下来。      仿佛是母女二人彼此对峙的成长之中,她将心中那一戽恋母柔情尽数倾倒在了周紫文身上,对这位长姐依恋极深,是为安平王府一桩奇景。      好在每年安平王府这般惊心动魄全员戒备的日子不过一月,大家绷紧了神经,也就熬了过去。      忽然一年,到了这位小泼猴回府探亲的日子,却不见了她的踪影。再等半个月,阖府上下安静的不可思议,仿佛家中有一桩大事悬而未决,人人感觉浑身不舒服。往日这会子,府中应是翻天覆地,街上良家男子走避,安平王气得暴跳如雷,众位王夫躲在后院看戏,兄弟姐妹等着看她挨罚……百般的热闹,百般的笑谈。      这沉闷的空气被来自玉门关的一封家信打破。年初奉锦帝之命前往玉门关驻守的周紫文特意修书一封,道三丫头华鸾素独自北上,在玉门关守备大营赖了半个月,方才被她劝回地煞门。只是无论如何她不肯前往安平州探母,盼母息怒,宽恕这没心没肺的丫头。      那个下午,接到家信的安平王将自己关在书房之内,拒见任何人。      眨眼四年已过,只因周紫文驻守玉门关,华鸾素再不曾踏进安平州一步。      前不久周紫文接到爹爹周峥的一封家信,信中寂寥之意重重,暗中提起安平王近年每逢七月便提不起精神,困倦殆公,府中侍卫皆盼着能亲眼瞧一瞧三丫头的功夫,听闻江湖之中,她已小有薄名。一众兄弟姐妹亦再三提起,安平州近年繁华日隆,街头少年风姿俊好,无辜善良如羔羊,不知调戏为何物……周紫文笑的很是欣慰。      这其中有个原故。      华鸾素身为地煞门的少门主,平日与门中杀手一般的接任务,四处行走。唯有七月间尚可歇一月。因着安平州事务繁忙,安平王近年与地煞门主夫妻团聚之日定在了五月,五月之时见不到女儿的面,唯有七月她探亲一途。但七月如今也见不到她的影子。掐指算来,母女两个倒有四年不曾打过照面。      华鸾素生就叛逆的性子,寻常劝说未必有效。且她历年所作,实算不得乖巧讨喜,倒教府中一众人等对她多了几分厌烦之意。就连盛怒之下的娘亲,也未曾察觉,她那般暴怒,不过是太过关切,暗含着连自己也察觉不出的宠溺之意。侍卫一年年在府中飞捕这丫头,有一年却连她的半边衣角也不曾摸到,站在回廊之下面色铁青暴怒的娘亲,当时分明双眸乍亮,唇角上翘,不由自主的乐了。      如今府中安静了四年,倒教这些人皆想起三丫头在府中之时的盛况,总有无数笑料趣闻,哪一日里不是从起床便伸长了脖子等着仆人来报这丫头的祸事?      能教向不理事的忠勇候亲笔书信,提起这些琐碎的事宜,想来娘亲思女日久,只是苦于母女关系向来紧张,倒讲不出口。府中那一众兄弟妹妹,定然也是平静的日子过久了,想要热闹一回。      她瞧着坐在书案之上吃葡萄吃得欢畅的小丫头,沉吟道:"三妹,你何日回安平州?”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完,下章继续去码……裸更好痛苦……不许霸王…… 4 4、卿是女娇娥 ...   3      华鸾素将手中一颗葡萄捏的稀烂,充分表达了她的愤怒:“大姐,我去安平州做甚?”      一个长期被教育被惩罚被兄弟姐妹嘲笑侍从由惧生怕,做过一椿又一椿令旁人发指切齿之事的她,强悍的心脏还有一小块些微柔软的地方,保有着孩子般难以启齿的羞赧之色的丫头,无论如何不愿承认,安平州对于她从来不曾过去。      安平州就停留在那里,停留在她青涩骄横的幼年岁月里,一直不曾走出来。      每年的七月初,父亲总会一遍遍催促她回家。      他的半生在等待之中度过,再也不曾有机会踏进英府。后来母亲封王,甚直连安平王府的大门朝哪里开,他都不清楚。父亲对于那个家的迫切期盼足令她心中发酸。      对母亲不是不存在怨意的。      只是那些怨意也仅仅为着父亲而已。      她自己从不曾觉得长安或者安平州的安平王府乃是自己的家。      极早极早的时候,她便知道了。所以回到地煞门之时,绝口不提探亲之时发生的事情。娘亲许是怕父亲生气,亦从不曾提起,母女两下里相瞒,倒将这事给瞒了过去。      只是对于安平王府倒生出了刻骨的疏离。      周紫文向来算无遗策,此刻也被她这理所当然的口气给噎着,想起父亲那封琐碎的家信之中蕴含之意,又觉得头疼万分。这小丫头向来不是心肠善软之人,不是几句温言软语就可以打动的。      她料到了娘亲的思女之情,却疏忽了这小丫头睚眦必报的本性。但此刻也顾不得这许多,先想法将她算计了去安平州,交了这差使为好。至于到了安平州,是娘亲暴跳如雷也好,小丫头脚底抹油也好,总之她驻守玉门,无能为力了。      于是她露出温柔慈和,有求于人的表情,作出极是为难的样子来:“三妹,姐姐有一事相求,不知你能不能帮姐姐这个忙?”      华鸾素向来对长姐掏心掏肺,信任有加,自然不疑有她,拉过房信来,将手上的葡萄汁擦在他的衣襟之上,双目放光,拍着房信的胸口保证:“大姐但有所遣,小七我定然为你办到。便是大姐想要一位夫郎,小七我也会为大姐抢了来,准保大姐称心如意!”      房信胸口巨痛,又嫌恶的瞧了眼被擦得极脏的衣襟,敢怒不敢言,以目向着自家主子恳求了好多次,均被无视,只得战战兢兢委委屈屈将自己立成了根柱子,屏了六识,只盼着七少能忘了他这人,将他当块抹布也好。      七少此人向来喜怒无常,对主子巴心巴肺不代表对她身边的人也能宽宏大量,往年他受的教训已经足够。      柳云孤此刻还立在厅内,自恋上周紫文之后便以为面前这沉默英武的女子定然是个循规蹈矩之人,实不知此刻听着这少女形同匪类的言论,居然不以为怒,眉眼间不觉盛了轻柔笑意,面上带了三分无奈:“姐姐的终身大事,尚不劳妹妹操心。只是目下倒有一件紧急军情密函,需要八百里加急送进宫去。”      那少女横目飞波:“驿兵全被人咯嚓了?”话意血腥,但面上笑容暖意不减,倒教人以为是玩笑话。      柳云孤恍然大悟,原来那件密事不曾呈报今上,拖了这两日就是在等这少女?      他虽以为那句血腥之语乃少女的玩笑话,可面前周紫文与房信却知道,华鸾素人虽无赖,但向来不说假话,咯嚓个把人对她来说实是家常便饭。这四年间,地煞门小魔星安小七之名,决非浪得!      周紫文眉头皱得死紧,苦笑道:“此信交由兵驿密呈,姐姐实不放心!”      ——驻守玉门的十万兄弟们,我其实没有不信你们。      只是柳云孤实是听不到周紫文此刻的心声,面色立时带了几分难看。素来公正严明,待下犹如兄弟的防御使大人原来如此多疑?      那他初次仰头去瞧,立在城楼之上面容坦荡端庄的女子,是幻影亦或真实?      他有几分迷惑了。      华鸾素却不干,揪着她的衣襟,极是不满:“姐姐,我几千里路来瞧你,你不留我住几日也就罢了,居然还想让我充信差?!”      见周紫文面上作难,又软语相求:“姐姐,就让我住两日……多住两日嘛……”恁大个人,不由分说又挂在了她身上。      这么些年,周紫文虽然不容旁的人近身,但这位小妹却推也推不开,时间久了亦被她磨缠的习惯。只是此次……父亲大人,您这不是在逼我么?      她苦着一张脸,低声央求:“姐姐这点事,你也不肯帮吗?”可喜此刻柳云孤尚在堂内,遂指着他道:“不信,你问问柳骑尉,尚有一件军机要务未面呈圣上。”      华鸾素双目似刀,在柳云孤面上扫了一眼。他虽久在江湖,也觉出这少女面含杀机,偌若他有一句谎言,怕是立时招来刀光之灾。虽不明白防御使一意坚持要这少女送信的内因,但他总算活络,立时端正了面容,连连附合:“是有一件机密要事,拖了两日,寻不到可靠的人面呈陛下!”语气是十二万分的诚恳。      小丫头懒洋洋直起身子:“大姐,既然这样,我就跑一趟。就算大姐是骗我的,我也乐意。”瞧着周紫文变色的脸庞,笑嘻嘻伸出手:“密函拿来。”      密函早在她桌案之上放了一日,用火漆封的极是严实,周紫文递到她手上:“你只需潜进鸾翔殿,交了给霜儿,她自会面呈女帝。”      本朝自则天女帝临朝,始为太祖皇帝,改国号为大周,太宗皇帝乃是则天女帝的女儿太平公主,延续两百多年,早已民风开放,男女平等,朝中夫妻同殿为官者已成一景。      男子既可娶三妻四妾,女子亦可娶三夫四侍,单凭各人本事。当世最为令女子称道的要属安平王英洛,娶夫八位,皆是一时俊杰,满门英豪。      安平王虽家中夫婿众多,可也多尝生育之苦。      霜儿乃是她们的糼妹,随父亲楚王李渝姓。当年锦帝李岚身边唯有一位皇贵君,多年不育,也不知问题出在贵君身上还是锦帝身上。她倒也不急,直接将安平王的幼女,自己弟弟的女儿李霜接在身边抚养,小小年纪便封为齐王,俨然储君。      李霜现年十二岁,虽年纪幼小,但行事缜密,周紫文一面将封了火漆的密信呈递上去,一面心中暗暗祈祷:小九,你可千万别辜负大姐期望,想法子哄了她去见大哥。      信中除了军机密函,自然还有一张小纸条。      只是华鸾素向来对他事漠不关心,寻常只除了练剑习武,如地煞门中杀手一般接任务,闲暇时北上寻周紫文作耍,当真对偷窥兄弟姐妹之事殊无心思。      周紫文向来不曾求过她,如今好不容易出了一件求她之事,她自然格外经心,接了密函当日,便离了玉门关,一路晓行夜宿,千里奔驰。      *******************分隔线****************************      长安城大明宫鸾翔殿,乃是楚王李瑜出嫁之前的殿阁。自李霜七岁入住至今,殿中侍人宫婢无不经心照料,概因将来大周万里锦绣江山定然是这一位小主子的,谁敢怠慢?      李霜人如其名,小小年纪比大姐周紫文更为端方。此刻端坐书案,将面前奏折一一批阅。殿内明烛高悬,亮如白昼,宫侍一个不留,全在门外候立。      她方提起笔,欲在这年老昏愦的尚书仆射的奏折之上批示几句,只听得微小的“咔咔”声,兜头掉下来一把瓜子壳,饶是她反应机敏,又自小练武,躲了过去,面前奏折之上已经落了许多。      她心中一惊,仰头去瞧,殿内房梁之上坐着一个黑色的影子,半边身子隐在阴暗之处,只瞧到半边玉白的脸庞,正磕瓜子磕的不亦乐乎,也不知是几时爬上去的,不时有瓜子壳掉下来。      她心中气恼,又不敢轻举妄动。能避过宫中耳目,轻易摸进重重守卫的鸾翔殿,此人身手可怕。方才丢瓜子壳,手下已是容情。左思右想,不知自己何时得罪了这般悠闲的刺客。      一道黑影此时轻轻跃下,怀中抱着一碟瓜子,漫不经心的打招呼:“小九,好久不见了。”她虽在姐妹之中排行第四,但兄弟姐妹之中,却是第九,最末出生的一个,是以府中人人叫她小九。      李霜长出了一口气,恨不得上去捶这没正形的三姐一顿:“姐姐你想吓死我啊?”      华鸾素将银碟放在书案之上,顺势捏了她的脸颊一把,赞道:“几年不见,小九越发婷婷玉立了。”      门外侍从听得人声,已是一窝蜂的冲了进来,摆开遇刺的架势:“殿下,有人闯殿?”      李霜被人捏了脸颊,正不自在,拿起桌上茶盅便砸了过去:“全部滚出去!”      一干宫人连滚带爬出殿关门。但华鸾素几时怕过小小齐王的威严,伸手从怀中掏出密函递了过去,啧啧叹道:“小九越发有威严了!”      李霜瞧密函的空档,她已经盘膝坐在了厚厚的宫毯之上,伸了个懒腰,又捡了一盘五色糕啃了起来。      李霜虽自小出生在将军府,但她与娘亲英洛在一起的时间尚比不过与锦帝在一起的时间,与娘亲倒有两分疏远。加之别的哥哥姐姐比她大了许多,又不肯轻易去惹这位小齐王,唯有这目中全无礼法的三姐华鸾素,总说她刻板无趣,忘记了孩童之乐,遇见了总要逗一逗她。      有一年随她前来大明宫玩,暗地里做了不少坏事来逗她笑,她虽觉得这位姐姐捣蛋无赖,但心中也对她比对别的哥哥姐姐亲近几分。      只是几年来姐妹缘悭一面,今日她倒亲自送上门来,实是难得。      瞧完了密函,她见坐没坐相,吃没吃相的姐姐仍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心中暗道:平日里皆见你耍了我们,今日也让大姐耍你一回,可见天理昭昭,一分不错。      那一分笑意,便自唇角轻溢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完,今晚继续回来码……先出门一趟…… 5 5、卿是女娇娥 ...   4      华鸾素吃饱了宫里的御膳,在齐王李霜的专用浴池里泡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拒绝了齐王热情的挽留,翻跃大明宫绵绵高墙,悄无声息的落角在城内一处不起眼的平房里。      不多时,李霜派出去的宫中暗卫前来复命:“七少落脚在一处贫民区内,属下远远跟着,怕她发觉行踪,只瞧见她消失在一处巷子里,不敢前去搜索。”      李霜心情极佳。      听闻娘亲近几年难得生气,连父亲来信亦提道日子乏味无趣,倘若家里天天有全武行上演,将十分解他寂寞,言语之间憾意十足。      她执笔在素笺之上提了一行字,连同大姐周紫文那张便笺封在一起,交予暗卫:“将此信送往易府世子处。”      第二日破晓,在贫家小院里酣睡的华鸾素被巷子口卖豆花的大嫂尖利的吆喝声惊醒,怔怔的翻身起床,披衣趿鞋出来,懵懵懂懂在院中井里打了半桶水上来,就着冰凉的井水洗了把脸,方察觉背后有人。      她双目陡亮,抽出腰间扇子,反手推扇,乌骨素扇啪的打开,每根扇骨之上冒出尖尖小匕,一排寒光凛凛的尖利小匕向着来人刺去。      身后那人疾退数步,她方才笑嘻嘻转头,以扇掩面,只露出一双乌晶漆瞳,映着寒光小匕,晶瞳之内愈见光华。      来人一身黑色的劲装,更显得皮肤白晳,仿佛略带病态,惟一对修眉浅淡适中,冰瞳狭长,似被她眸中光华所惑,下意识眯了眯眼,语声冷冽,薄唇吐出低低两字:“七少。”      华鸾素啪一声收了扇子,上前两步扇骨击在他肩上,干笑道:“ 韩眉,好快的动作。”      韩眉自小与她一处长大,乃是门主华彻派了给她的贴身护卫。只是每年的七月,她回安平王府或者前往玉门关,都不肯带他前往。今年华彻本来令她回安平州探母,令韩眉务必护送她到安平王府,万料不到途中被华鸾素下了药,她本人却不见了影子。      他这半月连夜赶路,先是星夜到达玉门,见了周紫文。周紫文闻听他奉了四爹爹之令名为护送,实为监视,送这小丫头回安平州,却被她半路逃跑,不由哭笑不得。好在韩眉的武学修为与华鸾素在仲伯之间,有他助大哥一臂之力,就算是打昏了这小丫头,也能送往安平州。      韩眉今早方到达长安,先来城中地煞门的落脚点探看。才从墙头落下,便见她那幅睡意朦胧的样子,半月不见,只觉她下巴又尖了些。此刻见得她心虚的表情,心知肚明,只将她肩头欲落的长衫扒下来,替她穿好,拖了她的手往屋中行去:“七少这一路晓行夜宿,为了躲避属下,倒是又瘦了几斤。说来也算是属下的错!”      她二人自小一处,执行任务之时生死相依,早已不拘男女礼法,华鸾素被他牵着手亦不是初次。且此次自己行事实是有亏,如何听不出他话中暗讽之意。将扇子笼在袖中,她将半边身子依在韩眉身上,边行边埋怨:“我本来想在大姐那里等你过来,一起去吃些瓜州美食,可恨大姐非要我前来长安送信,说不得我只好跑这一趟了。”      这简直是变相的狡辩。      韩眉也不点破,拖了她坐下,拿了桃木梳将她乌发梳透,又在头顶紧紧扎做一束,手势熟稔,显然是做惯了的。      华鸾素打了个呵欠,等着他梳洗已毕,携手前往街市茶楼去吃早点。      *********************我表示很冷很忧伤的分隔线**********************      得月楼聚胜阁内,安平王府世子易星面前摊着两张便笺,一张字体银钩铁划,带着凛然之气,乃是大妹周紫文所书,另一张洒脱工丽,丰神秀骨,乃是幼妹齐王李霜的笔迹。      两人为了一桩事,求上门来,令他这做大哥的也要生出几分为难来。      安平王府中人人皆知,三小姐乃是一匹脱僵的野马。安平王英洛提起三丫头咬牙切齿,一众弟妹提起她来但笑不语,侍卫仆从战战兢兢的提起七少,还要四下扭头去瞧,明知她不在,还是有种她近在咫尺的错觉。      别说是他这长子,便是府中众位王夫连同娘亲,又有哪一位能拗着她的性子来?      大妹的计策是不错,趁其不备弄晕了拉回安平王府,可为何,这恶人偏偏要他来做?幼妹李霜甚直连新一年的关税减免一半这种事也拿来诱惑,好教他下定决心,做一回恶人。      商人么……他苦笑着叹气,总是容易被利益诱惑。      门外有小二轻声禀报:“大爷,七少与韩护卫来了。”      他微蹙的眉头终于有些微舒展的痕迹……好歹韩眉是个懂事的孩子,打架砍人弄晕了这种事驾轻就熟,而且修为与三丫头不相伯仲……      二人相偕推门而入之时,易星面前桌上已经空无一物。他浅笑着立起身来,拍了拍韩眉的肩膀,顺势想同三妹热络一下,伸出去的手在快要靠近她的肩膀之时落了个空,眼前一花,她已巧笑倩兮坐在了桌上,啪一声打开了乌骨素扇,那排尖利小匕早已不见,笑靥如花:“大哥你的手脚太慢了。”      他懊恼的缩回了手,长年行商,这功夫自然比不过华鸾素。且她从小便倔强,能近她身的除了亲爹与韩眉,实在难寻出第三个人来。像那种令她主动扑上去投怀送抱者,唯周紫文有此殊荣。      打晕了扛回安平王府,果然是件高难度的事。      韩眉目光在易星面上一瞟,便瞧出了他的为难之意,颇为体贴的暗示了一句:“属下前几日才从玉门关回来,今晨方到长安。”      此语令易星真正开颜,笑容灼灼若芙蕖,连华鸾素亦在旁称赞:“这笑容要是给长安城的姑娘们瞧见了,怕是要踩平了易府的门槛。大哥以后快别对着别人这样笑了。”      易星承袭了其父的冰肌玉骨,皎颜月貌,自来深受女子追捧,提起长安城中世家女子,便令他蹙眉不豫:“三丫头真是该打!”一面使眼色令韩眉与这小丫头坐得近些,也好下手。      阁外下仆早已得令,一时将酒菜齐备,端了上来,摆满了整整一桌子。      三人对饮,华鸾素好奇道:“都说宴无好宴,怎的大哥今日这般热情爽利,是不是想让我前去取了哪位仇家的大好头颅?莫非是想省一大笔银子?”      易星举箸往她盘中夹了一片五香牛肉,暗恨这丫头狡黠,面上堆欢:“三丫头这话说的,倒比大哥身上的铜臭味还重些。不过是今日恰逢其会,你我兄妹四年未见,妹妹怎的生疏客气到了这般地步?”      他是长子,这得月楼又是其父一手创办的基业,楼中菜味实是一绝,倒是华鸾素每临长安必来光顾之地,韩眉带她前来,实在意料之中。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阁中对话渐稀,门外便有一中年男子回禀:“大爷,前往西域的货品已经打点妥当,各商行之人也已来齐,只等大爷启程。”      华鸾素笑道:“容叔这是准备送客了?”      只听得门外那人扑嗵一声跪了下去:“老苏不知七少在此,惊了七少的酒兴,还请七少恕罪!”      他虽年近四十,在易家做了近半辈子,如今反倒负债累累。其中缘故多仰这小丫头。三年前因为华鸾素用餐之时在背后嘀咕了一句:“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不男不女,叫什么七少?"惹得这小丫头大发雌威,一怒之下砸了得月楼,拍拍手指着他对掌柜的留话:“大哥来了将这酒楼被砸的帐算在容叔帐上,从他的月银里扣。”浅笑有礼,那声容叔听着着实刺耳。      ……这是个强权的世界!      不男不女的七少更是强权之中的霸主!      得月楼中的摆件之类皆是真品,世子生就的商人性子,轻飘飘一句话:“在得月楼里,凡是来吃饭的都是爷,漫说她只是自称七少,就是叫七爷,那也是应该的。惹恼了食客,砸了场子,自然是你的错!”      他昨晚只睡了一个辰,打点远行西域的货物,连早点也没吃便跑了过来,可恨楼中掌柜连带小二皆装聋作哑,由得他闯了进来。      容叔心中默默垂泪。      不知道今日会不会再背一笔巨债?      正在胡思乱想,听得阁内七少奇道:“大哥请妹妹吃完这一顿便要上西域去了?”      苏容安心中连连作答:马上就出发了,七少您就行行好!      七少的确行了次好,令他马上便出发了,只是其后的日子便添了许多说不出的苦楚,乃是苏容安这辈子前往西域最难忘的一次。      跪在外面的他自然瞧不见,但坐在华鸾素身旁的韩眉见得她这般双目放光的表情,明显是对西域大感兴趣的模样,已经暗道不好,来不及阻止,眼前一花,那胆大妄为的丫头欺身近了易星,出手如电,点了他身上穴道,从怀中摸出一丸药,喂了进去。      韩眉眼睁睁瞧着世子被迫咽下了一颗凝华丹,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一下变故乍起,易星目中怒色十足,却苦于穴道被制,不能发声泄愤,小丫头贴近他耳边,低低央求:“大哥,就让小妹代替你走这一趟吧?趁着这空闲时间,哥哥不如回安平州承欢爹娘膝下,尽一回孝道?!”这哪里是央求,分明强迫!      易星懊恼的闭上了眼睛: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他实不应该拖延这半个时辰,本该在她甫进阁中便抢先下手的!      在渐渐朦胧的意识里,他听见那小丫头有条不紊的下令:“容叔,招掌柜的前去易府赶了大哥车驾,送大哥前往安平州。娘亲想他日久,实不想令他去西域走这一趟,命我代大哥前往,历练一回。”      “七少……少门主……”这是韩眉无奈的声音。      那小丫头冷冷的警告:“韩眉,你若是想独自返回门中,我不反对,若想将我打晕了扛回安平州,对不住了,趁早别打这主意,在我手中你也占不了便宜!”只听得她的声音忽尔转得又酥又娇,咯咯笑道:“你若愿意陪我去西域玩一趟,就还是我的小眉毛,眉哥哥……”      五天以后,等到易数真正醒来,面前是严父慈母熟悉的脸。      赶车的侍从答:七少令他们星夜兼程,务必要将世子安全送回王府。      安平王英洛的脸,四年来难得一见的黑,低低咬牙:“孽障!野性难驯!”       作者有话要说:还差一章,继续爬下去磨! 6 6、卿是女娇娥 ...   5      苏容安很后悔。      七少后来无比慈详的告诉他:“容叔啊容叔,你不知道我有多感激你!”      他的心抖了一下,诚惶诚恐,不明白这感激从何而来。      那小丫头惫懒的骑在世子那头万金难觅的照夜狮子白身上,外人瞧着险险就要掉下来,她却全无恐惧之色,笑得分外悠闲:“容叔你有所不知啊,那日你若晚进来半个时辰,恐怕被打晕了塞在世子马车里,打包送回安平州的人就成了本少,而非你家世子大人了!”眼神若有似无,瞟了眼与她并骑而行的韩眉。。      容叔悔的哟,肠子都青了!      七少这位贴身侍卫,面色苍白,眉目疏淡,一路行来不苟言笑,他早听闻大世子赞扬过,此子乃是地煞门排得上名号的杀手,近年来道上不甚太平,若往西域贩货有此人护驾,定当事半功倍。可恨那少年闻听此言,半月以来,首次露出个浅浅的杀机四溢的笑,一时之间,他的腿都软了,赶紧拨转马头,佯装照管后面商队,与这两人离得远了些,这才觉得保住了一条老命。      其实韩眉并非有意。      容叔与他并无仇怨,也无人买凶杀人,他露出那笑意来,纯粹是真心夸赞小丫头华鸾素玲珑慧黠,善于察颜观色,审时度势,陷入死局不动声色,这才能够脱身。      只是他生来极少笑,在地煞门中磨砺日久,内心凛冽,杀机颇重,一个微笑便泄了底。      华鸾素与他自小玩耍,他面上些微牵动,已被她兴高采烈定义为友好的笑容。听了她的话,此刻他些微浅笑,已教她自动自觉归为“歉意尴尬”的笑了。      ……其实韩眉心中,何曾有半分歉意?      他不过是不忍她露出一副即将屠戮敌手,去国离乡的模样回到安平州。门主被爱意蒙蔽,只当女儿也如自己一样对回到安平王府极为期待,他的眼神却锐利得很。      这样飞扬跋扈,全无心肝的笑着的,才是他自小追随的七少。      彼时他们已经出了玉门关,过了冷泉驿与胡桐驿多日,眼前满目丹霞之色,连土地也是赤红,驿道南侧有一红土高崖,峰火台建于崖顶,驿垣当在高崖下,正是赤崖驿。      过玉门关时,城门守卫盘查甚严,七少曾消失了半个时辰,连同行的韩眉也消失不见,容叔心中也曾窃喜,七少少年心性,前往西域之路艰苦,耗时甚费,定然抵受不住苦楚,前去寻找驻守玉门关的大小姐顽耍。阖府谁人不知大小姐与七少感情亲密,不类旁的兄弟姐妹,与她殊难亲近。      岂知出关不过半个时辰,在关外大道之上笑吟吟立着的少年男女,可不正是七少与她的贴身侍卫么?      索性一路之上,她倒也不算挑剔,只除了时不时叫他前去聊聊西域风光,每次总是将他吓得腿软,浑身冷汗之外,并无别的无理举动。      一路行了这些日子,她倒也兴致盎然,见得赤崖驿满目丹霞之色,大感兴趣,追着他问个不停。      商队人人皆知,这一位少年公子乃是安平王府上小主子。往年行商,乃是安平王世子同行,今年换作个小公子,偏他又骑着世子的心头宝,见他笑如暖阳,被他双目扫过,仿佛身上都是暖的,各个生出了攀结之意。此刻皆是下马休整,在驿站补水补食,见得容叔笨嘴拙舌,全然不似往日爽利,皆七嘴八舌替他讲解此处典故,连那些鬼神传说也拖了出来,直惹得华鸾素笑个不停。      一行人正闹得兴起,只听得人群之外一道爽朗的笑声,照夜狮子白的嘶鸣之声,有人宏声赞道:“好俊的马儿!”笑声如奔雷,滚滚而来。      这照夜狮子白乃是易星的爱骑,寻常人不易近身,不知为何,竟然容许华鸾素近身,由得她驱驰,百般柔顺。起初容叔甚是不解,后来见得她近日同商队之人厮混的熟了,连商队之中那些骆驼马儿对她也是亲昵非常,不由暗暗称奇。      她仿佛生就一种禀性,整日一副笑模样,令不知底里的人皆能生出几分亲近之意来。      喧闹的人群一时静默,华鸾素伸个懒腰,缓缓立起身来。这些商人行走西域诸国,各个练就的一副察眼观色的玲珑心窍,立时让出一条道来,她从容越众,但见十步之外,照夜狮子白身旁立着个高健欣硕的男子,背着身子,瞧不见面容,从背影瞧去,身着胡服短打,长发略卷,用一条彩带束成了一束。那男子身旁略远些,立着一名年轻男子,将半个身子都靠在一匹乌黑俊骑之上,正半眯了眼睛瞧过来,漆黑如玉,配着轻佻的飞眉修鬓,薄唇挺鼻,反倒更显出几分漫不经心的矜贵冷意。      小七心中一念即闪:此人好生面熟,也不知在哪里见过?      但照夜狮子白乃是灵物,见得她出现,飞起前蹄向着那卷发男子踢去,嘶鸣之声更剧,倒将她这想法立时打散。那男子后退几步,躲过马儿的攻击,提起钵子大的拳头便照着照夜狮子白背上砸去。      众行商齐齐惊呼,眼光人影一花,那卷发男子已经一个趔趄向后退去,华鸾素已侧身高坐在照夜狮子白身上,微微躬□来,不住抚摸马儿的耳朵,喃喃低语。不过两句话,不远处那靠在黑色骏马身上的男子如大鹏展翅般飞掠而来,不发一语,俯身挥掌向着马上的华鸾素后背击去。      那卷发男子正怒,见此一乐:“凤冷,好好收拾收拾这娘娘腔。”      华鸾素此刻进退两难,若她避开,马儿便有性命之虞,若她端坐马背,二人相击,恐马儿也会受伤。茫茫戈壁沙漠,缺了马儿便等于砍去了双足,寸步难行。且她着实心喜这马儿通灵,说时迟,不过一转念的光景,她已纵身而起,迎难而上,在空中与这男子双掌相击,结结实实比拼了一回内力。      二人沾衣击退,却也是心内骇然,在对方手中并未占得便宜。      华鸾素堪堪落地,见得那男子并未再攻击的意图,只是做出防护的姿势守在那卷发男子身边。那男子见他居然一击不中,奇道:“凤冷,你这是手下留情?”      抬目瞧见华鸾素唇边一抹笑意,不可置信:“难道这娘娘腔真有两下子?”      这名叫凤冷的男子倒也不是藏头露尾的畏怯之辈,坦荡荡点点头,目光在华鸾素身上略一打量,低低道:“吐迷度,此人能骑得如此良驹,且身手了得,决非寻常商旅……”      他虽近似耳语,但华鸾素耳力惊人,不动声色将这句话听进耳中,心中暗忖,也不知这两人是何来路。这叫凤冷的瞧着乃是中原男子,但那吐迷度却是深目隆鼻,胡人模样。      吐迷度朗声一笑,大步向着华鸾素而来,一面施礼:“这位小兄弟,在下多有得罪,只因小兄弟的马儿神俊非常,这才引得在下趋前多瞧了两眼。我这位兄弟怕被小兄弟的马儿踢伤,这才出手,还望小兄弟海涵!”      华鸾素心道:若非我出手快捷,今日大哥这头宝贝可就要血洒赤崖驿了。这人转眼间便能将怒气敛尽,若非城府太深便是自制力惊人,总之不是个好相与的。      她面上笑意如沐春风,手握腰间折扇,宽和大度的回礼:“兄台说哪里话!在下也是心急,怕这畜牲伤了兄台,这才出手阻止它再暴起。”心内暗道:光天化日之下,瞧你能将黑的说成白的,以为本少不会么?      本来剑拨弩张之间,被这二人各怀鬼胎的一番亲兄热弟般的寒喧,生生将这冷局回暖了三分。      那名叫凤冷的男子远远瞧着,唇角绽出一抹讥诮的笑意,转瞬即逝。      吐迷度既然与华鸾素热络了起来,少不了询问她前往何地。华鸾素心内厌恶他这心怀叵测的热络,有心想要作弄他一番,但四下茫茫戈壁,身后乃是商队锱重,决非她在江湖之中的来去自如。此人若起歹意,挡也难挡,纵是骗他一下也骗不倒,索性实话实话。      “小弟这是贩一点货去伊州,不知兄台何往?”      吐迷度立时拍掌大乐:“巧了,在下与自家兄弟恰也是前往伊州。”      华鸾素心内一沉:他这句话显然是早就想好了的,接口太快,倒教她生出一种错觉,仿佛不管她说去哪里,这人定然接口说自己也要前往,缠定了她。      但她面上分毫未动,笑意更甚从前,仿佛遇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一般,在吐迷度肩上重重拍了两下,吐迷度暗暗抽了抽嘴角,倒引得那名叫凤冷的男子戒备的缓缓踏步而来,生怕她下一掌便拍死了这胡人。      她索性笑道:“既然有缘,不如兄台与我们一道前行,路上也好一解小弟之寂寞?”      苏容安从那些行商身后挤了过来,焦急的阻拦:“七少……”      那名叫凤冷的男子脚下一顿,狐疑的瞧了她一眼,却见她笑容烂漫,分明是一副不知世情的富贵公子模样,与那出手快捷狠辣之人相差太多,心中自嘲自己杯弓舌影,朝夕牵挂此事,定然是错认了他。      华鸾素啪一声打开了乌骨素扇,摇了两下,浅笑道:“容叔可有异议?”      那名叫凤冷的男子瞳孔紧缩,全身肌肉绷紧,手不觉摸向了腰间长剑,定定立在了她身前五步。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完。一会爬下去继续码,不知几时码完。 另,大家有没有发现封面换了,很漂亮吧?本图乃是美道长慕容小五倾力打造,草在此特此嘉奖一枚尼姑给她,愿道长与老尼百年好合,简称百合! 哈哈哈哈 7 7、卿是女娇娥  ...   6         “七少,又惹事了?”      韩眉牵马饮毕,堪堪将这一幕收进眼中。      苏容安心内发抖,不知这少年怎会有恁般勇气来责备七少,难道他不曾在七少手上吃过亏?      他哪里知道,小时候韩眉初进地煞门,吃了华鸾素无数次亏。但他耐心极好,无论被如何欺负,总是咬牙忍着,跟在她身后。人人都道他又呆又笨,只有他自己明白其中情由。      漫长的十年时光,是可以将一切都改变的。      华鸾素见得韩眉一回来便责备自己,虽明白他的回护之意,还是心中抱屈,别有滋味,忍不住狠狠嗔了一眼:“你几时瞧见我惹祸了?”啪的一声合上扇子,在他肩上狠狠敲了一记。      韩眉心道:我几时才能瞧见你不惹祸?但见她一副张牙舞爪的小兽模样,自不同她辩解,俨然兄长一般好脾气的安抚:“那就是别人惹祸惹着你了?”      华鸾素极想点头应承,但碍于吐迷度近在眼前,讪讪一笑,拉了他道:“这位是方才我认识的好兄弟吐迷度。”令得韩眉十分疑惑:她是自家亲兄弟都不曾这般热络的,怎的这趟西域之行教她转了性?但他与她乃是十来年的默契,略一思索已知内中有诡,也不点破,大大方方与吐迷度见礼:“在下韩眉,乃是___”      “是我的哥哥。”华鸾素眉眼弯弯,挽了韩眉的胳膊,亲昵道。      韩眉一怔,捕捉到她目中一丝诡异之色,不复多言。      吐迷度径自招手:“我家二弟,贺凤冷。”      姓贺……小七心头一跳,目光迅速与韩眉相交。贺凤冷大步而来,与二人行了个胡人礼,淡淡道:“凤冷自幼流落回纥,实不懂汉人礼节,但对汉家文化极是仰慕,今日跟在二位身边,也好学学。”      吐迷度眸光在他面上迅速一扫,连连点头:“我兄弟二人粗莽不知礼数,还望二位不要嫌弃!”      嫌弃了难道你二人就不肯跟着我们了?      华鸾素心内暗讽,面上倒更添了十分热情,极力相邀:“哪有可能?我兄弟二人也是初次行商,正是磨炼之时,对西域并不熟悉,难得遇上二位,正好借机多多指点,兄弟在这里谢过了!”心中已是急转,只等找个机会名正言顺将这二人摆脱才好。      背人之处,韩眉迟疑道:“三年前我们在太原府接下的那单生意,可是姓贺?”      华鸾素想起那个狂风大作之夜,眉头拧紧,“按理说,那人已经死得透透,尸骨此刻怕都早已化成飞灰了……怎么还会在这条道上出现?只是……他又着实有几分面熟。”      摇摇头,笑叹道:“果然是亏心事做多了,容易疑神疑鬼吗?”      韩眉心中亦有几分不安,只是当年夜色之下,他实瞧的不甚清楚,这一时倒不想再加添她的隐忧,只搂了她在怀中,轻拍了拍她的背以示安慰。      华鸾素纵然尊贵如安平王之女,地煞门少门主,想要统御门中众杀手,仅靠着一点小聪明与父辈余荫,无论如何也是不能服众的。与她相伴的十年里,他亲眼瞧着她如何日夜苦练武功,从不懈怠,渐渐成长为新一辈门中楚翘。十二岁二人共同接第一单生意,曾将黑龙帮一百三十八口一夜之间屠戮怠尽。      黑龙帮建在深山之处,那一夜二人歼杀完毕,跌跌撞撞离开,飘泼大雨适时降下,在泥泞的山道之上,二人几乎滚落山涧。不过是十二岁的少女与十四岁的少年,在这样苍茫漆黑的天地之间,耳畔风声雨声,雷电之声轰然大作,那种惊心动魄的恐怖足以令他们忘记了本身具有的武功,如一个寻常人一般手脚绵软。      那时候,也是在危崖间,他将她紧紧搂在怀中,一下一下轻拍着她的背,直到天亮。      华鸾素从他怀中抬起头,思忖道:“这吐迷度分明是瞧中了大哥的照夜狮子白。他起先围着马儿瞧,后来差点被马儿踢中,激起了他的怒气,举拳欲砸,被我所阻。若按着常理,喜欢人家一匹马,这也没什么,想据为已有,至少可以问问这马儿价格,我们乃行商之人,商人重利,他却只字不提银钱之事,只打定了主意要跟着我们……行事总透着些强盗悍匪的气性……”      韩眉将她眉间发丝掠至脑后,点头同意:“只需再观察数日,一路之上小心应对,到了伊州再想法将他二人扔下罢!”      如意算盘这种事,人人想拨,只是结果如意与否,却不是一已之力可定的。      四人纵马驰骋,苍茫戈壁之上已是一片秋凉草黄,天高云旷,四际渺冥。商队有苏容安照应,倒也无甚大碍。吐迷度镇日与华鸾素厮混在一处,他倒算得上见识广博,能将西域诸国传闻讲得兴致盎然,华鸾素也甚是捧场,该笑时笑声绝决爽脆,不遗余力。      韩眉与贺凤冷皆是寡言之人,默默在后相随。不觉间已是数十日过去,伊州近在眼前。      华鸾素近日与他攀谈,已知这人悍匪气性,言谈之间豪夺之意甚强,对平民百姓并无慈悲之念。她也原非善类,只是见惯了长姐周紫文与幼妹李霜皆是一副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模样,不觉间对弱小民众有了几分悲悯之意,心中对这人警惕更甚。      进得伊州,华鸾素言笑晏晏与吐迷度话别:“与兄一路攀谈,小七长进不少,只是情长路短,这就要与兄分别了!”她本是有心试探,果不其然,吐迷度闻言,虎目一瞪,颇有几分恼意:“七弟这是瞧不起为兄?来到这伊州,就好比来到大哥家中一般。为兄总也要带七兄弟二人去街面上转转,吃些伊州美食,方是待客之道。”      华鸾素面上堆满了感激之色,由得他带领二人寻了一处客栈住下。吐迷度见得她全无戒意,又提出要与她同塌而眠,共话西域。倒令她心中气恼不已,抬头一眼瞧见韩眉唇角微掀,分明暗笑她不知深浅,招惹了这西域莽汉,那人食髓知味,倒想摸上她的塌去。      她从来生就的脾性,越生气面上笑意越浓:“大哥这是说哪里话?同塌共眠这是风雅文人的行径,你我皆是莽汉,落塌半刻便已酣声如雷,且小弟睡姿极是不雅,恐惊着了大哥,这同塌共眠便算了吧?”心中已是暗恨不已,恨不得将这轻浮的汉子拖到拐角之处一刀剁了方解心头恼意,但瞧着吐迷度身后贺凤冷漫不经心瞟过来的目光,终究忍下了这一时之气,不曾轻举妄动。      吐迷度将她上下打量一回,自嘲道:“为兄知道了,七弟这是嫌弃大哥太过粗莽,不比七弟乃是风雅之人,所以不肯联塌共话。”      ……      华鸾素涨红了脸,眼睁睁瞧着吐迷度作出黯然之色进了相邻的客房,拿出扇子拼命扇动,仿佛这样便能将心头火卸去。      尾随在吐迷度身后的贺凤冷瞧见那素白的扇面,眸中掠过一抹戾气,旋即敛眸,若无其事追随在吐迷度身后,进了房。      傍晚时分,苏容安押解的商队到得伊州,落脚在同一客栈,将货物行商安顿妥当,便前来华鸾素房中议定行程。华鸾素知他往年时常追随易星前往西域诸国,他前来与她商议,不过是瞧在自己乃是英府的小主子,易星的妹妹面上,于是随意道:“容叔也知,本少从无行商西域的经验,至于行程,还是容叔安排打点为好。”      苏容安得了她这番指示,面上堆欢,一派感激之色,长出了一口气,从她房内推门而出,又殷勤的替她关上了门,低低抱怨:“若非那吐迷度双目泛着狼光盯着照夜狮子白,真要让我老苏以为他识破了七少的女儿身,迷上了这小霸王……若是七少能够嫁到西域,倒替英府去除了一大祸害……”说着去得远了。      房内二人皆是练武之人,耳力极佳,韩眉闻言,嘴角浅浅旋起一个笑涡,竟然是忍不住笑了出来,见得她颇有几分不是滋味的俏模样,揣测她心内颇不受用。有心要安慰几句,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这般作色,倒挨了那小霸王不轻不重的一掌:“咦,都说了我是祸害,你露出这番难过的模样,倒好像容叔说你是祸害一般。”      有心想说:我不过是替你难过罢了。但听得那小霸王颇有几分憾意的感叹道:“这吐迷度与我相处了也有些日子,只是他一颗心全系在照夜狮子白身上,若非那马儿乃是一匹公马,倒教我以为他恋上了我的马儿,非要哭着喊着给我家马儿做个小女婿。”      韩眉轻笑道:“他谋算的恐是抢亲一事,而非做什么名正言顺的小女婿。”      他二人也算得刀尖之上滚过来的,决非一味怕事畏葸之辈,又素来谨慎,只打定了注意,任这吐迷度心怀叵测,只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决不退缩便是了。既将主意打定,倒将先时隐忧放下,唤了小二来梳洗风尘,预备着夜游伊州城,好好瞧瞧这异域风景。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完,继续码去 8 8、卿是女娇娥 ...   7       伊州乃是胡汉杂居之地,虽有女子身着大周裙衫走过,但街市风貌与汉地已大不类同。沿街瓜果飘香,胡曲缭耳,烤肉的香味引人垂涎欲滴。      华鸾素从来迷恋吃食,胃口极好,在荒漠戈壁之中行走了这些日子,胃中已是叫嚣,此刻哪还有耐心四下打量,伸臂拍了拍吐迷度的肩膀:“大哥既然带小弟来品尝风味美食,还不快快找间食肆坐下,小弟可是饿得狠了。”      吐迷度哈哈一笑,顺势拉下了他肩膀之上的“狼爪”,触手绵软,“咦____” 的一声,贺凤冷已是双目如刮骨寒刀,在华鸾素身上切过,生怕她有不妥之处,令吐迷度吃一记闷亏。后者这些日子受到他的冷眼居多,只当他便是这类不假辞色之人,倒不以为意,嘿嘿笑着收回了自己的手。      吐迷度何等狡黠,二人之间风起云涌早已尽收眼底,不动声色拉了华鸾素的手,亲亲热热道:“七弟心怀宽广,我这二弟啊,乃是个木头桩子,他连我这个大哥都敢白眼相向,七弟还请勿放在心上。”口中虽客客气气,但心中已是一惊:这七少手掌秀骨腻肤,分明是一双女子的手,任是他掌心有些薄茧,那也难掩秀色。      侧头去瞧,身畔之人肌肤莹玉,翠眉英气,笑眸盛春,只是那耳垂之上,倒并无耳洞,与时下女子颇有不同。尽管如此,她亦穿了高领胡服,但身上肌肤遮盖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雪也似的小脸来。但他高过此人一头,略微低头便可瞧见那若隐若现的一段秀颈,委实诱人。      他以往见过的女子不知凡已,娇艳者有之,清秀者有之,各有一种女儿家的诱人味道,唯独此姝,雌雄莫辨。只听她笑声清朗爽脆,手中折扇轻轻击在他手上,借机挣脱了他紧握着的大手,嫣然一笑:“大哥这是说哪里话?!贺兄想是性情天生如此,正好同小弟的二哥一般不擅言辞,我瞧着他对大哥着紧得很,倒是条忠义的汉子!”      吐迷度心痒难耐,仿佛是大梦初醒般,从这些日子迷恋照夜狮子白的美梦中惊醒,赫然发现这照夜狮子白的主人乃是一位美姝,见猎心喜,心跳赫然快了几分,趁着她同韩眉大步走进食肆,低低附耳向着贺凤冷道:“这人与马,我都要了。”      贺凤冷一怔,疑惑道:“大哥,这可不是你会做的事。难道是最近身边的女人都不合口味,才瞧上了这小白脸?”      吐迷度眼瞧着那人隽雅秀逸的身影已经进了食肆,咧嘴一笑,在他肩上狠狠拍了一掌,恨铁不成钢:“兄弟,你这眼神有些不好了!还是应该回去沾沾女人,太久不沾女人,连女人长啥模样都不记得了。”      贺凤冷面上闪过一抹窘色,还有不能置信……安小七乃是女子?      江湖之中,地煞门中七煞乌骨扇安七少乃是女子,说出去谁人能信?      他摸摸胸口,在距离心脏最近的地方,仿佛那里还有七个血洞在不停的往外流血,寒意渐来,疼痛难忍。      即使……是女人又如何?      吐迷度涎笑着央求他:“二弟,这女人一定要给大哥留下来,太够味儿了!”      *************************我是吐血的分隔线*******************************      华鸾素向来是位饕客,此刻面对满桌干果水果,烤肉串手抓饭,在吐迷度的热忱相劝下,吃的赞不绝口。      吐迷度见得她迷恋伊州戈壁美食,心情大悦,试探道:“七弟虽是汉人,但瞧着七弟这般迷恋戈壁美食,不若长居西域,陪伴为兄左右,如何?”      华鸾素与韩眉皆从话中听出了弦外之音。但二人皆以为此乃吐迷度想夺马,暗策不成,想强留,先拿言语敲打一番,岂知吐迷度自猜出华鸾素乃女儿身,心中已生绮念,他本大漠豪客,巧取豪夺也是常事,先时还想着夺马,此刻生了人马双得之心,也没觉得自己有何亏心之处。      这一点,他二人却是始料未及。      只是华鸾素岂肯在言语上吃亏,立时拿自己的一双油手紧揪着吐迷度的袖子不放,假意哭诉道:“大哥不知,小弟上有老下有小,家父母皆已过古稀之年,孩儿幼小,岂能长居西域?美食固然诱人,可也不能不顾人伦道义。”      委实一副坐困愁城,难以下咽的模样。      韩眉想起安平州与地煞门中那两位“年过古稀的家父母”龙精虎威的模样,唇角笑涡不由轻旋,但瞧着她一本正经的模样,当真是担忧离家千里,无人堪负家中重担的模样,终究忍了又忍,不曾笑出声来。      吐迷度始料未及,那面上便有了几分惊异之色:“七弟已然婚配?”      见得那人连连点头,神色郑重不容人否定,不免生出几分沮丧来:“已涎下麟儿?”      华鸾素哪知他这番询问,实是问她已生育过孩儿,但她心中却想,既然是上有老下有小,自然有孩儿,只是这孩儿是不是我所生,又有什么打紧?于是笑得慈眉暖目,俨然为人父母:“小弟家中那孩儿乃是一对双生子,玉雪可爱,还不足一岁。”      双生子相依相仗,最是教人羡慕了。      她这句“上有老下有小”的话本是江湖民间那起宵小之辈被对方所擒,不敌之时的苦肉之计,上有高堂下有幼子自然倍加引人同情,乃是句顺口话,若是贺凤冷在此,定会一眼识破,岂能容得她狡辩,温言相欺。可惜吐迷度乃是西域沙漠之中的豪客,汉家话是说的不错,有些风俗细处,终究不甚明了,才被这丫头钻了空子,只道她说的全是实情。      他既知她并无长居西域的打算,又听得她已为人妇人母,心中倍加沮丧。但转念一想,如今她身在西域,回不回得去倒是他说了算。至于汉地的夫君孩儿,与他又有甚干系?      当然将来与她也再无干系!      胡人向来不甚重视妇人贞洁,大周自开国女帝即位两百年间,和离再醮之事比比皆是,倒无人注重那些陈规陋习,吐迷度心中几度起落,如今尘埃落定,打定了主意要将此姝带走,对面坐着的那一位却浑然不觉,吃得个肚儿圆,双目紧紧盯着店中高台之上胡人少女且歌且舞,奔放热烈如一朵西蕃菊,心怡不已。      酒足饭饱,又过得半盏茶功夫,贺凤冷打头,带领一干行商前来,除了随行镖师,竟是连苏容安亦在此列。      华鸾素心中升起警惕之意,不满道:“容叔,你怎可扔下客栈之中的货物前来此处?我正等着吃喝完毕,带些回去与你尝尝。”      苏容安一惊,双目在贺凤冷身上扫过,小步蹭了过去解释缘由:“七少,是这位贺公子前来客栈通知我们,说七少今日在此请客,故除却镖师,其余行商的兄弟们皆可前来食肉喝酒,松快一回。”      华鸾素心中怒意正止不住的上扬,假借她命也就罢了,居然还想算计她的银子,须知她的银子皆是血汗所获,实不应靡费,双目陡转,已是笑意满面:“贺公子客气了!本来在下理应掏钱请这些兄弟们吃一顿,只是一时出门手头不趁,货物也还未变成现钱,不如这顿还是烦请贺公子代付?他日贺公子前往汉地,在下一定竭诚以待?!”      瞧他一身胡服打扮,这一生许是都不会回到汉地,这顿饭钱能赖便赖,与个不怀好意之人,她向来不肯讲什么仁义礼节。      当然,她连对着自家老娘,都不肯讲仁义礼节,随心所欲惯了的,又岂会在意别人。      贺凤冷毫不迟疑道:“今日这顿饭,贺某请了也便请了,倒也无甚大碍。只是贺某向来只与强者相交,对弱者并无半分怜悯的心思。只要七少与在下打个小赌,赢了的话,在下一定遵守约定,出这顿饭钱!如何?”      文捧武斗,天下间向来如此。、      华鸾素也非怕死之人,当下干干脆脆道了一声好,大庭广众之下又听得贺凤冷咄咄逼人:“七少可是不敢与在下击掌为盟:”      她伸出玉白素掌,在贺凤冷的大手之上重重相击,只听得啪啪啪连着三声,又轻轻荡了开去。贺凤冷只感觉一只腻软骨秀的小手在自己掌心击过,心中忽尔一刺,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一般。那般的寒冷,用来抵挡此刻掌心离去的温软馨香再合适不过了。      于是他板下脸来,道:“距此地约两百多里,有一座魔鬼城,入夜城中鬼哭狼嚎,外地行商皆不敢入此城。若七少能与在下一同入此城,天亮之后还完好无损,那在下便付了这顿饭钱,且自此之后随侍七少身侧为奴为仆,任由驱驰。若七少不能走出魔鬼城,这辈子便留在西域,不离在下左右,如何?”      场中行商客皆面色惨白,生出一种此宴乃是鸿门宴的感觉。特别是苏容安,已经忍不住开始哆嗦了。虽然这位小祖宗在安平王府算不得最得宠,但安平王护短的紧,便是她那些哥哥姐姐,哪一个不护短?这小祖宗自家人笑得,欺得,偏外人不行。若是她在魔鬼城出了丁点差错……世子怕是要将他这把老骨头扒皮拆骨来泄愤吧?      虽然负债累累,好歹有口饭吃,可是尸骨无存……那也太惨了些吧?      他扑嗵一声跪了下去,抱着那小丫头的腿痛哭流涕:“七少……七少,您老行行好,饶了老苏吧?这赌如何能打?”      他常年来往西域诸国,对这魔鬼城早有风闻,但这小祖宗却不知轻重……岂能由得她胡来?      岂料那小丫头眉眼轻抬,内中全是倔强与笑意,轻轻一脚便踢开了他:“容叔,听得这城的名字,本少便想去瞧一番,你可别煞风景!”      扬眉与贺凤冷对峙:“不过是座城,当本少怕了不成!不如就让这些兄弟们在此吃喝,令店家拿最好的酒肉来,贺公子与本少这就前往,天亮之后要是等不到我,容叔大可带大家继续上路!”后半句却是对着坐在地下不肯起来的苏容安叮嘱。      韩眉深知他倔强,劝也白劝。她的禀性他早已知,当下轻轻淡淡道:“我在这里等你回来!”语声虽轻,目中坚毅之色不改。      她回他一个灿烂的笑意:“好,眉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完。 鉴于本文的冷清程度,草原本想的双更一段日子,看来要再推后了……好冷啊…… 难道大家都不想草双更咩? 9 9、卿是女娇娥 ...   8        夜色沉弥,胡风如刀。      华鸾素生来话多,与贺凤冷纵马久驰,不闻人语,耐不住寂寞,扯着嗓子喊:“喂喂,贺凤冷……贺凤冷,我与你有仇吧?”      她这本是试探之语,却见他手中缰绳下意识勒紧,马速便慢了下来,被她纵马追了上来,并驾齐驱。想来自己的猜测并不曾错,立时笑得好不得意:“你初见我便面露敌意,这些日子的眼神时时想置我于死地,本少又岂会不觉?”      他觉得那笑容碍眼至极,不由轻笑:“你既然知道我对你有杀意,为何还敢前来?”这不是送死么?      华鸾素生来胆大傲人,笑睨了他一眼:“你当本少是缩头乌龟不成?若是本少怕死,早几年就尸骨无存了!”      贺凤冷原本一腔恨意,可是在这样寒凉的夜,不知为何,这话听在他耳中,却有了几分凄苦之意,教他想起了过去数年间的含冤莫白,令他莫名生出了一种好奇,不明白这少女为何会以男儿身示人,搏命江湖?      耳边却听得她喃喃自语:“难道是我出手杀了你的父母兄弟?又或者母家舅父?”又面露疑惑:“我倒不记得何时与你结仇……”      这样的聒噪!      思绪却如耳边凉风,飘的很远。      他初见她那一年,她尚是幼冲之龄,目光轻软如春风,可是下手狠辣胜修罗,与她身边那少年合击于他。江湖之中人人知道他剑法了得,最后却输在了一对小儿手中,差点命丧黄泉。      那一夜家中宾客盈门,父亲不良于行,恰过五十寿诞,兴致也极高。他全然不知身边危机四伏,陪着父亲应酬完毕,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他的院中灯火向来极暗,这一日却不知是因着下仆的疏忽还是因着父亲大寿,走廊里挂着两盏极亮的琉璃灯。眼前忽尔一花,在距离他不足五寸的地方,立着一名少年,五官如何他还不及细看,已教她面上那满满的笑意给吸引。      那少年“啪”一声打开了手上乌骨扇,扇面却是一片素白:“你可是此院主人?”      他只当是来贺的宾客谁家带来的小公子,迷了路又喝醉了酒,笑的一脸天真,离得近了能闻得出酒香浓郁,方才点头,只闻咻咻两声,那两盏琉璃灯已被他扬手打碎。      这小公子忒有些胡闹了!      他心中暗道,正想着将他拎回他父辈面前去讨个教训,好教他学乖一点,却听得他轻笑了一声:“纳命来罢。”肩井穴已有劲风袭来,他那时成名已久,又哪里将这小小孩童放在心上,只当他是在父辈那里受了气,定然是听了些赞扬他的话,才跑来找他寻衅,却不料这小小少年步步紧逼,出招愈狠,半盏茶还不曾将他拿下,已是有些怒了,对着身后林木喊道:“还不出来,快快做完了这单回去睡觉?”      只听得一声轻笑,自林后转出一少年,说不上口气有多好,可是却透着亲昵之意:“七少不是说这单自己做吗?”      一声七少倒教他头脑一醒,近日江湖之中传闻,地煞门新出了两名少年杀手,其中一个正是叫安小七的,同行少年称他:七少。      隔了三年再见,尤其是当年搏命之夜月色沉黯,她又身形矮小,不比如今长身玉立,倒长大了不少。若非那少年仍叫她七少,连她身上那兵器也未曾换,仍是乌骨素扇,他倒深恐自己认错了人。      “安七少。”      “嗯.”      对面的人笑的好生开心无邪,墨瞳晶亮,全无一丝将死的阴霾。大哥虽与他有救命之恩,可是对于女人他向来不够珍视,只当货物牛羊一样,再宠爱的女子,高兴时转手亦可卖买赠人,纵是啼零四海亦不觉得有怜惜之处。想来就算他手刃了此姝,二人也不致反目。想通了此节,倒将先前一点踌躇打消。      “我姓贺,太原府贺家长子。”      那人在马上挠头:“三年前本少倒是接过一桩太原府贺家的单子,只是杀的是谁,事主并不曾明说,只带了人引我们前去。”又将他上下打量,奇道:“虽然二人长的有点像,但那人理应死得透透了吧?”      贺凤冷怒极反笑:这算什么?处心积虑骗来的仇人,暗地里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啖他肉,可是面对面,那仇人却一副云淡风清的模样:我不记得你……      他从齿间挤出几个字:“那个人就是我!”      那人“呀”的一声,浓浓笑意便随后而至:“三年不见,你原来还活着呀!”完全是他乡遇故知的模样,完全不记得自己曾在展颜之间取人性命,只是天存侥幸,令他苟活至今。      马儿纵聘如风,他再不能忍,腰间寒光一闪,长剑已架在了她的脖子上,二人双骑并行,身体不时前倾,一下下撞在剑刃上,饶是胡服高领,在他的内力贯注之下,那高领也被切破。可是她浑无惧色,感觉到颈间肌肤的凉意,轻笑道:“好利的兵器!”      赞扬之声颇为诚挚,只是细一品倒教他听出了轻蔑之意,连刀锋架颈也不能教她显出一丝惧意来么?她这态度迅速将他一腔仇火激起,手中再不惜力,轻轻切下,鼻端已闻到了一点淡淡的血腥味,长剑走势陡然落空,却已是砍在了空气中,马上人影已杳无踪影。      他四下张望,心中骇异,想不到她小小年纪轻功竟然已至化境,身法诡绝,眨眼不见。      身后笑嘻嘻贴上来一具温热的身子,血腥味混着淡淡的少女馨香,有浅淡呼吸撩过耳际,她笑得漫不经心:“你还真下手啊?”一双冰凉的小手在他的耳珠之上捻了几下。他不动声色,强忍着猝然转身,长剑朝后狠狠劈下……      可是,这一次,他的长剑又劈了个空。      二马仍驰,可是四下俱寂,方才那依在身后的少女凭空消失了一般。在马儿这样疾速的奔驰之下,难道她已跳马逸去?      想到她虽言辞铮铮,不惧生死,可是事到临头却果真逃逸,心中极是愤恨遗憾,未曾手刃仇人。      他一个人在暗夜里打马狂奔,这些日子遇到了她,将这三年苦苦压下的愤懑仇恨之意不觉间勾起,这些日子的窥测,辗转难眠,全身的骨胳都期望着被别的人鲜血浇透,以洗前耻……可是刀剑相向,那人却失去了踪影。      她的马儿倒也奇怪,明明主人已经逃逸,它却伴马同行,无人拉缰,居然也随他而行。      远远的魔鬼城在望,暗夜凄呜,鬼哭狼嚎一般的声音撞击着耳膜。三年来,他时常来此,仗着艺高胆大,倒也不曾出过意外。但两骑闻得这凄厉呼啸,激荡黄风,竟然齐齐停步。在这夺魄惊魂的暗夜鬼域之前,他却听到一声惊疑声自脚下而出:“咦,原来这就是魔鬼城?”      他低头去瞧,马肚子下探出一张雪白精致的小脸,生机勃勃的眉毛扬得老高,双目瞪的老大,连连赞叹:“果然名副其实!”      惊变乍起,他想也未想,手中长剑便贴着马肚子切了过去,那颗脑袋嗖的缩了回去,从另一边冒了出来:“喂喂,我说姓贺的,这样砍下去真会死人的。”      这句话又招来他紧随而至的剑锋:“死了又如何?如此荒效野外,且魔鬼城死个把人有甚稀奇?”      只是她身法诡异,轻功曼妙,躲过他连连杀机,从马肚子下跃出,端端正正坐在了照夜狮子白的背上,回头甜甜一笑:“本少先行一步,在魔鬼城恭候贺公子索命大驾!”调笑间,生死不过须臾事。      贺凤冷暗生佩服之意,胆小些的人远远听得这轰耳凄嚎,已是两股战战,更遑论靠得近些。她倒不惧,放眼瞧去,眼前一片黑黢黢,阴风扑面,犹如死城,内中风蚀岩峻,或如宫殿或如奔兽,夜半之时仿佛都已活了过来,哗声大响。      她座下骏骑倒是宝物,颇通灵性,先时她藏在自己马肚子之下,那马儿却知主人就在身周,也不离去,乖乖守护,难怪会令得吐迷度念念不忘,非要想法子弄到手。      “安七少莫非怕死不成?竟然不敢与本公子并驾齐驱?”他扬唇用内力将这话传了过去,被空气之中的惨呼之声相扰,本是一句暗含杀机之语,但在这空无人寂之处却意外的带着丝丝暖意。      那人陡然转身,倒骑在马儿之上,朝他扬眉轻笑:“贺公子既然有此意,还不快快过来?”模样极为无赖惫懒,倒教他有几分哭笑不得,仿佛生死大事在她面前不过玩笑,只字可定。       作者有话要说:擦汗……有事,今天才补上来。本章完。 继续爬下去码下章。 10 10、卿是女娇娥 ...   9   贺凤冷胸间杀意弥漫,含恨三年不知所已,今日仿佛找到出口,蹬安离骑,飞身而去,剑光劈开夜幕,直指那马上歪坐的少女。      她也不过一愣,传闻之中的安七少果真遇惊不乱,许是为了护身下坐骑,她亦弹身而去,迎着他的刀尖而来,远远瞧着简直是她自己送死,要往刀尖之上撞,可是近在咫尺的他却感觉得到,那少女游走在剑尖之上的脚步轻盈曼妙,仿佛是最美妙的舞蹈,轻轻一个拧身便避过了险境,回首之际犹不忘以扇刺他百会穴。      这样出手果决认穴极准之人,还不及双十年华,无怪在江湖之中已有薄名。      二人将遇良才,棋逢对手,贺凤冷剑尖过处,激起华鸾素锦衫轻摆,衣角涉险。华鸾素扇面扫过,迫得贺凤冷俊面生寒,仰首飞足。二人皆是凝神贯注,反将耳边鬼哭狼嚎忘记,只一意盯着对方形影动作,足下生风,反倒在无意之中闯进了魔鬼城。      所谓一寸短,一寸险,华鸾素执扇对敌,对方乃是三尺青锋,本已是险中又险,但贺凤冷却不敢掉以轻心。三年前二人对敌,他便吃亏在此。      华鸾素扇中机关,皆在扇骨尖。这乌骨素扇初瞧与一般纳凉之物并无区别,不过是扇骨名贵些,瞧不出是何物所铸,不惧刀剑斫斩而已。可是当年二人在激战之中,她毕竟年糼,力有不殆,渐有败势,在贺凤冷暗喜之际,那扇尖之上却冒出来一排小小尖匕,凛凛慑人。      这也算不得什么,并不能将这扇子再加长一寸,可是最可怕的也正是这排小小尖匕。在他飞身掷剑欲置她于死地之时,原本距他还有段距离的华鸾素手中那素面乌骨扇尖的一排小尖匕却猛然暴出,脱扇而去,刺进了他的胸膛。      那少女一缩手,七枚小匕又缩了回去,消失不见。      他在巨痛之中瞧得清楚,那一排小匕每枚之后都缀着精钢细索,与扇骨合为一体,收放自如,当真令人防不胜防。      是以今日他便非要将这少女孤身引进魔鬼城,借着此地风高音凄,乱她心神,他又熟悉地势,也好一举歼灭。      可惜事实不能尽如人意。      她虽为女儿身,却胆大异常,在这种漆黑险境之下,犹能笑若自如,步伐丝毫不乱,即使在他隐匿在一处形似宫殿的乱石之后,也不曾见她露出一点惶急恐怖之色,闲庭散步一般在魔鬼城中游走。      魔鬼城之所以有此恶名,乃是以地势险恶,风卷黄沙,尘漫恶音,令寻常人等心生惧意而起,可惜华鸾素自小出了名的捣蛋,夜半时分不见了对手,居然也不着急,漫步独行,每瞧见一处突出之物,必要端详半晌,喃喃而喜:“这一处倒像一头雄狮,只是少了头顶鬃毛,反倒像只山猫或者猎豹……嗯,那一处倒像一块棋盘,只是不知上面风景如何?”      那里四四方方,高高耸起的一块四方之石,她跃了上去,不过是荒石嚣风,扑面陡寒,她却盘膝而坐,朝下大喊:“姓贺的,你我既然有生死之仇,何不跳上来决一死战,何苦做那龟缩鼠辈,藏在暗处?”      他与她交手一个时辰,已知她的身手并不在自己之下,纵是这三年来他日夜苦练不缀,但三年前的黄毛小丫头亦是进步神速,令人不能小瞧。她若非也是勤练不缀,定然便是当世奇才,这才能在小小年纪有一身修为。今日之事,想来凭自己的身手置她于死地,一时半刻怕是不能,也总不好窝在下面吹大半夜的冷风。      一念至此,他飞身而起,冲上了那四方高台。      盘膝坐在此地的小丫头朝他友善的招招手,之前拼死恶战一点也不能影响她的心绪:“来,贺公子,在此稍歇,若心口恶气不能尽除,不如歇过之后再战。”      他哭笑不得,不明白这小丫头为什么总有一种本事,能将生死之敌当作多年故友般面对,丝毫没有敌意。      “你对自己的敌人,总是这么友善?”      她一愣,仿佛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贺大少,你是说你我乃是敌人?”      他点点头,生死之战,不是敌人难道是故人?      可是那少女的笑容却份外灿烂,暗夜之中晶瞳简直要泛出光来,连贝齿都露出了好几颗:“贺大少,你本来是本少的一桩生意,只是当时我以为你死了,所以算起来,这桩生意却是失败了……”她难得叹息一声,瞧着他的目光带了几分苦恼:“如今瞧着你,就教我想起了自己的失败。你能活着就是本少的失败呐!”      这话没来由教贺凤冷心寒,他从前并不是冷心冷肠之人,如今手上虽已沾了不少血,却从不知一个人可以用如此单纯无辜的眼神说出这么刻薄寡情的话来,一时忘了善用手中利器,训道:“你一个好好的小姑娘,做什么不好,非要做杀手?难道自己没有家人父母,兄弟姐妹?”      他这话倒似勾出了她的难过一般,令她面上有一瞬间的愣神:“是不是因为我滥杀无辜,才不讨人喜欢?”      她心中自小便有个疑惑,娘亲对自己与对旁的兄弟姐妹态度有别,年纪渐长,已成心中隐痛。她一直不明白娘亲的态度为何如此截然分明。如今在这孤城荒境,贺凤冷的指责倒教她心中隐约有一些清明。      贺凤冷见得她花骨朵一般的年纪,有着这般神情,倒以为她红鸾心动,无奈对方不喜她的营生。他见得对方难受,心中便高兴,嘲讽道:“谁愿意喜欢一个杀人如麻的女孩子?你生得又不丑,做人却如此毒辣,放着旁的温柔贤惠的女子不喜欢,非要来喜欢你这小魔头不成?”      她挠挠头,更为苦恼。      娘亲似乎也并不是喜欢温柔贤惠的女子,试问她的姐姐妹妹们哪一位又与温柔贤惠沾了边?但娘亲也极是喜欢她们,对着她们说话,那语调便不由自主的放柔,唯独对自己多了几分严厉之色。      只是她心里自小便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自卑,娘亲虽为安平王,家中王夫不少,但论起家世来,似乎唯有爹爹最是不堪。世人虽然不知,但娘亲却悄悄告诉过爹爹,当年爹爹的祖母为相之时,为了舅舅的女儿,当时还是太女的李晏顺利即位,排除潜在危机,暗中指使宫人在三皇女李岚的饮食中下了绝育之药。是以当今女帝李岚虽即位几十年,四海升平,海河晏清,却唯有子嗣乃是心头剧痛。      华家煌煌百年世族,凋落不过一夜间。      数百口人,唯有父亲华彻逃出生天,只是却因着女帝平生刻骨之恨,一生无缘踏进安平州王府,不能同别的爹爹一般与娘亲朝夕相对,唯有藏匿地煞门,方能偷得生机。      地煞门向来只认银钱不认人,乃是江湖之中数一数二的杀手组织,能有如此境况,也是爹爹多年悉心经营之故。至于滥杀无辜……难道教爹爹解散地煞门,无处遁形,等着锦帝前来斩首不成?      纵然安平王府并无人欢迎她,至少她尚有安平王府可以落脚,但地煞门却是爹爹最后的庇佑之所,他前半生豪门世族,金樽玉粒,后半生辗转流亡,躲躲藏藏,若再教他失去了最后的庇护之所,她岂能忍心?      自小到大,她几乎从不负父亲的期望,刻苦练武,将来也好女承父业,统御门下诸煞,游走在皇权之外,护得爹爹一生安闲。      只是按着贺凤冷的说法,娘亲一直不喜欢她,原来是因为她作了杀手……她不无自嘲的想到:在娘亲与爹爹之间,自然是爹爹更加重要一些了。      纵然亲疏无间,感情也有深浅。      更何况,护着娘亲的何止爹爹一个?但护着爹爹的,唯有她这女儿而已。      眼前忽尔寒光一闪,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就地一滚,躲过了险势,那剑光紧随而至,几乎是贴着发际,险些将她削成了个秃子。她难得有时间理理自己心中的想法,此刻被搅,险些又被毁容,气急败坏嚷嚷:“姓贺的,你讲讲江湖规矩?!”      后者倦倦刺出一剑,来势甚平,近前却有内力透剑而出,威力倍增,令她大大朝后一跃:“安小七,本事不济要吃亏便讲江湖道义,当年你杀我之时可曾讲过江湖规矩?有你这么耍赖的么?”耳边已有他的轻笑之声。      华鸾素从来强辞夺理惯了的,何曾被人这样抢白?心中气闷不说,更击他不溃,唯有抽扇迎敌,不敢松懈。      一夜苦短,二人激战三百回合,皆使出平生绝学。贺凤冷剑术快捷飘逸,华鸾素隔空点穴之术高强,更兼着身法轻妙灵动,诡秘难测,均未沾着对方便宜,倒累出一身臭汗,风吹不干,眼瞧着东方红日高悬,魔鬼城内风住声息,尚未分出胜负。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完,继续爬下去码…… 11 11、卿是女娇娥 ...   10      华鸾素立在来时路口,不由傻了眼。身后是魔鬼城,前面是荒漠一片,除了贺凤冷的黑马,哪里还有照夜狮子白的影子?      一夜激战,她本已有倦意,原想着在照夜狮子白身上浅眠一时,哪知道连马儿也被盗走。只是二人昨夜来些,知道的人原是少数……她陡然回身,以扇柄暗指贺凤冷:“说,是不是你跟吐迷度二人核计好了,才骗哄我至此,将我的马儿牵走?”      贺凤冷熟知吐迷度的性子,凡是看上的不择手段也要弄到手,飞眉轻挑,带着难以掩饰的幸灾乐祸之意:“二人核计好了这种事虽然没有,可是将马儿牵走的八成是他。”      华鸾素从鼻孔里冷冷哼了两声:“算你老实!”飞身而去,坐上了贺凤冷的坐骑。      贺凤冷此骑名唤乌龙驹,也是匹极有灵性的坐骑,从来只认主,寻常人等近身皆被它嘶鸣踢飞,连他那帮兄弟也不敢轻易去尝试。见得此姝飞身骑在了马儿身上,贺凤冷尚在暗笑:这丫头心高气傲,只盼乌龙驹别将她摔得太惨才好。      可惜事实出乎他的意料,起先乌龙驹略有暴躁之意,大约是感觉骑在身上的并非自已主人,可惜等她俯身在马儿耳边低低昵喃几句,又伸手在马儿头上亲昵的摸了摸,那马儿便乖顺之极,任由她驱驰。      那少女回头扬眸一笑,莹如露珠,明澈沁人,明明得意至极,却带着孩子般无法言喻的顽皮:“贺大少,你轻功无敌,不如就两条腿慢慢跑回去吧,本少要去追本少那匹爱马了。”双足轻击,马儿已是小跑了起来。      贺凤冷慌了。      乌龙驹速度奇快,魔鬼城离伊州骑马总还要两个时辰,要他走回去得到几时?      且他以为,吐迷度既然已经得手,岂会流连在此,定然早骑着那马儿往西州而去了。他先时只顾着旧怨私仇,倒将这人的性子忽略。      他纵身而起,连连大喊:“安小七安小七,你且等等。”      马上那人朝马臀之上轻轻抽了一鞭,头也不回的答道:“等等有好事不成?等着你也在我身上戳七个窟窿?”      身后猛然撞上来一个坚硬的胸膛,令她下意识回手便是一掌……      乌龙驹驰进伊州的时候,路人瞠目结舌,呆立在路中间瞧热闹,连走避都忘了。      伊州民风开放,此地已属回纥辖区,胡人性格奔放,男女情浓之时,共乘一骑原是常事,只是男女共骑向来是缠绵的紧,今日进城的这骑黑色骏马之上,却立着两名少年郎。      少年郎共骑,也许是一方的马儿有误,但至少也是兄友弟恭,但这黑马之上的两人却是剑来扇往,激战正酣,欲置对方与死地的凶悍模样。      那马儿进了一家客栈,小儿远远瞧着二人凶悍的模样,想劝又不敢劝,却被那黑衣男子喝了一句:“小二,不懂规矩吗?还不将马儿牵下去喂料饮水?”      小二怯怯应承了,小步蹭了过去,见得这二人许是打得累了,都从马上跳了下来,往里而入,他这才放心上前去拉马缰,却被这黑马飞起一踢,任他也有几分骑术,也被踢的翻了个跟头。      身后传来轰然大笑,内中一人笑声如珠玉,明媚似女子,尤其笑得肆无忌惮:“贺凤冷,我实在是想让你也这样摔一跤!”      这句确是句掏心窝子的大实话!      小二摸了摸自己身上,只是略有些疼,倒不甚厉害。这才放心的爬起来,已见得那黑衣男子径自转回头,去牵马儿,亦低笑着答道:“安小七,我不止想让你这样摔一跤。”      “明白明白,你不是想在我身上戳七个窟窿嘛?且看你的本事如何了!”唇枪舌剑,竟然还不曾倦。      那人将扇子斜斜插、入后领口,一副富家纨绔的无赖模样。小二这才发现,她的颈子肤质糼滑白晳,连喉节也无,原来此人真是女子。只是略有些可惜的是,她的脖子上有一道伤痕,像是新割,将领口衣裳也染成了红色,现下虽然结了疤,可是若再切进去半寸,想来便割断了喉管吧?      他叹息的摇了摇头:女子皆爱惜花容,这女子也太不爱惜容貌了吧?      其实,这不过是他的私心揣度。      那大步而行斗志昂扬的女子一脚踏进房门,反手将房门关好,一眼瞧见坐在桌案前饮酒的男子,扑上去便呼痛:“小眉毛,眉哥哥,痛死了痛死了。”前一刻还刚强硬朗如峻岩的丫头,此刻扑上去双目盈泪可怜巴巴瞧着韩眉。      韩眉扬起好看的眉毛,奇道:“你这是自裁切伤的还是别人切伤的?”      后者傻乎乎的忘了呼痛:“怎说?”      韩眉伸手戳戳伤口,事实求是道:“再深进去半寸,你这口气可得散了。”      被她痛得飞起一脚,踢了过去。      他作出慈悲模样,掸了掸指尖血迹:“这伤若是你自裁所弄,我倒想替你再切进去半寸,若是那姓贺的弄的嘛……”      华鸾素用手轻抚自己的伤处,痛得又是哎哟直呼:“你去将那姓贺的剁了?”又颇为遗憾的叹了一口气:“你还别说,这人要是我不剁了他,他非剁了我不可!”      她糼时听闻自己娘亲忍痛功夫了得,自己也是刻意习之。人前尚能镇定自若,其实人后,诸如韩眉或者爹爹面前,那是一点委屈也受不得,一点痛楚也要叫半天,得不到疼惜安慰便要闹得他们不得安生。      韩眉叹了口气:“可是太原府那张单子出了纰露?”伸手将她拉了过来,掏出袖中伤药,细细洒了一圈在脖子上:“最近还是要忌饮食的,别留下疤才好。”      她想起那些泛着安息茴香与波斯胡椒的烤肉,就禁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韩眉见得她这副馋样,唇角轻抿,寻了上好洁净的白绢替她包好了脖子,听得她絮絮叨叨将昨夜之事讲了一遍,其中最离奇的便是贺凤冷竟然没死这件事。      华鸾素一边乖乖由得他包扎,一边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我扇子上的小飞刀失了准头?他当日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能中了她的小飞刀目前尚活着的,只此一例。      又奇道:“这贺凤冷既然是贺家大少,就算不曾命丧我手,大可留在贺家继续过下去,怎的却流落到了这异域荒郊?难道他是骗我的?或者,此人根本不是贺家大少?”      韩眉狭长冰瞳微眯,轻声道:“想知道这人是不是你曾经刺杀过的人,有个最为简单的法子。”伸出手来,轻抚了一下自己胸口。      华鸾素福至心灵,连连欢呼:“对啊,如果此人真是三年前我刺杀的那人,胸口一定有七个小匕的疤。”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咪咪夸奖:“我就知道小眉毛哥哥最聪明了!男女有别,此事就交了给你。与这人斗了半夜,我也乏了,且沐浴歇息去,明日还有事。你可将这人给我看紧了,别让他溜了。”      想想,还是有点不放心,鬼鬼祟祟四下瞧了瞧,踮起脚尖趴在韩眉耳边,悄悄道:“弄点巴豆掺在他的马料里面,只要这马拉的走不动了,他也走不了。”阴阴一笑,脚步轻盈去寻换洗的衣裳了。      贺凤冷今日算是倒霉到家了。      与华鸾素酣战了一夜,他不过唤了小二提了热水来沐浴,将将解衣,赤条条还未入浴,面前便探出了一张熟悉的脸,冰瞳狭细,面无表情点点头:“你果然没有撒谎。”      他下意识低头去瞧,胸前一排七个疤,至如今瞧起来尚有些惊心,可见当年之伤。      再抬头之时,面前那男子已不见了踪影,房内窗户轻摇,冷风一阵阵刮了进来,令他一个哆嗦,泡进了浴桶之时方才想起来,恨恨咬牙:“安小七!”      安小七此刻洗涮干净,倚在塌上往口里塞东西。边塞边朝窗口往下瞧。      他们所选的客栈楼中楼,院中院。此院之中三层主楼一座,华鸾素当初挑中的房子恰恰在三楼,居高临下,将下面情形瞧的清楚。      头发半湿散在肩上的贺凤冷拎了宝剑大步下去,想是刚刚沐浴完毕,楼下矮矮的围墙外面,便栓着他的那匹乌龙驹。那马儿凶悍,不能同别的马儿同槽,店家也无法,只好拴到了他们住的这所院子的围墙外面。      只是此刻那马儿已经卧倒在地,连马头也抬不起来了。      贺凤冷打眼一瞧,便给惊得愣住了。      使了浑身的力气,推了半天,也不能将乌龙驹给推起来,更遑论载他往西州而去。      华鸾素乐不可支,拍着窗子表达自己的欢畅之情,一不小心手劲大了些,一掌将那木窗给拍成了碎木,哗啦啦掉了下去。惊动了正满心气恼的贺凤冷,抬头便瞧见她危危险险立在窗口处,半边身子都要栽了出来,远远瞧着,只消一根手指,她便能从楼上掉下来。      乌龙驹追随了他三年,今日受此大难,哀哀凄呜。      他冷冷睇了那笑得手舞足蹈的少女一眼,恨道:“怎不摔下来断了脖子?!"      注:安息茴香,就是孜然。(来源:度娘。)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完。有空再码,潜走……呼唤温暖呼史唤霸王龙…… 注:安息茴香,就是孜然。 12 12、卿是女娇娥 ...   11             因着乌龙驹“忽患急症”,耽搁了贺凤冷的行程,倒令他滞留伊州,一时不能脱身。      只是苏容安所率商队贩运之物,有一部分要运往北庭,但吐迷度前往西州,两者相岔,华鸾素要追回照夜狮子白,势必要分头行动。      韩眉颇有几分忧心,意欲同往,却被苏容安不怕死的拉着衣角哭求:“韩少有所不知,北庭胡人不比伊州,在教化之外,崇武弃文,往年有世子押阵,小人这才有胆走西域这条路。七少与韩少皆是武艺高强,若分一人与小人作伴,押送货物去庭州,小人一家三代感激不尽。”哭的涕泪尽下,意外的凄惨。      与这二人相处这些日子,他早已瞧得明白,七少是只笑面虎,不定什么时候便要发难,但这韩眉虽说面冷,行事却到底沉稳,不会无故迁怒旁人,打死他也不愿点名要七少同行,宁可拖了韩眉前往北庭。      华鸾素踹了苏容安一脚,笑得格外不怀好意:“容叔,你哪里来的一家三代?”      苏容安一愣,抬袖将面上涕泪拭去:“原来七少知道啊,枉费老苏这半天卖力干嚎。”      他的一点子风韵旧事,安平王府谁人不晓?只是当局者还以为无人得知。      苏容然孑然一身,乃是当年易家老家主,易星的祖父收留的孤儿。成年以后,机缘巧合恋上了一名江湖女子,只是后来变故重重,两人倒不曾合为鸳侣,他也不愿与别的女子相就,便蹉跎至今,形单影只。      华鸾素知他历来精乖,只是偶尔难免热血一回,譬如她砸了酒楼那次。他又偏偏对银子执迷,失财简直等于剜肉剔骨,巨痛无比。她摸着下巴沉吟:“容叔你说大哥这匹良驹价值几何?”      苏容安慷慨激昂:“当年世子为了得到这匹马,从漠北草原……”被华鸾素摆手制止:“你只说这马儿能值多少银子?”      “万金难觅,这马儿通灵,与世子心意相通……”      华鸾素打断了他,笑咪咪道:“其实我与韩眉皆想陪同容叔前往北庭,只是这马儿丢了……价值万金的物件,若再找不回来,我定然到大哥面前告你一状,说你对我心怀不满,放跑了照夜狮子白,到时候这万金巨债,就有劳容叔你背一背了。”      苏容安的脸上,瞬间一片惨绿,揪着韩眉衣角的手不知不觉松了。      栽脏嫁祸这种事,七少历来干得最为拿手。      要他再背万金巨债,依着世子爱财如命的性格,这种事不是没有可能。      他讷讷后退,恭恭敬敬行礼:“小的这就替七少与韩公子准备干粮吃食,二位也好早早前往西州寻回照夜狮子白。”      华鸾素捂着肚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容叔你真是……”抬袖随意将面上笑出的眼泪拭去:“要我夸你审时度势,是条能弯能折的好汉么?”      苏容安抬袖掩面,欲伸手捂耳,假装自己听不见。      第二日别了这二人,乖乖押送货物上路。      贺凤冷这几日甚为焦燥。      乌龙驹虽说日渐恢复,可是安小七整日阴魂不散,抬眸间总能瞧见她一双乌溜贼瞳紧盯着他。      他也确有往安小七胸膛之上戳七个窟窿的心愿,可却不是此时。      吐迷度带走了照夜狮子白,就是笃定了她会被牵着鼻子去西州,可此去路途遥远,她又整日围着乌龙驹团团转,自己也不曾购置马匹,明显打的是乌龙驹的主意。      白日还好些,她只盯着乌龙驹,可晚上她便踡缩在他房间的屋梁上歇息,她那姓韩的同伴也不阻拦半分。被个妙龄女子盯着入睡,若是吐迷度,定然大笑:“让她盯着不如拖过来一起睡。”      可是要教他在此姝的双目之下安卧,委实有点难受。      且不论她有个不好的毛病,半夜上窜下跳,喝水上茅房,仿佛男人一样毫不避讳,闹得动静极大。      他忍无可忍,怒道:“安小七,你就不能消停会?这都大半夜的,就不能在房梁上挺会尸?”      房梁上那人无可奈何:“我倒也想消停会,可是失眠,睡不着,又不是我的错。再说,万一睡着了,你跑了,我上哪去追我的照夜狮子白去?”      他心道:原来睡不着的不光我一个。只是若要他亲口告诉她吐迷度的盘算,那也决不可能。他忍不住暗暗冷笑,落在吐迷度手里,可真是天遂人愿。      再说得多了,两人必得动刀动枪,将整个客栈的客人都给吵得醒来,连掌柜的与店小二皆暗暗盼着这二人早日上路,也好落个清静。      等到三人在半个月后赶到西州,吐迷度带着一干兄弟在西州城外截获了他三个,不由大乐。      当时乌龙驹疾驰,马上二人衣袂飘飘,远处瞧着颇为怪异,到得近前又不得不佩服二人武功修为。      虽然名为二人一骑,但这马背之上总共只得一个马鞍,二人争来抢去,倒常常是足踏马鞍,身如飘萍。只是二人武功修为在伯仲之间,这一路从伊州打到了西州,也算得上勤练不缀了。      这一切都怨安小七,放着她同伴的马儿不愿共骑,偏要与他抢马。反倒是韩眉只紧紧相随,一路之上倒也不曾多话,只随她胡闹去,端的是好耐性。      吐迷度很满意。      当年捡到贺凤冷的时候,只知他有伤在身,也略有武功,相处愈久,越觉他为人仗义。细细一瞧,这美娇娘虽然女扮男装,可却别有味道,与他共骑半月,居然势同水火,为了他这做大哥的,这捡回来的义弟可谓费尽了心思,许是怕这美娇娘钟情与自己,这才横眉冷目吧?      _______兄弟呐,您纯粹是自作多情!      吐迷度一念至此,又不知华鸾素与贺凤冷之间的仇怨,只心情喜意迎上满面风尘的贺凤冷,那笑意里透着比平时更多的热情:“二弟,你怎的才来,为兄都等了你近一月了,真正是度日如年呐,生怕你发生了什么不测。”      至于这度日如年的等待,到底是等的谁,二人心知肚明。贺凤冷牵了马儿,笑得颇有几分不怀好意:“七少,你不是心心念念要来寻我大哥吗?他就在你面前,怎么却呆了?”      韩眉紧随其后,已是全神戒备。      华鸾素虽然素来大胆无忌,但自作杀手从无败绩,凭的却不只是胆大,而是心细谨慎。这一路行来,大漠戈壁,长河落日,偶有绿洲,便可见毡帐人烟。此地虽已是回纥辖区,但寻常百姓瞧着面目尚算和气,可吐迷度带的这一队人马却透着彪悍匪气。      吐迷度身边一名隆鼻深目,眼珠乃是浅蓝色的男子怪声怪调道:“大哥,是不是兄弟们这阵仗吓着了小嫂子,令她腿软的连马也不敢爬下来了?不如你上去抱抱她。”一双鹰目将立在马鞍之上的安小七上上下下的打量,那目光似恨不得扒光了她的衣裳似的。      话音未落,眼前人影一花,只听得他“啊”的一声惨叫,韩眉已拨剑还鞘,冷冷吐出俩字:“找死!”原来此人身法奇快,绝不在小七之下。      贺凤冷心中暗暗冷笑。这拨悉密说话之前也不过过脑子,仗着吐迷度的信任,对他床上的女人向来不大看得起,有时从吐迷度帐子里走出来的女子,被他捉了去丢在床上,整得死去活来,也是常有的事。      安小七连言辞之上也不肯稍吃一点亏,又哪里是受得住气的?她身后这护卫也容不得这拨悉密辱主。再去瞧时,拨悉密已经捂着脑袋惨叫,地上放着半只血淋淋的耳朵。      拨悉密惨叫连连,指着她破口大骂:“贱人,爷瞧你两眼是看得起你,你居然敢唆使对我下手?”      那女子手握马鞭,笑得格外欢畅:“兄弟,大中午的,以后把嘴巴洗洗干净,眼珠子放得亮一些再来本少面前说话,否则……别怪本少手中鞭子不给脸!”啪啪两声,那马鞭发出清脆的响声。      贺凤冷早知他会吃亏,但场中众人却不知这女子的性子如此暴烈,不过被拨悉密瞧了几眼,说了几句话,便被她身后护卫割去一只耳朵,又亲在拨悉密面上抽了两鞭子。          拨悉密捂着嘴的手指缝中不断有鲜血流下。      黄沙扬尘之所,热浪滚滚而过,这一众立着的三十几名粗豪汉子皆不知面前的女子此刻虽面上言笑晏晏,可是内心早已翻江倒海。      这壮汉叫她小嫂子,也就是说吐迷度这厮与她同行的那些日子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女儿身,可是后来又牵走了照夜狮子白,独留贺凤冷在伊州,分明是早早设好了圈套,等着她往里钻。      别的不说,照夜狮子白在他手中,大哥向来爱马如命,阖府皆知,这圈套她是钻也得钻,不钻也得钻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完,求温暖求花花求收藏…… 13 13、卿是女娇娥 ...   12   吐迷度带来的众人见得拨悉密受伤,皆面有愤慨之色,胆气壮些的已然弯刀出鞘,寒光映颈。      旁人只见韩眉动手切了拨悉密一只耳朵下来,只当拨悉密不曾防备,内中唯有贺凤冷与吐迷度心下凛然,原来这姓韩的也不可小瞧。又加之安小七在一旁笑而不语,这两人实不可轻忽。      华鸾素与韩眉落进了一群好勇斗狠的匪类群中,起先不过存着杀鸡儆猴之意,期望自己出手能将这些心存挑衅之人制止,岂知一剑下去反倒激起了这些血色匪类的勇武之气,各个翻身上马,一涌而上,将她们围在了当间。      这些人皆身着胡服,身材高大,当间围了个少年与着男装的小姑娘,也不当一回事,举刀欢呼,“嗷嗷”之声震耳欲聋,华鸾素忍受着这些人身上喷出来的羊膻之气,马蹄扬尘,几乎要迷了眼,身后倚着的,乃是韩眉温暖的背,这些年二人相依相持,不知做过多少单生意,此刻心下大定,倒也无所惧。      头顶一把弯刀拦腰砍来,她身随意至,朝后仰去,韩眉俯身而下,恰支住了她的下跌之势,二人背部贴合无间,好在她今日手中乃是一把马鞭,右手鞭子挥出,已卷了自己面上这把刀,借力弹力,身体立时冲天而起,那方才砍过她的男子手中弯刀已然被她卷了去,落在了沙砾间。韩眉亦如飞鸟展翅,与她共同跃起,各自扑下,立时听到一阵哭爹喊娘声,已有四五个汉子跌下马来,失了兵器,抱着各自的伤处呻吟。      之先还有男子调笑:“这娘们腰身柔软,到了床上一定销魂的紧。”      不过数个回合,哪里还敢多嘴。      华鸾素借力打力,一杆鞭子在这些胡人身上抽个不停,她又身形诡测,明明前一刻在这人马头俏然而立,那人挥刀之时,她又在另一个马臀之处立足,这内中不乏误伤已方之事,已有数声惨呼,好几名男子跌下了马来。韩眉与她又默契极好,也不曾伤人性命,只将这些汉子击下马来,不止惨叫。      吐迷度见势不好,连连招呼:“都停下来都停下来,一家人,有甚可打之处?!”      华鸾素足尖立在一处马鞍之上,那马主此刻正躺在地上哼哼,被同伴的弯刀误伤了左臂。她厌恶他盗马之意,又设了套子让自己钻,心头火起,也不称名道姓,只略一躬身:“这位兄台请了,你我素昧平生,但你觊觎在下马儿,又使计将它掳来至此,可否开个价儿,令我将马儿带回?”      事已至此,且这些人面有匪气,她多半猜测自己遇上了沙盗,这吐迷度说不得便是一名沙盗头子。      吐迷度笑得不怀好意,将她上下打量一眼:“这个价儿其实好开,只是怕兄弟你不愿意付!”他装了这些日子的斯文公子,此刻到了自己的地界,哪里还耐烦装。      华鸾素从来是红尘中打滚,虽未成亲,却也不是什么事世不知的无知千金,冷冷一哂:“只怕你是痴心妄想!”      贺凤冷暗暗好笑,闻名江南道的地煞门安七少,在大漠被个沙盗给拦截,且摆明了要劫色,传出去怕是整个江湖都会笑翻。      可是吐迷度从来计算无误,他敢这般与华鸾素调笑,仰仗的自然是身旁武功高强的贺凤冷,明知自己不会落得个拨悉密的下场,自然有恃无恐:“这个怎能说是为兄痴心妄想,自为兄遇见了你,便朝夕痴慕,只盼有日一亲芳泽,无奈七少素洁高华,哪里瞧得上我这北地蛮子,唯有出此下策!还回你的马儿倒也不难,只要七少能够陪伴在为兄身边一年之久,一年之期满了之后,为兄自然放你离开!”      他其实心中另打了一个如意算盘:一年之后,怕是你连我的孩儿都已诞下,到时候不但是马儿,便是连人都是我的了,你又岂能离开?      可惜华鸾素不类常人,纵是心中大骂他无耻,面上依旧笑得暖意融融,连一丝怒气也无迹可循,稳立马背,衣袂轻摆,和和气气点头:“这也使得!”韩眉虽与她向来默契,此刻也不禁急了,连连道:“少主不可!少主——”目中杀意凛然,忽尔仗剑向着吐迷度刺去。      但贺凤冷正全神护着吐迷度,见此情景,立时迎敌,反留了这二人消消停停商议。      倒是一干沙匪各个惊喜不已:“这娘们当真答应了?”      连拨悉密也是心怀喜意,暗道:虽然老子被你抽了鞭子,但只要你答应了大兄的要求,落在了大沙海,还不是任我欺凌?      这帮人之中,有个众人不成文的约定,凡是老大吐迷度瞧上的女儿,只要他不再宠爱,最后便落得个众人肆虐的下场,只除了内中贺凤冷不粘女色,其余人等皆是虎狼之辈。      华鸾素虽不知就里,但瞧着众人往自己身上洒过来的目光皆邪气的紧,又岂会不明白这些人心中所想。只是她放眼瞧去,吐迷度带来的骑众虽人人一骑,但并无照夜狮子白的影子,此番真正是不入虎穴,焉得爱马。      她这一番思量,面上刹时绽出了笑意:“既然你如此说,不如我们击掌为盟?”      吐迷度心花怒放,高高仰起手臂,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后知后觉感觉到自己掌心贴上了暖暖的肌肤,心中一荡,当着众人也不好显现太过,直乐得搓了搓手,肌肤之上仿佛还残留着她腻掌香肤贴过来的感觉。又拨转马头,笑道:“既然你我已经达成了共识,不如还请七少移步,与我共乘一骑?”      华鸾素心中厌恶,又岂会如了他的愿,就势一坐,便骑在了脚下马儿身上,也不去认蹬,轻轻一荡双腿,那马儿已乖乖朝前走去,徒留那马主杀鸡般的惨叫。      他倒不是留恋自己这匹马,而是跌下马去之时,他的一只脚还在马蹬里,此刻华鸾素驱马前行数步,便将他拖拽着在沙砾地上走了几步。马速虽不快,但这种滋味也决不好受。      吐迷度瞧不过眼,拱手道:“七少,你可是听到什么声音了?”      华鸾素漫不经心摇头:“不曾听到。”又疑惑的问道:“兄台可是听到什么声音了?”      明明马后惨叫不绝,她竟然能做到如磐石之稳。      吐迷度朝后指了指,难得软和了一回:“还请七少饶了这不长眼的儿郎,他已经受了伤,再被马儿拖拽着,委实有些可怜!”      华鸾素暗道:早知他会可怜,你也应阻止他们出手,此时来说可怜,不过假装仁义!      狠狠一夹马腹,只听得一声惨叫,那人猛然被拖动,身下沙砾磨破了衣服,不但是伤处疼,连背上脑后都被沙砾磕碰,只听得“吁”的一声,那可恶的女子又陡然驭马停下,差点让他做了蹄下亡魂,其余男子尽皆惊呼一声。马上少女回头嫣然一笑,惊叹道:“呀呀呀,原来马后还拖着一位兄弟,真是不好意思的很。这马儿行动声音太大,我倒没注意!”      诚惶诚恐的跳下马,将那男子的脚从马蹬解了下来,连连道歉,表情之惶恐,语气之诚恳,无一丝伪色,仿佛无意带了不幸给别人,内心真正难过。      她这番举动,连与韩眉激战的贺凤冷都不由的逗笑,又忙忙举剑相架韩眉直逼过来的剑尖:“韩公子岂不见七少已经答应了,你我在此激战也不能更改,且省省力气罢。”拧身跃出战圈。      韩眉见那小丫头与那沙盗头子并肩而行,笑语明媚,却不知她又打着什么鬼主意,只得无可奈何骑了自己马儿跟上。      一行人再次疾驰,那马主既然受伤,便与同伴同骑,相互照应。华鸾素得了这马,不可能再与吐迷度共乘一骑,心中打定主意,与这一行人相伴,到时借机行事。      眼瞧着西州城再望,这伙人却拐了个弯,朝着一边荒漠之地而去。      华鸾素与韩眉既来之则安之,这群人的去路既然不是朝着城镇,而是往荒漠之地而去,她二人倒也不惧,坦坦然随众而去。      西州乃是现今的回纥王庭之地。      原本图伦碛以西,多为突厥之境,只是近二十年,回纥与突厥数战,阿史那达曼得了一种怪病,部下几经分化,突厥倒成了一盘散沙,被回纥人占据了伊吾大道,并将这绵延数千里的土地草原天山之脉落在了回纥人手中,自己率领残部西移。      回纥便将王庭定在了西州。      但西州之侧,有一处不毛之地,黄沙漫漫,名曰大沙海,吐迷度便带领手下千余众兄弟盘踞在此。      他二人起先随这群沙盗一路起行,进入大沙海之后,举目四顾,连颗胡杨树也无。但吐迷度却似乎天生在沙漠之中有方向感,仰头瞧了瞧头顶太阳,便一马当先朝着沙海深处而去。      他的身后,一众男子仿若勇士一般嗷嗷乱叫,马踏流沙,如水迅然,很快骋进了沙海腹地。      两个时辰之后,众人停在了一处绿洲面前。      但见胡杨峻拨,绿草漫脚,野花沁脾,远处整齐的建着几处平房,并非胡人毡帐,乃是像汉人营地一般的营房。      华鸾素常年在外,又喜欢往玉门关守备营里跑,看到这营房心中不免涌起一股怪异的感觉,目光在吐迷度面上转个不停。吐迷度见得她肯正眼瞧自己了,喜笑弥面,从前来迎接他的一众女子之中挑了两个面目普通的:“你……跟你,从今日开始贴身侍候七少!”      那两名少女吓得瑟瑟发抖,偷偷抬头去瞧,但见马上少年俊面含笑,意外的和气,不由长呼了一口气,心中暗喜。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昨日的一章,有事没更,补上来,今天还有一更! 求花花求温暖…… 14 14、卿是女娇娥 ...    13         大沙海内的绿洲,粗看极不惹眼,住下来之后,华鸾素才发现此地至少隐藏着数千人,暗自心惊。      由吐迷度作主,她分得一间不大的屋子,韩眉便在她隔壁。因近些日子与贺凤冷一路相斗,早已精疲力尽,吃过饭之后还不及沐浴已卧床入梦,正睡得香甜,耳边只闻得阵阵巨响,猛然间惊醒,但见地下两女吓得瑟瑟发抖,相互拥作一团,门板渐有被震倒的危险。      房内两姝自下午被指了给这少年,心中已经暗含着一丝奢望,只盼这少年温柔些,不似这绿洲之中的男子,粗蛮鲁莽。那知到得晚上,她们沐浴干净,回房之后却见这少年四肢平摊,合衣而睡,分明好梦正酣,哪里有半点旖旎之想?      二人想想这少年洁如净瓷的肌肤,举手投足间的自若,心中自惭形秽,默默卷了铺盖卷在地下打了地铺。      华鸾素向来脾气不好,尤其是从甜梦之中吵醒。两女眼前一花,只听得门板开阖,便从门口跌进来一人,那人大约料不到房中之人开门的速度,失察之下一头跌了进来,匍匐在地,抬起一双鹰眼,紧盯着面前两女四只细白的脚丫子,涎着口水伸出掌握住了一只,拉到鼻端轻嗅了一下:“唔,好香。”      那被拉住的少女吓得“哇”的一声哭了,早认出此人乃是营地出了名的恶魔,常常有抢掠来的女子死在他房内,尸身惨不忍睹,此刻恨不得剁了自己这只脚逃出去。      华鸾素极少哭,家中一众姐妹也皆非哭哭啼啼之辈,此刻被这悲号之声吵得头晕,不堪其扰,抬手拎起这一男一女便朝外扔去。那男人身高体硕,又是酒后,全身绵软,被她这样拖着也只是嘿嘿傻笑,手中兀自揪着那少女的脚丫子。那少女却是在瞬间便明白了自己的处境,面色惨白,死死抱住华鸾素的腿,哀哀求恳:“公子救我!公子救我!……”      另一名女子见得这细弱公子力气极大,一手拎着一人,居然面色闲定,立时趴在地下使劲磕头:“求公子救救姐姐,我姐妹以后定然唯公子命是从!”      华鸾素虽然心肠不好,但对这男人尤为厌恶,飞起一脚将他踹了出去,只听得重重的撞击之声,这男人便飞出门去,惨叫不绝。那少女脚腕之上留了四个红红的指甲印,但好在并未被她扔出门去,已是感觉劫后余生,连忙松开了她,爬在地下磕头。      闹得动静这般大,门口立时闪进一道人影,却是韩眉:“七少,发生了何事?”手中长剑泛寒,声音却比这长剑更寒。      自那男子落地,门外便传来一阵哄堂大笑,有人笑得兴灾乐祸:“拨悉密,被这匹胭脂马踢出来了吧?”      有人在旁抚掌:“拨悉密,这匹胭脂马乃是大哥的,听说性烈非常,还是等大哥将她驯服了之后你再来拿捏吧。”      又听得拨悉密嘟嘟囔囔:“二当家还说这丫头这会定然睡死了过去……”      其中所述,不堪入耳之多矣。      华鸾素挑眉……原来是有人捺不住性子想要恶心她。她听着这些粗言秽语,倒也不曾动怒,浅笑道:“不打紧。闯进一只疯狗,已经被我一脚踢出去了!”      韩眉面有黯然之色:“都怨我,当初便应该拦着你,如今倒要教少门主来受这些粗人的鸟气。”      小七拍拍他的肩,调笑道:“小眉毛哥哥也开始伤春悲秋了?这等小事,也值得你计较?”又状似无意,在他耳边轻声耳语:“听闻大当家与二当家感情甚笃呢……”      韩眉会意过来:“你……”美人计虽好用,可不是对所有人都有用的。对着个仇人去施美人计,无异于白费功夫。      那知安小七嫣然一笑,轻抬了抬下巴:“只要有人放进心里就好……”      韩眉复又离去,小七关门上床,也不管床下哆嗦的两女,径自睡去。        这两女被掠至此处已近一年,只因面目普通,并不曾入了拨悉密的眼,反倒偷得性命。只是落入匪窝之后,怎可能还有清白之身,这些话听得自然明白。相拥着坐了半日,才疑惑的与对方耳语:“这位……是女子?”      另一位摇摇头,又点点头,面上泪痕尚未干,凝神想上一回,最后点点头,面露欣喜之色,低低与同伴咬耳朵:“我方才抱着她的时候感觉身体绵软馨香,的确是女子。”      她二人定下心来,不由大喜。      门外诸人虽然叫嚣之声甚响,只是自拨悉密被踢出去之后,再无人前来踢门,这两女战战兢兢将铺盖往床边挪了又挪,仿佛这样便可求得更多护佑,这才安心睡下了。      这两女自来此地,夜夜提心吊胆,晚上有时候被捉去营房,遇上个憨厚些的还好些,遇上个凶悍的,那便是一夜的苦梦,只是总比拨悉密好些,至少留得性命。哪曾料到今日被选了来侍候这少女,心中安稳,竟然一觉睡到了天大亮。      二人醒来之时,已见床铺之上并无人影,吓得脸都白了,连忙收拾铺盖,又端了水洗漱干净,忐忑不安的朝门口张望。      门外号角连天,这些匪人的勇猛呼号不绝与耳,她们来此一年,已习惯了这声音,前一夜若被折腾的厉害了,在这呼号之中亦能睡着。      不多时,华鸾素慢吞吞的走了过来,身后跟着的,一名正是昨晚执剑前来的少年,另一名却是此地的大当家吐迷度。      只是今日的吐迷度与往日并不相同,似乎一路正与这少女耐心说着什么,但那少女板着脸,一副极不耐烦的模样。行得近了,只听得她道:“……你若能将这马儿还了给我……将来与你有数不清的好处……”      两女暗暗不解,内中一个叫王桂芝的,正是昨晚被抓了脚的少女,悄悄问同伴林淡月:“这小姐好大的面子,连大当家都与她陪礼道歉,小心呵护。”      但那被呵护之人此刻正满不耐,半分不领情,回身极其迅猛的踢了一脚在大当家的胫骨之上:“吐迷度你这混蛋,别耍滑头,我虽然不知你将我的马儿藏到哪里去了,但安小爷自来言出如山,说好了一年就是一年,但前提是你得将老子的马儿还回来!”      吐迷度矮身蹲下搓了搓胫骨,心道好狠心的丫头!又腆着脸凑了过去:“小七,你一定要相信我,这马儿并非是我藏起来了,只是借它去办件事儿,过些日子就安全送回来了。”      七少冷冷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目光在吐迷度身上留恋几遍,忽尔轻笑:“若是二当家提这要求,哪怕十年八年……”瞧着吐迷度乍然变色的脸孔,她已笑得极是甜蜜:“我也可以考虑一下陪着他。”      她身后韩眉眼角暗暗抽了一下。          吐迷度愕然:“你对二弟?”      安小七笑得真诚又无辜:“二当家年少有为,玉树英姿,那功夫又是一等一的,与我斗了这些日子。大当家不曾听说过一句汉人的话么?”      那沙盗头子果然上当,一脸紧张之色:“什么话?”      “惺惺相惜啊!”      她嘻嘻一笑,偕同韩眉大步离去,留那沙盗头子一人苦思。      参天大树,也许只是由当初鸟雀衔来的一粒种子长成,她不介意自己做只鸟雀。      果然第二日里,贺凤冷就带着长剑找上门来:“安小七,你与大哥说了什么?”      安小七一脸天真纯洁:“哦,我只是赞二当家剑法了得,与小七堪堪打成平手!”      贺凤冷气得脸色铁青,值此非常时期,吐迷度正心系这丫头,她却在吐迷度面前大赞自己,惹得吐迷度昨夜大为光火,抱怨连连,大约是怪他与这丫头打架打得频繁了些,才教她体会出了旗鼓相当的愉悦之感,对他好感倍增。      他有苦难言,直觉这丫头夸赞的不怀好意,却又说不出古怪在何处。      不过半月时间,已教他觉出了这丫头的厉害之处。也不知道她在吐迷度面前说了什么,弄得吐迷度近日与他日渐疏远,便是从前相厚的兄弟,也在暗中盛传他有心与吐迷度争这匹胭脂马。胡人最讲兄弟义气,女人堪比牛马货物,他却坏了兄弟情义,非要与大当家抢女人,背后不知挨了多少白眼。      这日吐迷度带着三百人出沙海转悠,他只觉时机正好,反正这坏丫头向有护卫傍身,倒算不得二人独处,立时执剑前去,欲同她分说清楚。      营房后面是一片淡水湖,周围青草茂盛,湖中盛产鱼类,实为沙漠奇景。湖的名字也颇为应景,名叫青草湖,他寻过去之时,那丫头正眼巴巴等着侍候她的名唤王桂芝的婢女在外烙肉饼给她吃。      王桂芝乃是农家女,手艺极好,这些日子想着法子的讨好华鸾素。另一名女子林淡月虽以前乃是大家小姐,只是沦落至此,也帮着王桂芝打下手。      王桂芝寻得平整如镜的石板,拿石块磊了小灶,上面支起石板,拨了沙葱,切了碎肉,加了盐巴,烙肉饼给华鸾素吃。      那丫头吃的满手是油,见得他过来,极是恋恋不舍将目光从石板上正滋滋冒着香气的肉饼子这挪开,极是亲热的招呼:“二当家快过来吃肉饼,热热的沙葱肉饼最是好吃了。”顺手将一把油乎乎的手在林淡月的裙子上擦了又擦,极是干净细心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着昨天要又更,结果发现大家反响不热烈,于是…… 15 15、卿是女娇娥 ...   14      贺凤冷眼角轻跳,顿感预兆不好。这丫头乃是平生仅见的无赖女子。余光中瞧见那被弄脏了裙子的婢女欲哭无泪的模样,不由嘲讽:“七少真是好兴致啊,被困在这大沙海之中,不思逃脱,竟然只想着吃?”      那丫头立时诚惶诚恐,四下里张望:“二当家,就算你想让小七逃脱,也要在私下与小七讲,这般人多之处……”却似回过味来,涌上满脸的欢喜之色,向着他扑了过来,几乎要将整个身子都扑在他身上,作窃窃私语状,可是声音却大得足以令两女听到:“二当家是想与小七私奔么?”      不远处巡逻之人明显脚步滞了一下,王桂芝与林淡月已是互相瞧了一眼,脚步蹭啊蹭,离二人越来越远。      贺凤冷素来不近女色,更不曾遇到过这般无赖大胆的丫头,朝后退了一步,防备道:“坏丫头,你又想做什么好事?”      那小丫头对着他的双目弯弯,笑得极是甜蜜,可是声音却极是哀怨:“上次背着别人,二当家还夸小七身子细腻香滑,这会却不理小七……你最近可是有了新人了?”      远处巡逻之人被这事实震惊的停下了脚步……二当家果真已经将这匹胭脂马驯服了啊?连她的身子都沾过了?      全营男子都在打赌,大当家何时驯服这匹胭脂马,却不曾料到二当家半路学了一回程咬金,浑不顾兄弟道义……二当家,兄弟们错看了您呐!      贺凤冷眼瞧着事态不曾朝自己希望的方向发展,已经被这小丫头气得有些回不过神来,立时狠狠质问:“我何时有了新人了?”      巡逻之人冷汗直下,只觉这声包含悲苦冤愤的声音听在耳中,竟似一个被夫君冤屈的小娘子在申诉她的贞洁……二当家您没有新人,兄弟们相信,但旧人就在眼前,您还不肯承认么?      华鸾素眼中黠光一闪,大喝一声:“林淡月,过来!”      林淡月最近被奴役的厉害,听得这一声喊,身不由已便冲了过去,王桂芝晚了一步,伸出去的手中空空如也,连她半边裙角也没抓住。      待得她过去,华鸾素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大声质问:“这不就是你的新人么?”      贺凤冷一口气噎了回去,只当自己在梦游,与这丫头完全讲不通,一张俊脸已是气得通红。      华鸾素转了转眼珠,笑赞道:“二当家温润如玉,洁身自好,不如将淡月去服侍二当家如何?”      林淡月早先便极为中意贺凤冷,闻听此语,一张脸顿时羞得臊红,却冷不防背上被推了一把,一下跌进贺凤冷怀中,那先时如斗鸡的七少展眼红了眼眶,大声叫道:“还说你两个不曾有私,不曾有私你两个脸红什么?”      那巡逻之人倏的回头,于是在大天白日下,瞧见了相拥着的二当家与林淡月,二人皆是一张红通通的脸。      ——只是无人知道,贺凤冷那张脸完全是被这小丫头给气得通红!       那嚣张到轻狂的小丫头,此刻泫然欲滴,瞧了一眼场中诸人,楚楚欲泣的眸子定在那巡逻之上面上足有三秒,忽然似不能经受住这侮辱,掩面飞奔而去。      贺凤冷一把推开怀中的林淡月,心中愤恨欲狂,唰的抽出剑来,那丫头却已经跑得没了影子。      当夜,吐迷度满载而归,却听到了巡守人员的密报。那巡守人员也知大当家脾气暴躁,二当家手段阴狠,又不能知情不报,二者选其一,还是选择了向吐迷度坦白白日所见。      吐迷度自来在女人堆中无往而不利,他又视女人如牛马货物,但自见了小七,想起她那欲嗔欲怒的小模样,心头便痒痒的厉害,一日得不到,一日只觉抓心挠肝,浑身不得劲。      今日得知原来他惦记了这许多日子的女子已教贺凤冷沾了身子,震怒非常,当时便一脚将那巡守之人踹出门去。那人跪在院中,既不敢爬起来,又不敢走远,身上疼的厉害,心里却知道这一脚虽然是迁怒,但已算得容情,至少他没有断几根肋骨或者重伤。      这厢吐迷度一个人在房里苦思冥想,那厢安小七将房内两婢子赶了出去,一把拉了随吐迷度在外转悠了一天的韩眉进房来:“小眉毛哥哥,今日可有收获?”却原来两人兵分二路,一人在此地探察,一人随吐迷度而去。      也不知这沙盗头子将照夜狮子白藏在了哪里,对他两个四下分头寻找的行为竟然意外的配合,全无半分阻拦的架势。      “吐迷度在商旅往西州而去的必经之路上截获了一队人,再不曾瞧见过与什么人联系。”韩眉颇有几分不解:“难道照夜狮子白早已被他送走?”      安小七点点头,“不然他怎的如此坦荡?”复又坏笑:“既然他不让我痛快,我也让他兄弟两个不痛快!”      韩眉熟知她这睚眦必报的性子,二人又是极有默契的,当下轻笑:“你今日如何戏弄二当家了?”      她笑得贼忒兮兮:“那厮暗中挑拨悉密那只疯狗前来恶心我,就不兴我恶心他一回?不知道被吐迷度怀疑的感觉如何?我只是当着众人的面暗示已与他有夫妻之实……”      韩眉面上笑意顿凝:“你也太胡闹了些,此事岂是可以随意瞎说的?”      华鸾素摇摇头:“小眉毛哥哥真当我是傻子了!就算我是傻子,吐迷度也不见得是傻子,不过三人也可成虎,众口亦可铄金,你就等着这俩兄弟窝里反罢!”      吐迷度果然不是傻子,苦思良久,还是教外面跪着的巡守人员将贺凤冷叫了过来。贺凤冷今日被安小七戏耍一通,心怀耿耿,也想着如何在吐迷度面前洗清嫌疑,进门便沉着一张脸:“大哥,你还是快快将那安小七收进帐中吧!”      这话倒惹得吐迷度一乐,似笑非笑睨着他:“不过一个女人,收不收进帐中,有甚打紧?怎比得过你我兄弟情谊?”又半真半假道:“如果凤冷喜欢她,哥哥就将她让了给你!”      贺凤冷被他这提议吓得老大一跳,似乎连胸口那七个刀伤也隐隐作痛,连连推拒:“此等绝色丽姝,大哥享用就成,弟弟胃口小,实是驯服不了。”      吐迷度对他这答案极是满意,一腔怀疑顿消,但还是要装腔作势一番:“要不等大哥驯服了好,让她来给弟弟暖床?"      让地煞门的安小七来给他暖床,他嫌命长了么?想了想,忽生一计,不由热烈提议:“其实大哥大事未成,如果娶了安小七,倒是一大助力。”      吐迷度蜗居这大沙海也有几载,闻言大感兴趣:“说来听听?”      贺凤冷向来对这位大哥极是信赖,知无不言,立时将所知一一道明:““她乃是大周极有名的杀手,就是那种以收佣金杀人为酬的职业,寻常药物机关皆不能难住她。而且她轻功高绝,如今滞溜大沙海,不过是因着大哥扣留了她的坐骑,她这才有闲心耗在这里。”      吐迷度双目放光,露出如获至宝的神情来,连连击案,笑道:“好!好!”不知则已,知道之后倒是更坚定了他的心。      贺凤冷见得吐迷度欣喜的模样,自知事已成了一半,心道:坏丫头,我瞧是你答应不答应?又徐徐道:“人人皆知,大周地煞门中杀手皆是孤儿,身无牵挂,方才出招凛冽,置人于死地,且探秘刺杀皆有独道的法子。她又胆量不凡,武功身法,万中无一,大哥若娶了她,既不怕有外戚之累,她若死心塌地依从了大哥,比之十个凤冷可有用的多。”      他这番自谦,倒换得吐迷度一声感慨,伸出虎掌在他肩上拍了拍:“你是大哥的兄弟,怎可如此埋汰自己?”      贺凤冷伸手轻抚自己前胸,心道:就为了我胸口这七个血窟窿,安小七啊安小七,我定然要教你既丢了马儿又丢了人,助大哥人马双得,只要落在大哥手里,依着他的性子,快则三五日,慢则三五个月,定然将你丢在脑后,到时候如何报复,还不是由得我?      这亲我瞧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哪知道第二日他兄弟二人前去提亲,那小丫头别有深意对着他微微一笑,痛快答应了下来。倒是她身后侍卫韩眉暗中扯着她的袖子,连连拦阻:“七少,你疯了么?”      她却满脸欣喜:“小眉毛哥哥,本少这把年纪,还未曾有过人上门提亲,如今好不容易撞上来一个不怕死的,怎好教我推出门去?”      吐迷度对自己这“不怕死”的身份尚未有深刻的认知,只当她在说玩笑话,极是得意。贺凤冷却是深有体会,知道安小七口中的“死”字决非玩笑,倒颇有几分担忧吐迷度的洞房花烛夜平安与否,打定了主意听一回壁角,暗中保护。      唯有韩眉,见得阻止不及,顾不得在场的吐迷度与贺凤冷,哄劝道:“小七,你若拒绝这门亲事,我一定满足你这个愿望,等回到大周,定然会请最出名的官媒向你提亲……”      她却摇摇头:“你我亲如兄弟,如何能成亲?”      韩眉狭瞳微眯,面上似乎又白了一分:“你只是想让人前来提亲,又非是要成亲。这事又不难办!”      吐迷度与贺凤冷早知这苍白少年乃是她的护卫,非是兄弟两个,见得他这般痛心疾道瞧着小七,一脸朽木不可雕也的哀叹惋惜之意,暗笑这小丫头年少,虽然武功高强,终究欠缺人情历练。二人相视一笑,功成身退,使唤众匪人准备成亲一应事宜。      拨悉密闻听得那凶狠的小丫头要嫁吐迷度,一幅摩拳擦掌的模样:“老子就怕她不肯从了大当家!只要她从了大当家,还怕兄弟们以后没有机会?”惹得那日挨过小七与韩眉打的那些人狼血沸腾,正议论此事,却被路过的吐迷度听到,一人赏了一脚,拨悉密当场吐了几口血,差点爬不起来。      韩眉后来又苦劝数次,却换来她振振有词的回答:“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我们这不是已经入了虎穴了么?      他无奈的揉了揉额头,“最后一条,最后一条要求,我只要新婚之夜在洞房里保护你!”      华鸾素含在口里的半口茶噗的一声喷了出去,笑的不怀好意:“那我上茅房你要不要跟着?”见得他一张脸已经有要转青的迹象,连忙敛了淘气神色:“我倒是没意见,只怕新郎官不同意!”      韩眉极果断的接口:“那就点了他的穴道,让他乖乖躺一边就好。”摸摸腰间长剑,他实在不习惯这般温雅的对待一个敢打七少主意的男人。      通常能够一剑解决的事情,为何一定要多费这么多口舌与精力?      七少最近行事,真是越来越温和了……       16 16、月明归路远 ...   15      作为新娘子,华鸾素其实一直很闲。      闲到将大沙海这处营地里里外外边边角角都翻了十五遍,其间运用到自己在地煞门所学数百种机关辨别术,最终得出一个结论:此地没有任何机关。她纯粹穷忙活。      这真是个令人挫败的结论。      没有机关就意味着照夜狮子白被这个沙盗头子藏匿到了别的地方去,目标不详。      且这沙盗头子最近这十来日都不曾出过大沙海,美其名曰:准备成亲。整日笑得合不拢嘴。      假如他知道,自己期待的洞房花烛夜是由新娘,新娘武功高强的贴身护卫,外加新郎组成,也不知道能不能笑得这么开怀?      小七恶意的想。      因此到了成亲这一日,她这位新娘瞧起来竟然比新郎还要迫不及待的想要入洞房。在两婢子的帮助下穿起茜色通裾大襦,小巧的鹿皮小靴,头戴金饰,难得贞静贤淑了一回,连韩眉这个自小与她一起长大的孩子都将她看了又看,半日才道:“你这幅模样瞧着是不错,只是要是出去执行任务,怕是会失败。”又指着她头上金饰,“这东西怪重的吧?”      被她狠狠一扇子敲在了手背上。      韩眉疏淡的眉毛蹙起,极是不满:“七少,好歹我也跟了你这么多年,怎么能有了新郎就将我丢在脑脖子后?而且还要追踪迫害?”晃着他手背上显眼的红肿之色,表明她那把扇子的恶行。      可惜后者从来不是怜香惜玉的主儿,不怀好意的吓唬他:“你若再阻止我行事,今晚就把你扒光了代替我去与那沙盗头子圆房!”      韩眉向来苍白的脸立时漆如锅底,黑的极为彻底。      他早知这小丫头向来视世俗礼教若无物,就算进得大明宫,见了锦帝李岚也不曾规规矩矩参拜,每听大臣跪颂:“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必定嗤之以鼻,只觉这帮人蠢的可怜。又每每提及,见得世间嫁娶,每提及“鸾凤和谐,共赴百年”之语,什么“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之语,更觉讽刺异常,总在一旁偷偷唾弃:那些诗家文人每每闲来生事,造了这些词来唬那些愚民作耍,也还有人真信执子之手,能一辈子在一起,岂非傻子?      一辈子的事,远之又远,若非盖棺,谁敢定论?      因此这沙盗头子这番苦心怕是要付诸东流了。      想要用亲事来捆住了她,大概颇有难度吧?      可惜吐迷度不曾深入了解,只觉她各种条件刚好合了自己所求,便莽莽撞撞提了亲。且他从来算计人,总觉得极懂制衡驾驭人心之术,求亲之时不免略略提及照夜狮子白,展望未来之时满怀欣喜:“小七,只等你我成亲之后,共同纵骑。我定然将你的照夜狮子白接了回来,带你去西域各处游玩。”      这话听在华鸾素耳中,未免变成了另一种变相的要胁:你若不同我成亲,这照夜狮子白怕是一时半会不回来,成了亲,这马儿方能还了给你。       成亲对她来说并非难事,与糼时瞧着市井间孩子过家家一般,多是儿戏之意。此刻身着回纥婚服,心中也还无一丝成亲的羞窘欣喜之意,只盘算着何时骗回了照夜狮子白,也好全身而退。      见得贺凤冷一副踌躇的模样,她心中未免冷笑:当初七个血窟窿还是将这人刺的太少了些,应该再加一倍,也好教他学个乖,不曾伙同吐迷度来设了套子令自己往里钻。      她这里万般气恼,面上分毫不露,只笑得比往日更甜蜜了许多,只等着吐迷度前来接新娘。      因着此地物寡房陋,除了她与吐迷度身上那两套婚服极为精致之外,其余之物皆置办的比较仓促。只是绿洲之中,又是一帮男人,最少不得的乃是酒肉,这两样却是极为充足,虽不曾放鞭炮,不曾如大周娶嫁一般隆重盛大,可吐迷度仍是骑了马儿,二人共骑绕着青草湖行了九圈,意谓长长久久。      回纥与汉地风俗有异,夫妻行礼之后,并不曾立时送入洞房。营房之内燃了巨大的篝火,新婚夫妇与众人一同吃肉喝酒。      吐迷度先时在青草湖边拥着她馨香的身子,已是满脑子绮思丽意,此刻二人同桌而食,身周喧歌笑语,他倒是一字未入耳,双目净粘在了华鸾素身上,时不时靠得她近一些,露出心醉神迷的眸光来,笑得极是欠揍:“小七,真是未曾想到……”      华鸾素淡淡笑着,切下一小块肉来,一口咬住,仿佛丛林之中恶昏了头的小狼一般用力的咀嚼。……假如,这是吐迷度的肉就好了……      对面的人浑然不觉她这般泄愤的吃法,只觉得大方得体,连吃肉喝酒也带着大漠女子特有的豪爽之气,生来就不应该拘在大周那礼仪繁琐之地,合该嫁来回纥才对。      “小七,你应该多穿女装才对……”      华鸾素狠狠灌了一口酒,只觉那股辛辣沿着喉咙一路而下,连肠胃也似被烈焰灼伤一般。又醒起自己今晚有要事,连忙放下了酒杯,面前已经横着一把小刀,刀尖之上正叉着一小块切好的熟肉。      旁边是轰然叫好之声,皆笑叹道:“想不到大当家也有体贴的一日?还不快快喂饱了新娘子,送进毡房去?”      为着他们新婚,营房不远处已搭起一座全新的毡房。      华鸾素忍了又忍,才从那刀尖上咬下那块肉来。旁边众人又是拍手叫好,载歌载舞,闹得人头晕。      她扶了扶额,吐迷度立时关切的靠了过来:“小七可是头晕?”      她正愁无计脱身,连忙点了点头。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只觉得天眩地转,腰间伸过来一条健壮如铁的手臂,将她揽进了怀中,抱了起来。她身后韩眉手握了腰间剑柄,却见得她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只得强忍了下来。贺凤冷早知韩眉修为亦高,手中虽举着杯水酒,却迟迟不肯饮下去,目光只在她二人身上打转。      小七素来不喜人近身,就算靠近别人,也得自己情愿。今日已被吐迷度抱了数次,先是从新房之内抱上马,后来又搂在怀中转圈,最后抱下马来,此刻在他怀中,感觉到面前男子灼热的呼吸扫在脸上,倒仿佛此乃是一个荒谬的梦一般,大漠的酒是真烈了些,她再次扶了扶额,只觉眩晕的更加厉害了。      吐迷度低低的笑了,又扭头向着身后笑闹不绝的人群大声道:“今夜吾与可贺敦大喜之日,各位兄弟尽兴,不醉不归!”      身后众人齐齐跪倒,呼声震天。      华鸾素惊诧难言,不明白这个沙匪头子是有了称可汗的野心,还是准备带着这一千多人去送死,挣了挣,被抱的死紧,还是忍不住问道:“可贺敦不是回纥可汗的正妻么?”   、   吐迷度轻笑,低下头来,下巴贴着她的额头亲昵的蹭了一下,酒意撩人:“小七想不想要个可贺敦的名号?”      华鸾素从来认得清现实,不做无谓的迷梦,伸手揉了揉被他扎痛的额头,“哧”的一声笑了:“吐迷度,你莫不是喝醉了?”      吐迷度又低下头来,在她额头之上使劲亲了一口,反问道:“你说呢?”      华鸾素嫌恶的拿袖拭去了额头的口水:“喂喂,你说话就好好说话,何苦动手动脚?”      “我哪里动手动脚了?不过动口而已!”吐迷度见得她带了丝怒意,面上虽还堆叠着笑意,可终究搀了些不甚友善之意,腰间的扇子始终未曾取下,哪怕是成亲行礼之时。但他还是略抬高了她的身子,将整个额头紧紧贴着她的额头,呼吸与共,轻轻叹息:“小七这是抗拒为夫么?”      华鸾素心中警觉,眸光一甜,轻轻推了推他:“你喝得这般醉醺醺的,偏生要抱着我,若是将自己栽一跤也不打紧,可千万别跌倒摔了我。我可怕疼的紧。”      吐迷度已是抱了她进了大帐,将她轻轻放在帐中软塌之上,合身贴了上去,将自己的整个面颊都贴在了她细腻如瓷的脸庞之上,喃喃低语:“小七,委曲你了!将来,等我拿下西州,定然在王庭重新为你举办一场轰动回纥的婚礼!”      华鸾素心中暗忖:难道这吐迷度并非沙匪?另有身份?      她心中警觉,全身不免绷的僵硬,右手也下意识握住了扇柄,一动不动躺着。吐迷度久在床塌间与女人厮混,自然熟知女人的身体,知她心中警戒,佯装醉意,伸手将她握着扇柄的小手整个的包裹在自己的大掌之中,轻笑道:“小七可知,我何时发现你的女儿身的?”      此事华鸾素也曾暗中揣测过,此时得他提起,正好一缓目前紧张之意,左手推了推他,装作不经意道:“你往旁边躺躺,恁大的塌,干嘛非要挤在我身边,好热。”蹭了蹭,试着想将自己的右手从他的大掌之中脱困,却被握的死紧,不由暗暗叫苦。      吐迷度似未觉得她这番动作一般,伸臂一揽,又将她牢牢搂进怀中,唇贴着她的耳边,低笑道:“正是第一次握住你的手……细腻秀美的不似男儿,才教我起了疑心……”      “果然,小七是个美娇娥啊……”       作者有话要说:…… 17 17、月明归路远 ...   16       华鸾素久经江湖风浪,过去无数次腥风血雨,生死一线她皆闯了过来,一把七煞乌骨扇不知令多少江湖名宿瑟瑟生寒,然而,今夜在这异族男子的怀中,她的头越来越眩晕,身上发软,不多时,连手心也沁出汗来。      能教她中招的,除了吐迷度喂她肉的那把尖刀之上涂抹了药,别的,她委实想不出。      身旁之人呼吸越来越重,唇已经越靠越近,她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猛然向外翻身,砰的一声跌下了软塌。好在,地上铺了厚厚的羊毛地毯,倒并不觉得疼。      进得毡房前,她并未曾瞧见韩眉,因此眼下只盼着韩眉立时过来,也好解救她于水火。      吐迷度惊奇的坐了起来,关切至极:“小七,你怎的滚下塌去了?”      她在这异族男子颇显亲密的关切目光之下啪的打开了一直握在手中的乌骨素扇。吐迷度大约是想不到她在这种时刻会有此风雅的动作,正欲笑出声去,但见那扇骨尖之上突的冒出一排小尖匕,他暗道一声不好,已做好了防备的姿势,却眼睁睁瞧着自己千挑万选的新娘毫不犹豫的拿这尖匕在自己掌心划了一道口子。      他顾不得她发难,急忙扑了上去:“小七,你这是何苦?”指尖触到粘稠温热的血,他以为自己面对的必然是一对喷火的怒眸,岂料抬头之际,面前的眸子铺满了笑意,她的声音又轻又软:“吐迷度,我身上软得很呢,你抱抱我好不好?”      吐迷度愣了。      她的笑意全无恨意,带着全心的信赖喜悦,撒着娇一般,令他难以拒绝。他伸臂将跌坐在地上的她揽进怀中,还未起行,只觉身上某处一痛,顿时一根手指也不动不了了。      怀中的人儿笑着从他怀中滚下地去,捂着肚子毫无形象:“吐迷度你这条大笨牛,连个人也抱不动。”仿佛只是软软亲昵的抱怨嘲笑。她边笑边将头上金饰取下,叮叮当当掉了一堆,落在羊毛地毯上,她连瞧都不曾再瞧一眼,精致华美的茜色通裾大襦里包裹着的少女身姿窈窕,笑意明媚,堪比灿阳,却教吐迷度不由想起贺凤冷的叮嘱,悔不当初。      凤冷曾说:“……这些东西在她眼中不过小儿游戏……”他不曾将这告诫当作一回事,托人从西宫王宫弄了合欢散,又令贺凤冷堵死了韩眉,自以为今夜万无一失……      华鸾素将头上金饰取尽,令一头乌丝顺滑披下,跌跌撞撞强撑着坐到旁边的案旁,斟了杯酒,端至唇边,正欲饮时,又玩味一笑,轻嗅了嗅,拿得远了些:“吐迷度,这酒里可下了药?”      吐迷度瞧在眼中却再清楚不过,不过一小杯酒,她虽勉力护着,却已洒了不少,可见这合欢散效果确也惊人。      吐迷度苦笑着摇头。可惜自己此刻分毫不能动弹,即使合欢散效果惊人也无可奈何。      华鸾素却不曾放过他,颤抖着从脖子里拉出一个金色的小链子,那链子上系着个小小的金色葫芦,她轻轻拧开葫芦,将里面白色的小药粉倒了一点在杯中,又拧上葫芦,心疼的叹息:“你别瞧着这一点点药,可毙杀十头牛,说价值千金都不为过。”      吐迷度这下连笑都笑不出来了。眼睁睁见那女子端了酒杯摇摇晃晃一步步行来,唇边笑意深浓:“既然今日大婚,何不喝杯合卺酒?”他额头冷汗自鬓角滴落,恨不得自己从不曾做过如此蠢事。      就在那酒杯靠近他唇角之时,一道银光闪过,她手中酒杯碎成片片,跌落在地。      吐迷度长吁一口气,暗道一声:好险!毡房门帘被掀起,闯进一条黑色的人影,冲上前来替他解了穴道:“大哥你没事吧?”他的身后紧跟着面如寒冰,眸含戾气的韩眉。      小七看到韩眉,一张笑脸顿时垮了下去:“小眉毛哥哥你骗我……你看我手上的口子。”扁了扁嘴,似乎要哭的模样。      韩眉自小被她欺负惯了的,又知她这性格在外好强,但在地煞门主面前,那是半点委屈不受的。但凡磕着碰着一点,必是哭天抹泪,呼痛不止。韩眉与她这么多年,虽是贴身护卫,在外瞧着她强撑的小模样,回头闲杂人等不在,每每揪着他的袖子呼痛流泪,共同习武多年,处理这种情况相当得心应手。      在吐迷度与贺凤冷惊诧的目光之中,那一路之上谈笑风声,智勇过人的小丫头一头扑进韩眉怀中,抱怨连连:“小眉毛哥哥,都是你……好痛啊……”语声娇糯,话尾已带了泣音,全然不似往日飒爽模样。      韩眉那狭长寒瞳里已是暖意一片,小心在她掌心上洒了药,抽出随身帕子,细心将她的手包扎了,摸了摸她的头顶,歉然道:“是我来晚了。以后不会了,小七乖,别哭。”却全然不提贺凤冷在帐外相阻,才耽搁了他。      原来吐迷度一早已计划好了,只等小七吃下带有合欢散的肉,被抹上安息茴香与胡椒的烤肉味道本就香浓,那合欢散又是西州王宫秘制,气味轻淡,安小七这才一时不察而中招。      等他抱着新娘子入了洞房,小七药效发作,想来全无挣扎之力,贺凤冷若拼全力缠住韩眉,韩眉一时半刻怕是不能脱身。等他过来,怕是生米早已煮成了熟饭了。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这二人且行且斗,到得帐前一个想进去,一个死命不让,却又生怕帐内二人有变故,皆分神细听,便弃了刀剑比拼内力。是以适才听得吐迷度命危,贺凤冷这才拼死撤掌,对方掌力雄浑,挟雷霆之势而来,他虽撤掌,终究气血翻腾,吐出一口血来,顾不得拭擦,便冲进了帐中,下巴并前襟,此刻也还有血迹。      安小七此刻合欢散药效渐剧,一双水眸牢牢锁定了韩眉的那张苍白的脸,纤指划过他疏淡的眉目,喃喃细语:“小眉毛哥哥原来也长得很俊朗呢。”这话二人相识近十载,倒是初次听到。只是若非眼下她中了合欢散,大异平常,怕是也难听到。      饶是如此,韩眉苍白的面上还是多了丝血色。他试图拿开紧缠着自己的双臂,又恐弄痛了她的伤处。但华鸾素此刻却不管他有无定力,只一径扑上来,樱唇毫不犹豫便亲上了他向无血色的嘴唇,口里满足的低叹一声,那只没受伤的手便试图顺着他的衣领往下摸。      “小七……七少……住手……”韩眉紧蹙眉头,冰寒狭瞳带着怒气瞧了一眼远处那面色不好的沙盗头子,眼神里带着嗜人的杀气。但吐迷度向来骄横,也算是死人堆里爬过来的,对他这眼神倒并不惧怕,只是面色黑的堪比锅底。想来,在自己的洞房花烛夜,新娘子抱着别的男人在自己面前上演活春宫,是任何一个男人都难以忍受的吧?      贺凤冷一早便与这二人有仇,此刻借机动问:“大哥,要不要我现在去将这二人杀了?”      吐迷度摇了摇头,暴喝一声:“你两个快快住手?”      安小七神智略有迷糊,只觉韩眉是从未有过的可口,伸出粉色小舌四下舔了舔,却冷不防被这声怒吼惊醒,茫然四下去瞧,大致明白了眼前处境,眉眼不动,只淡淡抛出一个字:“滚!"      吐迷度的脸色,顿然焦黑,见得她眼中蔑视之意,不由轻声辩解:“小七,我并非是生来的沙盗。”但凡西域平常百姓,听到沙盗两个字都要色变。官府更是除之而后快。试问哪个良家子愿意嫁个沙盗头子?      对面少女努力咬了咬唇,大约是药效的缘故,眼波盈盈笑得极是妩媚惑人,“哪有婴孩做沙盗的?定然是长大了才做此事。”倒像替他辩解一般。      他也不与她对驳,低低道:“我的父亲乃是回纥部落的首领,因不甘突厥压迫,带着回纥各部奋力反抗,这才推翻了突厥统治,在西州建立了王庭。只是母亲不得父王喜爱,自我幽闭在西州王宫,父亲宠爱旁的女人生下的儿子,有意将王位传于他,将碎叶城以西封了给我,并勒令我不可回西州王城。我既不能得见母亲,万般无奈之下,只得伪作沙盗,拉了一千多近卫盘踞在此地,欲伺机而动。”      这一节贺凤冷早已知晓,是以只是注目去瞧五步开外安然坐在韩眉怀中的少女。她坐了一刻,似乎药效已无初时那般厉害,眉间渐有清明之色,低低轻笑:“你这招倒是极好的,就在你父王的卧榻之旁虎视眈眈,又可阻了大周与回纥商人通商,令西州人人惧怕沙盗飞骑,果真一举数得。”      吐迷度见得她夸奖,面上神色一振:“你也觉得我这招好?”      “好是好,只是_____”华鸾素语声转冷,面上笑意却愈盛,暗合讽刺之意:“你好与不好,与我又有何干系?还这般大费周折的设了套子让我往里钻?”      但吐迷度心中欢喜无尽,只道她愿意与自己说话,便事有可挽,立时又道:“将来,我必然要马踏西州王城,做回纥各部的大汗,能配得上我的女子定然是才智美貌无双,进可与我并肩,退可与我携手之人。这几年间我也掳了不少女子回来,可惜并无一姝能有此胆量,胆子小些的见到本王泪涕连连,瑟瑟发抖,胆子再大些的,只敢横眉冷目几句,与本王共塌一样是哭哭啼啼,半点趣味也无。唯有小七进退无惧,胆量超人,正是吐迷度梦寐以求的女子!”      贺凤冷与他相处三载,从不曾见他对女子如此上心,暗道要糟。他若对这安小七上了心,将来自己更不好下手去杀她,心念急转,已想了好几种对策,都不可行。只盼这安小七不是贪恋权势富贵之人。      果然,仿佛老天都在帮他,坐在韩眉怀中的少女被吐迷度这番话惹得笑出声来,面上皆是冷傲不屑之意:“不过一个小小可贺敦,坐在小院子里等着可汗驾临,有甚趣味?莫非吐迷度以为我安小七恋栈权势富贵,定然会答应了你?”      吐迷度一呆,显然不曾想到自己这是被拒绝了,半日才吐出一句话来:“可是你我已经成亲了!”       18 18、月明归路远 ...   17         第二日,大沙海营中众人皆瞧见贺凤冷与韩眉竟然从新娘新郎的毡房里走了出来,若非身份有别,众人便要硬闯了进去,瞧个究竟。实不能明白,这洞房花烛夜四个人如何过的光景。      帐房之内四人对峙一夜,此刻尚显得宁和静好。只是新娘新郎非是并头花开,而是东倒一只西歪一只。      华鸾素自身中西州密药,强撑着过得一夜,无视吐迷度的哀怨,在天亮之时感觉药效渐渐消退,方才在韩眉怀中放心入睡。      吐迷度也是一夜未曾阖眼,只是此刻他躺在不远处,心潮不免起伏难定。几步开外传来细细浅浅的呼吸之声,侧身去瞧,她将整个身子都缩成一团亲密的紧贴着那苍白的少年,全然的依赖。      这种情况完全出乎他的预料。      再迟一些,灿阳东升,营中渐渐传出了整齐的呼喝操练之声,在震耳欲聋的男儿操练声中,她似乎睡的更熟。      再再迟一些,等到营中众人翘道企盼,望眼欲穿之时,终于瞧见了新郎新娘。      新郎吐迷度一夜之间面色凝重,倒像是西州汗王今日便要将汗位传了给他的弟弟时健一般。新娘子倒是极为随意,脱下了那套茜色婚服,并不曾着任何一件吐迷度令人从西州城内买回来的女子衣衫,仍是套了自己那套男儿衣袍,见人皆是笑眯眯的打招呼,与从前并无二致。      她令韩眉先回房休息,径自进了先时吐迷度分给自己的那间小屋,门内传出一声惊呼。房内逼仄,床上正凌乱的摊着两床被子,正是这些日子在地下打地铺的二女的行李。王桂芝与林淡月大概不曾料到她会再次踏进这房内,慌忙将床上被子卷作一团,欲扔下床去,又省起七少昨晚已嫁给了大当家吐迷度,哪里还用得着来住这间小屋?立时束手束脚上前行礼:“夫人!”      华鸾素本欲在此补个回笼觉,但见二姝神色,分明这小屋已不再属于自己栖身之所,又被她们这称呼给刺激的差点将一张笑脸给粉碎,勉强忍了下来,转身而去了。      林淡月昨夜也是思虑良久,她又比王桂芝心思略重,待得七少出门,方才捅了捅王桂芝:“姐姐,怎么夫人的手好像受伤了,包着绢帕,我瞧着隐约还有血迹呢。”      王桂芝本是农家女子,性格直爽,立时跳起来,要去瞧一瞧:“大喜的日子,夫人真是太不小心了,怎么能伤了手呢?我去瞧瞧可有好好换药,大当家粗手笨脚,一个大男人哪里干得了这些事。”      林淡月拦她不及,已教她破门而去,她兀自低头沉思一回,发现此事与自己不相干,自嘲一笑就此罢手。      倒是追着华鸾素出去的王桂芝,本是一片担忧之心。等得她出去之时,华鸾素已经孤身一人向着青草湖而去。她远远瞧着,只觉七少郁郁寡欢,转尔一想又明白几分。寻常女子嫁个夫婿,尚且希望身家清白人品可靠,何况如七少这般绝秀的女子,又有一身的武艺,自然更要嫁个显赫一时的夫婿了。岂知阴差阳错,偏偏嫁了沙盗为妻,她这般郁色难展实属正常了。      想及至此,脚下生风便追了过去。      青草湖波光粼粼,不过才几日,天色转寒,这岸边青草已带了枯黄之色,仿佛昨夜严霜降,肃杀了一众碧色,倒有了几分萧索之意。被她的脚步声惊醒的女子随意回头瞥了一眼,不由一怔:“桂芝……”      王桂芝心中着急,不知如何开口,搓了搓手,直将一张脸憋的通红,方才紧张道:“夫人,你虽嫁了个沙盗,万不可如此伤心。”      华鸾素被她这句话给逗乐了,瞧她这般着急的模样,分明是一路追随而来。她心中感激,又向来不惯向别人倾诉,见得她这般抓耳挠腮,只苦思如何安慰她,心情已是好了许多,只坏笑着叹道:“还是桂芝是个过日子的人。你有所不知,昨夜本少思虑了一夜,往日随心所欲惯了,如今成了亲,却不好这般浑浑噩噩。”      她这番话入情入理,只听得王桂芝连连点头:“过日子总还要踏踏实实才好。”又省起大当家干的这掳掠的营生,惊觉自己说错了话,立时咬住了舌头。      只是七少在她们面前向来是个好声气的,此时也不见恼,赞同的点了点头,略带了几丝愁苦之色:“桂芝所虑极是!你想,大当家过些日子便出外劫掠商旅,不但危险且无保障。若教他去种田,怕是他连锄头都不会握。教他去做押镖的武师,他打劫惯了的人,会不会老毛病犯了半道上自己劫了镖银去?再有什么经商入仕之类,他向来放纵惯了的脾气,万一受不得那些气,将人给打了,成了逃犯就麻烦了……”      王桂芝心道:我心中虽这样想,也说不出口,更不曾如七少这般设想周全。七少到底见识广些!她心中所愁,面上不由表露了出来,教华鸾素瞧的有趣,又起心逗她一逗,更为愁苦的叹道:“我每想至此,恨不得时间停住。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他连个好一些的营生都没有,这不是等着将来被饿死吗?”      王桂芝张口结舌,再说不出安慰的话来。苦思自己以往的营生,只觉平常小百姓的日子皆不适合大当家这样跋扈的汉子,连自己也觉得替七少愁了起来,喃喃道:“这可如何是好?”      华鸾素见得她这般老实模样,她家中兄弟姐妹素来不缺心眼,猛一瞧见这样呆板憨厚之人,只觉跟她相处起来极是舒服,安慰了她数句,将她好生打发走,这才淡淡道:“还不出来?”      身后半人高的荒草后转出一人,自嘲一笑:“为夫倒不知道,小七对为夫这般担忧。”      华鸾素先时与王桂芝说话之时,就感觉得到左近有人。见得是吐迷度,倒也不甚惊讶,昨晚自己为着他那句:“可是我们已经成亲了”给惹得狂笑连连,吐迷度当时几欲黑脸,她皆瞧在眼中。      她每一想及这堂堂男儿竟然露出颇为委屈的模样,好似她抛弃了新婚夫婿一般,只觉好笑兼有趣。      男人三妻四妾向来正常,更何况,按着他的说法,下属就算不称呼他一声王子殿下,也要称呼一声城主大人吧?      碎叶城的城主会在女人处觉得受了委屈,连她也不信,更何况他自己?      不过是大家游戏一场,你来我往,图个得过且过,得乐且乐而矣,何须太过认真?      吐迷度能选中她成亲,看中的乃是自己这身武艺,能在他夺位之事上助他一臂之力而已。此事说来也非难事,她自小闹腾惯了,正好在西域回纥好好闹腾一场,也不枉出了这趟远门。      她心中利虑权衡已毕,当下回头半真半假的笑道:“夫君这话说得,太过埋怨小七无心无肝了吧?你我往后要携手共创大业,小七为你担些心事,也是应该的!再说小七在吃食上向来挑剔,来的这些日子,天天大块吃肉,肠子早就腻的慌,极想到西州王城吃些清清淡淡的精致小菜,这个请求夫君不会不答应吧?”      吐迷度听她言下之意,显然是想的通达,肯与他携手共度了,不禁喜上眉梢,伸手去拉她的手,被她嗔怪的横了一眼,眉眼盈盈处,秋波欲动:“你这个粗莽汉子,瞧不见我伤了手吗?”三分气恼三分甜蜜的模样,似将熟未熟的葡萄,一颗下肚倒将人的馋虫给勾了上来。      吐迷度欲握她另一只手,被她转身躲开了,那喜意不禁稍稍冷却了几分,想到她昨夜耿耿之语,方才嘲笑罢了权势富贵,此时却又想去西州王城,分明口不应心。但西州密夜不过一夜药效,能教她说出这番话来的,定然是她那匹马。万一她寻到了自己良驹,难道会纵马逸去不成?      他心中一时思量,只觉小七这性子越发的合了自己的脾胃,审时度势,手腕圆滑,棱角皆遮掩在笑容之下,在别人毫无防备之时狠狠刺你一下,出手果决狠辣,决不留退路,他再想不出,天下间还有无更合自己意的女子_______只除了眼前这位。      无论如何,在她尚未诞下麟儿之时,定不能教她远离了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19 19、月明归路远 ...      18         西州城内,贺凤冷紧跟在身着胡服的华鸾素身后已达三个时辰,见得她主仆二人一派悠哉模样,眼瞧着天色渐晚,却还无回转的打算,只径自在城内晃悠,不由冷语:“夫人若再不回去,今夜可就到不了大沙海了。   正逛得兴致勃勃的少女闻听此称呼,立时面色泛青,显出不甚愉悦的勉强笑意来。      华鸾素与吐迷度成婚半月,二人几番暗斗,各有胜负,最终达成和平相处协议。吐迷度心计颇深,但华鸾素仗着艺高人胆大,每每总能化险为夷,连大沙海住着的这些男人们也苦不堪言。      城主大人的这位夫人,别的爱好没有,但每每被城主惹得大为光火,便拿拆房子来发泄。仅城主吐迷度的居处,如今已经三毁三建,至今面目全非。今日破晓,当瞧见贺凤冷与夫人,并骑而去,身后跟着她那从不离身的侍卫,营中数日来做泥瓦工做到面无人色的男人们,皆欢呼一声,顾不得吐迷度恋恋不舍的目光,激动的冲进酒窖取酒庆贺,大约忘了夜晚她还会回来一事。      从来笑意满面的城主夫人,事实上是个极难接近的人,拒人于千里之外,无论良言恶语,半点不放在心头,总是一副笑模样,难为了城主这些日子的小心翼翼着意呵护。      鉴于以往城主对待其他女子的态度,众人也只能在背后暗叹一声冤孽!      只是这些背后的议论能传到华鸾素耳中的少之又少,她又向不惧人言,更是不将此语放在心上。今日前来西州也并非一时心血来潮。她听得贺凤冷之语,却偏不想教他如意。      她回头小声俯在韩眉耳边道:“我瞧着今日天色晴朗,闻听西州王宫厨子手艺了得,能得一手的好菜肴,不如今夜你我二人也去尝尝?”      贺凤冷武功修为不低,且她的语声又恰到好处,他焉有听不到之理。又想起她这些日子被拘在大沙海,回去定然是又拆了房子泄愤,不如由得她夜探一回西州王城,万一遇上几个宫中好手,也好教这狂妄的小丫头吃点苦头,消停两天。于是假作不知,只默然跟在她二人身后。      华鸾素与韩眉向来摸高踩低,乃是干这类事的惯犯,当天下午在城内转悠了半日,至夜间城中欢闹稍歇,二人捡宫城少人巡逻的围墙之处纵了上去,一前一后往西州王宫而去。身后紧紧跟随着面无表情的贺凤冷。      华鸾素天生的爱热闹之人,只捡灯火辉煌笙歌悠扬之处而行。贺凤冷见得她这副刺客的架势,似乎是奔着回纥可汗的脑袋而去,心中暗道:只要到时候我一噪子,不怕你不中招。      夜风之中只听得她的俏声笑语:“小眉毛哥哥,你难道不好奇回纥可汗长什么样儿?听说为宠爱一名女子,我倒想去瞧瞧。这歌声听着也有趣得紧,不如我们也去瞧瞧?      韩眉对她从不肯违逆半分,当下紧随其后。      她轻身功夫极好,在王宫房顶之上轻如飞鸟,疾如苍鹰般飞掠而过,几个起落。韩眉与她身形相仿,二人起落间便如同鹤侣,形影相伴,倒教旁人瞧着兴许会错以为这二人乃是一对鸳侣。      华鸾素到得那灯火隆盛之处,来个倒挂金钩,双足勾住了檐上一点,已轻飘飘将整个身子倒吊在了房檐上,美眸隔着窗纱极力向内瞧去。      窗纱虽影影绰绰,不甚分明,但内里的说话之声还听得见。只听得男女嬉笑之色不绝,那男子声音听着雄浑,中气十足,似乎正在盛年。女子声音听着娇靡酥软,听不出年龄,倒越发勾起了她的好奇来,以内力贯指,轻轻一下便戳破了窗纱。      殿内布置富丽堂皇,因这一排窗户乃是殿内后窗,明知可汗留宿此地,巡夜守卫到了此处便远远绕开,避免听到什么不甚体面有损汗王之语,倒是给华鸾素初来乍到,钻了空子。      内里的女子丰腴且美,五官极为精致,双目似两汪湖一般,顾盼间有浓浓春情扑面而来。      此时贺凤冷也已赶到,如法炮制,在她身旁倒挂,也朝里瞧去,耳边只听得她低低轻笑:“既然贺大哥喜欢这位美人,不如留你在此处,日日看个够如何?”      他还未回答,在毫无防备的状态之下只觉肋下一麻,已听得一把极是清脆的声音道:“有人觊觎娘娘丽色,要行不轨之事……有人觊觎娘娘丽色……”房内一顿桌椅乱响,砰砰砰碎了好几个用具,只听得那女子娇娇低呼一声,便有要晕过去的症状。      华鸾素已是反手将贺凤冷放在地上,自己立定在木头一样的男子面前,抬手在他俊秀光洁的额头之上叭的弹了一下,笑嘻嘻道:“你在这里自己慢慢看,本少肚子饿了,想去这可汗厨房里瞧瞧去。”说着拉了韩眉的手儿,几个起跃已经消失无踪。      贺凤冷动了动眼珠,苦于不能说话,受制于人,耳听着脚步声纷沓而来,殿内已有暴怒之声:“来人,抓刺客!”      王城的守卫本在不远处,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展眼便至,本以为这刺客早已逃之夭夭,岂实他还一动不动立在后窗之前,领头的统领不由气得哇哇乱叫,提着弯刀便冲了上来。      贺凤冷暗道一声吾命休也!正欲闭上眼睛,那房檐之上探出一颗小脑袋,坏笑道:“天气寒冷,二当家理当活动活动筋骨!”口里一面说着,手中弹起一物,击中了他身体某处,在那统领拎着弯刀砍过来之前,先一步险险避过。      再抬头时,宫檐之上哪还有她的影子?      一夜混战,贺凤冷精疲力竭,好不容易才摆脱了回纥王宫的侍卫纠缠,在西州城内四下里寻找了一番,不见华鸾素踪迹,心中又急又恨。吐迷度对此姝的态度,几日来众人皆瞧在眼里,若还能丢开手,也不在这一二年间,又恨她生性狡诈,自认识至今,不知见识了多少次她使坏,面上瞧着暖如春风怡人,心里揣着小刀子,一下一下抽猛子扎人。      他去寄存的客栈牵了马儿出来,上马便直奔大沙海的方向,哪知才出西州城五里,远处胡杨树下躺着的正是那狡诈女子。她随意躺在草地上,口中咬着一枝几近枯黄的青草,注视着天空发呆,她身旁那侍卫面无表情盯着他,仿佛昨晚之事他一点也不知晓,他二人座骑正低了头专心致致的捡尚未曾泛黄的草叶吃。      听得马蹄之声,她转头瞧了一眼,似不相信,又多瞧了两眼,方埋怨道:“二当家,你怎的这么慢?不过是几个粗莽汉子,也要这么久才能摆脱……等得我睡在这草地上,差点得了风寒还不见你回来。”      贺凤冷心火“腾”的一声冒了上来,从马上一跃而下,手中提着马鞭大步向她走去。      躺在地上的少女感知到了他的意图,一个翻身坐了一起,谄笑道:“哎哟喂,二当家,你这是做什么?我怕你饿着,还专门从王宫里偷了只鸡给你。”      新仇加上旧恨,教贺凤冷那一点点怜惜之情这一刻化为乌有,又加之本以为她肯定逃逸了,回头吐迷度之处无法交待 ,岂知他心急火燎准备回去向吐迷度汇报,却见得她悠哉乐哉在此睡觉,教他一时控制不住,只觉这丫头太过胡闹,不修理一顿不足以平息此刻愤怒,手中鞭子一声脆响,便挥向了她。      华鸾素就势一滚,那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可是她随手丢过来一个油纸包,肉香扑鼻,面上笑意灿烂到可称之为可恶:“二当家,歇歇,歇歇!打了一夜,我都替你的肚子饿得慌,先吃只鸡来消消火,消消火!”      三骑并头齐驱,时近正午,灼阳难抵。华鸾素挥汗如雨,极是后悔的嘟囔:“早知道就不去那西州王宫寻什么王妃了,平白耽搁了这些时候,倒要将本少晒成了人肉干。”      贺凤冷只当她少年心性,在集市间听闻回纥可汗宠爱侧妃,将可贺敦冷落一旁,她不过临时起意,想瞧瞧这侧妃的模样。      他又哪里知道,华鸾素自小惧怕其母,听吐迷度说可贺敦在西州王宫,她便打定了主意偷偷前去西州王宫,将吐迷度的娘亲偷出来,也好吓他一吓,教他还了自己马匹。      只是这回纥的王宫虽不及长安城大明宫宏伟延绵,却也是占地广博,她与韩眉一时之间到哪里寻得出来?因此只在宫内茫无头绪寻了一夜,眼瞧着天渐透曦,已不能在宫中久寻,亟寻至膳房,胡乱寻了些东西吃了,又见得锅中方才煮好的一只整鸡,便随手拎了出来。      她出得膳房,认准方位,便朝西南方向而去,哪知在掠过一处荒僻的宫殿之时,意外发现那殿中此时竟然烛火高悬,蒲团之上跪着一名妇人,那妇人前面案上供着一串水灵灵的葡萄,烛光印照之下,上面仿佛还残留着清晨的露珠。      这时节天已转凉,其实已过了葡萄旺季,但她幼时去大明宫,见得宫中暖房里能培育出四季鲜蔬,此刻倒也不曾惊讶。近些日子在大沙海,吐迷度虽不曾短少她的吃食,但她到底挑剔,又向来喜欢吃葡萄,欺这妇人殿中并无侍从,留得韩眉在门外守候,身如轻烟般掠了进去,一手抓住了盘中的一串葡萄,调皮的朝那女人呲牙,露出恐吓的表情来,只等着那妇人发出尖叫之声,她便好逃逸而去。      岂料那妇人抬眸之际陡然瞧见面前冒出来一个呲牙裂嘴的小姑娘,手中正捧着一大串葡萄,这模样分明贪吃的小孩,她这里平日寂寞清冷,猛然乍见这么个调皮可爱的小姑娘,不由的便笑了。      华鸾素从小被其母斥责,已经习惯了做些不合时宜有悖于大家女子的事情来惹怒其母,也好多瞧几眼她发怒的样子。只是此刻这妇人慈爱一笑,预料之中的尖叫跟斥责都落了个空,又觉得她明明年纪已是不轻,可是这笑容云破月开,阴翳尽散,柔软慈爱的教她十来年初次红了脸,觉察出了自己的恶劣。      她提着葡萄落慌而逃了。      假如她再多留半刻钟,或者吃几颗葡萄的功夫,便会有宫女端着洗漱用具来敲殿门:“可贺敦,奴婢可以进来侍候您梳洗了吗?”      可惜华鸾素轻身功夫绝妙,不过是眨眼之间,已消失在了那妇人的眼前。      是以,因着可贺敦一个温柔慈爱的笑意,无意之中令华鸾素与自己寻了一夜的人失之交臂。      她回来之时一直心不在焉,那句话也是随口说出来的,直到贺凤冷极是不悦的重重哼了一声,她才醒觉自己说了什么。见他这模样,分明误解,倒吓出自己一身汗,生怕被他瞧端倪,告诉了吐迷度,坏了自己的计划,连忙随口应到:“那侧妃倒也妖娆,别有一番味道!”       20 20、月明归路远 ...   19      大沙海之内,吐迷度一夜未睡,好不容易盼来了这三人,连忙将贺凤冷带进了议事房,打探消息。      贺凤冷昨夜被这小丫头戏弄,一路行来逐渐回过味来,此时再说,不免带了三分咬牙切齿,又生怕吐迷度笑话自己,只捡她一路行迹讲了讲。      吐迷度想了半刻,不确定道:“她进西州王宫难道就是为了找些好吃的?”想起自己洞房那夜的承诺,复又笑了:“这丫头想来将我那日所说记挂在了心上,惦记了王宫美食。”      贺凤冷与她相识,斗智斗勇已非一日,关键时刻尚能保持清醒:“大哥,这丫头虽然笑起来瞧着最是天真烂漫不过,可是大周江湖之中,事关她的传闻极多。你与她相处这些日子,也觉出了她的狡诈来吧?不要被她骗了,还是小心为妙!”      吐迷度微微一笑,也是深有同感:“这倒是!她决非寻常的十五六岁小姑娘。只是我常常被她蒙骗,只要她微微一笑,无辜可怜如羔羊,就能教我软下心肠……”      这下连贺凤冷也是微微苦笑,即使在盛怒之下,他也知道自己一鞭子挥出去,能打中她的机会可能为零。      华鸾素这些日子被吐迷度激的心头火起,将他的卧房拆了好几次,此刻正坐在新布置的卧房内后悔不迭。      吐迷度的卧房乃是此营最大的房间,且房内有一张宽大的床,二人并排躺着,中间尚可容三人休息。只是此刻那房子还未修好,这临时征用的房间不大,想要摆下吐迷度那张大床极是困难,因此房内只摆着一张正好可躺双人的塌。      这些日子她的房间被那两名婢女所住,韩眉的房间又只是一张小床,实不适宜二人共居。她又在男女大防上向不经心,当夜便将吐迷度踢下床去,霸占了他的房间。只是吐迷度身为大当家,若是传出去在新婚被新娘子赶出新房,那也太丢人了些,因此近日皆是二人同塌而眠,中间隔着华鸾素搬来的东西,吐迷度越过界的可能极之渺茫,通常都是在他快要窜过来之时被华鸾素给隔空推开。      大沙海的这些人每日瞧着大当家面上不时添的新伤,青青紫紫,暗中不由猜测这新婚夫妇战况何等激烈,这匹胭脂马何等难以驯服之类。唯有贺凤冷与韩眉深知安小七的本事,一个暗叹一声魔障,一个心下暗乐。      若是今晚一推,可怜的吐迷度怕就要一头栽倒在床下面了。      她这般为难,又抬头瞧了瞧窗外天光煌煌,吐迷度一介王子,应做不出爬上床来这种失礼的举动吧。她不过将将躺好,房门便吱呀一声被推开,吐迷度大步走了进来,径自坐在了床沿上,抬手脱靴。      华鸾素起先并未察觉出不对来,不过斥一句:“进来也不知敲门!”被吐迷度笑嘻嘻调笑:“进自己房间还要敲门,没听说过这规矩。”      她也懒的与他争辩,半瞌了眼欲睡之时,猛然醒悟,骇然惊了起来,抬脚便将他一脚从床上踹了下去:“大白天的你脱什么靴子?”      吐迷度堂堂王子,再不受宠,也是千人捧万人敬的养出来的,又加之这些年做了碎叶城城主,除了他的父汗与王弟,有几个人敢令他不痛快?      忍无可忍,从地上爬起来便扑至床上,在她欲抬脚再次踹向自己之时,高叫道:“信不信本城主让你永远也出不了这大沙海?”      华鸾素从来识得时务,这些日子也已将他的脾气拿捏清楚,此时见他额头青筋直冒,明显生了大气,自己纵然轻身功夫再好,恶虎架不住群狼,万一着了他的道,将来后悔莫及。      她顿时面上堆欢,拍了拍身旁的枕头:“天下间以和为贵,城主莫气莫气!”      吐迷度被她这番举动气得几乎笑出声来,没见过这么会变脸的。可是她变脸变得却一点不生硬,那笑意甜蜜的仿佛二人真是一对难分难舍的鸳侣,她极舍不得自己生气一般,虽然明知是假的,可是他还是觉得心头有几分蜜意。      他躺了过去,就躺在她身侧,感觉到身旁近在咫尺之间的呼吸,心中忍不住涌上绮丝,才伸出手想要轻轻摸过去,只感觉身上某处一疼,全身已经僵硬了起来。      那狠心的丫头趴了过来,澈瞳盈雾,眨了几下,露出最是天真无辜的笑容来:“早说了要你规矩一点,你就是不听!”      吐迷度受制与人,想到在这床上躺够六个时辰,就觉得骨头疼,立时央道:“我只是想伸个懒腰,小七乖,你出去一夜未归,我担心你出事,也是一夜未曾阖眼,你点了我的穴道,我哪里睡的着?”      华鸾素翻了个身,声音之中已有睡意:“要想解开穴道也行,等我睡醒吧!沙漠之中杀人掠货的狼,对着猎物怎么可能不下口呢?”      吐迷度哭笑不得,又不好张口叫贺凤冷来救驾,那也太丢脸了些。只得努力调整呼吸,只盼能稍微舒服一点。      过得半刻,就在他以为这小丫头睡着了,却见她猛然翻身,漆瞳灼亮紧紧盯着他,面上带着一丝烦恼一般:“吐迷度,你娘亲笑起来可好看?”      吐迷度一愣,不明白她问的这古怪问题,但近来已经习惯了,想了想,才答道:“我娘亲笑起来……大约是好看的吧?只是我已经有许多年未曾见过她。我九岁那年便被逐出了王宫,送到了碎叶城做城主。这样多年父汗都不愿意让我回到王宫瞧瞧娘亲,所以娘亲笑起来好不好看……我实在想不起来了。自我记事,我从来只记得她哭,不曾见她笑过……”      华鸾素一呆,不曾想到他还有这样一段往事,见得平日笑意满面的男子因为她这话而情绪低落,她不由生了几分惺惺相惜,拍了拍他的肩膀,笨拙的安慰道:“你不必难过,其实我娘亲也不笑的。”      想想,又补充了一句:“不对,娘亲是对着别的兄弟姐妹笑,只对我不笑,严厉的很!”      又遗憾的叹息了一声:“我大约是真的不讨人喜欢吧!”这是她首次面对别人吐露自己对这件事的隐痛之意,但无论如何也不曾想过竟然是这异域的男子。                贺凤冷与吐迷度在议事房门口分手,瞧着他进了房,又有几分不放心,生怕他吃了安小七的亏,静立在原地听动静。      他耳力过人,房内响动听得十之八九,晓得吐迷度被踢下了床,差点轻笑出声。      青草湖边草色转黄,转眼已是秋凉,他来此也已三年,大漠的气候也已适应,但大约是心中有事,总是不曾有安枕开怀之时。      这三年间,他恨意愤懑,枕戈旦待,以报大仇。      但是遇到安小七的这些日子,他渐渐回想当年之事,心中不无惨烈的想到,置自己与死地的,非是安小七,乃是称得上血脉至亲的亲人。      三年前的太原府,谁人不知贺凤冷之名。      贺家堡的大少爷,贺家堡堡主贺天祥的嫡子。      贺堡主武功了得,但四十岁上遭逢大劫,双足再也无法站立,他的夫人冯宁忧心过度,辞别尘世,独留爱子贺凤冷。      贺堡主虽有爱妻冯宁,但另有妾室凌清清,也是江湖名门女子。凌清清所生的二少贺凤默仅比贺凤冷小了半岁,身量体形与他一般无二,此乃冯宁心中隐痛,至死有怨。      贺家堡自贺天祥落得此劫,对外之事向来有其弟贺天傲打理。只是自贺凤冷年纪渐长,贺天祥数次暗示其弟要将堡中事务交由长子打理,已惹得贺天傲数次不悦。             21 21、月明归路远 ...   20      安小七来的那一夜,正是贺天祥五十寿诞。      酒宴之上,江湖群豪前来贺寿,贺天祥多喝了两杯,便宣布往后贺家堡事务皆有长子贺凤冷打理,贺凤冷数十年来跟在二叔贺天傲身边学习,此时下意识回头去瞧,却见二叔面上虽笑意团团,仍如往日般亲和,但他握着酒杯的指节分明用力,若非众人在前,怕是手中那个小小的酒盅也要被捏碎了。      宴毕送了父亲回房,在自己院内遇刺的时候,他还在奇怪,堡内防务向来严密,且无人带领,何人能摸进自己院里?      只是安小七那小匕一击而中,他并无机会觅到答案,便昏迷了过去。      他以为自己从此以后便去了地下与娘亲团聚,再次被痛醒的时候,他疑惑的睁开了眼睛,头顶繁星浩瀚,身上冷寒浸体,最痛的竟然不是胸口的刀伤,而是右脚踝。      他吃力的抬头去瞧,顿时被惊住,只见脚踝之处正低着个尖耳毛茸的脑袋,瞧那身形与狼无异,分明闻到了血的气味,才来进食。      他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纵有万般武艺,此时不过苟延残喘,又失血过多,动一下也觉困难。但命在旦夕之间,岂能容得他再多做思虑?脚踝处的痛意甚巨,他伸手向着左右摸了一下,正好摸到一颗鸡蛋大的石子,拼尽一击砸向了那狼头之处,只听得一声惨叫,那畜生松了口,朝后倒地,挣扎了两下便死了。      但他这一挣扎,胸口顿时血流如注,眼前发黑,他挣扎着点了自己胸前大穴止血,又暗自庆幸那杀手虽然出手快捷毒辣,但江湖经验不够,在得手之后大约是觉得自己定然已死,不曾再补上一刀,倒留了他一条残命。      他朝后靠在了一块石碑之上,不明白此地甚是荒凉,就算他受伤或者身故,此刻也应该是停尸在贺家堡,而非露尸荒野。      但江湖诡诈,从来阴谋之事不少,他这些年也算少年得意,既然并不曾身死,保住了一条命,已是上天见怜,倒也不曾多想,只盼着天亮。      待得朝阳东升之际,他游目四顾,这才骇然发现,自己身后靠着的正是一座残破的墓碑,大约年代久远,碑文早已不甚清楚。眼前却是乱坟岗,不远处就有白骨与长蛆的尸首。至于昨晚咬他脚踝的哪里是狼,分明是一头身高体壮的狗,只是很有可能常年在此啃尸,倒吃得皮毛顺滑,肥硕健壮。      凡事必经不得推敲,他自昨晚惊魂一刺,至睁开眼之时的事太过诡异,此刻细细回想,心中虽不敢确定,可也能猜到此事大约与二叔有关。      但他伤重难续,在此勉强苦撑,寻到了一处小溪,在那溪旁恰又有一颗梨树,虽然果子还很青涩,总算是有了聊以充饥之物。      稍一清洗,又教他发现一件怪异之事。按说他死了,就算被刺身亡,想造成他失踪的假像,可是既然要抛尸乱坟岗,也不必连他身上锦衣也扒了吧?他在溪边喝了口水,又在树下捡了几个青涩的果子胡乱吞下去之后,有暇打量自己身上衣服,这才发现身上这一套乃是贫民穿的粗布衣衫,气味难闻,也不知多久不曾洗过。      这件事,稍多想一想,他便明白了其中关窍。乱坟岗内到处是尸首,就算被野狗吃了,留下一片布料之类也算是证据,能指示人连死尸身上的衣服都要换了,行事当真缜密。      他那时候虽乍逢变故,但自娘亲去世,在庶母凌清清的手腕之下,总还算不上宅门里万事不知的大少爷,人心险恶也算见识过一点,倒并不气馁,只每日运功疗伤,过得三五七日,身上伤口渐有起色。      自娘亲过世,爹爹瘫痪之后,他每每得爹爹指点武功,又怕他寂寞,每日总会抽出些时间来陪着他。想到自己这些日子不见了,爹爹也不知是否愁白了头发,不等伤口好便一瘸一拐的下山了。      太原府繁华依旧,他不过在山中养伤数日,城中却平静无波。只是如今他不敢公然露面,又衣衫褴褛,长发打结,教旁人见了,也只以为是新来的乞丐。      往日他出入太原府锦绣之地,如今那些锦绣之地的大门在他面前轰然阖上,门口小厮皆恶言相向,倒教他看破许多世情。      他蜇伏在贺家堡大门不远处,人人以为这叫化子不过是听着贺家堡门户大,又见他瘸着一条脚,弯腰跎背,行走不便,倒也不多做理会。      到得第三天上,堡门大开,从里驶出爹爹的车驾,每过些日子,爹爹必然要去城外的云居寺与云居寺方丈下棋饮茶,他虽不知日子,也知守在门口乃是唯一的机会。      那一日,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忘。      爹爹的马车出来以后,那车后紧跟着一名少年,锦衫华服,头上的碧玉小冠眼熟到他瞧一眼几乎就要血脉贲激,那小冠子分明是娘亲留给他的冠礼,其上翠玉莹润,色泽细腻清透,实为上品。      马上的少年倒与他长的一般无二,连身上衣衫也是自己的,只是就算他用了再好的易容之术,他也认得出来那眼神,带着凌清清瞧他之时的戒备之意,正是庶弟贺凤默。      马车从他身旁驰过,谁也不曾注意到这半趴在尘埃里的乞丐,但他耳力极佳,听得车中爹爹慈爱的叫道:“凤儿,这天气有些热呢,你要是热了就到车中坐坐?”      马上的少年甚为孝顺,就像自己平日里一般笑道:“爹爹,我这些日子只在房里埋头练功,您老也让我透透气嘛?!”      父慈子孝,一团和气走得远了。      他趴在尘埃里,久久不曾起来。      他原以为,设计这一切的是二叔,可是凤默扮了自己陪在爹爹左右,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到底整件事是谁主使,他至今不曾知道。      只是门口送了爹爹车驾的忠叔见得这乞丐久久不曾起身,以为他死在了堡门口,大步行了过来,在他身上踢了一下:“喂,醒醒……”      忠叔是贺家堡的老人,跟了爹爹一辈子,如今老了便在府中做了总管,总算是个可靠的人。      他这些日子饥寒交迫,又被眼前之事打击得半点力气也无,半日,才低低道:“忠叔。”      身旁之人大声骂骂咧咧:“你这乞丐,找死也不选个地方,怎的跑到了贺家堡找死?”又听得他低低的用仅他一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大少,入夜之时到后山小树林等我。”又假意踢了他一脚,这才转身走了。      他原以为忠叔能为他解惑,可是他只是背着个包裹前来,跪在他面前求他:“大少,这些银两是忠叔一辈子的积蓄。忠叔是看着你长大的,还请大少快快离开此地,这一生都不要再回来,就当那一夜……那一夜你已经死了……”      手中的包裹并不轻,但压着他的心,教他连喘口气也觉得极度困难的,是忠叔的话。      他跪在这里,苦苦哀求他离开太原府,离开大周,隐姓埋名的活下去,忘记贺凤冷这个人。见得他不肯,他又立起身来,趁着他伤后体虚,全无反抗之力,点了他的穴道,将他托运给一家镖局,带他离开。      玉门关外,黄沙迷目,胡霜如剑。      他久在太原府锦衣玉食,一朝生死落魄,全凭了忠叔的回护。然而,人心叵测,他又身份未明,忠叔虽久已追随堡主行走江湖,紧急时刻难免忙中出错,忘了他如今全无自保之力,那包裹之内的黄白之物着实惹眼,才给他埋了祸患。      半个月之后,有一日他醒来,发现自己被扔到了戈壁大漠,周围荒无人烟,鸟兽不见,身上金银分文不剩,被那押镖之人劫掠一空。      自他受了伤,便不曾好好休养,这一路之上又不曾有好药,这些时日胸口与脚上伤已经在化脓,亏得他向来心志坚强,这才勉强撑了下来。不过在镖车之上将将打了一个盹,便被扔到了这荒漠之地。      他在大漠之中九死一生,快要被骄阳蒸作人肉干之时,吐迷度带了沙盗经过,有人大叫:“大当家,那里有个人。”      团团十骑围住了他,马蹄扬尘能让他埋骨此处。他那时已将灯尽油枯,可是一个人若心有不甘,怀揣至死也不能解开的迷团,总还要比一心求死之人多几分力气吧?      他忘不了太原府的一切,忘不了忠叔送走他时几乎老泪纵横:“大少爷,求你以后别再回来了,这一辈子都别再回来了……”      为什么不能回去?      大漠烈日似火烧,快要将他的每一寸肌肤都割烈开来,他抱着吐迷度的马腿,仅凭着自己的最后一口气怒吼:“为什么不能回去?为什么想让我永远也不要回去?”      眼前的这个人,到底是爹爹还是二叔,或者又是扮作自己的凤默,都已不重要,他的视线模糊,只瞧得见端坐在马上的乃是一名男子,是谁又有什么要紧呢?      他以为自己吼声如雷,可是听在吐迷度的耳中,不过是嘶哑无力而已。吐迷度自小被放逐到碎叶城,纵然那里也算得西域重城,但总比不过西州王宫里有爹又有娘。年少的时候,无数次他在大漠之中打马扬鞭,想要质问父汗:为什么不肯令他回到西州王城……      眼前的濒死之人仿佛喊出了他多年心结,他毫不犹豫的指了两个人:“带他回到大沙海,将他救活了。”      三个月之后,伤愈的他跪在吐迷度面前,叩谢救命大恩。      ————自此之后,他们是性命相托的兄弟。      可是他这性命相托的兄弟别的地方都好说,唯独见了美人拨不开腿。      这营房内有不少被他劫掠来的女子,起先也会图几日新鲜,日子久些,这些女子便落在了下属手中。      或者是他低估了安小七的影响力,她才来了这些日子,吐迷度便使尽了法子要留下她,不惜以回纥可贺敦之位相诱,连带着他也隐隐生出一丝不安来。      若非与她从前认识,知道她乃是地煞门下杀手,假若她是西州王宫派来的奸细,这大沙海怕是早已保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 22 22、月明归路远 ...        21      第二日里,也不知是安小七使了什么法子,倒教吐迷度放弃了多年的窥探之举,决定在营中点几名随从前往西州。      有鲁莽些的已经满口嚷嚷:“大当家这不是前去送命吗?西州城内也许正张了口袋等着你前去呢。”      也有稳妥一些的出口反对:“这法子极是冒险,若能成自然最好不过,可是若失败了,如何是好?那时候大当家身临险境,难道要夫人来负责?”      贺凤冷静观不语,却见她笑咪咪的指着自己道:“有我与二当家在大当家身边,自然能保大当家无忧。”      拨悉密向来不喜欢贺凤冷,只觉自他来了之后吐迷度便疏远了自己。他与吐迷度自小相伴长大,到如今比不过一个从大漠之中救回来的乞丐,他如何能喜欢贺凤冷?况安小七现如今虽说当了夫人,当初他却在她手里吃了大亏,只不过碍于吐迷度的面子,她本身又武功高强,极是难惹,这才强自咽下了这口气。      如今逮到时机,哪里还会放过,立时指着他两人道:“你这两个汉人安的是什么心思?想骗了城主去西州城送死吗?你这个贱人,定然是对城主心存不满,想着如何陷害他!”      贺凤冷虽被任命为二当家,可是营内杂事他向来不肯插手,只肯听命于吐迷度,基本等等同于他的贴身护卫。这些指责平日在背地里早听了不止一回,面不改色立在原地,只想瞧安小七如何应对。      他以为安小七定然会跳起来,或者最不济便像初来一般抽拨悉密一鞭子,可是那少女浅笑依旧,并不动怒,连她身后的韩眉也不发一语,只冷冷瞧了拨悉密一眼,只吓得他捂了另外一个耳朵往人群里缩。      安小七指了指吐迷度的另一边胳膊,示意他扶着:“二当家,不如你我带着大当家在营房之上走一圈吧?”      吐迷度七尺男儿,被他两个一人一边架起来在房顶之上轻掠,双目放光,激动不已,双脚落到了实处还有点晕晕乎乎的模样,转过头来盯着安小七的眸光更添欣喜之色:“小七,你与凤冷真是我在沙漠之中捡到的宝啊!”      他看到那少女不满的哼了一声,低低反驳:“你捡来的是那一只!不是我!”被身旁众人闹哄哄的声音给压了下去,吐迷度大约是未曾听到。      胡人向来弓马娴熟,于轻身功夫上却并无钻研,二人架着吐迷度拨地而起,在房顶之上转了一圈,轻飘飘落回到原处,已有人惊叫道:“想不到二当家的功夫这么厉害!”这三年间皆在马上搏命,这些人倒极少有机会见识贺凤冷的轻身功夫。      另有人驳斥:“明明是夫人的功夫好!”      吐迷度瞧着属下为了争论这两个哪一位功夫好而吵得面皮红涨,极是高兴,摆了摆手制止这些人的争吵:“不管是二当家还是夫人的功夫好,皆是本殿与诸位的福气,襄助本殿与诸位踏进西州王城,救出我的母后!”      拨悉密也算稍有眼色,见吐迷度这般回护这二人,亦不再作声,众口一词赞此妙策,城主虽身在危城之下,定然能见微知著,避劫为安。      吐迷度被属下的一番豪言壮语慷慨之词说得心动,又架不住华鸾素的撺掇,当日下午就安排了营中事务,点了十来名护卫,带着贺凤冷与华鸾素去了西州。      他已经多年不曾踏进西州城,走的时候还是极小的孩子,再次回来已经是大好的青年。立在西州城下,便不由的放慢了马儿的脚步。      被他身后的少女挥鞭在他的坐骑之上抽了一下:“平日多土匪的一个汉子,这会却吓得几乎要退缩了。你走的时候才几岁?十几年不见,就算现在你立在你的父汗面前,他也不一定认得出你!”      贺凤冷深以为然。他心中不能深信安小七虽不可对她言说,可有时候他也不得不佩服她的胆大:“大哥,夫人说的有道理,就算你现在大摇大摆走在西州城内,试问有几个人认识你?”      吐迷度低头瞧瞧自己,身高体长,哪有当年小儿的影子?他心中一酸,虎眸险些掉下泪来,忍了又忍才笑了出来:“这倒是,我这么高壮,当年瘦弱的跟只猴子似的,现在谁还认得我啊?”      离开西州王宫的时候,母后便一直身体不舒服,常年住在偏殿里,这么些年过去了,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如何了?      他在马腹上轻轻一夹,那马儿驮着他一路小跑进了西州城。      西州城为往来商贸重城,这些年来各国商人云集,热闹非凡。三人下得马来,将手中马儿交了后面的护卫,信步游走。      华鸾素与韩眉前两日方才来过,在街市间尝过无数西州美食,此刻也不管吐迷度那游子回乡般的伤感之意,只一径拖着他到了相熟的酒楼,点了手抓饭,羊肉汤,蜜汁羊腿等,心满意足的叹了口气:“总算到了一处可以吃饱饭的地儿了!”      大沙海的营房里,厨娘的手艺自然比不上西州城内酒楼大厨的手艺。      吐迷度原本在伤感,被她这番话给招得回了神,虎目一瞪:“你是说原来在湖边天天饿肚子?”      此地已是王城重地,自然不敢随意提大沙海。      华鸾素几时又怕过他了,毫不犹豫瞪了回去:“是你说西州城内美食多,答应我要吃遍西域美食的。”      吐迷度见得她对吃食如此挑剔,若有所思:“小七,难道你出身富贵?怎的对吃食这般讲究?”她身旁韩眉狭瞳骤眯,引得贺凤冷瞧了他一眼,见得他挟了一片蜜汁羊腿慢慢嚼着,这才回头。      她大概不曾料到会被问到这事,想了又想,才道:“本少赚点钱容易嘛?当然要在能活着的时候吃最好吃的,这才不枉在这世间活了一遭!”      吐迷度拍了拍她的头:“你倒豁达!”换来她锐利如刀的一眼,忙缩回了手,讨好道:“以后不许再自称本少,你乃是本公子的娘子,乖乖做个归嫁娘就好!”      换来华鸾素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他立时举手投降:“小七愿意怎样就怎样吧,为夫不会多干涉你的!”      本是满腹伤感,被她一搅和,哪里还有时间伤春悲秋,作慨叹之色?      况桌上佳肴正好,美酒当前,正合举樽共饮,度此良辰。      西州乃西域各国与大周往来商贸的重城,自回纥怀仁可汗定都于此十几年间,诸国商人云集,货物琳琅,繁华非常。      他们一行扮作行走商人,前来西州挑选货物,轻易在西州城内赁得一处二进的宅子,另有厨房马厩下仆房等,当日就搬了进去。      西州受大周影响颇深,这院子与大周平常百姓家的院子差别不大。主卧两侧各有厢房,吐迷度住了正房,华鸾素相中了东厢房,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的吐迷度深表为难:“娘子,这厢房你我夫妇住起来有些小了。再说,难道将正房闲置下来?”      华鸾素回首抬扇在颈间做了个格杀的姿势,粉色小舌一吐,佯死了过去,那目光却在吐迷度身上来回打量,笑得诡秘。      吐迷度从来伶俐,猛然朝后退了几步,已是大声嚷嚷开来:“小七,你想谋杀亲夫?”      房门砰的一声被推开,贺凤冷执剑冲了进了,却招来华鸾素好一顿嘲笑:“吐迷度,你不是正愁没人与你居大屋吗?正好,你俩住一起!”拉了韩眉进屋,毫不客气将他二人全轰了出去。      吐迷度犹不甘心,在门口低声下气的哀求:“小七,你开开门,怎么能将为夫关在门外呢?”      房内悄无声息。      贺凤冷哭笑不得,扯着他想要将他从厢房门上扒拉下来:“大哥,你长点出息吧!一城之主,教侍卫们瞧见了,成什么样子?”      那自甘堕落的人对着他猛眨眼睛,又扯着嗓子喊了起来:“小七,你是真的要为夫露宿门外,冻成白骨吗?”      门从里面砰的打开,当头罩下一床被子,又结结实实的阖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求分分求花花求收藏!!!!!!! 冷得掉渣渣了! 23 23、月明归路远 ...   22      晚膳之时,吐迷度在桌上央求了很久,要华鸾素助他进宫一游。后者吃得狼吞虎咽,完全没有女子风范,漫不经心拒绝:“我是为了你好。人人皆知可汗迷恋别的女人,这一幕要教你看到了,哪里忍得下这口气?你要是当场冲上去替你娘亲主持公道,岂不带累了我?”      吐迷度忍不住苦笑:“我几岁的时候就看过了,忍了这么多年,也不在一时。”      这话不觉触动了她,她停了咀嚼,仿佛头一次认识这男子,半晌才啧啧叹息:“令人闻风丧胆的沙盗头子原来也有伤心之事?”      旁边侍卫瞧不下去了,颇带了几分怒气:“夫人,城主乃堂堂回纥大殿下,夫人怎能这般调笑于他?”      吐迷度不明白自己近些日子是犯了什么病,在她面前气势不知不觉就低了下去,由得她欺压。此刻虎目一瞪,斥那侍卫:“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无论城主或者沙盗,总归是小七的夫君。”      同桌而食的韩眉颇为不赞同这话,拧眉冷冷瞧了他一眼:“只是暂时的,挂名。”      吐迷度在华鸾素面前气势低迷可不表示他怕了韩眉,虎目一瞪,拍着桌子便吼:“谁说是暂时挂名的?”唰的眼前剑光一闪,已见得韩眉利剑还鞘,吐学度眼前缓缓飘落下了一绺头发。      贺凤冷拍剑而起,见得安小七拿起了扇子,倒不敢轻举妄动,只心间恨的痒痒。      近些日子四人分了两个阵营,时不时便要打上一场,侍卫皆是吐迷度心腹,只要他吃亏便一拥而上,是以这些日子两方倒谁也不曾占到便宜。      华鸾素冷冷哼了一声,又笑了起来:“瞧在你这般伤心难过的模样令本少心情愉悦的份上,今晚就带你去王宫,只是你长得这般高壮,我一个人可扛不动。”      吐迷度讨好的将端坐一旁沉默不语的贺凤冷拉了过来:“有凤弟相助,小七可还有困难?”      贺凤冷:“……”      华鸾素心道:感情你都准备好了……再来问,不是晚了些吗?      她素来对自己的轻身功夫颇有几分自傲,又能去西州王宫寻些好吃的打打牙祭,自然不再拒绝。      夜半时分,贺凤冷与华鸾素一边一个,架着吐迷度的胳膊在西州王宫的高墙之上悄无声息的掠过,韩眉垫后,向着西南方向而行,按着他的指点来到了一处偏殿,三人趴在墙头之上朝里探看,除了殿内烛光,四周鸦雀无声,荒僻异常。      华鸾素一臂紧揽着吐迷度的胳膊,一边向这偏殿打量一番,惊讶道:“此地甚是眼熟,难道我曾来过?”      贺凤冷心中一动,那夜她使人缠住了自己,莫非在这王宫中乱窜,来过此地?只是依着她的机灵,在偌大的王宫寻找膳房并不困难,为何会摸到此地?      他心中一径胡思乱想,身边的吐迷度面上泛起似喜还悲的表情,昂藏的汉子仿佛立时就要滴下泪来:“娘亲就住在这里,十几年不见,也不知道她可安好?”      华鸾素猝然想起自己送给贺凤冷那一串葡萄,这殿中那笑得慈和的夫人正是吐迷度的娘亲,这消息真不是令人愉悦的。早两日遇到也还算好,如今却晚了些,连忙推脱:“不如你自己与可贺敦去叙叙,我先去别处转转。”被吐迷度死拖着,挣了两挣未曾挣脱。      后者笑得极是满足,一扫先前郁色:“娘亲就盼着我娶个合意的女子为妻,如今小七既然来了,正好一起去见见娘亲。”      华鸾素想起那女人慈爱的笑意,心中乱跳,仿佛是极小的时候,做了什么坏事,极怕人瞧见一般心慌意乱,可恨吐迷度揪的死紧,她叹了口气,假作同意:“好了好了,同你一起进去就是了!”与贺凤冷提气纵身之时以扇点穴,隔着吐迷度指向贺凤冷的曲池穴。      贺凤冷大惊失色之下搂着吐迷肚的右臂不觉得一松,与此同时,华鸾素也算好了时机松开了手,只听得砰的一声,重物堕地的声音,伴随着男子的一声闷吭,吐迷度摔了个四脚朝天……      贺凤冷高坐在墙头,呆呆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引得华鸾素捧腹偷笑,韩眉唇角微弯,显然这几日对这位沙盗头子也并无一丝好感。      许是听到了院外的动静,那年久失修的殿门吱哑一声响了一下,从里面走出来一名端庄的中年妇女,倒也不显惧色,温柔道:“几位夜半来访,殿外霜寒颇重,不如进殿里来饮杯热茶?”      华鸾素从前捣蛋,皆是被指责,如今在吐迷度娘亲面前将她儿子摔了个大跟头,万料不到这妇人竟然不曾生气,又请了入内去饮茶,立时有些不好意思,反身要撤,只觉身上一僵,毫无防备被身旁的贺凤冷点了穴道从围墙上拎了下去。      吐迷度正怕她跑了,见此情景会心一笑:“还是凤弟了解哥哥的心思!”一面爬起身来,拍了拍身上草叶,大步向那妇人而去。      韩眉救援不及,紧追了上去便要从贺凤冷手上抢人,却不防他已拎着安小向着殿中窜去。      他四人本在阴影之下,妇人瞧的不甚清楚,此刻走得近了,殿门大敞,那妇人入眼见得一张陌生到有些熟悉的脸,在脑中搜索半晌,眼中已是染了泪意,又怕自己猜得错了,低下头掩了泪意,请他几人进去。      华鸾素被贺凤冷从后脖颈拎着,模样极是难堪,她本就对这慈爱笑着的妇人心生怯意,那晚抢了她的葡萄,如今又将她儿子摔了个跟头,若她震怒,她倒可以恶声恶气虚张声势还回去,可偏偏这妇人慈爱到毫无责备之意的笑容教她竟然生出不可思议的心虚来。      她抢葡萄那夜,韩眉在外把风,也识得这妇人,又见得她格外慈蔼,倒不好在她面前拨剑。又谅贺凤冷此刻不会伤害小七,倒略放下心来,静立一旁。      殿内烛光大盛,那女人在灯下又端详了吐迷度许久,越瞧得久,眸中泪意越来,到得后来,那眼泪已经有了奔流之势,吐迷肚扑嗵一声跪在了她的面前,仿佛将那妇人从迷梦之中惊醒一般,那眼泪便飞奔而下,速度惊人。      吐迷度仰起脸来,那年轻的英气勃勃的脸上也满是泪意:“孩子来得晚了,要娘亲受苦了!”      可贺敦这才大梦初醒,扑上前去一把将吐迷度搂进了怀中,口中只喃喃着:“我的儿……我的儿……你可回来了……”      华鸾素从来与亲生娘亲不合拍,一言不合便气得安平王暴跳如雷,多数时候她却是存心,瞧着这一幕不免生心羡慕之心,轻轻叹息了一声。贺凤冷早知她乃杀手,以为她身世必然坎坷,无父无母,他自己如今也是异域飘泊,不由生出几分同病相怜的意思,难得怜惜心起,抬手将她的穴道解了。      三个人六只眼,皆瞧着这母子相认的场景。      可贺敦哭了一时,将思子之绪稍稍排解一番,便擦了吐迷度与自己面上的泪,含泪笑道:“我儿走时还是稚子,回来已是风华青年,娘亲甚是心喜,倒将你带来的朋友忘了。我儿还不快快替娘亲引见?”      吐迷度见得娘亲无恙,虽身居偏殿,气色倒也详和,已是喜极,闻听此言,一转身便将华鸾素的手腕给紧紧拽住:“娘亲,这是儿子娶的媳妇儿。”      华鸾素久在江湖,早已没有女儿家的羞涩之意了,今日猛不丁被吐迷度引见,又见这可贺敦慈爱,心中发虚,一张小脸顿时染上一层绯色,平生初次生了退缩之意,恰正与贺凤冷并排站着,立时往他身后藏去:“你瞎说!”      心中隐隐约约涌上来一个不好的念头:这桩婚事莫非这土匪头子当了真了?      贺凤冷见得她这般娇怜模样,不由失笑,反手将她从自己身后揪了出来,一掌就推到了可贺敦面前:“安小七,你也有今天?”身上却已挨了韩眉一掌,差点朝前扑去。      这般打闹,倒将她母子两个的离情别绪给搅得散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想说:作者没想过要做道德标尺,请不要对作者的人品存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内流……我表示我人品很低下,性格很猥琐,行事很出格……不好意思啊,目前还没想过要改! 再次求花花求分分! 24 24、月明归路远 ...   23      可贺敦见得面前少女正是那晚抢了自己葡萄的调皮少女,不由了然一笑,牵了她的另一只手,赞道:“佳儿佳妇,娘亲甚喜!”      吐迷度见得娘亲喜欢安小七,立时眉飞舞色,紧握了华鸾素的一只手,夸道:“娘亲有所不知,小七身手不凡,轻身功夫连二弟凤冷也难以匹敌。”一言已毕,方醒起忘了介绍贺凤冷与娘亲相识。      她母子睽违多时,此刻相聚,说不出的欢喜,忘了自己亦是人之常情。贺凤冷上前一步,与可贺敦见礼。可贺敦见得随自己儿子前来的少年英武,新妇娇俏,连新妇的护卫也身手不凡,已是喜不自禁,只一径说好,紧握着儿子儿媳的手不肯放松。      华鸾素生来乖僻,从来未曾被人这般慈爱的握着手连连夸赞,她瞧着这可贺敦明明认出了自己便是那晚来宫中抢掠之人,却不肯出言怒责,只一径赞赏,只觉说不出的难受之意,扯了几次都不曾从他母子二人的手中挣出来,一张俏脸顿时涨得通红,恨不得就此遁去。      贺凤冷与她一路相斗,其间几易生死,原是夺命大仇,常见她狡言诤词,出手果决,极少拿她当女子对待,此刻见得她虽穿着黑色夜行衣,但一张俏脸红如美玉,秋目漾波,狠狠一眼瞪了过来,定是恨他点了自己穴道。但她却不知自己这一眼却非寻常那狠厉眼刀,实是欲语含嗔,倒教他心中一动,绮念顿生,摸摸胸口伤处,那一份绮念便淡了下去。      吐迷度与她成亲大半月,一路行走与她也是相处多时,今日却是头次见她脸红,那一种别样的娇媚之色,实是生平仅见。若非当着娘亲之面,大约便要扑上前去将她紧搂在怀。      可贺敦松了儿子的手,却仍拖着儿媳的手,上下左右瞧个不停,愈瞧愈是满意,爱怜的摩挲着她的手,啧啧赞叹:“想不到我儿这般鲁莽的孩子,竟然也能讨得这般灵秀的媳妇儿。大漠之中也能孕育出这般出众的女子,今日真教我开了眼界。”      吐迷度拍手笑道:“娘亲这次可是大错特错了。小七虽性格豪爽不羁,但实非大漠女儿,乃是中原女子。”      大周与回纥向来多有互市互贸,实是良朋友邻,可贺敦闻言在吐迷度额头之上轻拍了一下,责道:“你这小子,有这般的福气就该好好疼爱小七,她别国离家只身一人来此与你结为夫妇,已是上天良赐,你若慢待了她,小心娘亲扒了你的皮!”      又紧握着华鸾素的手感叹:“小七若在这傻小子处受了委屈,一定要告诉娘亲,娘亲替你出气,可别忍着!”      华鸾素自小独立,稍大些身手不凡,极少被人这般回护,只觉心中俱暖,不觉间拜服在可贺敦面前,点了点头,又觉不妥,暗道:她这般对我好,皆因我嫁了她的儿子,若教她知道我心中去意已决,与她儿子并非真正鸾凤,也许她就不会这般慈爱对我。      她心中这般想法,终究坦然平顺一些,又生就了一张伶牙利齿,立时把握时机:“可贺敦有所不知,吐迷度抢了我一匹马儿不肯还回来……还望可贺敦替小七作主!”      吐迷度听她提到马儿,知她素有去意,对婚事并不曾挂怀,不禁心中黯然,又生怕娘亲不知就里,轻易就许了她,令自己还马,立时大瞪虎目,心神皆备。      可贺敦本就经过世情百态,今晚见得佳儿佳妇,初时惊喜,再多待得一时便瞧出一些端倪,儿子与儿媳之间并无恩爱默契,只儿子一双虎目一直痴粘在儿媳身上,但这儿媳眸中却并无过多情义,有心要助自己儿子一臂之力,佯作生气,指着儿子骂道:“你父汗赐你城池数座,牧场千里,良驹万匹,你纵然丢了伤了儿媳一匹马,好好儿挑一匹赔给儿媳就好了,或者直接赔一片牧场一群良驹,何故惹得儿媳不快?”      华鸾素呆呆瞧着可贺敦,几番想要张口,告诉她自己不要什么牧场群马良驹,只要自己那一匹照夜狮子白,又觉讲出来倒像自己在无理取闹一般,瞧着她慈容善目,实是一片好心,故意捣蛋她会,可拂逆别人的一片好心,她实还未修炼得精湛,在她这样一力的回护之下,挫败的低下了头。      可贺敦似怕她不高兴一般,又连连责骂吐迷度,吐迷度向来嚣张的气焰渐次低了下去,只一味在自己娘亲面前讨饶自责,怪自己不小心弄丢了娘子的马儿,引得她难过云云。      贺凤冷是旁观者清,他从来只当安小七男子一般的心性,今晚实是大开眼界,又暗生警惕,这丫头狡诈,须得多多提防。又感概吐迷度母子连心,果然默契非凡。      那脸红得似要滴出血来,又要不回马儿,委曲无处可诉的安小七,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令他几番目光难移,只觉她这般模样有趣至极,暗道:安小七对人凶狠,也许是从前旁人对她也是凶狠,她才以同样的方式还回去。地煞门说到底是个杀手窝,她身为女子只知一意埋头练武,哪里懂得与人相处之道?      又想道,可贺敦今晚与她初见,只一味赞赏她,便令她红了脸,原来制服安小七的制胜法宝就是只一味宠着她哄着她?营中人人道这匹胭脂马性烈非常,吐迷度数番想要降服,都不曾成功。他本可以将这密法告诉吐迷度,可是不知为何,这一刻他心中踌躇,竟然极是不愿意与吐迷度共享这一秘诀。      他自己替自己辩驳:他二人已成夫妇,最要紧是令吐迷度对她迷恋淡去,自己也可寻机报仇,万不可教他夫妇恩爱,那自己可不容易再得手了。      吐迷度母子相聚两个时辰,转眼便要分别。他有心想要接可贺敦出宫,但可贺敦却执意不肯,又修书达干阿仑图一封,令他助吐迷度在西州城内站稳脚根。      达干乃是回纥专统兵马的武官,可贺敦早年与怀仁可汗并肩作战,一把大刀耍得出神入化,实是女中帼国,只是后来一统江山,夫妇离心,幼子远逐,这才自动引退到偏殿,一心向佛。但她与回纥军中将领乃是在战场之上并肩打出来的情谊,实非宫中侧妃以钱帛拉拢所能比拟。      吐迷度得了娘亲手书,见得她在这边安好,眼见天色不早,只得拜别可贺敦。可贺敦轻声叮嘱:“小七功夫如此厉害,闲时夜半就来瞧瞧娘亲,娘亲此处实是过于寂静了些。”      华鸾素本已运气挟了吐迷度纵身而去,听闻此语,脚下一软,差点掉下去。      不知为何,这位笑意慈和的可贺敦倒比她那位娘亲更能教她不好拂逆,她只有在墙头匆匆点头,挟了吐迷度逃一般飞出宫去。      不止是贺凤冷暗暗生奇,便是与之共同长大的韩眉也是暗笑不已。七少从来是个混世魔王,想要令她脸红难堪不自在,从前不曾有过,今日到遇上一桩。      吐迷度自得了可贺敦手书,第二日便令侍卫探听清楚了达干府邸所在,夜半之时,令他二人原样携了自己翻墙爬户,前去面见达干阿仑图。        华鸾素对这些政事并无兴趣,将他扔在达干阿仑图书房门口便不再理会,捡了房门前一棵大树跃了上去,韩眉紧随其后,二人并排坐在一枝浓荫密枝之下往下瞧。贺凤冷陪同吐迷度进房不多时,房内传出谈话之声,贺凤冷悄无声息从书房出来,也依样跃上树。      她向来对贺凤冷颇多戒备,见他亦上了树,调皮一笑,与韩眉使个眼色,手中扇子倏的出手,那七枚小尖匕向着贺凤冷攻去,贺凤冷原本离她二人便不远,树上又逼仄,朝后退时,韩眉又封了他的退路,三人在树上过了两招,华鸾素低低道:“小眉毛哥哥,撤。”韩眉的长剑与他的扇子便同时撤了回去。      三年前,二人联手才杀了贺凤冷,那时尚幼。      三年后,二人联手,贺凤冷已抵挡不住。      他心中凛然,这一对少年要么是练武奇才,要么就是武痴,刻苦勤奋。看来想要报仇,就要想法令这二人分开,若二人并肩,到时候死在剑下的怕是自己,而非安小七。      贺凤冷主意打定,微微一笑:“安小七,你这是为何?”      那轻摇着扇子的少女漫不经心的笑:“贺大少,这只是给你一个警告。”      他眸中恨意一闪而过,转瞬又笑了:“嫂夫人这却是为何?从前纵然你我有仇,但如今可是一家子,你嫁了我大哥我,我还得称你一声嫂子呢!”      安小七最不耐烦这事,当下飞起一脚踢过去,面上笑意愈浓,简直比蜜还甜:“你去死!”      贺凤冷轻笑:“贺某已经死过一次了,你的手法有待改进。”说着轻飘飘跃下树去。       25 25、月明归路远 ...   24   当夜回到居处,吐迷度兴奋难言,特令侍从买了烈酒来庆祝,喝得酩酊大醉,紧抱着华鸾素死不松手:“娘子,我们洞房吧?”      惹得前来送酒的侍从背身狂笑,从不曾见过城主为个女子这般为难过。贺凤冷瞧着不成样子,将侍从全都赶了去前院。      韩眉一言不发拨剑便朝着吐迷度刺了过去,中途却被贺凤冷拨剑相阻,二人在院子里又是一番苦战。      大漠酒烈,入喉即有了三分醉意,不巧华鸾素多喝了几口,醉意总也有了六七分,手上力道大不如前,推了几次推不开面前雄健的男子身躯,随口喊道:“小眉毛,快来将这人推开……”      可惜小眉毛此刻正与贺凤冷苦战,一时被缠,哪里走得开。吐迷度早瞧着韩眉与她亲昵,心中不悦,九分醉意之下说话便全无顾忌,当下一双铁臂更是搂紧了华鸾素,将自己的脑袋埋在她颈间,带了三分恼意三分狂乱不依不饶:“娘子,你既与我成亲,岂能在心里挂记别的男人?”一边质问一边没头没脑亲了下去,华鸾素立时感觉面颊合着耳珠皆被他亲了一遍。      她心中恼火羞窘,总算还记着自己此刻有几分醉意,在这莽汉的铁臂之中被搂的死紧,只有强扯出笑意来,忍着恶意劝他:“吐迷度,你吃醉了酒,再搂下去可勒死我了。”      吐迷度开怀大笑,手臂不曾松开一分:“娘子想哄了为夫松手,骑了马儿跑回大周去?大周与回纥互为兄弟友邦,倘若为夫请求大周女帝联姻,无论娘子藏到哪里,举国之力还怕寻不出一个人来?”      华鸾素虽在醉中,也教这话给惊出了一身冷汗……哪里还用举国之力,只要此事捅到了齐王李霜那里,一众兄弟姐妹恐作笑谈,便是娘亲,怕也是欣喜万分,正中她的下怀,巴不得将她嫁得远远的,此生不用再相见。      她素来有一种自厌自弃的情绪,不但旁人无所觉,便是自己也少有察觉,此刻不觉间想的偏了,竟生出一种假想:倘若我嫁入回纥,数十年不回中土,娘亲是否会得偿所愿,少生几回气?      但猛然间另一个念头涌上心间:纵然别人再厌弃我,爹爹也万不会有此想法。他一生所系,不过我与娘亲,我岂能因着自己想要逃避的念头而将他独自丢在地煞门?      唇上传来的灼热湿润的触感真真切切,教她看清眼前危机。她趁着吐迷度狂乱亲吻之际,悄悄动了动右臂,不由大喜,出手迅捷向着他胁下三寸间泉液,天池二穴点去,一击即中。      吐迷度高大的身躯向后倒去,惊变突起,惨叫一声,已晕了过去。安小七扑上前来,拳拳见肉,砸在吐迷度身上,大概是心中气愤难消,又狠狠踹了几脚,方才解恨一般扬长而去,砰的一声砸上了东厢门。      只等贺凤冷与韩眉一场架打下来,才将皮糙肉厚的吐迷度送进正房,脱靴减衣,服侍他睡了。      吐迷度第二日起床,只觉全身剧疼,将买酒的侍卫叫来一顿好骂,只道他们买了劣酒,不过一场宿醉,险些让他骨头散了架,丢了半条命去了。      华鸾素拍着桌子煽风点火,伙同吐迷度将买酒的两名侍卫训斥了一顿,才泄了这顿邪火。她又生怕贺凤冷向吐迷度告状,漆瞳数次粘在他身上,见得他事不关已的模样,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沙盗头子,总是咬死了不肯告诉她照夜狮子白的藏身之处。      既然联络上了阿仑图,又经他引介,见了宰相,都督,梅录,萨温数十人,其中皆是年高有德之人,当年与怀仁可汗,可贺敦共同抵御突劂盘剥,建立回纥的有功之臣。为保他安危,贺凤冷随侍在侧,华鸾素带着韩眉潜伏,以防万一。      晚间时分,吐迷度沐浴之时,猛然见自己身上数十处青紫印记,大惊失色,扬声直叫:“凤冷,二弟……你来瞧瞧……”      华鸾素向来喜欢热闹,听得他这变调的似乎隐含了恐惧的声音,心中开怀,不假思索冲上前去,一马当先踢开了主卧,霎时面红过耳,掩面疾走,身后传来吐迷度的求助:“娘子娘子,快来瞧瞧,为夫好像中毒了,身上出现青紫癜痕……”      一室幽烛之下,年轻男子赤·裸精壮的身体之上虽然布满了青紫斑痕,却仍是不掩其雄姿伟健,有水滴沿着肩膀缓缓滑落,永夜正好。      贺凤冷进来之时,正撞上华鸾素红着脸跑出来,那丫头两颊作烧,差点撞进贺凤冷怀中,似酒醉了一般歪歪斜斜跑了。      他踏进门来,吐迷度对着他笑得颇为得意:“本殿皮糙肉厚,能亲到小七,被打几下也值了!”又颇有几分遗憾:“只是这丫头下手忒狠了些……”      贺凤冷既叹且气,原来吐迷度是拚着挨打佯装醉酒去亲安小七!又思虑,此事若教安小七知道了,怕是要扒皮拆骨来泄愤。闻名大周朝的七煞乌骨扇安七少原来不过心性简单如孩童,睚眦必报,喜怒不定,但若论机心,与吐迷度却有着天壤之别。      历代王族后继之人皆是风刀剑雨,阴谋诡谲里历练出来的,玩弄人心本是上乘,更何况如吐迷度这般自小被丢在边城,自生自灭,长大之后在女人堆里打过滚的男子,尚未沾染过情事的安小七又岂是他的对手?      又过得三日,可贺敦着人从宫中传来消息,再过两个月便是怀仁可汗的五十寿诞,到时可汗与王公大臣会一起举行盛大的狩猎,届时还会有诸国使节前来道贺,还望吐迷度及早布置。      传消息的人走了之后,贺凤冷状似无意的感叹:“也不知大周使节会是谁前来为怀仁可汗道贺?”      先时还极是散漫的踡缩在椅子上的安小七面上立时浮上警戒之色,立起身来,焦燥的挥挥手:“肚子饿了,去外面寻些吃的来。”径自从二人眼前消失了。      吐迷度到底还不曾被美色与即将到来的风波给击晕,若有所思瞧了一眼贺凤冷:“凤冷,小七的来历……”      贺凤冷苦笑着摇摇头:“地煞门向来神秘,更何况门中杀手背景?想要知道安小七的来历,谈何容易?我不过试探而已。”           那日华鸾素从街上回来,面色很是难看,贺凤冷与吐迷度只当她深恐被他们猜破行藏,这才怒颜作色,又哪里猜得到她在街市间行走,瞧见了照夜狮子白,可惜牵着马儿的人随扈太多,众骑去得远了,她不好下手,越想越气,这才不肯给二人好脸色看。      吐迷度只当她心有所惧,立在紧阖的东厢门口,将劝慰的话源源不绝说了有一箩筐,什么无论你是何身份,罪臣之女还是通缉犯,本殿都不会介意之类,总是能教世间女子感动的泪涕横生,冰人儿也融化,管保以身相许的甜言蜜语。可惜安小七不但心如铁石,还是铁石之中的顽铁,尤其难锻,任他在门口立了两个时辰,房内半点动静也无。最后被韩眉仗剑隔开。      贺凤冷颇有几分同情他,偷偷至后窗,戳破了窗纸朝里去瞧,盘膝坐在床上练功的小七大约已经进入冥想状态,外面的聒噪之声与她全无干系,任凭吐迷度叩门之声不绝。      他不得不暗赞一声:这小丫头好定力。      第二日天朗气清,吐迷度一早前往梅录温纳海府上议事,一行人随同。      温纳海性格疏朗大气,凡事皆开门见山,倒不曾多耽搁,一个时辰左右便谈得妥当。他早年上战场,受过可贺敦救命大恩,虽然在那一役之中伤及右足,走路略有颠踬,但仍是殷勤将吐迷度送至门口。      四人正要出府,耳听得马蹄疾雨,门前呼啸而来一队人马,当先少年约有十六七岁,满头卷发束成了一条长辫垂在脑后,其上缀了璎珞玉石,身着朱色胡服,眉目生得极好,红唇欲滴,只是那面容之上带着骄矜之气,一开口便泄露无疑。      “梅录,本王来会会你家明珠。”      温纳海的脸色立时变得很难看。      华鸾素昨日只瞧见了这少年的背影,但令她目不能移的非是这少年,乃是少年身旁一名侍从牵在手里的照夜狮子白。韩眉见了亦暗自心喜,只要拐了这照夜狮子白,二人自可离开此地。      她二人暗自对视一眼,目中已有喜意。      那马儿素有灵性,瞧见了她,已是刨足欲前,烦燥起来。      她心中怒极,偏面上浅笑,低低呢喃了一句:“原来他长这模样啊?!”也配拥有大哥的马儿?      贺凤冷心思玲珑,立时想到了昨晚她的怒容,大略猜到了前因后果,知她已动了杀机,与吐迷度交换一个大势不妙的眼神,眼睁睁瞧着她越众而出,立定在那少年面前,甜笑道:“公子这匹马儿可是不听话?”      那少年抡起一马鞭,劈头砸了过来,却被华鸾素闪身躲过,他似不能信,“咦----”惊奇之下,鞭影连连向着华鸾素抽去。      吐迷度心中感慨万千,当时设计送了马儿给面前少年,只是想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之下给自己大开方便之门,况二人并不曾相见,一切联络事宜皆有中间人代劳,至少碰面,他是压根不愿意。      眼前的少年不是旁人,正是怀仁可汗的次子,侧妃梅娜所生的时健。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完,求花花求收藏……求温暖! 26 26、月明归路远 ...   25   时健往日在西州城横行惯了,朝中重臣一言不合,他便可以抡起鞭子打过去,只因他深受怀仁可汗宠爱,众人哪敢反抗?皆是乖乖立在原处挨打,今日前后抡了二三十鞭子,竟然连面前少年半片衣角也未曾沾到,不由大感兴趣,居高临下拿鞭指着华鸾素,骄横一笑:“听你的口气,难道会训马不成?”      华鸾素心中早有杀意,只是碍于梅录府前,不好动手,心中愈气面上笑容愈盛,倒笑成了一朵芙蓉花一般:“在下平生所好,唯有训马,今日瞧着公子这匹马儿神骏非凡,实是心内发庠,想略展一技。”      时健自得了照夜狮子白,骑了几次皆被摔下马来。纵然他骑术精湛,至今也不曾坐在这匹烈马身上纵骋如风,如今见得这纤细少年自告奋勇,不由大感兴趣,弯腰探臂,牢牢将这少年的手腕握住,大笑道:“这可是你说的,在此众人均可作证,你要是驯服不了这匹马,本王定然教你人头落地!”      韩眉暗道:这世上还未曾有七少驯服不了的马儿,她天生一张笑脸,不但出门能唬得陌生人当她是个知心人儿,便是连畜生也被她蛊惑。      她翠眉轻皱了一下,又舒展开来:“公子说哪里话?既然在下对这匹马感兴趣,自然能将她驯服。”也不见他如何挣扎,时健紧握着他的手一麻,不由便松开了手。      吐迷度眼见着安小七一步步向着照夜狮子白身旁而去,那马儿已无狂躁之意,欢快的咴咴直叫,他一颗心直往下沉,只觉半边身子都冷了,说不出的惊惧,捅了捅身边的贺凤冷,低声求助:“二弟,二弟,快想法子拦下她!不能让她骑着马儿跑了。”      贺凤冷与他心中实是一样想法,只怕她骑了马儿跑得无影无踪,立时窜上前去,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小七,你的臆症又犯了?”他全无防备,猛不丁被她扇子点中了肋下穴道,一时胸痛,说不出一句话来。      安小七一击得手,回头朝身后紧跟着的韩眉送一个得意的眼波,施施然上前去,摸了摸照夜狮子白的鬃毛,对着它的耳朵温柔低笑,仿佛情人间的呢喃:“好马儿好马儿,我们又见面了……”      那牵马的侍从高坐在另一匹马儿身上,手中执缰,带这匹马儿出来放风,本以为定然要抬蹄踢人,岂知被这少年摸着鬃毛,竟然舒服的半闭着眼,戾气全消。      时健抚鞭大笑,早忘了此行目的,扬鞭指着华鸾素道:“喂,小子,你可骑得这匹马儿?”      话音方落,那少年纵身而起,身手矫健,飞身跃上马儿,回手一把将韩眉也拉上马儿,双人共骑,吐迷度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里,大叫一声:“小七等等……”眼前照夜狮子白骏影一闪,已驰出老远。      时健扬鞭纵马,长笑着追了上去,吐迷度的脸都变得煞白,匆忙之中向着贺凤冷求助:“凤冷凤冷,快看住了她。”      温纳海目瞪口呆瞧着大殿下如风一般追着那护卫去了,他生就一双利眼,细细回想,只觉那少年纤秀隽雅,仿佛女子形容,立时起身回书房,修书一封向可贺敦报信,生怕大王子如怀仁可汗一般沉迷女色,作出不当行止来。      华鸾素与韩眉纵马而行,西州繁庶锦绣,行人惊呼走避,照夜狮子白纵腾如飞,风驰电掣般到了西州城门口,守城官兵远远见得这马儿神速,已是提枪阻拦,远远只听得时健兴奋至走调的呼声:“放他过去……放他过去……”      平生最喜出城狩猎的二殿下谁人不识?      往日守城官兵听闻他的声音已是远远走避,生恐无缘无故挨鞭子,此刻慌忙撤枪,眼睁睁瞧着那少年纵马飞掠出城门,激起一路烟尘,不多时二殿下带着随扈紧紧尾随而来,大概是事出紧急,今日他倒也没空抡鞭子,城门官擦着额头冷汗去外宰相家报讯。      回纥受突厥压迫多年,如今建立汗国十几年,官阶深受突厥与大周影响,设有内外宰相数位,其下还有达干,都督,梅录,敕使,萨温,庄使,地略之职。      这城门官前去报讯的外宰相药摩沙正是时健的亲外祖,他对这外孙寄予厚望,可惜时健被梅娜侧妃娇惯无度,令他目中无人,唯有对这位战功彪炳的外祖,尚有几分惧怕之心。      药摩沙接到此信,为时已晚,只能慨然怒叹一番,只等时健回来之后再行训导之责。      他二人一气奔出西州城,有心想要纵马逸去,但此处乃大漠戈壁,能建城池之地乃是绿洲,又全无准备,匆忙之间离开极是不妥,况被吐迷度与贺凤冷合谋欺骗,她又从来睚眦必报的性情,哪里肯平白无故被人欺负了去,一肚子恶气总要出了才算了结。      事实上,尽管队末吐迷度与贺凤冷拼了命的追赶,生怕她不见了踪影,实则多虑。她心中畅意,照夜狮子白又是久在牢笼,一直不曾展蹄,今日遇到旧主,踏风逐月,信马由缰,双骑共乘,时健与吐迷度等人虽骑的也是良驹,终究比不上照夜狮子白,眨眼间她已去得远了。唯贺凤冷的乌龙驹足发足狂奔,比别人快了许多。      时健一直只觉这马儿神骏,今日大开眼界,高兴的哈哈大笑,一边扬鞭催促身下马儿疾追,不多时这一队人马便跑出了绿洲,向着荒漠之地而去。      西域之地,向来风光独特,大漠入目焦黄,可是抬眼去瞧,仿佛近在眼前的折罗漫山银辉闪耀,高耸入云的山峰终年积雪不化,远远瞧去雄伟壮观,神秘庄严。      华鸾素催促马儿扬蹄,一队人在其后呼啸而来,又跑了近两个时辰,脚下渐有绿意,再跑半个时辰,眼前仿佛铺陈了一条巨大的绿毯,绿毯之上姹紫嫣红,金莲银莲,紫菀龙胆恣意怒放。平坦的河岸边,隆起的冰碛垅上,山地向阳的缓坡上,牛羊成群,牧歌悠扬,一行人纵马驰入绿毯,惊起无数牛羊,那些牧人见得来人嚣张跋扈,哪敢上前争辩,一早吆喝着牛羊去得远了。      如斯美景,实难描画,马蹄踏在绿草之上,声息渐轻,华鸾素不知不觉间放慢了速度,按辔徐行。耳边听得山涧水声咆哮,势如惊雷,想是正在秋季,冰川消融,才有水流之声。只是入目之处的河流却是静波轻湍,却不知那样惊雷般的流水汇集在哪?      她一时大感兴趣,举手抚摸照夜狮子白,感觉到了马脖子上的汗意,实是有些心疼这马儿,于是从马上跃了下来,牵着马儿与韩眉并肩而行,一路说笑向着山坡而行。这般速度,不多时时健与吐迷度等人便追了上来,人人奔得一头的汗,见她们如斯般逍遥,皆效法于她,纷纷从马上下来,边感叹这马儿神速,边放开了缰绳,由得马儿在此间撒欢。      吐迷度跑得肝肠打结,从马上跃了下来,欢喜的跑至她面前,连连道:“小七……小七……”只叫出两声,急忙弯腰下去喘息。纵然腹中如绞,但一颗心儿欢腾跳跃,半刻不得安歇,实是欢悦之至。      贺凤冷冷眼瞧着,只觉心下不妙。吐迷度越对这少女迷恋,越不利于他将来行事,总要想个法子令吐迷度厌恶了她,他才好下手。      正这样想着,安小七却已与韩眉递了一个眼神,几步跃至贺凤冷面前,欢喜的叫道:“贺大哥,你可跑得累了?”说着从怀中掏出自己的帕子,“喏,给你擦擦汗。”将吐迷度晾至一边。      吐迷度一张脸顿时气得涨红,盯着贺凤冷的眼神充满了探究之意。      贺凤冷唇角暗抽,这坏丫头,自己尚未出手,她倒先惦记上了。挥手一把打开她手中帕子,冷冷道:“我不用,你且留着自己擦汗用吧。”      她一双水眸顿时盈起雾波,眼瞧着要哭出来,扭身一头扑进了韩眉的怀中,肩膀一耸一耸,似极之伤心。      吐迷度心中恼火万分,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向着兄弟殷勤示好,伤心落泪之时扎在侍卫怀中哭泣,这叫什么事儿?      韩眉怀中抱着这馨香的身子,心中一荡,伸臂将她缓缓搂定,只听她似蚊子哼哼一般小声偷问:“小眉毛哥哥,吐迷度生气了吧?瞧着姓贺的眼神不善了吧?”      只有他知道,七少此刻在他怀中忍笑忍得十分辛苦,整个身子都在颤抖,旁人瞧着,自然伤心的紧。      正在闹得不可开交之时,时健带来的人展眼间就将四人围住。那纨绔向来骄横,高兴过后疑心又起,终究是出身王族之家,质疑之心始终不去,他右手拿着马鞭一下下轻击左掌,喝道:“你四人到底是何来路?今日引了本王到此处,所谓何事?”      无论他们如何去闹,在时健眼中这四人总归是一伙的。      吐迷度见得时健令侍卫围起来,早已心中戒备,全身紧绷,他对面前这弟弟的印象还停留在极小的时候,那仿佛还是粉团一般的婴儿,放在父汗的大帐之中,哭得哇哇乱叫,一眨眼间,已长成了面前秀丽的少年。只是纵然他心中对这位弟弟并无十分恶意,可是形势逼人,二人中间唯有一人能够活着走上汗王宝座,注定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由不得他退步。      他向来不是心肠慈软之辈,纵然心中滋味万千,手下也不会留情,此刻早已手握弯刀,全神戒备了。      27 27、月明归路远 ...   26           华鸾素从韩眉怀中抬起头,笑得好不温婉:“公子这是何意?在下不过一介行商,方才是见得公子此马难驯,方才技庠……”面上哪有泣痕?      纵是此刻,也教吐迷度与贺凤冷看傻了眼。      这坏丫头,原来在作戏!      吐迷度心头大松,复又大乐!      时健道:“你二人上前将他们生擒了,回去再审。”他的随从近百,内中有两位太阳穴高高鼓起,正是内家功夫高手,面目乃是中土人氏,怀仁可汗疼爱次子,特意从大周江湖之中重金礼聘而来这两位,一则做时健的教习,二则随身保护他。      奈何时健贪玩,对这两位剑客向来不大尊重,他两位整日跟着个毛头小子逗鸡走狗,早已心怀不满,今日见有机会令二王子青眼相加,立时得令,持械而上。      四人当中,唯吐迷度功夫差些,朝后退得几点,由得这三人迎敌。      华鸾素贝齿微露,摩拳擦掌,笑得极是和善:“小眉毛哥哥,我好久没好好打过架了!”      韩眉唇角浮起个淡笑:“那今儿便痛痛快快打一架吧!”说着拨剑迎了上去。      说时迟那时快,那二人皆是使剑名家,扑上来之时,被他三人相抵,场中一时只见剑光翻飞,其余侍卫却只是外家功夫,时健又自恃人多,只当这三个定然是自己囊中之物,并不曾令侍从一拥而上。      华鸾素手中扇子过短,但她轻身功夫极妙,又与韩眉并肩,与之对敌的乃是一名姓刘的剑客,亦是擅用轻妙剑法,原本以为这两名少年定然是自己手下败卒,哪知几招下来,方知江湖辈出。这两少年虽然纪尚幼,但认穴极准,身法飘渺,不过三四十招,倒教他手忙脚乱,只顾护着自己身周大穴。      与贺凤冷相对之人内力淳厚,身高体长,轻身功夫却不如这刘姓男子,只希望用内力将他击溃。这事若在从前,并无不可。贺凤冷少年血性,难得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但近些日子以来,他与华鸾素对敌,起先杀意极重,一路从伊州打至西州,总还是学会了一条,强敌环伺,宜保存实力。是以他总不肯与这剑客硬碰硬,数次游走在他的剑尖,旁人瞧着惊险万分,只有这万姓剑客知道,这少年功力实是不弱。      时健从前听怀仁可汗夸奖此二人武功极高,今日不过随意试炼,见得二人连两个少年男子都斗不过,一个时辰前尚能在剑光之中分辩谁人胜败,一个时辰之后,耐心全失,焦燥的叫:“刘万两位师傅,你两个向来眼高于顶,怎的今日教两个少年郎给击溃,我明日便告诉父汗去,道你两个欺世盗名,全无正经功夫……”      刘万两个在怀仁可汗处,却比在时健处得脸许多。听得他数说,心内焦狂,手中不免发了疯,一招快似一招,竟然是拼命的打法。      吐迷度在旁观战,一时只感剑气凛凛,人影飘忽,深恐他二人受了伤,扬声大叫:“二殿下何苦为难一介草民?在下三弟不过是深擅驯马之术,替殿下将一头烈头驯服,殿下岂能这般?”整个西州皆知时健好色无良,危机时刻,他尚不忘隐瞒华鸾素女儿身份。      时健正恼恨这行商不识趣,不但驯马术高超,连武功也不弱,在这刘万剑客攻势之下,竟然久击不溃,立时没好气叫道:“你四个乖乖束手就擒,本殿自然不与你们为难。”      四人来西州这些日子,却也知道时健风评不好,外界传他残忍暴虐,骄横跋扈,最是草菅人命。但梅娜侧妃深得可汗独宠,可汗向来对她言听计从,对这儿子难免护短的紧,若不欺到自己头上,谁也不愿意前招惹他。久而久之,时健难免更加的跋扈。      他们四人往日各怀鬼胎,分作两大阵营,今日大难临头,倒意外的生出了同仇敌忾之心,华鸾素在强敌之下,也忍不出长笑出声:“两位兄长,今日落在二殿下手中,却是小弟之故,若非那马儿神骏,何来这等祸事?”      她这番话,分明是讽刺吐迷度瞧中了自己的马,才惹来今日的祸事,贺凤冷与吐迷度焉能听不出来。      吐迷度当初将此马送走,想得却是个一石二鸟之计。闻听时健喜欢骏马,将之经人转手献上去,给自己大开方便之门,在他手下安插了不少自己的亲信。再来他身边随从不少,小七虽武功不弱,双拳难敌四手,不但拖住了她,等将来大业成时,这马儿还不是回到他手中。这中间的时日,怕是小七已与自己成了夫妻,正是个人马双得的妙计。      他万般计算,哪知中间出了纰漏,倒教她提前见到了马儿,才生出今日事端。他一时懊悔,遂扬声道:“都是大哥的错,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这话却是句软话,隐有追悔之意。      华鸾素从来只对凶人有招,他这般诚心悔过,又与之相处有日,旁的地方吐迷度极是极迁就于她,倒比她那些兄弟姐妹还关怀体贴,一时之间她倒也拉不下脸来再说些不好听的话,只埋头恶战。      再斗得一个时辰,贺凤冷一剑刺中了万姓剑客肋下,那万姓剑客亦同时击中了他的左臂,顿时血流如注。      刘姓剑客却在华鸾素手中吃了大亏。起先他只当这少年手中扇子点穴乃是致命之招,只处处防范,岂知她扇头小匕才是杀着,只当距离够远,她又不会隔空点穴之术,只须防着这使长剑的少年,全力赴击之下胸前空门大开,正教华鸾素钻了空子,扇头小匕脱扇而出,便如当初击杀贺凤冷之时,那七把小匕在她的内力催动之下深深□了刘姓剑客的胸膛,几乎令他当场气绝。      他二人所虑,并非这两位,而是这百多位侍从一拥而上,又在大战身疲。万姓剑客见得刘姓剑客倒地不起,自己亦捂着伤处后退两步,自知在这三名少年郎的击杀之下,赢的机率极小。      时健见这两人败北,立时大喜,赞道:“三位武功高强,今日本殿已领教过了,不知两位可愿意来本殿府上任个教习之职?”      他四人面面相窥,不知这先时还要夺人性命的二殿下又耍什么妖娥子。      时健见得他四人不作声,又指着躺倒在地下,命悬一线的刘姓剑客,不屑道:“这两人骗了父汗,令父汗重金聘用,不想却败在两位手下。我回纥汗国从来只重强者,他二人既然本事如此不济,还不如回家养孩子去,何苦在此丢人现眼?”      那刘姓剑客本有一线生机,此话听在耳中直如催命利刃,气怒交加之下,猛然吐了两口血,狠狠瞪着时健,断了气。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万姓剑客本来早有去意,此番更是心如死灰,捂着肋下伤处,向着时健拜别:“二殿下慧眼识珠,三位又是少年英雄,正合该在二殿下麾下效力。老万一把年纪,不想埋骨他乡,这就向二殿下拜别,还请二殿下代为拜别可汗,在下辜负了他的一片美意!”      概因怀仁可汗当初对他二人寄予厚望,只盼他二人能够教得时健进步一二,不想不但未曾完成可汗重托,倒教这刘姓剑客丢了性命。      时健从来不喜欢身边有人指指点点,早对这二人不满,今日见得他们一人丢了性命,另一个受了伤,心中畅怀,随意挥了挥手:“万师傅还请走好!”毫无诚意,简直是恨不得及早送走他一般。      万姓剑客连点自己肋下大穴止血,又背了刘姓剑客的尸体,低低道:“你既与我一道来,不如今日便一道回吧?!”      临别之际,盯着华鸾素那把血淋淋的扇子,轻声道:“地煞门的七煞乌骨扇,不久之后怕是要在异域扬名了!”他眸中笑意带着些悲凉的诡异,对着时健一笑,紧走几步,挑了一匹马儿,将刘姓剑客的尸体横放在了马背上,翻身上马,去得远了。      华鸾素被他道破行藏,却也安之若素。      反倒是时健,向来所求,没有得不到的。此刻洋洋得意的笑道:“父汗总说这二人功夫了得,要我乖乖听他二人的话,不过是江湖草莽,空背了虚名,随便被两个年轻人给击杀,凭什么要本殿听这两个草包的话?”      华鸾素与韩眉皆涕笑皆非,连吐迷肚也在心中暗笑不已,心道:小七与她那护卫,还有凤冷之名,听说在大周早已传扬开来,并非无名小卒,那两名剑客功夫皆不弱,奈何时运不济,偏教他们遇上了这三个,这才没脸的。      他从前在臆想之中对这位弟弟充满了矛盾的心情,既有好奇亦有嫉妒,还有一丝念念难忘的手足之情,总想着,被父汗看中的儿子定然是比自己资质更好,今日一见之下不由大失所望,其人不但骄横,而且难当大任,实不明白父汗怎会宁愿不见他这儿子,也要宠这样一个不成才的弟弟。      心中失落愤懑无处可诉,哪里还顾得伪装和顺,讽笑道:“二殿下一番隆意,只怕在下这两位弟弟消受不起!在下兄弟人乃是行商,家中还有生意事务,并不能弃家中生意不顾,而去殿下府中做个武师。”他向居高位,自然不肯自降身份认同韩眉为弟。      时健一心想着要在父汗面前争一口气,此刻心情正是得意之时,一时之间倒也不曾计较他的口气,笑道:“父汗总说我无识人之能,今日我倒要让他看看,是谁无识人之能?几位跟了本殿回去拜谒父汗,也好让他眼见为实!”      华鸾素早已在暗中窥过怀仁可汗与梅娜侧妃,对这二人并无多大兴趣,正在摇头,却听得吐迷度道:“既然二殿下美意,草民又向来仰慕可汗,今日便随同二殿下前去谒见可汗!”      华鸾素以眼神询问贺凤冷:喂,姓贺的,你大哥莫不是疯了? 28 28、月明归路远 ...   27           吐迷度在极小的时候离开西州,十几年间独自长大,原来也并不曾踏足西州,全因了华鸾素那句话:你就是站在他面前,怕是他也认不出你。      父子分离多时,隔膜已生,今日时机难得,倒真是个好机会。      时健见得他答应,又遥指远处雪山,道:“母妃最喜欢现摘的雪莲花,此事向来由刘万两位武师所做,今日他二人已经离开,不如有请几位之中的一位替本殿摘些雪莲花来,本殿好去孝敬母妃。”      吐迷度闻言,目中惊涛骇浪,转眼即逝,随即被他用极是恭敬的声音掩盖了这恨意:“二殿下不必忧心,草民这两位兄弟,武功都是极好的,不拘哪一位,定然能摘下雪莲来。”      他目光在贺凤冷与华鸾素身上游移,早知自己使唤不动华鸾素,只得向着贺凤冷求助:“二弟……”      岂知华鸾素远远瞧着这雪山壮美,少年心性,生怕落下了自己,道:“二哥受了伤,不如在此处陪着大哥,小弟年少,腿脚有力,还是小弟走一趟为好。”      贺凤冷以前也来过雪山采摘雪莲,知此地凶险,山间冰雪稍有动静便会崩塌,安小七初来乍到,全然不知其中险情,若有不测,倒是正合他意,连忙道:“三弟既然喜欢,不若同二哥同行?”      华鸾素几时又怕他来着?当即连连点头,韩眉欲同行,却被她使个眼色,留在此处。      一时之间,贺凤冷包扎好了伤处,两人皆使了轻身功夫,眨眼间便离了众人,向着山上而去。      他二人皆是身形修长,一个纤细一个英武,时健瞧着他二人的身影去得远了,方才笑道:“你这两位兄弟远远瞧着倒似一对璧人!”      他不过无心之语,哪知听者有心,吐迷度远远瞧去,面上不由笼上一层阴霾,连他也不得不承认,那样并肩远远行去的男女,真似一对江湖爱侣,携手向着人间仙境而去。      他们一众人等此刻恰在山脚,抬眼便可瞧见攀爬的二人。华鸾素轻身功夫曼妙,每一步行走间皆似要从冰雪之上掉下来,但她总能在即将掉下去之际,陡然提气拨腰,向着更高处纵去。她身上今日正着了一身黑色胡服,在冰雪之巅尤其瞧得清楚。      二人仿佛约好了一般,贺凤冷也是一身黑衣,行走间步步落在她身后,看似轻身功夫不如她,实则不落人后。华鸾素只觉越险奇越有趣味,艺高人胆大,只觉这冰雪之巅实是好玩之极,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的语声本已清脆,在山峦层冰之间回荡,渲染的更是脆酥之极,远远传到山脚,连时健也忍不住抚胸叹息:“你这位兄弟的笑声真似女子,清脆如山泉叮咚,偏又带了些刀兵之气,实是让人心庠难耐。”      回纥虽不盛行男宠,但偶有权贵有此嗜好,也并非不宣之秘。      他话音方落,吐迷度已是面色焦黑。      任谁家弟弟被人误作女子,也不是件值得夸耀之事,回纥人向来喜武重武,时健再是骄横,也知自己这话实是有伤体面,不免描补一二:“本殿瞧着,你这两位兄弟与你长得倒并不相似,他两个面貌倒似中土人氏。”      吐迷度略一沉吟,已有对策,捺下性子答道:“回殿下,在下这两位弟弟,乃是父亲所纳的汉家女子所生,与在下乃是异母。”      胡汉通婚也是寻常之事,时健点点头,恍然大悟。      却说山巅之上的二人并不知道自己转眼之间便身份有别,成了吐迷度娘亲,怀仁可汗所纳的汉人所生。若真如此,怕是连时健亦要与之称兄道弟一番。      华鸾素向来玩心甚重,此地极冷,唯有运功驱寒。但风景又实是壮美,山峦间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冰川漂砾,之前那深涧流水之声,却是冰川融化之音,正是银峰怒拨,冰流塞谷。更有积雪深厚,山势陡峭,纵然他二人身负绝技,山风凛冽,进退之间已是身在险境。      更有高山湖泊,碧波荡漾,冰川消融之水,筑天险之坝。山巅有此水色,湖中雪峰倒映,一池幽波,无人能窥,风光旖旎,宛若仙境。连向来野性难改的华鸾素亦变得温文有礼,山水晶澈,仿佛连人心也涤尘除垢,不觉间将往日仇怨放下,连声音之中亦不觉含柔:“贺大少,你行走江湖久矣,可见过如此美景?”      贺凤冷被她这温柔所惑,此间碧波清澈,仿佛人心能够一窥到底,他不意有此机缘,杀气一时也敛去不少,摇头道:“从来不曾。西域美景,实与中原迥异,此处冰层雪积,极难消融,实是冰山胜景,山下牧草如春,又形似江南绿景,但远处大漠如刀,更有你不曾涉足的火焰山,形如赤焰,盛夏人皆难近,以石为灶,摊蛋为饼,若非心中所系,倒可在此山水大漠间平安终老,实是一生之福。”      他二人皆是经过生死锤炼,这一刻,瞧着对方的目中皆带了惺惺相惜之色,只觉二人虽结了大仇,但去国离家千里,能在此间共赏美景,实也是一种缘份,一时倒都将杀意放下,欣欣然而行。      他们下山的时候,山下一队人马已等候多时。时健本是想今日便带二人前往西州王宫谒见汗王,天色已晚,接过他二人采摘的雪莲花,便打马回转。      照夜狮子白仍是不肯令他近身,无奈之下,只得由华鸾素再次骑了回去。      到得西州王城,已是夜半,只是二殿下出城未归,城门官就算闭了城门,亦提心吊守在城头,远远瞧见大队人马,立时督促兵卒大开城门,城门口火把大盛,人间烟火之气扑面而来。       到得西州城,被这人间烟火一熏,立时回过味来,自嘲一笑:那般山巅妙景,便是身旁立了个猪八戒,自己也恐会生出温柔相待的心情来,与人无关,美景所惑。      进得城来,将照夜狮子白骑回时健的王子府,依依不舍与马儿话别,这才回到了居处。      第二日天色尚未亮,东厢门便被吐迷度一顿虎拳乱捶:“娘子,快醒醒。娘子娘子,天亮了……”      她昨夜辗转反侧,首次失眠,这才睡了不多时,便被吵醒,垂臂抄起床边一只脚踏边砸了过去,只听得轰然一声响,门外吐迷度的声音又多添了几分焦急:“娘子娘子,你可是跌下床了?快开开门让我瞧一瞧。”      吐迷度昨夜亦是辗转反侧,因第二日便要拜谒可汗,又怕汗王认出自己又怕他认不出自己,连他亦说不清自己心中所想。更想起时健一句话,眼前似乎老有一对身着黑衣的璧人携手而去,好不容易睡着,却梦见他二人仗着轻身功夫,离自己越来越远,他在身后打马狂追,追出了一头的汗,总不能追上这二人,心中焦急绝望,一头大汗惊醒,见得天色麻亮,哪里还睡得着,一早便跑来敲门。      又听得房内几声巨响,华弯素将手边可扔的东西全扔了出去,最后连枕头也扔了出去,仍不能阻止他的聒噪,气怒交加之下,赤着脚下床,猛然打开了房门,门口那人整个身子都靠在门板之下,一头撞了进来,眼看着要撞进她怀中,被她巧妙一避,总算是没与之相撞,但听得砰然一声,他扑到了脚踏之上,手掌油皮搓破,撞的生疼。      但他爬起来便扑了上去,面上欢喜难言,哪有痛意。      “小七小七,原来你真在房中啊!”      华鸾素翻个白眼,困意难消,实在扯不出笑脸,抬脚便往他胫骨狠狠踹了一脚:“大清早我不在房内睡觉,难道在树上睡觉?”      吐迷度也不躲闪,被踹一脚也是心满意足,在她房内转了两转,见得她又回转,爬上床去,将自己整个藏到了被子里面,含含糊糊道:“你请自便!”不多时呼吸悄然,早已睡去。      他闹出这般大的动静,贺凤冷住在西厢,业已被惊醒,他昨夜亦是半宵未眠,好不容易才睡下了,又被吐迷度惊醒。体谅他十几年未曾面见亲父,又想道,若是汗王认不出他……一时之间,心中又替他难过,百般滋味,一时难消。      韩眉也在同一院中,但他听得并无贺凤冷的声音,小七收拾一个吐迷度倒并不在话下,是以压根没动。      待得天色大亮,时健府中差人来,请三位进王宫谒见可汗。      那时,吐迷度在华鸾素房中已是枯坐了一个多时辰,他心中激荡之情总算平复,与安小七呼吸同一片空气,仿佛这空气也是甜的,教他生出呼吸与共的错觉,这甜意将他十几年被亲父漠视的隐痛渐渐抚慰,渐渐又是那个在大漠之中横行的盗匪模样,心无所惧,执意向前。      稍后,三人收拾停当,随时健府中来人前往西州回纥王宫,因着韩眉不在召见之例,只得在宫门外等候。       29 29、月明归路远 ...   28         西州王宫比之长安大明宫别有一番异域风情,纵然风格是一般的大气堂皇,但无论是宫中园内鲜花巨树还是浓荫夹道,皆有不同,连月明归路远园中鸟兽也与大明宫中饲养的不同。      华鸾素一双潋滟妙目不住打量园中奇景,试图将夜闯王宫之时的印象与此时重合,但那夜人在高处,来去自如,俯瞰全局,此刻在一众宫中侍卫的厉目之下,唯有纳首装得纯良,偶尔狡黠的四下偷偷张望一下,瞧在这些侍卫眼中,不过是民间行商初次入宫,免不了的好奇惊讶之色,哪里能够尽窥全貌。      贺凤冷事不关已,纯然一派赏景之色。惟有吐迷度,九岁以前居于西州王宫,身为可贺敦与怀仁可汗的嫡长子,享尽宠爱,一朝被贬,十四年岁苦,今日方有机会踏进王宫,一草一木皆有旧欢故影,一双虎目险险流下泪来,若非华鸾素在他胳膊之上狠命掐了一把,痛意令他清醒,他几乎失态。      但那丫头……掐的可真狠啊,几乎拧下一块肉来!      借着痛意他咳嗽了两声,掩袖之际悄悄在眸间轻拭一回,转头之时,面目之上跋扈之气依旧:“三弟,你这般没大没小,小心回头我告诉了娘,求她为我作主!”      华鸾素知他口中这“娘”正是西州王宫的可贺敦,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可贺敦一脸慈详了然的对着自己笑,仿佛她是不懂事的稚儿,真是教她无端生出惶惑来。听闻此言,立时乖觉。      宫中侍卫皆以为此不过是他兄弟打闹,他三人乃是二殿下带来,倒也恭恭敬敬,生怕抹了时健的面子,头上掉下祸事来。      三人到得星辰殿外,一名娇俏宫女正在四下顾盼,见得他三人难免埋怨:“二殿下为了你三兄弟一大早便跑来面见可汗,你们不过一介商户,架子也大了些,竟然要可汗与二殿下等……”      这宫女乃是梅娜侧妃身边得力的大宫女,向来被宫中众人恭维惯了的,除了侧妃与时健,何曾等过人。见可汗诏见的这三人明明是商户,偏偏没有行商的玲珑剔透,连个珠玉也无,空着手在宫中行走,居然也肖想富贵,可不是痴人说梦?      吐迷度从前在宫中何曾受过这般气,浓眉顿时一皱,抬头见小七似笑非笑瞧着自己,趁着那宫人转身向前,迅速往自己袖中摸了一下,然后弹指之间,一缕轻烟从那宫人颈间飘过,消于无形。      他虽不明白小七使了何法,但见得凤冷亦是唇角轻漾,眉间笑意轻闪,知晓这宫人今日定然会吃苦头,心头大悦。      星辰殿乃是梅娜侧妃居处,正是那一晚华鸾素窥探之处。今日时健一大早进宫献上雪莲,又用甜言蜜语哄得梅娜侧妃高兴,方才将他三人引介。梅娜侧妃平日没少在耳边听时健抱怨刘万两位,早有意撤换,无奈唯此一事,可汗总不肯顺从她意,今日得闻时健从宫外相请的少年打败了刘万两位,兴致大增,立时传唤他兄弟三人。正逢可汗议政已毕,被梅娜侧妃相请至星辰殿,可汗对这三兄弟亦是大感兴趣。      及至这三兄弟奉诏晋见,但听殿外脚步声,竟似只有一人龙行虎步,梅娜侧妃先疑道:“我儿,不是说今日前来的乃是三兄弟吗?”      那先时前去接引三人的宫女业已进来,立时回禀:“侧妃娘娘,是兄弟三人!”      总算怀仁可汗见多识广,立时想起走了的刘万两位,行时脚步声极为轻捷,这两人既然能打败他二人,想来内家功夫定然不弱。抬目去瞧,殿门大开,当先一男子虎目炯炯,发色微卷,身形高健,仪表堂堂,但不知为何,瞧着总有几分面熟,仿似在哪里见过,无端生出一种亲近之感。      那男子左右两侧伴着两名男子,左侧男子飞眉修鬓,漆瞳盛霜,被他瞧一眼,宛若三九之寒。右侧男子偏偏与之相反,盈盈一张笑脸,春风拂面,滟滟一双妙目,清晖漫然。他两个行走处轻捷无声,步若行云,袂若流水,端的是好身手。      怀仁可汗一瞧之下,心中始惊,只见得这三人行止有度,不卑不亢见了礼,哪里是寻常商户?他又听得时健说起,遇上这三人乃是在梅录府门口,温纳海性格疏朗大气,向来喜欢好交结三教九流的人物,他府上能有这般人物出没倒也份属正常。但这两名少年打败了刘万两位,他倒未亲见,自然想亲见一番。      “你兄弟三人可是亲生?为何相貌相差如此之多?”      梅娜侧妃倒是觉得这兄弟三人皆是人中俊杰,有心想要替儿子招揽些左膀右臂,态度极为和蔼。可惜她这番盘算遇错了人,偏偏遇见的乃是宿敌之子。      吐迷度压下心中激荡愤懑之气,躬身一礼,答道:“禀侧妃娘娘,草民两位弟弟乃是父亲所纳的汉家女子所生,与草民的面貌略有不同。”      怀仁可汗自施仁政以来,胡汉互市互贸,通婚亦属寻常之事,如今见得汉貌胡儿,异常高兴:“昨日赢了刘万两位武师的是你这两位兄弟?”他早已判定这两名少年行走轻捷,身怀绝技,只是他二人倒不多话,唯兄长马首是瞻。      吐迷度深深瞧一眼宝座之上的中年男子,十一年未曾见,他双颊肌肉渐松,虽目光精厉,但眼角疲态渐显,腰板不再挺的笔直,此刻正惬意的靠在座背之上,再不是过去初初建立回纥汗国,日夜忙碌,不知享乐为何物的父汗。      “正是草民这两位兄弟。”      他答道,眸光在倚在梅娜侧妃身边的时健身上转了一圈,再到随意与汗王共坐在汗王宝座之上的梅娜侧妃身上,心中不无悲愤的想到:这一家子……这一家子……我与娘亲,到底算什么?      星辰殿装饰华丽堂皇,金砖铺地,宝石镶座,与娘亲那座废弃的荒殿有着天壤之别。      怀仁可汗只觉面前男子目光奇怪,他半生戎马,前来晋见过的牧民官员数之不尽,各有不同,倒也不曾放在心上,只按着自己想法行事:“吐迷度,既然你这两位兄弟武艺高强,不如就在此间一试?"      吐迷度犹疑之时,他身旁两名少年已齐齐弯□去:“谨遵可汗谕旨!”      怀仁可汗双掌连拍,从殿外行来两名男子,皆是高鼻隆目,腰系弯刀,梅娜侧妃惊呼一声:“可汗……”她不叫还好,这一声惊疑之声,倒教他三人心下戒备了起来。      那两名男子进来默不作声行礼,礼毕便拨出了弯刀,齐声道:“有请二位公子亮兵器。”      胡人重武,腰间弯刀轻易不肯解下,怀仁可汗乃是马上可汗,倒也不怕被人刺杀,是以臣子晋见皆不曾如大周皇宫内院一般,须得解剑。贺凤冷一把长剑在握,华鸾素抽出腰间扇子,啪的一声打开,若非净白扇面之上点点红梅,倒似一位风流公子。      那扇面之上的红梅却非是红梅,乃是昨日斩杀姓刘剑客浅上的鲜血,她尚不及换扇面便被招进了宫中。      那两名胡人男子各选一人,一时在殿内施将开来,二人才发觉梅娜侧妃的惊呼之声是有原故的。这两名胡人所使弯刀虽是胡人之中常见,但怪招迭出,专攻不显眼的致命之处。贺凤冷的剑法一道,走的乃是堂皇一途,昨日臂上又受了伤,行动难免滞涩,初时给这胡人一逼,立显捉襟见肘之态,亏得他少年好学,天资机敏,过得足有二三十招,方才瞧出几分门道,逐渐挽回败势。      华鸾素久在江湖厮杀,轻身功夫曼妙,虽一时制这胡人不住,打他不败,总还有逃的本事,翩然如蝶,满殿游走,倒引得一殿目光全部投注在她身上,众人只见她倏忽来去,形魅踪迷,更兼着其人笑若等闲,瑰姿艳逸,一时道不尽的风流,倒教她占全了。      梅娜侧妃初时惊呼,乃是因为此二人正是可汗贴身侍从,从来不离身的,在回纥也是数一数二的顶尖好手。她原来商议请可汗试试这兄弟二人的武学修为,想着不过是宫中二三流的好手,岂能料到可汗竟然动用这二人,实是出乎意料。      怀仁可汗原也不信回纥大漠竟然有小儿武功如此之高,如今亲眼见得自己身边近侍在百招之内竟不能生擒这两名小儿,已极是满意,待得两百招过后,眼见这两名小儿不但挽回了颓势,竟然攻势渐见凌厉,剑影烁烁,使剑的小儿剑雨如瀑,将自己护得水泼不进,兼又攻守得当,无形之中已将近侍护卫逼至殿角。使扇子的小儿身法诡异奇快,令对手连他的半片衣角也不曾摸到,偏他古灵精怪,又不曾正面交锋,仗着身轻如叶,指东打西,扇子时而击中护卫肩头,时而击中他胁下,只听得惨叫连连,那护卫面色惨白,却不见流血,更不曾见他倒下。      阖殿诸人,除了相斗的二人,只有贺凤冷猜出其中关节,怕是这小丫头用内力贯注扇骨,每击一下,便用内力逆冲护卫大穴,虽非点穴,却比点穴伤骨痛更,乃是痛及骨髓,否则这汉子也不可能当着可汗的面便惨叫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叉腰狂笑,终于逃出小黑屋,求撒花庆祝! 友情推荐:小五儿“但求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五儿有承诺:正文完结前不V”→《缘罪》 30 30、月明归路远 ...      29      胜负之论,向在须臾间。      吐迷度眼见今日之事难了,上座父汗面色大是不好,心中感叹兄弟与娘子皆是江湖中人,向来快意恩仇惯了,哪里肯顾忌父汗面子?咬咬牙,他扬声阻止:“二弟三弟,快快停下手来,既然输了又何必硬撑?!”      贺凤冷对他言听计从惯了,又谅解他的为难之处,倒也乖乖罢手,静候一侧。但华鸾素向来执意妄为,又正在得意之处,偏被他说成败了,岂能善罢干休,她身法本就诡妙,出手顿然快捷绝伦,连击那护卫身周六道大穴,在他的惨叫声中退下场去,略抬了下巴扬眉朝吐迷度嫣然一笑,目中全是藐视之意:“小弟输的心服口服!”      那模样哪里是认输,分明是示威挑衅。      吐迷度与贺凤冷皆是见识过她的性子,知道在这关头惹出她的真火来,今日大家都别想顺利走出王宫,是以他二人面上的笑意比之平日绵软了十倍有余。      华鸾素生成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见得吐迷度这九尺汉子露出可怜巴巴央求的眼神,那一分狠意便收敛了起来,也算消停了一时。      那两名护卫被怀仁可汗挥手退下,他总算还有国之君主的胸襟,面上再不好看,也未当场下令诛杀她三人,反倒大加封赏,令他兄弟二人皆做了时健的贴身教习,又温言询问吐迷度擅长何艺,兄弟三人也可共事。      吐迷度愁眉苦脸推脱:“可汗有所不知,草民家中尚有生意,二弟三弟乃是草民左膀右臂,忽然卸去,恐来往行商已是大大不便,若教家中老父知道连草民也要弃祖业于不顾,恐会气出病来!”      怀仁可汗见得他一力推拒,倒也不再勉强,只赐了些金银了事。      梅娜侧妃见得赏赐已毕,招手唤来先时引他三人进宫的宫女,令她端了雕金镶钻的酒壶来,亲自替三人斟了酒,赐了琼浆来饮。      吐迷度先时见得安小七满殿游走,已是痴迷于她的风姿,此时见得她闲静如娇花临水,别有一番端庄娇媚之色,更是心生欢喜,目光只在她面上瞧个不住。见得她起先还能笑如暖阳,待得梅娜侧妃亲自斟酒,面上笑意不知不觉隐去,整个人显出冷凝的戒备之意来,连贺凤冷也察觉到了她身上的杀意,顿时惊疑不定的与吐迷度对视一眼。      吐迷度此时也终于察觉出不对来,转头去瞧梅娜侧妃,她斟酒已毕,正令那宫人端了酒向着他三人行来,吐迷度与贺凤冷只听得小七低低吐出三个字:“不要喝。”已见她神色如常,敛了杀意,笑眯眯向着梅娜侧妃一礼,谢过赐酒。      他二人心中剧跳,直觉这酒有问题,但怀仁可汗一双鹰目紧盯不放,似乎很是欣慰梅娜侧妃对他兄弟三人这般对待,只等着他三人饮了此樽。那宫人端得近了,连那金杯之上的花纹也瞧得清楚,仰着一张娇俏的脸儿,这便是要他三人伸臂去接酒的意思。      怕是他三人再延晚一时,这宫人便会出言刻薄。就在吐迷度与贺凤冷伸出手去,还未触及到金杯之时,那宫人俏脸一变,似乎是奇痒难耐,双手一松,砰的一声盘中酒樽与酒壶双双落地,她面色惨白,但还是伸手向着颈侧抓去,这一抓之下顿时大事不妙,仿佛有亿万只爬虫要从肌肤之内拱出一般,挖心挠肝的庠。      她猛然转身去瞧上座的梅娜侧妃,见得她的怒容,边抓边跪爬着过去,在她脚下不住磕头,口中只呜呜哭泣:“娘娘饶命,娘娘饶命,明雁知错了,娘娘饶命……”      其实她犯了什么错,自己也是糊里糊涂的,只是此时求饶显然是唯一的途径。      梅娜侧妃愕然的瞧着面前一幕,唯有华鸾素唇边泛起一个浅浅的笑涡,仿佛轻风漾过湖中波心,眨眼无痕。      时健厌烦的瞧了一眼在地下抓得自己面目全非的宫人,飞起一脚将那宫人踢至墙角:“不长眼的东西,岂能在娘娘赐酒的时候犯此大错?”      吐迷度笑着打圆场:“草民兄弟三人虽未饮到娘娘所赐的酒,但娘娘的体恤之心已足以令草民感激!”深施一礼,带着贺凤冷与华鸾素告辞。      梅娜侧妃在他三人面上细瞧,见得他三人并无异常,这才放下心来,又颇觉遗憾,但怀仁可汗已言准他三兄弟出宫去,她也不能再多说什么,只得由得他兄弟三人离去。      由于今日怀仁可汗初次封赏,倒不必急于去时健府中应差,出宫与韩眉会合,带了金银转回小院。宫门外一早有护卫在暗中相守,见得他们平安出宫,假作不识,也绕回居处。      今日之事实属反常,贺凤冷与吐迷度虽不知小七为何不愿三个饮酒,但西州王宫向来多琼浆玉液,二人各自在心中过一遍,不约而同得出一个结论:酒中有毒。      这答案在四人结伴前往火洲玩耍之时终于揭开。      当时因为感叹明日小七与凤冷二人便要在白日随侍时健身边,吐迷度突起兴致,笑言要带他们去一个别有特色之地,四人出了城,打马飞奔,方向却是与上次的雪山相悖。      今日突起变故,四人心中皆有考量,倒并不曾多话,近一个多时辰之后,只觉气温渐高,远远瞧去,山石仿佛火焰一般,华鸾素欢呼一声,笑道:“这难道便是煎蛋为饼的地方?”      吐迷度遗憾笑道:“也不知是哪个饶舌的,提早告诉了你这事,我本来还想让你开心一回。”      饶舌的就在他身侧微微一笑,也不接话。      华鸾素笑意甘甜沁人:“耳听终究为虚,眼见才作得了数。远远瞧着这山荒无一物,热浪滚滚,寸草不生,倒真像火焰一般。”      吐迷度拊掌一笑:“此处乃火洲,当地人称这山作火焰山,娘子可是没说错!”被华鸾素飞起一脚,吓得他立时驾马逃去,华鸾素不依不饶在其后紧随:“看你往哪里逃?还敢胡说!”      若教碎叶城中诸人瞧见,恐会惊掉了下巴。他们那向来英明神武的城主大人笑声如雷,傻的像个孩童,被个少女追得夺命而逃,至一处山沟,才停了下来。      已是九月,秋日已至,但此间竟似被秋日遗忘了一般,沟中绿荫蔽日,满沟全是层层叠叠的葡萄架,花果树木点缀其间,村舍农家错落有致,有孩童嬉戏之声传来,泉水清澈见底,正是丰收时节,处处欢歌笑语。      那时候几人在一处农家的葡萄架下休息,随手摘了葡萄来食,华鸾素正吃得高兴,又将特别甜的葡萄摘了往韩眉怀中塞,却听得吐迷度极是感激道:“小七,今日多谢你出言提醒,否则我与凤冷皆已中毒身亡。”      他向来知道华鸾素极反感叫她娘子,起先他还要逆着她的意,相处这些日子,渐渐察觉出,这丫头,凡事顺着她还有商量之处,若逆着她怕是要自吞恶果。这也是近些日子他不曾非要逼着二人同居一室的缘故。      她闻言,面上笑意淡去,神色不觉间沉重:“你们以为,今日梅娜侧妃在那酒壶里下了毒?”      贺凤冷奇道:“不是毒是什么?不是你让我们不要喝的吗?"      她的面上首次显出苦笑来,连葡萄也放在了案上,叹了口气:“我在考虑骗了照夜狮子白回大周去,吐迷度,你这趟浑水我真不想搅和。”      她越是不说,倒越教他二人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吐迷度在他们面前从来藏不住话,面上满是不信:“小七,你我已经成亲,你怎么能随意抛下我?梅娜一点点毒药便吓跑了你,我记得你的胆子从不曾这样小过。”      她揉了揉额角,极是头疼一般:“那是蛊毒。梅娜侧妃在酒中放的不是寻常毒药,是蛊毒。”      蛊毒之名,他二人皆听过。      韩眉面现冷凝之色。      贺凤冷难得失声:“梅娜侧妃养蛊?她为何要向我们施蛊毒?”不用别人回答,他自己也随即明白了:“她到底还是不相信我们,唯有施了蛊毒控制我们,她才能放心由得我们待在时健身边?”      吐迷度赞同的点点头,擦了擦额角冷汗:“今日若非小七,我们兄弟二人怕是已落到了可怕的境地里去。”      被吐迷度夸奖,华鸾素面上并未露出欣悦的笑意来:“梅娜侧妃既然养蛊,难道她来自南疆?”      吐迷度点点头:“当年父汗打天下,她是南疆出了名的美人,被族人献了给父汗,一来便获得了父汗的宠爱,父汗与母后本是同甘共同的夫妻,向来恩爱和顺,但自有了她,父汗渐渐冷落了母后。要不是母后身怀武功,上马能战,与军中诸将皆有过命的交情,怕是早被打入冷宫了。只是因为父汗独宠梅娜侧妃,母后对他太过失望,这才自请搬去废殿,不再理会宫中之事。”      “恩爱和顺啊?”      她唇边一抹讥诮的笑意:“男女之情,逢场作戏的居多,便是夫妻,分崩离析也不过份属正常,你父汗有了新人便忘了旧人,这也不奇怪。这世上,情深意重,执手偕老的男子到底也没有几个啊。”      韩眉熟知她家事,一时之间怔怔瞧着她,不知为何,她这段话隐隐藏着对男女之情的不屑,教他一时迷茫了,不知要说些什么话来宽慰,只觉心口无端泛疼。      倒是吐迷度,似被她这态度刺激了,辩道:“你休要胡说!当年父汗与母后是患难中结成的夫妻,同甘共苦,视对方若生命,战场之上愿为对方赔付性命,这样的深情也能变心,可见其中定然是有缘故的。”      华鸾素只觉他这番认真激动的模样瞧来格外好笑,随口应道:“是啊是啊,你父汗是顶天立地如斯深情的男子,又怎么会抛妻弃子呢?定然是那个梅娜侧妃不好,对他施了相思蛊,令他对自己情根深种,这才令他弃了糟糠之妻,转投自己怀抱……”      她话音未完,自己先呆了。再瞧吐迷度,分明醍醐灌顶模样。      当年父汗有了梅娜侧妃,变心之后,他还是极小的孩童。但那时候怀仁可汗在他心中非比寻常,乃是神衹一般的存在,无论如何他不能接受娘亲被背叛这种事。可贺敦乃是难得一见的帼国红颜,却也是伤心异常,常常独坐,无缘无故也会背人泣泪。他虽还小,可也明白,能令娘亲这般伤心的,也唯有父汗。      只是他人小言微,况两年之后,时健降生了。那时候怀仁可汗已建立了回纥政权,定都西州几年。时健的降生带给他的影响至关重要。他虽小小孩童,却也懂得了,自此之后,又有人分享了父汗对他的宠爱。      伴随着时健渐渐长大,父汗对待他的态度渐有不同。      孩子的心是敏感的。他清楚的记得自己有一日偷偷闯进星辰殿,满怀愤懑之意,想要掐死这名义上是他弟弟的婴孩。那一日碰巧看护时健的奶母有事出去了一会,倒教他趁机溜了进去。      那小小摇篮里粉团一般的婴儿,黑眸纯净的像会发出光来,就在他伸出手臂,忍着剧烈的心跳想要掐住他软软的脖子之时,那婴孩天真无邪的笑了。      小小的尚不懂人事的时健从来不曾知道,他无意识的一个微笑拯救了自己的性命。      他颤颤伸出手去,悄悄抚上婴孩粉嫩的脸颊,他在摇篮中笑得更欢了,踢着双脚,小小软软的手逮着了他哥哥的手,抓起来不管不顾塞进自己嘴里去,新生的四颗牙齿狠狠咬下去……      吐迷度无意识的笑了。      那是终其一生,兄弟俩唯一的一次握手。      ……   吐迷度从来不敢回忆小小年纪的自己,已心怀杀机,去伺杀一个毫无防备的婴孩,连自己想起来,也会觉得自己过于心狠手辣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这周有榜,两万字到周五上午十二点以前,所以最近会更,请众位亲放心,文文会肥的! 31 31、晓色染秋霜 ...   30        招待他们的这一家男主人叫做马木提,会酿极好喝的穆塞莱斯。面前的长案之上摆了五瓮,他最小的儿子阿斯也木又来回奔跑着搬来了许多吃食,甜瓜肉串,肉馕,寒具馓子等等,摆满了一桌子。      许是先前的话题有些沉重,四人皆沉默了下来。小阿斯也木意外的乖,拿着竹杓替几位客人在土陶碗里盛满了穆塞莱斯,碗里的酒稍微有些混浊,华鸾素端起来闻了闻,极是讶然:“这酒闻着同大周皇宫之中的葡萄酒味道倒有些相似,只是此酒更为芬芳醉人。”      吐迷度得意一笑,大大饮了一口穆塞莱斯:“穆塞莱斯一向是西域进贡中原皇室的美酒,前朝大唐就有位才智超群的诗人写过一句‘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瑟琶马上催’,这诗中的葡萄酒指的正是穆赛莱斯。”      华鸾素向来以为他粗豪,被他这文绉绉的模样惊住,咕咚咽下去一口酒,差点呛着,滟滟双目睁得老大:“你读过书?”秋波盈盈,难得细细将这沙盗头子端详。      吐迷度一张俊脸顿时黑了半边红了半边,心中固然气愤她对自己有藐视之意,又被她盈盈双目瞧得面颊作烧,亏得贺凤冷出言解围:“大哥虽在碎叶城长大,可身边自有辅佐之人,皆是文武兼备之材,不但要熟知回纥治国之道,还要知晓邻邦风物,这句诗极是出名,且是因为夸赞西域葡萄酒的,他岂有不知之理?”      华鸾素见得他恼怒,假作不知,又大大饮了一口酒,赞叹不绝:“马木提大叔的酒酿得真是极好,这酒中隐有花香。”      小阿斯也木眨巴着灵动的大眼睛,得意道:“阿爸在这瓮酒里加了蔷薇花,闻起来很香呢。”又委屈的嘟着嘴:“可是阿爸不让我喝。”被华鸾素曲指在他额头上弹了一指:“小馋猫,将来长大了喝也不迟啊。”      他红着小脸在额头上摸了摸,假装大人一般咳嗽了两声,板着脸儿指着另四瓮一一介绍:“这瓮里加了老虎和狐狸血,阿爸是最勇敢的猎人。这瓮里加了整只烤全羊,阿爸说这叫肉酒,这瓮里加了药材,阿爸说给哥哥们喝最好了,这瓮……这瓮……”他苦恼的瞪着那瓮酒,抓耳挠腮,最后涨红了小脸,丢下一句:“我去问问阿爸这瓮酒里加了什么?”蹦蹦跳跳着跑了。      惹得华鸾素大笑不止,扬声逗他:“小阿斯也木,你是不是偷喝葡萄酒了?怎么想不起来了?”      远远的传来一声极不服气的反驳:“我才没有,坏哥哥!”      这下连其余三人也忍不住浅笑拂面。      华鸾素自己拿了竹杓,挨个尝了尝肉酒与虎血酒,只觉滋味各有不同,但皆入口醇绵,比之大周皇宫之中的葡萄酒味道更要醇厚几分,赞叹不已。拖过那瓮加了药材的酒,却被吐迷度劈手夺了竹杓,放置在另一边。      他与贺凤冷皆不肯碰那瓮酒。韩眉也隐约猜了出来,只抿唇不语,唇角微弯。      华鸾素大为奇怪,非要尝尝这药酒有何奇特之处,夺了几次皆被吐迷度阻挡,此刻抢夺一瓮酒,实在用不上她的轻身功夫,四人踞桌而坐,贺凤冷与韩眉冷眼观战,吐迷度这沙盗头子力气又意外的大,她眨眼便落了下风,狠灌了一口蔷薇香的葡萄酒,指着他不依不饶:“这酒里定然有古怪,不然你为何不肯给我喝?”      他们此刻身处葡萄长廊之下,一条四五丈长的葡萄长廊,皆是木架支起的葡萄藤,藤蔓相接,葡萄累累,遮天蔽日,纵有骄阳似火,也被这藤廊阻拦,其下倒极是清凉舒爽,隐有果香与酒香缠绵。      吐迷度见拦她不住,涎着脸儿凑上前去,意味深长道:“娘子要是今晚肯与为夫圆房,为夫这就喝下这瓮酒去。”      这般私密的话,本应是夫妻闺房趣事,但二人一则有名无实,吐迷度并不曾避讳贺凤冷,二则大漠男儿向来不喜藏着掖着,大沙海一众男子这几年行匪类之事,言语放肆,早非碎叶城中城主护卫,其中尤以城主吐迷度为最。      可惜对面的女子非是世家闺阁女子,相处时日久些,竟连一丝拘谨也无。偏她又对吐迷度并无绮思,此刻恍然大悟,粉面含笑,吊儿郎当指着那瓮酒调笑道:“听说此地的红毡房极是有名,不如你喝下这一瓮,今晚去红毡房度个良宵,如何?”      原来这瓮中所酿的穆塞莱斯是加了枸杞、红花、肉苁蓉等药材的葡萄酒,却是男子壮》阳养身之酒。华鸾素久在江湖,一点就透。她来此间些许日子,已知红毡房乃是大漠繁华之地的温柔乡销金窟,有着西域最美的舞娘,最动听的歌声,最销魂的舞姿与最热情的妓子。      来往胡汉行商每每在红毡房流连不去,耽搁归期的比比皆是。      吐迷度挫败的叹息一声,半真半假的怪责:“娘子这般美貌,天下间无有女子可比,你却要教为夫去红毡房瞧那些庸脂污粉,真真是伤了为夫一片心呐!”      被华鸾素飞起一脚,踹在他的胫骨之上,毫不客气的骂了一句:“你个沙盗头子,在女人堆里风流惯了,哪里还有真情可言!”捧起酒碗,咕咚咚又灌下去一碗葡萄酒。      这却是她的肺腑之言,难得是酒后,轻易便吐了出来。      吐迷度端起酒碗半掩了面,忍着胫骨痛意朝贺凤冷做了个怕怕的表情,亦仰脖干了一碗酒。      本来这葡萄酒不易醉人,但马木提家的酒年份过久,喝时不觉有异,但后劲异常厉害。再过得半刻,华鸾素已是酒意醺然,她平日对着贺凤冷与吐迷度并不是多嘴之人,但此刻笑语连天,忽喜忽怒。一时指着吐迷度咒骂:“狡猾的沙盗头子,将本少骗了来此地……”又止不住感叹:“不过此间美景美酒倒是难得……”一时又指着贺凤冷怒目微嗔:“当年你我初次见面,本少虽年纪小,但也被贺少风采所惑,险些下不去手   !”   此事本属隐秘,贺凤冷至今不曾告之吐迷度。韩眉暗:七少家中父辈皆是人物风流之辈,她从小在俊杰窝里长大,目前为止,能令她失魂的男子怕还未曾出现吧?显见得这句乃是假话了。只是一想至此,他心头便忍不住泛酸。      但他与小七一早商议好的,定然要这兄弟两个生了嫌隙,是以只作壁上观。      吐迷度已是面色遽然大变:“凤冷,你们先时……你们先时认识?”      他对这兄弟从无疑心,只当刎颈之交,连自己闺房苦恼也要向他求助,哪里想到自家娘子醉后数语,教他豁然惊醒,原来这二人早已认识。      贺凤冷心头苦笑,这坏丫头显然不曾放过任何一个打击他的机会。也许是心头太过震惊,他面上反倒维持了一惯的冰冷无波,用自己听起来也陌生到镇定的调子回答吐迷度的盘问:“大哥可曾记得,当年初见我之时,我曾受了致命的伤,胸口伤口久久不愈,便是小七的杰作。”      吐迷度脸色紧绷,并未缓和,恍惚想起姓刘的剑客被小七刺伤,身上的伤口与凤冷胸口的极为相似,皆是一排七个小血洞,可见出自同一件利器,他心中似乎有一道口子缓缓裂开,怀疑的种子悄然种下,神情略带了些狂乱,冷冷质问:“你既然与小七是宿仇,为何一开始便要瞒着我?”      这问题真教他头疼!      为何一开始要瞒着吐迷度?      他紧抿了唇说不出话来。      有些事,良机稍纵即逝,再回头时,为时已晚。      他熟知吐迷度性格,对于信任的人,从来坦诚以对。他这般隐瞒,已是犯了他的大忌,但事已至此,还是稍作了描补:“大哥对小七初见倾心,我只有静等……”      静等什么,吐迷度自然明白。      他的脸色顿时变得极之难看:“这事你想都不要想。”      可惜韩眉对此二人不甚了解,小七又带了七八分醺然醉意,压根没明白这兄弟二人语中之意。      贺凤冷的意思是大哥您从来换女人如换衣服,这一个过不久自然还是要换。我等你换了她之后……      吐迷度猛然出手,一把将安小七拖进了自己的怀中,仿佛怕下一刻贺凤冷蓦然出手一般。韩眉此时也有了五分酒意,啦的一拍桌上长剑,剑尖所向正是吐迷度的咽喉之处。“大当家还请放下七少!”      那醉后的女子在吐迷度怀中转过头来,朝着他露出一个憨憨傻傻的笑容来,与平日的笑容极不相符,那笑意轻柔绵软,目若秋水,柔波盈漾,顿时连他的心也跟着软成了一片云朵,凌空虚浮。      吐迷度拥美在怀,哪怕刀剑所向亦不肯退让:“哼!她是我娘子,凭什么要我放了她?”      一双虎眸里明明白白写着对他这侍卫的不屑。      韩眉纵横江湖几载,何尝受过这份气?且他虽名义上是小七的贴身侍卫,但实则情同手足,多年形影不离,当即狭瞳内戾光浮现,眼前长剑如银蛇吐信,竟然是趁着小七醉后,欲取这沙盗头子的头颅。      电光火石间,只听得一声清脆的刀剑相击之声,却原来是贺凤冷举剑格开,那剑锋寒蕊已在吐迷度胸前一寸左右。      华鸾素今日是真的醉了,听得刀剑清脆的相击之声,从吐迷度怀中探出脑袋,四下张望一番,她本变头晕,此刻那二人又正斗在紧要之处,身影飘忽,一时难辩。她摇摇头,嘟囔一句,又往吐迷度怀中缩去,当下喜得这沙盗头子眉飞色舞,只由得他二人去打。      其实是小七此刻醉得有几分糊涂了,哪里还管这是吐迷度还是韩眉。反正有一条她是很清楚,在韩眉的眼皮子底下,她大可醉死在此处,睡个安稳觉。      安小七喝醉了酒,起先还有力气挣扎,喝得醉醺醺的,不住口赞赏马木提酿的好酒,醉中突发奇想,喃喃念叨:“我要学会酿酒,酿了给爹爹和娘亲喝。”拖着吐迷度,便要前去寻找马木提学酿酒。      她的身世成谜。吐迷度早就想弄个清楚明白,只半抱着她的身子,也在一旁哄劝:“小七,你可有父母?”      那醉后的人极是吃力的摇晃着自己的脑袋,见得面前有三个吐迷度,只觉这情景有趣之至,忍不住指着他哈哈大笑:“你傻了不成,谁没有父母?没有父母从哪里生出来的?”      他小心翼翼,明明问的不是这个,可醉后的人又哪里分辩的出来。      吐迷度柔声道:“你我成亲也有些日子了,我总要前去拜见岳父岳母。”      “岳父……岳母……”她露出茫然的神色,醉后脑子本来便不甚灵光,要想上很久,某个猛然清醒的瞬间才想起来,吐迷度口中的岳父岳母正是她的爹爹娘亲,她又是在醉后,所有心思都正在充沛之时,平日想起爹爹只觉心酸,此时倍感酸楚,对娘亲积怨难消,目中不知不觉滴下泪来,只想着要好好安慰一番爹爹,绞尽脑汁,才想起来,爹爹也是极喜欢西域葡萄酒的。泫然涕泣:“我要酿了葡萄酒给爹爹喝。”      她醉后一门心思的想要讨好爹爹,只盼他开怀。但她这般伤心模样,瞧在吐迷度眼中,只当她父母已不在人世,所以她才这般伤心。吐迷度得了良机,立时将她搂在怀中又亲又哄,在她的执意要求下,不得已带着脑筋不甚清醒的她去学酿酒。      马木提正在用大锅熬煮葡萄汁,葡萄收获的季节,恰是酿制葡萄酒的良机。他先时已将成熟后的鲜葡萄洗净,榨成汁,葡萄汁兑两倍的水放在大锅里熬煮。熬煮之时,先用武火再用文火,一直熬到相当于原汁的量,再装入大缸或坛子里,加盖密封,放在向阳的地方让太阳晒,使其发酵,约一月半左右便酿成了。      近一月以来他没日没夜的采摘葡萄进行这一过程,整个葡萄沟没谁再比他更会酿造穆塞莱斯了。      穆塞莱斯在缸里发酵时,有的会发出“咕噜咕噜”的开水煮沸似的声音,有的会发出“砰砰砰”的爆炸声。只有他能根据这发酵的声音分辩出葡萄酒的成色与品质。这一招可谓秘诀,这沟里散居着两百来户人家,无一人有此本领。      马木提见得这少年天真娇憨,又与吐迷度前来,可见交情匪浅,特意将这一秘诀传授于他,令那少年耳朵紧贴在缸壁之上分辨,那少年已醉得神智不甚清楚,努力的在缸壁之上听了许久,偏偏此时那酒缸里半点动静也无,他耐心全失之下随意挥出一掌,口中嘟嚷着:“拍拍就响了。”话音未完,只听得沉闷的碎裂之声,马木提惊惧的回头,大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裂开,有大块的缸壁掉落下来,紫红色的酒汁奔涌着争先恐后流了出来,大势已去,无可挽回。      马木提发出一声惨痛的惊天哀嚎:“我的酒啊——”      蹲在地上辨了半天声音的少年立起身来,被葡萄酒浇透了全身的他显出曲线玲珑的窈窕之姿,站在一地奔流的葡萄酒液里,她露出傻乎乎的坏笑来:“裂了。”毫无半点歉意,仿佛做惯了坏事的惯犯。      碎叶城主,他那没心没肺的主子目泛狼光,似被她这傻乎乎的笑容也给笑得傻了,兀自瞧着她笑得乐呵呵的,使得愤怒中的马木提恨不得上前一脚踩在他的脸上,踩去这碍眼的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写了整整一夜,就写出来这一章……内流…… 求分分求花花求收藏…… 32 32、晓色染秋霜 ...   31      华鸾素第二日去应差,她自忖能应付时健府中一切,且侍卫再带着侍卫,却是不好当差,只得令韩眉在居处等候,闲时可四处转转。韩眉无奈,只得应承了下来,由得她晃晃悠悠向着时健王府而去。      站在时健王府门口,她还是恍惚许久,耳边仿佛还能听到马木提气急败坏的怒吼。      马木提乃是当年可贺敦手下的爱将,当年可贺敦生下大王子伏帝匍之后,便令他一路守护,做了大王子的贴身护卫。后来可贺敦不得可汗宠爱,九岁的伏帝匍被发配到碎叶城,他自小生长在葡萄沟,家中年迈的阿妈病重,伏帝匍小小年纪,格外宽宥,最后特许他留在原居侍奉阿妈。      等到伏帝匍五年前再回来站在他面前时,已经是一名叫做吐迷度的高大挺拨的青年了。      这青年万般皆好,可是唯有一样不甚好的毛病,见到美人便拨不动腿了。      马木提虽说是他名义上的侍卫,可是当年等于看着他长大,与可贺敦年岁相当,他又性格耿直,成亲也晚,自家的孩子年岁极小,简直将吐迷度当作了子侄辈,因着吐迷度贪恋美色,没少被他教训。      他平生唯有一样爱好,就是酿酒。      年轻时候血气方刚,被突厥人欺压的狠了,一怒之下提着把弯刀投奔了怀仁可怀的军队,凭着这血气之勇骁勇杀敌,很得怀仁可汗与可贺敦青眼。      后来天下平定,回家侍奉阿妈,他又乐滋滋重操旧业,吐迷度虽然常常被他教训,可是三不五时总会前来葡萄沟他家喝葡萄酒,看到葡萄园里唱歌的少女便会双目放光,恨不得将人家扑倒在葡萄园里去。      他瞧的不耐烦了,提着大棒子去赶他走,二十岁出头的青年反倒委屈的数落起他的不是来:“马木提,谁让你这里酿的酒好喝,这葡萄沟的姑娘美呢。”仿佛这些都是他的错。      这次他前来,好不容易不再盯着邻居家的少女猛瞧了,马木提心下欣慰:大王子殿下总算是将这瞧见美人就拨不动腿的毛病给改了!      哪知道这次付出的代价甚为惨重。他带来的不但是美女,还是个女扮男装力气极大的美人,一掌便将他酿了一月有余的一大缸穆塞莱斯给拍了个粉碎,好客的马木提哪里还计较是不是贵客,盛怒之下提着大棒子便要将吐迷度与这大力美人一起赶出去,可是这美人不但醉得厉害,且掌力极大,在躲闪之中不小心扶了两把身旁的另两缸穆塞莱斯……在一阵巨响声中,这个下午不堪回首……      华鸾素后来追问狼狈不堪的吐迷度:“挥棒子的大叔真是你的贴身护卫?”      吐迷度首度露出一个可称之为尴尬的笑容:“原则上讲,碎叶城主的贴身护卫是有这么一个叫阿木提的大叔。”      只是大叔实在脾气火暴,性烈如火,他长久擅离职守的原因,除了自己不舍得葡萄沟中宜人生活之外,已经沦落为大漠沙盗的王子殿下实在不能想象这大叔得知他做了掳掠打劫之事会有什么反应?      一根棒子大约是不够的吧!      万一打断了,如何是好?      所幸吐迷度跑得飞快,纵然背着个醉歪歪的华鸾素,也能从马木提的棒子底下英勇逃生。华鸾素平生遭遇危机无数次,尤以此次最为惊险,自已全无自保能力,对棒子的疼痛与恐惧使她不住尖叫,又隐隐生出一种熟悉的莫名亲切的感觉,仿佛是当年自己干了坏事,被娘亲气急败坏追着打的情形,她在吐迷度背上笑得打跌,连眼泪都笑了出来,伏□去,将面上眼泪擦在吐迷度宽阔的肩膀之上。      二人一路逃出葡萄沟,仿佛是结伴去捣蛋的孩童,做坏事得逞了,又逃过了大人的惩罚,相对而立,背着华鸾素一路狂奔的吐迷度笑得弯下了腰去,半晌才问道:“小七,你下次可还愿意来马木提家?”      后者笑得肚肠打结,边揉着肚子边大笑:“来!怎么不来?马木提大叔家不是还有五缸新酿的葡萄酒吗?”      吐迷度笑得几乎在地上打滚,拍手赞叹:“马木提的克星总算来到了!”      远处的葡萄架下,贺凤冷与韩眉相争半日无果,只得暂停争斗,远远走来,瞧着狼狈的二人,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说些什么。      小七一身胡服紧贴在身上,亏了是黑色,酒渍倒是不甚显眼,但曲线曼妙,引人绮思。吐迷度却是青金石色的胡服,本是极为清贵的颜色,被小七身上的葡萄酒染过,倒显出几分虎落平阳,龙困浅滩的落魄来,明明面上矜贵,瞧着身上衣着,却是落难王孙。      二人成亲之后和谐相处的时候其实并不多,特别是像这样配合默契的时候几乎为零。韩眉渐行渐近,在安小七面上瞧见了一种“其实这沙盗头子也并没有那么讨厌”的表情,不禁愕然,心下暗道不妙。七少从来我行我素,若她真情动于这沙盗头子,自己定然无法向门主交待……更何况,他又如何能够眼睁睁看着七少嫁了这沙盗头子?      只是吐迷度对这一切全无所觉,既不曾瞧见贺凤冷沉下来的脸,又似乎被安小七灿烂的,可媲美骄阳的笑容给晃花了眼,呆呆瞧了她好大一会,才讷讷道:“娘子,你真美!”      这声娘子情真意切,全无他平日拿调侃来掩饰的叫法,直白浓烈的感情令贺凤冷心头浮上不好的预感来。      若安小七与大哥伉俪情深,自己这仇怨大概是无处申讨了吧?      安小七抬脚要踹的模样,见得吐迷度习惯性躲闪,忍不住恶作剧得逞,大声笑了出来,双目亮若星辰,闪着满满的快乐。      她是真的快乐。      纵然此刻身在时健府中,不应该再心神恍惚,但回想起昨日情形,唇边笑意还是止也止不住。      醉后头痛那简直是必然,可是这头痛在经历过那样快乐的一日,似乎也还可以忍受,直到忽然而至的杀气靠近,身体的本能使她选择了向后退去,面前已经立着一名身形高瘦的少年,大白日的蒙着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狂怒的眸子,剑法快如疾雨,铺天盖地一般攻了过来。      其实当时时健正在贺凤冷的教习之下练习贺家剑法,他使惯了弯刀,从前刘万两位武师皆顾忌他的身份,不能强迫,虽教他的是剑法,但他使的却是弯刀,自然无甚长足的进步。但贺凤冷目前为止也只迁就过一个人,那便是吐迷度。时健却不在他的迁就之列。      自然,时健也不能再随心所欲,只得遵从他的指示换了一把剑,跟着他笨拙的练习剑法。      这下变故乍起,府中侍卫离演武场有些远,时健猛然间慌了神,紧跟在贺凤冷身后,探出半边身子去瞧那刺客与小七师傅打斗。      华鸾素的武功他早已见识过一次,但今日这少年显然也不弱,手中剑法快如闪电惊雷,不顾自己身上空门大开,全是不要命的打法。有好几次华鸾素试着从他的空门而入,都因他不肯撤剑回救,若华鸾素想要用扇子点中他身上的穴道,依他出剑的速度,怕是在那之前或者同时,自己的一条胳膊就要保不住了。这代价太过惨烈,她对时健尚达不到舍命相护的忠心诚度,只得作罢。      那少年其实仗剑而来,最初只是想一剑斩杀眼前的少年侍卫,再一举歼杀时健。他在树荫之上观察了半日,发现教时健剑法的这年轻男子武功不可小瞧,唯有先斩杀了这神思恍惚的侍卫,再各个击破为要。但剑气太过森寒,被华鸾素发现,见得她闪避的身法,他心中已经隐有悔意。      这少年瞧着年纪轻轻,不满双十的模样,可是轻身功夫极妙,每踏出一步皆是神鬼莫测,虽然仗着自己目前不要命打法,他并无勇气能将自己生擒,但若那教剑的青年男子并肩子上,他今日怕是不会有好结果。      时健见得这二人久缠不下,这刺客一时半会也不可能赢了安小七,心中得意,从贺凤冷身后探出脑袋,扬声叫道:“大胆刺客,大天白日竟然敢闯进本王府中,活得不耐烦了吗?”      此处乃是练武场,今日又是时健初次跟随他二人习武,王府侍卫皆有些功夫,知道不能偷瞧,此乃汉人江湖大忌,自然早早遵从贺凤冷的吩咐,远远避了开去。纵然在远处听到剑鸣声,也只当他三人在练武场演练,时健不曾开口呼抓拿刺客,侍卫们是不肯来此添乱的。      那刺客闷不吭声埋头与华鸾素缠斗,被时健连问几声,不耐烦了,终于冷冷哼了一声,讽刺道:“什么王子殿下,真是蠢笨如猪,有人来刺杀你,必然是因为你有仇家。就算你没有,那定然也是你父母的债。梅娜古丽心如毒蝎,竟然生了这么个蠢货!”      时健气得涨红了脸,一叠声的叫道:“给我逮住这蠢货,敢跑到本王府中来撒野,逮住了先将他的手脚砍下来,舌头割下来,我瞧他还怎么骂人?!”      华鸾素心中本就对护卫时健不甚上心,如今也只是因为时健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受了伤不好在怀仁可汗面前交待,只得勉力抵挡着少年的刺杀,不肯尽施全力。      双方对敌,对方有没有杀意是很容易感觉得到。这少年在十招之内已经感觉到了面前这纤弱英气的少年对自己并无杀意,况今日他也不可能得手,不过是前来探探虚实,遂扬声叫道:“蠢货,回去告诉梅娜古丽,将我阿爸阿布都拉交出来,否则我定然会想法杀了他的儿子!”      时健长这么大,皆是被众人捧惯了的,何曾被人当面斥责为蠢货过,闻听此言拎着手里的剑便冲了上来,贺凤冷本来立在一旁看热闹,这少年攻势虽然凌厉,但安小七身法一向莫测,要教这少年伤了她,除非她心中有事,不曾全力施为。他与安小七交手不止数次,而是半月间没日没夜的拼命相斗,倒也不甚担心。      只是背后的时健猛然冲了上去,他下意识的便要出手去拉,哪知已是晚了。      华鸾素见势不妙,万一梅娜侧妃的这宝贝疙瘩伤着磕着哪里,可就不好交待了。她虽不怕那女人,可是目前的情况下,还是不要得罪为妙。眼见得时健便要冲过来了,她低低急道:“虚实已探,信已带到,还不速速退去!”      那少年显然听到了这句话,手中攻势一滞,剑法慢了半拍,一个鹞子翻身,急速向后飞掠而去,恰在此时时健冲了上来,口中兀自嚷嚷:“待本王今日刺你个肚烂肠穿……”      一剑刺去,哪里还有那少年的影子?      他向来高高在上,纵然对华鸾素与贺凤冷客气些,也不过是因着这二人功夫比之刘万二人更高,又是自己请来的,正好以示贤德,按着梅娜侧妃的说法,此时正应扬扬他慧眼识珠玉,贤德重英雄的美名。私心里,这二人不过是府中侍卫,说穿了皆是下人奴仆一般的角色,何曾用得着捧着。      见得华鸾素放跑了刺客,剑尖指着她,怒气冲冲嚷嚷:“安小七,你护主不力,私纵刺客,难道你与这刺客是一伙的?!”      华鸾素与他年龄相仿,闻言“噗”的一声笑出声来,心道:我若是刺客,你身上如今早不知被扎了七七四十九个窟窿,亦或更多,岂能容你在此与本少无礼?      她那番似笑非笑的模样彻底的激怒了时健,他也不顾自己剑法拙劣,抬剑便砍,嘴里一径大嚷:“教你嘲笑本王!教你嘲笑本王!难道连你也觉得本王是蠢货?”      梅娜侧妃虽然骄纵这儿子,但母子二人私下相处,也没少骂时健,总骂他不开窍,上不得台面,脑子蠢钝等等,不成想今日被这刺客再次辱骂,正戳在他的心窝窝上,他焉有不恼之意?      一腔恼意正无处可泄,可巧华鸾素一声轻笑,倒教他寻到了由头。      华鸾素笑吟吟站在原地,只由他一剑剑刺来,漫不经心避过,随口应道:“王爷说的是!”      贺凤冷眉角轻抽,忍了数次,终究将爆笑的冲动忍了下去。      什么叫“王爷说的是!”?      王爷说:“……难道连你也觉得本王是蠢货?”      安小七这丫头笑盈盈立在那里,面上一团和善,眸子清澈如水,说出来的话却忒损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未完,更了这些,明天中午十二点以前还要更一万字,掩面泪奔…… 又是个狂奔的夜……求温暖求支持,好让我今晚写完一万字…… 33 33、晓色染秋霜 ...   32          梅娜侧妃面色阴沉,紧盯着面前立着的少年,可惜少年一双笑意满溢的眸子里连半丝惧怕的阴霾都无,全然一副邀功的神色。时健将他兄弟两个一状告到了梅娜侧妃处,自为有人惩治这兄弟两人,得意洋洋在旁观望。      “安小七,你身手了得,与那少年相斗,为何还不能将那少年生擒?”      贺凤冷虽与她有仇,但也不想她被梅娜侧妃给收拾了,立时接口:“禀侧妃娘娘,舍弟手中只有一把扇子,那少年刀法快绝,实难靠近,遑论生擒?”      梅娜侧妃将手中翠玉青竹茶杯气得掷下地去,金砖与玉石相击,玉石顿然碎成了好几块。华鸾素心疼的在心中叹息:太败家了,这败家娘们!      她虽性子不好,但摔东西这种事,从来只摔别人所爱,要她摔自己的心爱之物,那是剜心掏肝的疼,简直是不可能之事。      梅娜侧妃桌案之上用整块翠玉雕成的整整一套茶具,立时少了一个杯子。      她伸着用凤仙花染就的深红的指甲,几乎要伸到华鸾素鼻子下面去:“如何当别人家的护卫,你这么聪明不可能不知道吧?”      华鸾素隐约瞧见她深红色的指甲下面藏着的东西,朝后大大退了三步,面上笑意不减,明媚浅笑:“娘娘可是觉得小臣未曾前去追那刺客而心生怒意,认为小臣不曾尽心尽力?”      梅娜侧妃面上狠厉一闪而过,又换了副笑意:“安小七,你自己也承认不曾尽心尽力追捕刺客了?”      少年朗朗答道:“然!”      贺凤冷暗道坏了,却又听得她道:“可汗将我与兄长任命之时,有言在先,我兄弟二人乃是二殿下的贴身教习兼护卫,追捕刺客那是别的侍卫的职责,我与哥哥只要护得二殿下安全无虞便是尽了应尽之责!”梅娜侧妃面上冷笑愈浓,大事眼见不妙,却又听得她亟亟接口:“倘若我与二哥皆去追捕刺客,偏刺客来个调虎离山之计,二殿下有任何损伤,我兄弟二人算不算失职?”      梅娜侧妃阴恻恻道:“那刺客同党出现了?”这却分明是留难之词。      华鸾素笑咪咪答道:“不曾!”又道:“但为了以防万一,小臣与兄长还是守着二殿下为妙!小臣以为,娘娘身为二殿下之亲母,定然深爱二殿下,容不得他有半点闪失,小臣以为二殿下的安全比追捕刺客更为重要!”      梅娜侧妃被她这番话堵得哑口无言,若她一意怪责安小七不曾尽力追捕刺客,便会教人背后指点她刻薄寡恩,枉顾亲子安危,可若教她就此罢手,无罪放了这安小七,又实在难忍这口气。更重要的是,那刺客口口声声提的一个人的名字,便是此生扎在她心上的刺,提一提也要流血化脓。      阿布都拉。      阿布都拉!      只要一想到那刺客是阿布都拉的儿子,她便会忍不住气得哆嗦……阿布都拉居然有个儿子……他居然会有个儿子……      星辰殿被猛然推开,在殿外值守的宫人瑟瑟而抖,她正在气头之上,顿时面色发青,怒道:“谁让你们——”后半句话生生被吞回了肚子,殿门口迈进来高大的中年男子,龙行虎步,笑微微道:“爱妃,何事发怒?"      几乎同一时间,梅娜侧妃面上笑容甜如蜜糖,语声酥绵,仿佛有无尽情意在唇齿间流淌:“可汗,此时不是应该在议政吗?怎的有空到臣妾宫中来了?”      袅袅娜娜上前,方要行礼便被怀仁可汗搂进了怀里,“爱妃何故多礼?可是这帮孩子们惹你生气了?不听话,拉出去一顿板子便会乖乖听话了。”      这话分明是一个昏君所说。      华鸾素暗道:吐迷度,你在我耳边念叨过许久的英明神武的父汗,原来不过如此!      时健听到这话,不由瑟缩了一下,借故要告退,仿佛有几分怕怀仁可汗的模样,怀仁可汗面有疲色,见得他要告退,挥了挥手,任由他带着华鸾素与贺凤冷离去了。      时健告状不成,此事不了了之,在他两人面前,大约有几分难堪,遂放了他们两天假期,令他们自去玩耍,自己带着一众侍卫回府了。      华鸾素今日不曾吃亏,心中畅意,遂同韩眉慢悠悠在西州街市间闲逛。贺凤冷见得她的惫懒模样,冷冷瞟一眼,径自回去了。      华鸾素提着一串葡萄,边行边一颗颗往嘴巴里丢,沿途见到漂亮的回纥姑娘不免惊叹,遥遥追着一名身着红色衣裙的姑娘走出去几条街,在转角处慢了几步,再追上前去之时,已经踪迹全无。      头顶暖阳当空,左右巷子里空无一人,她揪着葡萄喂了三四颗到口里,边嚼边埋怨韩眉:“小眉毛哥哥,你白长了一双长腿,就不能快点儿?都是为了等你,害我追的美人儿也不见了。”      她生来有个不好的毛病,凡是看见个漂亮的花啊朵啊,或者漂亮的人啊物件啊,总要伸手上去摸一摸,小时候动来动去,除了睡觉,没一刻能安静停下来。安平州的小姑娘小媳妇被她摸一摸也只感怪异,但是少年儿郎被她摸一摸,人家一听她是安平王府的小姐,立时断定她同她那风流的娘亲一样,是位风流的小姐。万一安平王府以势压人,要纳了去做小爷,她又是个没谱的主儿,三番四次去街上轻薄良家男子,不久之后便被传得沸沸扬扬,有说书之人断定安平王府这位三小姐才是继承了安平王的真传,不及成年怕是已经纳了五六七八九十房小爷了。      那些年,安平州的少年儿郎们人心惶惶,生怕某一天被她锁进安平王府的后院,忽啦啦再添一帮兄弟,那就是噩梦之中的噩梦了。      这么些年,她爹爹华彻为了医治她这毛病,在她房里院里安插了二三十个漂亮小孩,陪她一起长大,由得她摸个够。可惜别的孩子不知为何,在她眼里总是无趣得很,十多年过去了,唯一能与她并肩而行,毫无避忌的动手的,唯有韩眉一人耳。      总算,将她这看见美人儿便要伸出手去摸一摸的毛病给治得差不多痊愈了。      只是今日闲极无聊,安平州的老毛病又犯了,在街上看到那漂亮的女子,遂起了结交之心,一路尾随,终究还是跟丢了。      眼前有两条深深的巷子,只是不知那红衣少女进了哪一条巷子。韩眉熟知她的性情,微微一笑,也不恼,慢悠悠道:“既然那姑娘在此处不见了,定然是进了这两条巷子的其中一个,不如我们一家家去问?"      华鸾素被他这话给逗得笑了,不再无理取闹,随意指了左手边一处巷子:“不如我们从这条巷子里进吧?”      韩眉从来对她言听计从,立时点点头,当先一步朝巷子里走进去。华鸾素紧随其后,跟着他步步行去。      二人不过堪堪行了二十来步,只觉背后风声陡戾,巷子逼仄,两边皆是住户人家的大门相对而来,相距不及一丈,她二人转身之际,眼前剑影漫天化雨,她连忙扔了葡萄,抽出扇子迎敌。      眼前对手剑法快捷,身形熟悉,华鸾素与之缠斗一时,猛然怒道:“不识好人心的混蛋,本少卖你一个人情,让你走,你居然跑来找本少麻烦!”扇头小匕嗖的冒出了扇骨,却已听得韩眉道:“小七且先歇着。”           他先时手里还提着一大堆零食,皆是她一路之上尝了赞不绝口的,此刻将手中零碎随意一扔,便挡在了她面前,与那少年打了起来。      华鸾素见他二人十来招之内,还不见胜负,蓦然想起一计,扬声叫道:“阿布都拉……      那少年手中长剑一滞,被韩眉趁机点中了穴道。她上前一把撕下那少年的面罩,顿时呆了。      少年皮肤白晳,俊眼修眉,鼻梁高挺,粉唇盈润,华鸾素鬼使神差,伸出手去便要向着少年脸上摸去,腕上冷不防被握住,却是韩眉脸色不善,将她死死扯住了腕子。她死皮赖脸的哀求:“小眉毛哥哥,我只摸一下!就一下!”      韩眉唇边泛起淡淡一丝笑意,就在她暗自心喜之时,冷冷抛出两字:“不行!”径自将她拉进了自己怀中,在她耳边低低吹了一口气,喃喃道:“你可是门主内定给我的媳妇儿。”      华鸾素呆滞的瞧了他一眼,后知后觉,怪叫一声:“怎么可能?小眉毛哥哥你别是骗我的吧?”又见得他面上殊无笑意,终于明白这大约是事实了吧。      韩眉从不曾说谎,更不会轻言承诺。      但婚姻大事……她从前大约是有过憧憬的吧?自己的那个娘亲,可谓是大周权贵里最令人津津乐道的风流倜傥之人,外人瞧着她娶了一门俊杰,她却知道自家娘亲在家中地位俨然在众位爹爹之下,总还及不上大爹爹周峥的威严。可见姻缘之味,非当事人不足以道哉。      ……既然爹爹早已替她定好了小眉毛哥哥……      她转尔摇摇头,见得韩眉苍白着一张脸,虽瞧着面上平静无波,终究是狭瞳微缩,握剑的手指节都已经发白,显然这是两人自相伴这么多年最紧张的一次。      她“哧”的一声笑出声来,“爹爹安排的很是。能让小眉毛哥哥陪伴一生,是小七的福气呢。”      连她自己也说不出心头复杂滋味,人总是在追逐寻觅之后,才能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大约此时,她尚不能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只是心头模模糊糊有个念头,我总要再想想……再想想……      那少年脸色煞白,大约是以为遇上了女纨绔之类,紧咬了唇,横了心只等她摸下来便要咬舌自尽的模样,哪知道半日不见她摸下来,一颗心将将放了下来。      这小巷子四下无人,近些日子韩眉又时时被吐迷度刺激,终于忍不住冲口而出。      只是他自小与她一起长大,知道她的性子必不是人人能够违拗的。若她不愿意,就算是门主定下来的,到头来也是落得一场空。是以这么些年来,与她在一起从不曾轻言提起。      门主华彻曾背着女儿叮嘱过:“小眉,你是个细心有主见的孩子,小七懵懵撞撞,不懂收敛,我总要你在旁边瞧着才放心。等到她再大个一两年,总要在门中替你们好好大办一场婚仪。”      那时候他不过十四岁,不曾有如今这般淡定的模样,闻言抬起头来,眸中满是不能置信的欣喜之意。      门主见得了这惊喜的模样,乐呵呵的笑了:“你个傻孩子!”      是以这几年他从不曾阻止她胡闹,概因他知道,终有一日,自己是会一直一直陪伴着小七走下去的。但如今身边吐迷度虎视眈眈,若他所料不错,此人将来若有机会大鹏展翅,执掌回纥一方,拿这亲事当了真……他的心中不是不曾涌起过,一刀将他解决了事的念头的。      只有此刻,见得小七面上并无不悦之色,惊愕过后,已扬起了笑脸,他终于暗地里放松了下来,眸中也涌上难以抑制的喜色。      那小丫头向来没心没肺惯了,此刻笑颜如花:“小眉毛哥哥,这下我可以摸摸他了吧?”      韩眉:“……”      那小丫头扒拉开他,在他无奈且宠溺的目光之下毫不犹豫上前在那少年面上使劲拧了一把,心满意足道:“果然好嫩滑!”      那少年目眦欲裂,欲破口大骂,却在她又一次伸过去的狼爪下紧紧的闭上了嘴。 34 34、晓色染秋霜 ...   33    她摸得够了,开门见山盘问:“你追着我来,是不是想知道梅娜侧妃听到阿布都拉这名字的反应?”      少年目中的屈辱之色立时弱了下去,“她……那女人她说什么?”        华鸾素笑嘻嘻摇摇头,理直气壮的反问:“我为何要告诉你?”      那少年万料不到她拒绝的这般彻底,登时哑口无言。      她却扭头对着韩眉笑靥如花:“小眉毛哥哥,咱们将这傻大个子扛回去给我暖床可好?”全不顾忌自己此刻乃是男装胡服。      韩眉点点头,那少年立时面如死灰。      韩眉眸中笑意轻漾,随手点了这少年的哑穴,防止他胡乱张口呼救,一手将他斜挟在掖下,大步回转。      有路人见他行事奇怪,不免相询,他向来冷面,自然一言不发,华鸾素紧随在后,陪着苦脸忧心断肠般一叹:“唉……我家小弟癔症又犯了……”      那少年在韩眉掖下呼吸困难,愤怒的热血上头,令眼前一阵阵发黑,却苦于全身不能动弹,耳边传来路人阵阵同情的叹息,恨不得立时昏了过去。      这一日恰逢吐迷度与温纳海出门打猎,回来的稍早一些,进门便瞧见安小七围着个立成木桩的少年转圈,那少年一幅倨傲倔强的模样,被她一指点了笑穴,兀自将下唇咬得死紧,面上青筋迸显,眼瞧着要暴笑出声,但穴道受制,那模样未免哭笑难分。      只因他进来之时步履极轻,内院四周又有侍卫来回行走,院内之人不曾注意他,倒教他一眼瞧见,二弟凤冷正坐在一张柳木条凳之时,正瞧着那胡闹的少女折腾那立成桩子的少年,一边咬牙切齿:“说不说……说不说……”那情形有着说不出的碍眼。      韩眉那么大个子,他倒可以随意忽略。      侍卫么,在他眼中不过等同于下人一般。      吐迷度的心下一沉,立在了当地。他只知二人有夺命之仇,多少次相斗不曾罢手,和谐相处也不过是最近,哪曾料到二人竟然也可如此融洽相处。      他这样贸然停下,后背之上猛然撞上一个馨香的身体,已有少女清脆的声音响起:“大哥,你怎么停了下来?”      院内几人猛然抬头去瞧,但见高大的吐迷度正倚门而立,来了也不知多久,眸光深幽难解,自他身后探头出来一张俏丽的容颜,瓜子脸大眼睛,满头的小辫子垂下来,额头坠着明珠,正好奇的朝着院内猛瞧。      吐迷度让开半边身子,将她拉近自己怀中:“这是梅录大人的掌珠热娜。”说着目光紧紧盯着自家娘子。      可惜安小七一贯的后知后觉,全然不知道这是在试探她,双目放光,将门口两人打量了又打量,猛然一拍光洁的额头,笑赞道:“果然还是大哥手脚快!我想起来了。”      这两句话没头没脑,贺凤冷犹不曾觉起吐迷度已近黯然的脸色,奇道:“想起什么来了?”      近些日子三人对外兄弟相称,这般亲昵的口气当着外人的面本也没什么,可吐迷度心中已有计较,听来未免刺耳。可惜这二人并不曾察觉。华鸾素指着热娜啧啧赞叹:“果然是梅录府上一颗明珠,无惯乎那日时健上门纠缠!”      热娜容颜出众,在西州城里早有传言。时健又是个霸道的主儿,但凡城中姿色出众的女子,若非父辈乃是功勋之臣,早被他弄进府中做了姬妾。温纳海乃是直臣,怀仁可汗虽说宠爱时健,但到底不曾糊涂到打击贤臣,纵容儿子欺男霸女,因此时健倒一直未曾得手。      热娜得小七赞赏,但见这少年面目英秀隽雅,已是涨红了脸,微微往吐迷度怀中缩了缩:“大哥,这位公子是?”      事实上,吐迷度已成亲之事,回纥朝中与可贺敦相厚的近臣并无人知晓,温纳海既然不知,其女热娜也无从知晓。      吐迷度有心想要捅开,偏又时机不对,只得不情不愿道:“这是大哥三弟,那位乃是二弟。”      热娜甚有教养,闻言立时与二人见礼:“两位哥哥好!”      华鸾素听得她莺啼一般的声音,又见得吐迷度揽着她这般亲密模样,心中如释重负,暗道:这沙盗头子果然不是专情之人,大约是对这梅录大人家的掌珠有了几分意思,且等时机正好,容本少助他一臂之力,也好省却我的麻烦。      她这般作想,却不知吐迷度心中正因拿热娜来试探她,见她无动于衷而伤心难禁,懊悔不已,又见得院中少年模样,热娜在此甚是不便,好言哄劝,令侍卫送了热娜回梅录府上。      他心里已有计较,面上却不动声色,进门之后亦围着那少年瞧了两圈,指着这少年假意调笑:“娘子,你闲来无事,抓个小白脸回来,是想刺激为夫么?”      华鸾素挥掌逼得他后退,又解开了那少年穴道,冷声吓唬他:“你若再不说,我便将你交了给时健,梅娜侧妃听闻阿布都拉这名字,气得砸了最心爱的玉器,那女人最擅使蛊,你可要想好了,有几条命给她折磨。”      梅娜侧妃使蛊本是隐秘之事,西州城内几乎无人知晓,但这少年好似早已知道,竟然容色不改,只是瞧着华鸾素的目光带了几分惊愕之色。贺凤冷心细如尘,已是想到,定然是这少年乍然听闻小七乃是女子,才有这般吃惊。      不过是一时,片刻之后,那少年低低道:“既然你抓了我来,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要是能将我交了给那毒妇,说不定我会知道阿爹去了哪里。”      华鸾素本不是多事之人,只是身在局中,只盼早日脱困,她抓这少年已有打算,此刻指着吐迷度道:“我大哥乃是梅娜侧妃的大对头,你若真与那女人有仇,大可与我大哥联盟,总还是多一份胜算。”      那少年将信将疑,思虑再三,终是妥协。      原来这少年名叫赛迪,其父阿布都拉与梅娜侧妃自小一同长大,算是南疆贵族之后,当年依存突厥,父辈皆在突厥朝中当官。但后来怀仁可汗起兵反抗突厥统治,一路之上多得回纥民众支持,梅娜的父亲见得突厥节节败退,退了梅娜与阿布都拉的婚约,暗中使人与怀仁可汗联络,只等大军一到,便将梅娜进献了给怀仁可汗作了侧妃。      阿布都拉伤心之下,不等梅娜嫁与怀仁可汗,便与向来仰慕他的古丽夏提结为夫妇。      怀仁可汗大胜以后,梅娜被父族送进了西州王宫,过得数月,就在古丽夏提怀着三个月身孕之时,梅娜令宫人下召,召阿布都拉进宫问话。      阿布都拉这一去,便不曾再回来。而当夜,便有人前来暗算古丽夏提,亏得一名隐者路过,救下了古丽夏提,但阿布都拉一族上百口人,尽数被歼杀。      古丽夏提不相信丈夫会抛下自己,在废墟之地等了三日,不见阿布都拉的影子,才含泪跟着那隐者离开,前往天山隐居。事隔多年,她也曾在产子之后,乔装混进西州城,到处打听阿布都拉的消息,但丈夫就像凭空从西州城内消失一样,再也不曾出现。      赛迪逐渐长大以后,惊闻这段旧事,这才开始下山寻找父亲。但积年陈案,他对当日状况又一无所知,其间不免吃了些苦头,几次往宫中行走,刺探梅娜,险些丧命,这才生起刺杀时健的想法,不巧遇上了韩眉与安少七这二人,也算得上倒霉了。      华鸾素听完这故事,突发奇想:“梅娜召了你父亲进宫,是不是在王宫建了个地下室,既养着情人,又嫁了可汗?”      大周自则天女帝临朝,数百年间,从太平公主往下,朝中大臣已无男女之别,唯有官位高低。男人三妻四妾虽是前朝法制,但女子三夫四侍,与男儿风流薄情也不遑多让,可谓公平之至。      华鸾素有此话,倒也并不稀奇。只是回纥依然是男儿为尊,吐迷度与赛迪闻言,脸同时绿了。      这话将他二人的父亲皆说得有些不堪。      阿布都拉若被囚于暗室做了梅娜的情人,怀仁可汗便是绿云罩顶。      但梅娜侧娜养蛊,用蛊控制个男人,也并不奇怪。      乍一听此言甚是荒唐,但院内几人越想越有可能。吐迷度自小瞧着父汗母后渐行渐远,若父汗真是为个这样恶毒不贞的女人疏远了母后,真正教母后情何以堪?      他心中不忿,当夜便欲遣了贺凤冷前往宫中探秘。华鸾素正愁长日无聊,自然不肯落于人后,也要同行,吐迷度满心不愿,但碍于她向来我行我素惯了,半点谏言不听,不得不依从了她。      韩眉自今日将一切说破,小心相待,见得她与平日并无两样,不由大松一口气,此刻自然贴身追随。      他哪里知道小七另有一种豁达心肠,想不通的自然不再想,抛之脑后,另寻些乐子来转移注意力。      她此刻并未曾想清楚与韩眉成亲种种,又想到自己身在回纥,若是真要成亲,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反正尚且能消遥些日子,何苦去自寻烦恼。是以竟将这事抛至脑后了,又哪里会作苦恼状?      赛迪已见识过他二人的身手,也要随同前往,被华鸾素双目一瞪,不由大大后退了一步,但随即肩上便被吐迷度的大掌压下来,顿时半边身子都带着点微微的痛,那沙盗头子双目炯炯,极是爽气道:“带上这小子!”      贺凤冷向来不曾违逆过吐迷度的意思,对此决定自然无异议,赛迪方得以同行。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狂奔完毕,狂奔会死人的呐! 照料求分分求花花求收藏! 草的专栏麻烦各位亲顺手收藏一下: 35 35、晓色染秋霜 ...   34       夜风轻扬,星辰殿的小花园里,梅娜侧妃在一排大酒缸边行走,身后跟着战战兢兢的明雁,手中乌木漆盘里端着两只酒壶。      梅娜开启了中间一缸酒,从中舀了些出来,灌满了一只酒壶,又绕至最右边的酒缸,舀了些灌满了另一只酒壶,特别叮嘱明雁:“记得这壶酒一定不能给可汗喝,放到床头暗格里。”      明雁怕不迭应了下来:“奴婢知晓,这酒只是娘娘一个人喝的酒,不会给可汗瞧见的!”她扯开一个讨好的笑容,月光下面孔肿涨,破处结痂,瞧来甚是恐怖。      可梅娜侧妃似乎对这样子的明雁甚是温柔怜惜,竟然浅浅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仿如摸小狗的脑袋一般。      明雁一张肿涨的大脸顿时堆满了谄媚的笑意。      “咦——”      华鸾素低声奇道:“当日我撒的药粉,并不会毁容,至多是庠庠完了抓破点皮,可是决不会肿成这般模样。”      不防她身侧赛迪低声答道:“如果我没瞧错,那宫婢已中了蛊毒,面上肿胀是因为皮下有无数只游虫……”      华鸾素立时感觉浑身汗毛倒立,一边轻搓着两臂惊起的风疹,一边往韩眉身上靠去,感觉到紧贴着他的半边身子带着男儿的温热阳刚的气息,这才安心不少。换来另一边贺凤冷冷冷一眼。      韩眉本来平趴在琉璃瓦之上,北地寒凉,身下极冷,猛不丁贴上来一具馨香的少女身体,二人并日总也在相贴取暖,但今时不同往日,顿时半边身子热半边身子冷,整颗心都酥了起来,此情此景,极是不舍。有心再拖延片刻,赛迪已是跃下屋顶,向着那一排酒缸而去。随即,安小七亦飘然而下,那方才的温软顿然消失,他惆然一时,也紧随而至。      赛迪先将最中间那缸酒打开,一阵花香,华鸾素在火州马木提家早已见识过,用力嗅了几下,赞叹道:“这梅娜竟然会酿蔷薇酒,花香浓郁,酒香醇厚,定然是年份不浅。”      贺凤冷也曾被马木提洗脑,他再闻一闻,不赞同的摇摇头:“此酒里面,不止放了蔷薇花。”      “还放了大量的米囊花,难使人产生幻觉,长期饮用此酒,会有很强的依赖性。”      赛迪生于斯长于斯,对于回纥物种多有涉列,比之华鸾素与贺凤冷,倒别有所长。他边说边打开了另一缸酒,不由皱了皱眉头:“这缸竟然是肉酒。”      华鸾素趴在缸口闻了两下,颇为困惑:“是肉酒没错,但闻着倒不像是羊肉。”又摇摇头,否定了自己:”阿木提说,一个回纥人酿的葡萄酒与另一个人酿的决无相同,每个人都按照自己的喜好添加,这梅娜侧妃又这般古怪,她要抓些蝎子老虎之类的一起酿,也并不奇怪。”      贺凤冷见得她一本正经讲酒经,倒也不曾如前冷漠,道:“以前我也夜探过数次星辰殿,有时也会碰见梅娜侧妃取酒。她显然是极喜欢酿酒,在殿内雍容华贵,一根手指都不愿动。但听那叫明雁的宫女暗地里与旁的宫女议论,这一排酒皆是她亲手所酿,年份不同,但她从不假手与人。就连取酒这样的小事,也是亲力亲为。”      赛迪的阿妈古丽夏提从前便认识梅娜,也算得上幼时一起长大,为了寻找丈夫,又怕儿子吃亏,曾将梅娜的性格细细讲过,他又是初次闯进星辰殿,只觉心中朦朦胧胧,有真相呼之欲出,但一时又说不清,只反复念叨一句:“阿妈说梅娜自小养的尊贵,从不会亲手做这些庶民做的事。只除了养蛊算得上亲为。她又为何要酿酒?难道是为了讨好怀仁可汗?”      这个答案,唯有出宫去问吐迷度。四人再立在此处猜测,怕是会引得宫中大批侍卫前来。贺凤冷提醒再三,赛迪才将这酒缸回复原样,与二人回转。      吐迷度听闻给怀仁可汗所饮的葡萄酒里面有米囊花,面色巨变,咬牙切齿恨不得将梅娜碎尸万段:“米囊花久饮成瘾,且容易产生幻觉。这贱妇果然对父汗不安好心!”      怀仁可汗嗜酒,这是他自小便知的。      他一面暗恨怀仁可汗受她诱惑,错待了娘亲,误信谗言,将自己贬往碎叶;一面又禁不住替怀仁可汗的身体担忧,生怕他着了梅娜的道。急召了护卫,写了份手书秘密传进宫中,只盼能得可贺敦指点。      可贺敦得到传书亦是大吃一惊。这些年她蜗居偏殿,虽然日子安顺,可当年夫妻同心,最后渐行渐远,到底痛彻骨髓,伤彻心肺,闲暇之时不免回想一二,有时揣测梅娜使了什么手段,有时又自省梅娜比之自己更为娇媚温柔年轻,能夺走丈夫的心也并不奇怪。那时她与怀仁可汗并肩而战,军中巾帼,整日扛一把大刀,连嗓门也比闺中女子高一些,有事直来直去,决不会藏着掖着,才教有心人离隙,钻了空子。      她这些年自省极多,整个人已变得极是温婉。此刻仍忍不住在震憾之下,拍碎了一张桌案。她的近身侍女只当发生了什么大事,连忙扑上去劝慰:“可贺敦休要动怒,大殿下已回来了,凡事都可商量,千万别动怒!”      那一年吐迷度被贬往碎叶城,她与怀仁可汗动怒,激愤之下吐了几口心头血,她又本是在战场之上受过伤,战乱之时生的吐迷度,失于调养,自此落下了心悸的毛病,轻易动不得怒,这才有了近些年的温婉宽和。      那侍女亦是在战场之上追随于她,一生未曾嫁人,只专心服侍她,此刻见得她面色煞白,双唇泛紫,几乎吓得魂魄全失,暗暗埋怨大殿下不懂事,竟然传了密信来令可贺敦动怒。又抱了可贺敦细细宽慰,半日方见她面色转了过来,只是唇色仍是带着些紫色,忧心之下别话不可说,只柔声埋怨道:“可贺敦明知自己身体不好,这些年思念大殿下,好不容易大殿下长大成人,又是出色的人才,听说又娶了个极是能干的小王妃,您理应等着抱孙子,怎好轻易做出伤身之事?不为自己也应为大殿下着想一回!”      可怜吐迷度并不知其母有此重症,只当她忧思过度,面色不佳,倒误算了可贺敦的承受力,将这些星辰殿的秘事捅了出来。      可贺敦本以对怀仁可汗满心绝望,闻言不由冷笑:“是我多想了!他既疼那女人,便是她呈了毒药给他喝,只怕也是眼都不眨的饮下,何用我来操心?!”心中悲苦竟是难以述尽。      她既想得明白,又挣扎着起身提笔,连写几封手书,只除了一封是指点吐迷度行事的,其余皆联络朝中与之交厚的重臣。她多年隐忍不发,只因儿子不在身边,时机不对。如今稚儿成才,老有所托,又对怀仁可汗再无企盼,雷厉风行,只愿即刻成事,将他二人踩在脚下。      宫中自有她可传信的渠道,第二日这些信便到了吐迷度案头。吐迷度一五阅完,按着她指点行事不提,又密嘱贺凤冷与华鸾素紧盯时健行踪。      可巧两日之后华鸾素与贺凤冷假期销尽,又要回去做时健的教习之职,正可助他一臂之力。吐迷度心有所忧,只觉自己眼中的小七千般好万般好,便是她要刺自己一剑,自己也会心甘情愿递上胸膛去,这些日子他冷眼瞧着,凤冷对小七已和颜悦色许多,惟怕他二人相处,日久生情,倒将一旁的韩眉撂至脑后。只恨不得即刻登上大位,将小七带进宫中再不见外男,但大事当前,唯有暂且放下儿女情长,忍一时不郁,换千里江山。      隔了两日功夫,时健再见他二人,已将前两日仇怨忘记一般,笑脸迎人。二人皆是久在江湖,惯见人心叵测,前些日子已领教过时健为人,倒也不大信他一时放下成见,待二人礼让有加,只打起精神来应付。      时健这两日亦过得水深火热,被梅娜侧妃拘在王府练习礼仪。宫中颁下长长的邻国来使名单,皆是各国近些年来最有可能出使的臣子爱好细则。梅娜侧妃有心想让时健在可汗过寿之时大出风头,也好教朝中一众犹豫观望的臣子瞧瞧二殿下可堪大任,好令可汗早立王储。      那长长的名单之上,排在最前的大周来使,赫然写着:大周防御使周紫文。      回纥与大周互为邦交,近些年茶马互市已是双惠双赢,驻边守将中周紫文官职最高,一应边防之事亦由她定夺,签定两国边贸条约者亦是她代表大周锦帝,来使西州她亦非初次,回纥王宫能将她列位大周来使,不无道理。      华鸾素额头青筋跳得几跳,只感觉头痛欲裂,下意识苦着脸,想象大姐周紫文若是在西州瞧见了自己,且与吐迷度已行过成亲大礼……她那般古板的人,又本着两国邦交睦邻友好的原则……后果不堪设想呐!      时健只当她被这一长串名单吓白了脸,笑得极是得意:“母妃只当我不学无术,一脑袋吃喝玩乐的主意,没一个能顶用,原来还有人比我更草包!”      他心中开怀,这日学习礼仪格外起劲,连前来教习礼仪的礼部大臣都惊诧不已,连连回想他这反常之态,最后归结为自家有女初长成,也不知几时被这混世魔王给瞧了去,生恐他做出这副听话的模样,乖乖学习礼仪,回头便向自已讨了女儿去做姬妾。      这礼部大臣自忖自己比不得梅录大人温纳海有战功在身,若二殿下开口,怕是难以推拒,只等教完了当日的礼仪,飞一般逃窜而去,惊得房内众人只当他家中有急事,引得时健大笑:“这老头跑得速度这般快,是不是家中有热闹好瞧?两位教习,不如我们也打马前去瞧瞧热闹?!”      这礼部大臣老蚌生珠,好不容易育了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年方十六,如珠如宝,远远闻听此言,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总算脚力尚好,连滚带爬逃出了王府。       作者有话要说:…… 36 36、晓色染秋霜 ...   35         一个半月之后,各国来使逐渐到达西州,果然不出梅娜侧妃所料,大周出使回纥的正是周紫文。      那一日怀仁可汗夜宴大周来使,时健带着他二人前往王宫赴宴,华鸾素远远便瞧见举行宴饮的华音殿外侍立着的清秀少年有几分面熟,细瞧之下,大惊失色。      那少年分明便是周紫文的贴身侍从房信。得亏得远离故国,他为怕给大周丢脸,正凝立如松,敛目屏气,极是规矩,倒不曾四下张望,才漏掉了越行越近的华鸾素。      房信从小在周紫文身边侍候,几乎算得上她的影子,华鸾素心中暗叫:苦也苦也!心绪烦乱,行走间脚步声不觉重了几分,被贺凤冷察觉,暗自揣测不已。      自上次在时健房中瞧到大周来使名单,他便注意到安小七神色间极痛苦不堪的模样,暗暗揣测这位年轻的防御使乃是安小七的世仇,心中从前怀疑她乃罪臣之后,游走在皇权边缘,刀口讨生。此时只觉这猜测八九不离十,暗思报仇之策。      只因他二人乃是时健教习兼护卫,才有资格随侍时健身侧,韩眉却无法进得王宫,只得在居处等待,倒不知道大小姐周紫文已到了回纥。        华音殿内灯火大盛,席间虽有时健的位子,却无他二人的位子,华鸾素将自己的身子整个隐藏进殿内柱子旁边的阴影中,借着身材高大的贺凤冷从旁遮掩,一时之间,坐在王座之下,右边首位的周紫文倒未曾发现。      与长姐分开数月,透过贺凤冷的肩膀,她悄悄去瞧,那年轻的女子英武之气不减,言辞侃侃,谈笑自若,间或与怀仁可汗互举酒樽,爽快饮下夜光杯之中的葡萄酒。      华鸾素心中顿时与有荣焉,比之蜜浆浇灌更甜。      贺凤冷先时一心只思索着小七的怪异举止,此刻见她唇角隐带笑意,想是暂避过一劫,正是心情大好时,心下大松了一口气,游目殿中,不觉惊讶之极。      贺家堡素来与朝廷极少交集,乃是真正的江湖草莽,他原本漫不经心,一眼扫过之时却被惊的呆住,那殿中大周来使女将周紫文身边陪坐的,若非他眼神不曾有误,便是久未曾见的柳云孤。      他与柳云孤乃是生死之交,当年比武惺惺相惜,深知他的为人。柳云孤生性散漫不羁,行踪无定,并不喜官场应酬,缘何在大周来使一列,可真是匪夷所思。      他这里一桩悬案未解,大殿之上已是高、潮迭起。      今日怀仁可汗为大周来使设宴,下首尚有别国来使相陪。王座之上,怀仁可汗有梅娜侧妃相陪,下座有时健王子助酒,可谓宾主尽欢。      时健今日真也争气,与各国来使把酒而谈,内容并不曾涉及风花雪月,倒一味的以政事与边贸之事来开场,连怀仁可汗都频频点头,显然极是赞赏。      梅娜侧妃心下大畅,酒意微醺之下,举杯向周紫文致意:“闻听大周一位年轻的女将,十分的英武不凡,本宫极是仰慕!上次来使前来商谈边贸细则,本宫无缘得见,今日托可汗洪福,终是有缘,还请来使吃本宫一盅酒!”      周紫文含笑起身饮尽杯中酒,口中连道客气。哪知道梅娜侧妃却叹息一声:“可惜本宫生来命苦,只育有一个不成器的儿子,倒是极想有来使这样大方得体,英武不凡的女儿!”      阖殿来使与回纥官员皆愣住了。      按说这是国宴,宴请的皆是各国来使,规格之高,实是不宜谈及家事,但梅娜侧妃偏是怀仁可汗的宠妃,多年盛宠不衰,满殿皆知,一时间周紫文倒也不好胡乱接口,思虑再三,只折中夸赞:“二王子玉树临风,少年英伟,却是娘娘多虑了!”      华鸾素在暗处偷笑:大姐原来也会说些谄媚之言!      时健若算得上英伟,那连吐迷度那沙盗头子带眼前的贺凤冷都可算作惊世豪杰了!      梅娜侧妃闻言,面上笑意又浓了三分,转头嗔怪怀仁可汗:“可汗,王儿已到婚配年龄,也不曾见可汗着急!”怀仁可汗打仗治国虽是一把好手,可猜测女人家的心思偏偏外行,那双精利的双目不由露出几分茫然来。      梅娜见他一幅不开窍的模样,掩唇娇笑一声,双目陡亮,朝着周紫文瞧了又瞧,这才缓缓开口:“妾着人打听过了,大周来使周大人已过双十年华,尚未有婚配,妾极是想有个这样能干的儿媳妇,王儿也应有个能干的王妃来管着他!”      殿中轰然一声,诸国来使总算明白,梅娜侧妃这是想当堂敲定亲事,令大周来使不得反悔。      周紫文尚立着不及坐下,顿时满殿的灯光眼光便粘在了她身上。好在她向来稳重,既不应也不拒绝,只微微一笑:“侧妃娘娘厚爱!”大大方方坐了下来。只是她身旁那男子面色顿时变得漆黑。      贺凤冷暗自揣测半晌终无结果,却在抬头间,遽然在柳云孤变得漆黑的脸上,寻到了答案。      答案昭然若揭,贺凤冷不由替这位兄弟扼腕一叹,喜欢谁不好,一个江湖汉子,偏偏喜欢上了权贵高门。陡然对柳云孤生出同情之意,只恨不得此刻便拖了他举杯痛饮,以慰他情路。      很是明显,能教向来行踪不定的柳云孤身着官服似模似样的坐在席间,又听闻梅娜侧妃向周紫文提亲之时,他那一脸的不豫之色,已瞧的出他对这位周大人情根深种。可惜这位周大人倒似自己身后这位,仿佛对感情极是不上心一般,此刻只是端着夜光杯浅笑,全无一丝不悦。      其实他的身后,向来唯恐天下不乱的华鸾素正捂着肚了,忍笑忍的十分之辛苦。      大姐素来冷静自持,威严之极,娘亲对这长女亦多几分尊重,从不会逆着她的意与她谈论婚嫁之事,弟妹更是对她多有敬重,连开开大姐姻缘的玩笑也不敢,却不曾料到今日在数国来使面前,被梅娜侧妃提起。无论这梅娜侧妃心思有多歹毒,这一刻,华鸾素还是由衷的感觉到了她有几分讨人喜欢之处,若非怕被周紫文发现,她早已当殿拍起掌来。      梅娜侧妃见得周紫文那一番老衲入定的模样,拖长了调子糯糯叫了一声:“可汗——”满殿宾客之中,凡是男儿者,十有六七已是酥了一颗心,只恨不得自己乃是坐在上座的可汗,能生受得住她这样娇糯的叫法。      怀仁可汗却是久在温柔乡,总还是定力可嘉,不曾乱了方寸。“周大人年轻有为,况大周婚俗异于回纥,男女婚约总还是两情相悦来得更为长久一些!”他这话隐有指责梅娜侧妃乱点鸳鸯谱之嫌。      梅娜侧妃被他娇宠多年,从不曾驳过一个回,这句话在她听来已算是指责,她面上难过的神色一闪而过,又轻柔一笑,指着时健颇有几分难以启齿的模样:“还不是这傻孩子对周大人一见倾心,这才央了我这做娘的来说合。”      于阗国来使拍掌赞赏:“侧妃娘娘疼爱二王子,周大人又是当世巾帼,实是天生一对!”      且末与于阗相邻,两国向来不合,寸土必争,此时也要来唱对台戏:“闻听周大人已过双十年华,二王子未满十八,在周大人眼中跟个小弟弟一般,岂会有恩爱之意?”      纵然此时回纥已是雄踞西域,可惜与且末隔着人迹罕至鸟兽绝踪的图伦碛,连且末来使贺寿亦要借道若羌的典合城,取道焉耆的铁门关,千里跋涉才能到达西州,由是且末使臣倒不怕引起外交事件,回纥举兵来犯,是以说话并无顾忌。   皮山国也是于阗邻国,向来对这位邻里也甚是不满,此时亦接腔助且末来使:“大周现今乃是女帝,国中女子与男儿一般尊贵,且听闻周大人出身高贵,其母乃是大周唯一的一位异姓王,其父为王夫,又是一品忠勇候,岂会轻易许嫁他国?”      怀仁可汗眼见这几国来使要当殿吵起来,忍不住息事宁人:“胡闹!王儿何时见过周大人了?”      他这话语声极低,近似于夫妻之间的昵语,偏华鸾素贺凤冷,连带着柳云孤皆是耳力过人之辈,皆紧盯着梅娜侧妃,想瞧瞧她再说些什么。      梅娜侧妃不负重望,嫣然一笑,瞧着时健的目中欣喜之色渐浓,当着满堂宾客毫不讳言:“两年前,周大人前来西州与可汗商谈茶马互市的条约,王儿有幸面见过周大人一次,对大人英姿再难以忘怀,日夜挂心……此次听闻周大人又将出使我回纥,王儿激动难抑,数月苦练礼仪,只盼能给大人留个好印象!”      华鸾素近一月半追随时健身侧,闻言心中冷笑:时健激动难抑到需要每日去街上寻找良家貌美女子来填充王府?他年方十七,府中姬妾却已过百,若非梅娜侧妃有保养之法,手段又铁血,着专人看管后院,只允他每月进后院姬妾房中十个良宵,怕是他早就被掏空了身子,成了个无甚大用的酒色之徒。      时健已是满面通红的制止:“母妃,此事……此事怎好在大庭广众之下提起?”饶是他生性风流,此刻也如坐针毡。不知情的来使只当这少年纯情至此,为个只见过一面的女子牵肠挂肚,知情的诸如华鸾素之流却在暗暗揣则:他这大约是为了其母梅娜侧妃信手拈来的谎言脸红吧?      可惜梅娜侧妃错打了算盘,将周紫文当作寻常女子,猜测她再是英武,谈起婚事来定然会脸红。惯见风云的大周防御使周紫文周大人,此刻执杯而起,先是朝着梅娜侧妃行了一礼,又对着时健行了个平辈之礼,极是大方道:“多谢二殿下厚爱!只是外臣心中所中意的男子,定然是能同外臣比肩为国效力,有志一同的大好男儿。可惜二殿下肩负回纥重任,怕是不能远赴大周与外臣并肩,实是有负二殿下记挂!”      满殿愕然。      任是谁都听得出来,梅娜侧妃这是求亲,为儿子求娶媳妇,可偏偏大周这位来使张口便是比肩为国效力,分明是将嫁娶之人颠倒了,倒是她娶这位二殿下,可惜二殿□负重责,二人实是无法结为夫妇,非是感情缘由,却是各自忠于自己国家。      台下皆是游走各国的使臣,均心思敏捷口齿伶俐,闻言在底下暗暗将这位大周年轻的使臣夸赞一番,果然有着一幅玲珑心肠!       37 37、晓色染秋霜 ...   36         当晚宴罢,周紫文便收到了许多贵重精美的礼物,皆是西域各国来使遣从人敬呈。      华鸾素身着夜行衣,趴在驿馆房顶之上,揭开了琉璃瓦,对着那一堆礼品垂涎欲滴,心中犹豫挣扎,一时恨不得跳下房顶去,与大姐周紫文相认,将这一堆精美贵重之物搂入自己腰包,一时想起大姐曾算计自己,想将自己打包送回安平州,虽然被她巧妙化解,可也架不住她再算计第二次。      胡地风寒,她在房顶久候多时,整个身子都差点冻僵,还是拿不定主意,正欲忍痛离去,头顶传来低低讽语:“小七若下不了手,不如让二哥替你去。”      她大惊失色,抬头去瞧,五步开外立着的男子夜行衣与夜色几乎一样浓黑,若非双眸幽亮,深晦难懂,倒真是隐藏的极好,她竟然连他何时来的亦不曾察觉。      其实也怪她大意。出了华音殿回到居处之后,她趁着夜色偷偷换了夜行衣,关门掩窗,飞蹑而去。贺凤冷今夜早已察觉她神色有异,也不说破,只远远尾随,见得她在驿馆屋顶偷窥许久,更深露重,方才出言打扰。      华鸾素全无准备,吃他这一吓,朝后一踏重重踩下去,只听得哗啦啦琉璃瓦连续落地的声音,她本就在心神松散犹豫之时,惯常的轻身功夫顿时给抛到了脑后,脚下打滑已是向着地下跌去。      贺凤冷飞身而去,堪堪抓住了她的腰带,手下发力,一招水中捞月便将她捞了起来,已是惊动院中守卫,火把由远而近,房门大响,柳云孤当先一马冲了出来,另一间房内,周紫文与房信亦随后而至,紧贴在贺凤冷怀中的华鸾素惊魂未定,只下意识朝着这温暖的怀抱靠了过去,喃喃念叨:“坏了。”      若是教大姐瞧见自己,可是真坏了!      柳云孤与房信同时跃上房顶之时,华鸾素猛然惊醒,拖了贺凤冷的手,低低急道:“速退!”被他反手紧握了她的手,拨足逛奔。      房信与柳云孤的轻身功夫本就不及二人,又晚了两步,欲追之时已教周紫文制止:“穷寇莫追,且由他们去吧,一两个蟊贼,不成气候!”      房信乖乖跃下房去,柳云孤不死心的朝远处张望一回,见院内周紫文并无回房的意思,显然是等他下来,只是不情不愿跃下房,心中发狠,有一日定然要活捉了这两只蟊贼。      房信回房一边助周紫文收拾这些礼品,一边喃喃自语:“奇怪,那蟊贼的身影怎的同七少相像?”      周紫文被他这话惊住,细想一回,释然笑了:“定然是名身材纤弱的女子,你便以为是小七。听大哥来信说,易家商队近两年间只走庭州一路,且容叔也有回信,小七极乖,每日随行根本不会叫苦叫累,真是行商一回长大许多,哪里会来西州?!”      房信过去被七少欺负的次数不少,以往远远瞧见她的身影,但凡有一成相似,也是能躲就躲,今夜所见,左思右想,竟然越想越像,暗自嘀咕了数次,偏周紫文不肯信,只道小七乖乖随容叔去行商。      他服侍了周紫文洗漱,暗道:谁人不知,大小姐疼七少的紧,便是护短也不必护成这般吧?明明就是七少,偏要掩耳盗铃。说别个小姐乖,尚有可能,说到七少乖,那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华鸾素与贺凤冷携手一路狂奔,手儿相牵,只觉对方的体温也透过相握的双手传了过来。胡地风寒如利刃,可是此刻竟然也不觉痛冷。只行了一盏茶有余,察觉背后再无追兵,贺凤冷方冷冷一哼,甩开了她的手。      华鸾素见得他这番模样,歪着头浅笑:“方才怎的不留我在那里,令大周来使将我剁了?难道贺大少心软了,不忍见得我这般妙年女子埋骨他乡?”      贺凤冷眼尾轻挑,带着些冷漠的仇恨之意,轻道:“你是我贺某的仇人,岂容他人来出手?在贺某未曾出手之前,当然容不得你有任何差池。不然报起仇来也不够爽快!”      华鸾素“哧”的一声笑了出来。今夜她本是避着韩眉前来窥探周紫文一行。只因韩眉一向也颇尊重自己这位大姐,若他二人联手将自己送回大周,自己还真无反抗的余地。唯一的办法就是不能让这二人见面。      她本来怕贺凤冷回去便将此事抖搂出来,但见得他这番别扭模样,怕是连他也藏着掖着,生怕教人知道他出手救了自己仇人,惹来耻笑,她遂放下心来,大大方方朝他一笑,正色道:“多谢贺大少救命之恩!”      教他误会自己与大周来使有仇,这感觉也不错呢。      贺凤冷面无表情转头,冷冷丢下一句:“你只消记得,我与你之间的仇怨并未曾解。就算此刻出手救你,那也不代表我已经忘记了此事。我记性好得很!”      华鸾素不以为意,笑嘻嘻追了上去,“贺大少等等我。”      夜半的西州城虽有歌舞坊生意依旧红火,门口依着的舞娘容颜却已有凋残之色。这时节接不到客,已是日暮西山,苦捱日子罢了。      但两人心中不知为何,沉默无语的行走在这异域的寒凉之夜,竟然难得的觉出了安宁之意。      或者,在更早些时候,在二人一路从伊州前往西州的路上,在一招一式来往之间,恨不得将对方立毙刀剑之下的决绝里,绝处逢生,已生出了那么一丝丝难得的惺惺相惜之意。      这一点点的惺惺相惜之意,数月间已不觉将贺凤冷那初时刻骨铭心的恨意给融化了许多。      眼瞧着小院门近在四五步,只听得院门吱呀一声,小七眼神一转,眸中黠光一闪,伸臂便迅捷抓住了贺凤冷的大掌,触手温热。贺凤冷全无准备,倒被她牢牢握着,哗啦啦从门内冒出十来颗头颅,每人手中提着一盏灯笼,当先一人身形高健,瞧见二人手牵着手儿,虎眸中寒光一闪,大步行得近前,一拳重重击在贺凤冷胸口,冷冷道:“二弟,你好!”又是一拳重重补上,拳拳见肉,眨眼间已在贺凤冷胸口击了十来拳。      几乎是在同时,华鸾素松开了牵着的手,由得贺凤冷重重的跌倒在地,她却只口中尖叫一声:“小凤哥哥……”      这一声呼喊仿如火上浇油,吐迷度顿时心火更盛,下拳更不留情。      其实依着贺凤冷的身手,吃这十来拳定然能够躲得开,就算躲不开,定然能用巧劲卸了冲击之力,决无可能被吐迷度打倒在地。吐迷度得手之后,疑惑的抬起自己的拳手,仿佛不明白贺凤冷怎的虚弱至此,竟然能被他打倒。      可是紧接着,眼前的事实顿时教他恨不得立时再上前去多补上两拳。      方才被他这猛然出手弄得有点傻了的安小七,此刻正蹲□去,拖着贺凤冷的手臂,欲将他扶起来:“小凤哥哥,你不碍事吧?”      这简直是自己一直的隐忧成了现实。      他虎目微眯,感觉到胸腔里压抑不住的怒气,心中暗暗冷笑:好你个贺凤冷,原来并非是你不想躲,只是算计好了被我这数拳打倒在地,小七定然会偏向于你!      但他方才乃是气愤嫉妒之际,失了自制力,此刻稍稍回过味来,已有计较,压下胸中怒气,弯腰俯身,捞起了贺凤冷的另一条胳膊,连连道歉:“二弟,是大哥气昏了头了!是大哥气昏了头,你且起来,有话我们回内院去说!”      门口一排护卫眼巴巴瞧着他,不明白之前在院内怒火滔天的大王子,只挥了数拳便将怒火消完,展眼又变得和蔼可亲,亲自扶了二当家起身。      贺凤冷深知吐迷度这番激烈的举动,若非吐迷度乃是自己救命恩人,恩同再造,他岂会不还手?      说起来,最可恨的还是安小七这丫头,他狠狠瞪一眼那面上假作惶惑的丫头,收到她得意的朝他一吐小粉舌,气得转身,由得吐迷度扶进了院中。      华鸾素唇边笑花陡现,心满意足跟了上去。      二人扶着贺凤冷回到内院,有侍卫打了热水回来,就着灯下烛光去瞧,这才发现贺凤冷嘴角已缓缓流出血,想来是吐迷度击打的过重,他拳能毙虎,贺凤冷又全无防护之心,不曾用内力,单凭血肉之躯,显然是伤了内脏。      华鸾素抄起他的手来把脉,吐迷度虎目一凛,杀机陡现,但马上又想起当前局面,面上立时又堆了关切愧疚之意:“二弟,是我不好,被气愤冲昏了头脑,瞧见你与娘子手牵着手,便往不好的地方去想了,这才挥拳打了你!你与小七情同兄妹,又向来切磋武功切磋惯了的,是我多疑,生怕你抢了我的娘子去!我怎的会这般糊涂,我的娘子便是你的嫂子,你岂是那等猪狗不如,勾引长嫂的无耻之徒?”      贺凤冷惟觉此言刺心难堪,二人兄弟三载,他到如今竟然这般不信任自己,俊面烧得辣辣的疼,有心要辩驳几句,刚一张口,一口热血便冲喉而出,哇的一声吐在了床上,整个被子半边顿时被鲜血染透,这才觉出五脏六腑好似移了位一般的疼。      慌的华鸾素立时紧握了他的手,连连急语:“你切别多想,好生调息,休再令气血翻滚,再吐几口血一时半会便难痊愈!”手中内力源源不绝送了过去,助他压下翻滚的气血。      经此一事,贺凤冷在床上休养了近五六日,方才下地。吐迷度每日出门联系可贺敦旧属,早先他们离开大沙海之时,已令拨悉密带着得力的护卫前往碎叶城召集私兵,这些日子已得到消息,碎叶城两万私兵已分批昼伏夜出,在大漠间行军,潜进了大沙海。      华鸾素因亲眼瞧见长姐周紫文来使回纥,有心躲避,更借着贺凤冷卧床养伤,前往时健府中请了假,只道二哥旧疾复发,大哥忙于生意,他要在府中照料。      时健近些日子被梅娜侧妃逼着天天往大周来使驿馆跑,但周紫文与他所认识的所有女子皆有不同,风花雪月胭脂花粉与她全然无涉。若有宴饮必然守时前往,瞧着倒是端庄温婉,可那一分的温婉也教九分的兵戈之气给掩埋。平日抱一卷兵书倚塌而阅,见是时健前来,最多只见个礼,便又懒洋洋倚回塌上去,哪有一分女儿家气象,分明帅帐中虎踞龙盘的重兵之首。      时健被她这番虎威一衬,十足一个毛头孩子,哪里有勇气提得起情爱二字?      有心想要搭话,提了两句,便被她拐带到排兵布阵之上,他又一无所知,似乎正合她意,立时兴趣大增,简直是抓住了一块可造之材一般,一股脑儿的向他教授兵法,什么天覆阵、地载阵、风扬阵、云垂阵、龙飞阵、虎翼阵、鸟翔阵、蛇蟠阵,一字长蛇阵,二龙出水阵,天地三才阵,四门兜底阵,五虎群羊阵,六丁六甲阵,七星北斗阵,八门金锁阵,九字连环阵……只听得他头疼欲裂,恶心欲呕,痛苦不堪,强撑着听了一日,只觉云山雾罩,不明白眼前也算得风仪妙姿容的女子怎的会迷恋这些东西。      第二日里他正赖在府中,死活不肯前往大周来使驿馆,梅娜侧妃已是亲自驾临,喜上眉梢:“王儿,今日你为何不趁热打铁,前往驿馆,与大周那位来使培养培养感情?”      时健露出一个惨不堪言的苦笑来:“母妃,那来使是个怪物!”      精通兵法,不事胭脂的女子不是怪物是什么?      ——太可怕了!      梅娜侧妃满意的瞧着儿子这模样,大是赞赏:“就算那来使是怪物,王儿也将她哄得好不开心,拉着你聊了整整一日,别国来使求见这位周大人,都被她挡在了门外,一律不见。王儿真是好本事!以前是母妃错看了你!”      时健以头拄案,将自己整个人埋进了书堆中,抵死挣扎:“母妃,母妃,我今日定然要静心闭门读书!与周大人一席畅谈,孩儿深感自己浅薄无知,定然要闭门苦读,才可与她清谈。”      梅妃侧妃更是大为惊喜,恨不得立时前往大周使馆感谢周紫文,竟然令她那向来懒怠课业,只知吃喝玩乐的儿子起了发奋读书的念头,心中越发坚定了要娶这女子为媳的想法。      她将时健的脑袋使劲从书案之上扳起来,瞧着他惨无人色的面孔,招招手,明雁便端上来两碗炖好的补品:“王儿,读书不在一时,这可是个水磨功夫。瞧瞧你这脸色,先喝了炖品去驿馆陪周大人,晚上回来再读书。”      时健深知自己母妃的能力,最教他怵的乃是自家母妃养的那些蛊虫,无论他如何反抗,她总有办法教他听话,因此他只好放弃徒然的挣扎,面有菜色的灌下去两碗补品,在梅娜侧妃关爱的目光之下,带着大批卫队欲前往大周驿馆。      梅娜侧妃从来思虑周全,略想一想,已教她想到了疏漏之处,拉下高坐在马上的时健,忙道:“我儿,你父汗赐你的两名教习呢?”      时健朝护卫队瞧一眼,近两百人的护卫队,若非他骑着马,从队头可能瞧不到队尾。“母妃也太过小心了,这两百人的护卫队,难道还比不上两个教习?”      梅娜侧妃染着丹蔻的纤指在时健脑门上一点,嗔道:“王儿向来自诩风月场中的高手,竟然连防备之心也无。你那两名护位武功奇高,人品相貌又是上上之选,你带着这两名护卫去,万一那周大人侧眸 37、晓色染秋霜 ...   之际瞧上了这两名护卫其中的一位,这到手的好姻缘岂不丢了?”      时健只觉脑仁一阵一阵的疼,百思不得其解:“母妃,你为何定然要我求娶这周大人?你瞧瞧她哪一点像女人了?”      梅娜侧妃吃吃一笑:“我的傻儿子,如今你尚未登上大位,纵然你父汗疼你,可也不曾立你为王储。你别瞧着这周大人是武将出身,但她出身显贵,乃是大周名门之家,其父母在大周皆是手握重兵举重若轻的人物,你若能娶了她,冲着这显贵的王妃,借势而起,这王储必定十拿九稳是你的!至于她是不是怪物,是不是能手抡两板斧开山劈石,与你有多大干系?可贺敦可也算得女中巾帼了吧?她当初豁出一条命去替你父汗鞍前马后的效力,待得江山大定,你父汗疼的人却是母妃,她如今又在哪里?”      时健从来佩服自已母妃,如今骑在马上,许是坐得高了些,这两日又被那位周大人的兵法演讲给摧残的有些过头,他忆起那女子讲起兵法时双目放光的模样,仿若天边闪亮的星辰,遥不可及,容不得半点亵渎,自己那点浅薄的人生连拱起这星辰的勇气都无,仿佛一下便黯然低落到了尘埃里。      母妃的这番计谋或者好用,可是不知为何,他只觉头晕,眼前金星直冒,仿佛一闭眼,便能从马上栽下来。      梅娜侧妃红唇轻启,不屑道:“那贱人,独居偏殿十几年,夜夜忍着椎心之痛,耳听宫中我与你父汗缠绵恩爱,总也有灯尽油枯的一天!”       38 38、晓色染秋霜 ...   37      柳云孤近些日子很是烦躁。      回纥可汗五十寿诞,各国来贺,为表隆重致谢之意,半月以来,大小猎宴不断。大漠民族好客,除了金樽美酒,鹿鼎烹羊,还要一较弓长。      柳云孤从前萍踪无定,惯看四方风景,如今这光景其实正合他从前之心意,且不必如玉门关守备营之时,日日拘在营中,不知快活几多。      但偏偏这热闹去处多了一个人,令他倍添厌烦。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回纥可汗的次子,时健王子。      自初次相见之后,这时健借着招待贵宾之由,日日耗在大周使馆内。他中意的女子从来不算是个多言的人,但这些日子,只除了宴饮之时,凡是时健王子在侧,她定然妙语如珠,将个军战之中的得胜体悟细心讲解,连他追随在侧的人都听得明白,可那时健王子一边打着磕睡,一边强睁着一双昏昏欲睡的眼睛随口应付,极是蠢钝的模样。      想来他的府中高床软枕温香绮玉定然不及这驿馆之中设卧,不然为何硬要强撑在此?      时有猎宴,时健总是相陪周紫文左右,连怀仁可汗亦乐见其成的模样,更遑论一众来使皆是一幅瞧热闹的模样。      这日柳云孤实是气愤不过,在射猎之时,眼见得周紫文与时健往林深叶茂之处而去,他亦双脚轻夹马肚,紧随而至。      时健近日被梅娜侧妃逼得狠了些,未尝不想快刀斩乱麻,想了法子将这位大周年轻的女将军纳入自己府中。可无奈其人不解风情,纵是二人独处亦大谈军政,每每教他无从说起。后得梅娜侧妃指点,道此姝不解风情,大抵还是从未尝过男人滋味,总教她尝过男、欢、女、爱,才会将军政仕途抛弃。      当时梅娜侧妃眉眼含春,玉指轻抵时健脑门,吃吃一笑:“我的傻王儿,你这雄健体魄……任是多威武的大周女将军,还怕不能被你降服在床上?”      时健府中姬妾过百,从来又自诩风流,转头一想,男女之间,不过如是。当下暗自钦佩自家娘亲,这才有了今日暗策。      二人双骑并绺而行,周紫文玉甲护身,银弓在手,时健侧眸去瞧,心中没来由想到:设若今日事成,能将她圈养在王府深庭,也不知这鹰一样的女子会是何等模样?      他一边暗想,一边打叠起全幅精神应对,目测四周山势地形,回想昨日与舅父之约,心中渐有鼓擂,又焦急难耐,只觉行了近一个时辰,也是时候到了,正笑道:“周将军有所不知,前面山崖间常有野物出没,是个狩猎的好去处,只因地僻……”话音未落,一阵野兽奔跑声如惊雷滚过,眼前已有野兽挟烟尘而来,獠牙翻转,鬃毛立如钢针,原来是三五十头野猪。      时健结结巴巴,指着这群野猪,面色已然如土。他虽有些功夫,敌一只野猪尚可,三五只与这大周女将合力,想也亦非难事,可是一群来势汹汹的野猪,委实超出他的应对能力。      心中已将制定这掳美计划的舅父库尔曼骂了个狗血淋头,明明是赶三五只野猪,却不知他唆使了安小七与护卫队从哪里搜罗了这几十头野猪出来。      但眼前危机,犹不能解,愤恨亦无济于事。就在他取了长弓,摸了箭袋之时,那大周女将军双目放光,那声惊喜听在他耳中简直似在嘲讽他的无能一般:“都说回纥乃是牧猎佳地,柳校尉诚不欺我!”张弓搭箭,箭去如珠,已有三头野猪被射中咽喉。      纵然身处此险,时健也忍不住真心诚意赞道:“好箭法!”回纥男儿弓马娴熟者众,连珠三发者无。      领头的野猪见势不妙,已有疯狂之意,向着二人冲来,但那女子临危不惧,又是三珠连发,三声惨叫之下,被贯喉而出的野猪轰然倒下。他亦一箭而去,正中一头野猪。      柳云孤一路相随,本是含着一股子醋意,想要破坏这回纥王子的一场绮梦,但情势危机,周紫文境况堪忧,只得纵马飞救。      她的马前已涌来七八头野猪,张弓不及,已经弃弓抽出腰间护身宝剑,向着领头的野猪刺去,一剑刺中那野猪左目,只听得嗷嗷惨叫之声,那野猪拼死向着她撞去,獠牙犹锋。她身下这匹虽是良骑,可被这几头野猪疯一般拿獠牙不顾死活去撞,马儿后臀也已受伤,伤后急嘶,四下乱跳,恨不得将马上主人摔下来。身旁时健坐骑已被野猪拱伤,那马儿载着时健在野猪群里疯跑,马上的回纥王子面色惨白,紧抱了马脖子不肯松手。      但周紫文被马儿几次险些甩下去,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弃马下地。足尖还未曾着地,已有六七对獠牙刺来,只听得几声惨叫,眼前几头野猪皆被人拿暗器击伤了双目,却是柳云孤飞身而来,一臂揽了她在怀,另一臂手中马鞭已卷了头顶树枝,搂着她纵身上树。      远处传来回纥人的呼喝之声,已有马蹄之声由远及近,周紫文自相识以来,首次对身边男子霍然一笑:“柳骑尉,多谢救命大恩!”      柳云孤几乎心花怒放,面上却半点不露,总算是将那狂喜压将下去,轻声道:“云孤孑然一身,愿保大人一生平安!”他特意不曾强调“属下”二字,只盼能拉近些距离。也许是危机当前,她一时也未曾计较,只去瞧树下回纥王子。      总算远处驶来的人数者众,各个张弓搭箭,也是抽出弯刀便冲上前来的,只听得一叠声的:“保护殿下!”一道身影极快的掠过四下奔窜的野猪群,那人身姿极是曼妙,如同在刀尖起舞一般,脚尖在疯狂的野猪獠牙之上一点,已窜了出去,眨眼间冲到了时健王子的马背上,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已抄起时健原路返回。只是速度太过匪夷所思,倒不曾教他二人瞧见那人的面目。      那些正在搏猎野猪的护卫们喝彩连连,一时场面欢庆非常。连柳云孤亦惊叹不已:“想不到回纥也是藏龙卧虎之地,竟然有人轻身功夫如此之高!”      他只感到自己揽在身侧的女子身体僵硬了一瞬,也不知是不习惯与他靠这么近,还是想起了什么,她迟疑道:“轻身功夫练到这种程度的,很少吗?这人比柳骑尉如何?”      柳云孤虽然散漫不羁,可江湖中人向来以诚信为先,当下赞道:“云孤闯荡江湖六七年,轻身功夫能练到这种程度的,当世少有。那些名宿自不必说,瞧这人年纪轻轻便身手了得,天资定然极高,非是云孤拍马屁,只除了大人家里那位女扮男装的妹子,再不曾瞧见过……”他猛然回过味儿来,指着那回纥王子身边,凝视去瞧,哪里还有那年轻人的影子,他仿佛如一缕烟雾一般出现又消失。      已听得身边那从来稳重不曾张惶失措的女子喃喃自语:“难道是小七?她不是已经随着容叔前往庭州行商去了吗?怎的会在此间出现?”      他想起那一位三小姐,只觉替怀中的女子头疼。      那位轻功高绝,形似纨绔的三小姐,瞧着便不是安份的主儿!      不多时,护卫便将这群野猪斩杀,也有护卫被疯狂的野猪咬伤或者刺伤,另有人前来包扎。时健虽然不曾受伤,却受了惊,哪里还顾得上周紫文,只紧揪着一名中年男子,将他扯到一边去,小声责问:“舅舅,昨日与母妃制定计划之时,早已说过,赶个三五头野猪过来,等我与周大人斩杀了之后,在水边架火烤野猪肉,那水边生着米囊子与幻龙草,只要在野猪肉里加一些……”他回头看看一地狼籍与人头窜动的护卫,控制着声音的高度,却还是教库尔曼听出了恼羞成怒的味道。      “现在这种样子,如何成其好事?”      库尔曼其实很冤枉。      昨日制定计划之时,原本万无一失,甚直还派遣了护卫半夜前去寻找野猪宿地,设法围捕三五头野猪来,也好明日布局。      这帮护卫皆是怀仁可汗特意挑了保护时健的,皆是亲信之人。可是不知道哪里出了岔子,临了赶来的三五头野猪却变成了三五十头野猪,差点酿成大祸。      旁的不说,若是时健出了大的差错,他们整个家族还有根基立于西州?所有的指望也不过是希望时健将来能稳坐汗位而已。      在他们五步之外的树梢之上静静贴着一个人,唇角笑容淡如春风,只是眼底尽是冷意,由得这甥舅二人议论争执完毕,带着一众护卫离开之时,她才低低吐出一句:“安平王的长女,岂能嫁这种草包?!”连那低低的近乎耳语般的笑声也带着清冷之意。      傍晚时分,时健总算回到了府中,结束了惊魂一天。      他洗漱完毕,正舒舒服服的坐在饭厅里用饭,门外侍立的婢子前来通报:“殿下,护卫安小七求见殿下!"      母妃昨日制定掳美计划之时,虽说令安小七兄弟二人参加,但近日她二哥大病初愈,还是休养期,告假在家,唯有安小七暂时在府中待命。      母妃千叮咛万嘱咐,在他与大周来使成亲以前,万不可令这两名教习与这来使见面,是以这掳美行动安小七虽有参加,却也是在母妃面前保证过,定然不会出现在大周来使面前。      他母子二人这番核计,还逼着安小七发了誓,岂不知此举正中华鸾素下怀。她本就不想见到大姐,又怕时刻追随在时健身侧,被大姐撞破,将她的身份宣扬了出去,到时候吐迷度哪里还会罢休?      是以她今日虽听了库尔曼的调派,但心中另有计较。暗中嘲笑这对母子妄想染指大姐,又不想错过这出好戏,在驱赶野猪群时,仗着傲人轻功,偷偷在暗中作了手脚,才驱动了一大群野猪狂奔。      她本以为,这不过是场小小事故。大姐身经百战,骑射弓马无不娴熟,猎杀野猪不但能教时健另眼相看,万一引得这位二王子爱上大姐,却又求而不得,岂不热闹的紧?      哪知道……向来不沾情爱的大姐,连她都以为铁树不肯开花的大姐,居然被个年轻男子搂在怀里,救上了树去……      她边走边想,终教她想了起来,那年轻男子正是上次在玉门关守备营中见过的那位柳骑尉……柳骑尉……柳骑尉……      官职是小了点,可娘亲八位夫郎,只除了六爹爹楚王李瑜,哪还有一位的官阶能高得过娘亲去?      男人嘛,只要一心一意,官职小一点倒也不是什么大毛病!      她正想到妙处,只听得门口那婢子极是轻柔的唤道:“安教习,王爷请您进去!”      只喊了两声她方才回神,抬眼瞧见那婢子圆圆的脸蛋之上一双杏眸极是水润,倒是一位俏丽的婢子。她心下大悦,不觉又起了胡闹的心思,在那婢子头顶轻柔摸了两下,似无情又似有情,低低道:“敢问姐姐芳名?”      那婢子涨红了脸,低低道:“教习见笑了,奴婢莲依,哪里当得起教习姐姐二字?!”      华鸾素嘴上抹蜜一般,俯身在她耳畔,似极是遗憾一般叹息:“小七生平只有两位哥哥,对小七从来严厉,小七倒盼着身边能有莲依这样温柔体贴的姐姐相伴左右……”      莲依被她撩拨的面色染绯,低头的瞬间,那少年已经自她身边离去,进了房去,不觉惆然,暗恨自己回答的晚了些。      时健见得安小七前来,极是高兴,坦然坐着受了他一礼,亲亲热热道:“安小七,今日你既救了本王,本王便赏你土地与牛羊美人,待时机成熟,本王定然在父汗面前替你美言几句,好将你引介进军中,不出几年,凭你的身手,定然发达!”      华鸾素心道:若想在军中搏出身,本少早回大周去了,岂会在你这化外蛮夷之处搏出身?又想自己轰了野猪去拱他,反回头来又救了他,反倒得了赏,这卖买一点也不亏,真是合算,当下乐开了怀,作出感激涕零的模样,连连朝着时健谢赏。       作者有话要说: 草的专栏麻烦各位亲顺手收藏一下: 39 39、晓色染秋霜 ...   38           吐迷度近些日子联络朝中诸臣,甚是忙乱。今日又得到消息,碎叶城四万守军晓宿夜行,已到达大沙海,贺凤冷已能四处行走,借着病休在家,时而帮他应对。二人骑马前往大沙海面见部属,商议起事细则,回来之时已然深夜。      进得后院,但见东厢房漆黑一片,惟西厢与主卧灯光犹亮,二人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里瞧见了喜意一闪,急忙转头避过,各自回房。      须臾,只听得主卧发出一声重物跌倒的声音,伴随着家具碎裂与女子娇声惨呼,房门忽响,吐迷度抬脚出来,犹不解恨,对着门狠狠踹了一脚,面色铁青,似要杀人一般。几乎就在同时,西厢房亦是发出一声重物落地之声,同样伴随着女子的惨呼声,房门大开,贺凤冷眸子里含冰压雪,大踏步向着东厢门而来。      吐迷度正在气头上,再无平日一丝和顺的迹象,抬脚便踹,东厢门被从里面闩了个死紧,贺凤冷从旁相助,兄弟俩你一脚我一脚,没过几下,只听得房门轰然作响,脱框而出,被这兄弟二人踩在了脚下。      东厢房内罗帐高掩,从里面迷迷糊糊传出一道困意十足的声音:“两位哥哥大半夜的这是在做什么?”紧接着罗帐被卷起,探出一个小脑袋,乌发如丝般从罗帐中悄悄泻出,迎着月光的小脸之上,幽瞳半眯,偶尔大睁一下,仿佛满天星子落入其间,那人顽皮一笑:“两位哥哥是不满意小七的安排?”      吐迷度显然被气得失去了理智,咬牙切齿道:“安小七,你莫要忘了,你已与我行过大礼,结为夫妇了!”      帐中又伸出半截雪白的手臂,那丫头掩唇打了个呵欠:“知道了知道了,你提了无数次了!我这不是好心替你纳个房里人吗?如此贤淑大度,你怎能对我生这么大气呢?”语气极是幽怨,可是面上笑意实在欠揍!      贺凤冷讽刺道:“难道我也与你行了大礼?何时又需要你往我房里塞人了?”      她谄媚一笑:“我这不是顺便嘛?!顺便!顺便!想着大哥有美人相陪,二哥反倒孤零零的,于心何忍?”      贺凤冷本就前些日子挨打一事心怀耿耿,只觉这坏丫头太过可恶,语声不觉带着冰碴一般:“你又不是我家娘子,大可不必替我着急纳房里人!等哪一日成了我家娘子,再行使这权利也不晚!”也是气极之下失了言,说着不顾吐迷度难看的脸色,转身便向外而去。      华鸾素讪讪陪笑:“这事真不赖我!大当家的,要怨也只能怨你那位二弟,若非他心血来潮赠送我两位美人,何至于我往你二位房里塞人?要是我往自己床上拉一位进来,岂不立时露馅了?……”      吐迷度呵呵一笑,面上尽是爽朗之色,倒仿佛接受了这解释一般,可脚下分明向着床内移来,边走边脱衣服:“既然娘子好心,且教那美人在主卧住个十天半日,你我夫妻趁着这机会,正好圆房!”      罗帐之中的人这下可慌了,双手紧扯着罗帐,只将个脑袋探出来,连声催促:“吐迷度,还不出去!你……你……大半夜私闯女子闺房,居心不良……”      吐迷度“噗”的一声笑出声来,显见得这一刻心情极好,俯□去,在她面上抢了一个吻,见她连忙伸了一臂出来,手使劲在面上被亲过的地方擦来擦去,恨不能搓去一层皮一般,可是如此一来,那罗帐遮掩不住的春光便从里泻了出来,他已是笑不可抑:“这明明是你我夫妇的卧房,怎的成了娘子一个人的闺房了?”      华鸾素无言以对,暗恨自己今日行事莽撞,惹恼了这沙盗头子。今日时机委实不妙,唯有示弱方是存活之道。当下仰起脸儿来,双目楚楚无辜:“大哥,我真不是故意的……只是……只是一时好玩……你可别生气吓我……”      她这般仰起脸儿,恰将精致小巧的锁骨露在了外面,倒教吐迷度吐吸一窒,双目如被磁铁吸引一般,再也难以拨开,教他不觉间欺上前去,如玉的颈子下面,露出罗衣里面大片的肌肤与影影绰绰的肚兜,只因月光堂煌,虽不能窥进罗帐之中那肚兜之上所绣的花样,但终教他瞧见了那细腻如瓷的肌肤,与肚兜之下的若隐若现的双丘。      他顿时喉节滚动,只觉浑身燥热难解,伸出一双铁臂,温柔到不容置疑:“娘子,不要再冷落为夫了……”目中一时痛楚一时狂热,整个人已经向着床上之人俯身而来。      华鸾素空有一身武功,无奈外衫皆在屏风之上搭着,身上罗衫轻薄,根本不足以遮掩春、光,若是施将出武功来,春、光不免泄露的更容易,只得连滚带爬向后退去,一把扯过被子将自己捂的严严实实,色厉内茬的吼道:“还不快出去?不怕我点你穴道吗?”      话一出口,她方暗道一声糟糕,忙乱之间连兵器也落在了枕头下面。      吐迷度以膝着榻,跪行了两步,试图靠近帐中伊人,只觉膝下硬得硌人,伸手一摸,顿时大喜。原来却是华鸾素这一时折腾,不觉令枕头挪了地儿,落在枕头下面的兵器便硌着了吐迷度。      吐迷度手执扇子笑得份外得意,见得她面上神色决非作伪,乃是真真正正的惊慌失措,想到她这样机灵的人儿竟然被圆房这事差点吓破了胆子,心下一软,不忍再逼迫于她,暗叹一声:罢了罢了,将来多早晚,二人总是会在一起,也不必急于这一时!摇着扇子笑了两声:“娘子,不如这扇子就当你我的定情之物,我这就好生收藏!”说着大摇大摆出了东厢门,差点与迎面赶过来的韩眉相撞。      华鸾素但求他别再进来,见得韩眉,如见救命稻草,“小眉毛哥哥,你替我守在门口。”扔了被子跳下床去,利落的将外衫穿好,这才放心的舒了一口气,暗暗磨牙不已。      倒是吐迷度摇着扇子出了门,面上笑容便垮了下来,只觉心绪黯然,他并非天生愚笨之人,又是常年在女人堆里打过交道的,真情假意一眼便知。      院内石凳之上慵懒坐着的男子面色阴郁,只因进门太过匆忙,偏房里又有女子,气恼交加之下,连衣服也未及更换。      吐迷度摇着扇子踱了过去,心中五味杂陈,最终还是开口相劝:“凤冷,天下好女子多的是,你何苦要跟哥哥抢女人?”      贺凤冷抬眸之际,眼中荒芜一片:“大哥,我何尝有意……”皆因那坏丫头从中挑拨,你怎的能信?      吐迷度手中扇子晃了晃,才慢悠悠道:“你来大漠也有三年了,是时候该回去瞧瞧了。但等我大事已定,你就回大周吧!”      这却已是下了逐客令,教他离安小七远一些,隔着两国疆土,再无相见之期。他本已有回大周的想法,只是吐迷度说出这句话来,终究教他难堪又伤心。      第二日,华鸾素前往时健府中当差,初初进府便瞧见莲依一脸的泫然欲泫,双眸红肿,伤心绝望的瞧着她。      她被瞧的后背汗毛直竖,犹要自作聪明一句:“莲依姐姐可是家中有人病故?怎的双目肿的似核桃一般?”      莲依自昨夜得知王子殿下将自己后院美姬两名转赠于安小七,又见得他欣然领受,已是一夜伤心,深悔自己不曾在他开口之时应答,错过了时机。自安小七兄弟二人来王府之中作教习,王府之中诸女皆生了不该有的想头。      时健虽为王子殿下,但生来风流无情,视女子为玩物,虽然总是从街上带了漂亮女子回府,不过宠个三日两日,便丢在了脑脖子后头。那些女子连正经的侍妾都不算,更何况像莲依这样的婢子,命运茫茫,如水东流,瞧不到头。      安教习虽生的纤瘦了一些,但武功高强,对女子从来温柔以待,昨日他又立了大功,向二王子讨要一个婢子,想来王子殿下不会推脱。只可惜时机不在。      莲依见得他这般淡然,“哇”的一声,哭着跑了。      华鸾素尚自懵懂,不知自己已伤了一名少女的心。悠然而行,前去随侍。      时健昨日被周紫文的箭术震惊,又觉自己技不如人,不免落了下乘,今日无论如何不想前去使馆陪伴周紫文。他这些日子被周紫文讲解排兵布阵,由先时的羞赧无趣至如今的昏昏欲睡,算是全无长进。他向来只当这女将军只是纸上谈兵,瞧着她年纪轻轻,想来并非是战场之上立的功劳,只是自傲自己弓马娴熟。岂知昨夜梦中亦是那女子英武的身影,双目坚定,手中三箭连珠,这人仿佛生成一种气度,任何时候都可不骄不躁,大局在握,哪怕是在梦中,亦能教他觉出安心之意。      华鸾素察颜观色,只当他睡眠不好,多番暗示自己可替他排忧解难,时健方长叹了一口气:“小七,你可知道在梦中梦到一名女子,是何意思?”      华鸾素昨夜被吐迷度没收了扇子,快天亮之时偷偷潜进他房里,但见离床榻极远的地上睡趴着一名女子,也不知是死了还是昏过去了,身上曲线在单薄的纱衣下面若隐若现,床塌之上的人睡的死沉,发出微微齁声,她在房内寻摸一圈,不曾寻到自己那把扇子,又怕吵醒了吐迷度,再生出什么变故来,只得怏怏而回。      此刻被时健一问,猛然间想起这些日子听到的传闻,及时健母子甥舅暗地里打的算盘。她这两日暗地里冷眼瞧着,仿佛时健想要求娶大姐乃是梅娜侧妃的主意,他本人对大姐浑似无意。只是,若时健梦里梦到的人恰巧是大姐……她唇边绽出一抹浅笑,做出追忆的模样来:“属下记得自己十六岁那一年,喜欢上了邻家一名女子,也是日思夜想……”      其实她现如今也不过一十六岁,哪里的那一年呢?      不过是编瞎话罢了。      可惜这表情太过真实,还略带了些惆怅,倒取信了时健。他颇有几分迟疑:“你是说……我梦中这名女子,乃是我中意之人?”      华鸾素极想翻两个大大的白眼给他:你连自己中意之人都不知道,这般的糊涂,可怜怀仁可汗那老头,还想着要将汗位传了给你,果真是一对糊涂蛋父子!      “若殿下近日多有想起她来,那定然便是了。”      她其实极想问的是:殿下你究竟梦到了哪位女子?到底是否我大姐?      时健喃喃自语:“最初我瞧着她乃是怪物一般,不爱红妆,不事胭脂,可昨日自见了她三珠连发,整个回纥想要寻出一名三箭连发的男子怕是也难,她一介女子却可达到这一步,那飒爽英姿……不知怎的……不知怎的倒教本王有些念念不忘了……”      华鸾素心中顿时乐开了花,暗叹道:大姐啊大姐,这可怪不得我,谁让你算计了我呢?虽然我明知你不会对这傻小子动心,可给你添添乱也是妹妹我情愿做的事!      她面上立时漾出喜笑,连连笑道:“恭喜殿下,贺喜殿下,中意的女子乃是人中龙凤,世间少有,若能求娶为妃,可是一桩美事!”      时健面上难得带了几分赧色:“本王还是不甚清楚,自己可是中意她。只是你既然是大周人氏,可知她的些什么事迹?”      华鸾素心道:这你可是问对人了!立时笑颜逐开,将周紫文自驻守玉门之后的英勇事迹加油添醋娓娓道来,她本是言语极伶俐的人,又是投其所好,立时吸引了时健。      时健虽说被养成了纨绔王子,到底少年热血,其中大周与吐蕃的几场战役又是周紫文带军相抗,指挥若定,再将战争艰险夸大三分,周紫文本是女中巾帼,经得她夸赞,已是无所不能的英勇战神一般,倒教这少年王子双目放光,崇拜不已。      二人正谈得兴起,只听得门外禀报:“殿下,大周使者求见!”      华鸾素一个激灵,暗道一声:坏了坏了!连忙往后殿窜去,转头向着时健丢下一句:“殿下千万别说认识安小七!”人已经不见了影子。       40 40、晓色染秋霜 ...   39          周紫文昨日回去之后,再三思虑,又经房信佐证,始有几分疑惑救时健的那人乃是华鸾素。但她素来稳重,没有证明之前,一切都不可信。      今日方起身,便前来求证。      可惜华鸾素之前已有叮咛时健,她落得个无功而返。      房信又在耳边唠唠叨叨:“七少定然是又惹了祸,四下躲藏,结果藏到这儿来了。不然好好儿的,说是随着易家商队去行商,怎的应该从庭州往弓月城的人,如今却在回纥?”      周紫文最不喜的便是别人在她耳边讲华鸾素的不是,被房信质问,顿时恼火上头:“时健王子明明说昨日救他的不叫安小七,你休要在此罗嗦!”      房信仗着多年在她房里侍候,与众不同,嘟嘟囔囔:“谁不知道七少就是那惹祸的根苗!”      只听得拍的一声脆响,难得生气的周紫文将一盅热茶连盅砸在了他的脚前面:“你是不是觉得她是惹祸的根苗,恨不得将这根苗掐去啊?”      房信何时受过周紫文这般的气,立时红了眼眶,跪了下去。可惜周紫文今日心情实是糟糕,指着他道:“小七就是被你们这些人嚼舌根子给嚼得心思敏感多疑,这才生成了今日的性子!”      被她维护着的华鸾素此刻正在时健府中,继续讲她被打断的故事。      这一日,离回纥怀仁可汗五十寿诞还有六日。      西州城内风平浪静。只是夜半时分,大周使馆潜伏进了几名刺客。当先男子如鹰隼一般扑向周紫文的房间,守门的兵卒还未说出一句话,已被人砍了头颅。      那刺客顺手扶住了尸体,使他慢慢倒下。夜空中乌云遮月,纵是不曾发出半点声音,但是睡梦之中的周紫文还是猛然间惊醒,一头的冷汗。她正欲起身,却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血腥味。      对于长年征战沙场之人,这血腥味太过熟悉,仿佛鼻息边那鲜血还散发着热气一般。      她缓缓起身,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摸到了枕下的香囊,轻轻砸向短塌上的房信。由于屋舍紧张,房信又是她的贴身侍从,便令他屈从在她房内的短塌之上。      好在白天惹恼了大小姐,房信懊悔不已,正翻来覆去睡不着,被她这一砸立时清醒几分,他亦在战场之上追随周紫文数年,鼻端热血的味道刺激着他,使他明白了当前发生的事情,立时摸到枕下宝剑,戒备凝视。      房门很快被人从外面给试着打开,房信只感觉一颗心在腔子里扑通扑通跳得厉害,房门处刀尖闪着寒光与血腥,外面此人带来的屠戮与杀气过份的强烈,强烈到睡梦之中的人都会被惊醒。      那人推开房门的瞬间,房间内的灯哗的亮了,端坐在灯下的女子只着白色深衣,乌发垂肩,少了战场之上相见的兵戈之气,多了几分女子的柔媚。      她说:“好久不见,朗达磨!”      那黑巾蒙面身形高健的男子闻言,扯下了面巾,只见他面色如蜜,一头小辫子随意披在身后,双目隐带敌意:“想不到周大将军如此警醒,倒教小王好生惭愧呀!”      周紫文面前案上摆着宝剑一把,冷茶两盏。她指了指案上冷茶:“难为王子远道而来,从吐蕃到西州来斩杀我,实在是旅途辛苦!”      朗达磨露出一口洁白牙齿,冷冷一笑,手中大刀猛然砍下,周紫文与他在战场之上交战数次,早已了解几分对方禀性,只听得呛啷一声,她起身之时宝剑出鞘,只是方才放着冷茶与宝剑的木案已被一劈两半,茶盏顿时摔的粉碎。      这一夜大周来使驿馆之内血流成河,大周来使周紫文周大人身负重伤,她的贴身护卫房信断了一臂,大周飞骑校尉柳云孤被三名吐蕃高手围攻,院内一干护卫随从尽皆丧命,郎达磨带来之人亦死了十之六七,在回纥卫队来之前的一个时辰内,朗达磨带着剩余部属负伤而逃。      近些年来,吐蕃野心渐涨,时时与大周回纥挑起战端,边境之地每年总会有几场仗要打。朗达磨乃是吐蕃赞普的第七子,与周紫文在战场之上交战过不下十次,也算是仇敌了。大周来使在回纥西州身负重伤,怀仁可汗震怒,下令严封城门,只许进不许出,每日令兵卒挨家挨户搜查朗达磨。      吐迷度先得到消息,只是暗恨这朗达磨坏了他的全盘计划,恨不得将此人拖出去凌迟处死。只是朗达磨负伤在逃,故一时无处泄恨。      至于大周来使负伤之事,跟他毫无关系,他倒不甚在意。      华鸾素是第二日午后才知道。那时她正在时健府中当差。时健令王府管家备了许多名贵滋补之药,欲往驿馆而去。      她记得大姐身体倍好,根本用不着这些名贵滋补品,不由向时健献计献策:“王子殿下,大周来使身体康健,又非老年人,你备了这许多滋补品,压根用不上。不如换别的礼物试试?”      时健见得她消息塞陋,不免好意提醒:“这些东西现下就用得上。大周来使周大人被吐蕃刺客刺伤,现在正躺在驿馆里昏迷未醒。”      华鸾素只觉晴天霹雳,炸得眼前金星直冒。她颤抖着再次确认一遍:“大周……大周的周大人被吐蕃人刺成了重伤?”      时健点点头:“她已昏迷两天了,随行人员目前只活下来两个,一个胳膊还断了。父汗极为震惊,已下令封城。”      时健说完,见得安小七已是面色惨白,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忍不住大吃一惊:“难道你也喜欢上了周大人?”昨日他前去探望周大人,见得她面色苍白,失去生命一般静静躺在床上,忽然之间格外怀念讲兵法,上猎场时那神彩飞扬的英武之姿。      只见安小七惨然一笑,哀求道:“殿下可否容属下随同前往探望大周来使?”      时健因着近些日子安小七救了他,对他异常客气,这点小事哪有不允之理?况那日周大人前来王府询问,可认识安小七。当日安小七曾叮嘱于他,他自然推说不知道。现下瞧着安小七担忧难过的模样,已可以肯定这两人之间定然有着他不曾知道的源渊。      此时倒恰是良机,或者一试。      时健带着护卫队与教习安小七前往大周驿馆,但见外面围的铁桶似的,大概刚发生过命案,回纥不好向大周交待,便加强了驿馆戒备,又生怕周紫文有性命之忧,怀仁可汗已是颁下旨意,延请各地医者前来会诊。因此驿馆虽然围得铁桶似的,倒也是人头窜动,有守卫仔细核对,方才能放行。      守卫见得时健前来,与他见礼之后,除了时健与华鸾素,便是别的护卫队员也一概不许进入。      华鸾素一颗心顿时紧缩成了一团,提心吊胆,就是不肯落到腔子里。驿馆瞧起来极是清幽,可是闻起来却有股淡淡的血腥味,想来时健所说,血洗驿馆果然不假。一路行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内里比外面防寒更严密。      周紫文紧闭了双目躺在床上,平日生机勃勃的面孔呈现出一种惨白的死灰色,整个人软弱到连华鸾素也不能相信的地步。自小到大,她还从未见到过大姐这般模样。      时健上前两步,坐在床沿之上,将她瞧了又瞧,侧头之时发现安小七双目眨也不眨,紧紧盯着床上的女子,心头颇有几分不是滋味。论样貌,他比安小七更要长得好一些,论家世,安小七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唯有武功一项自己不及他。但他贵为回纥王子,将来是要继承汗位,懂得知人善用就行,凡事哪用得着亲力亲为?      这般想着,他心中又平顺许多。只当安小七从今往后也只能远远瞧着周紫文,在他的恳求之下,这才答应了令他这几日可随时来探望周紫文。      安小七从来笑如春风,今日面上却连半丝笑容也无,眼锋如刀,紧抿了唇角,先是上前替周紫文把了把脉,神情才见缓和。又四下细细瞧过了,找出来一小撮头发,似乎是被利器削断,对着太阳瞧了瞧发色,收入怀中。      时健不知所以,但也知他向来古怪,就随他去了。      这一夜吐迷度与贺凤冷见完可贺敦之后,回到小院许久也不曾见安小七回来。贺凤冷抱着报恩的念头,这些日子为了吐迷度四处奔走。那晚又被他出言驱逐,第二日里,虽然表面上依旧是兄友弟恭,其实内里如何,只有他二人知道。      吐迷度立在院里等候,一宿未睡。贺凤冷回房去休息,但又哪里睡得着?熄了灯在窗前站了整整一夜,天色发白之时,小院墙头轻巧跃上一道纤细的身影,后面紧跟着她那形影相随的护卫。见得院里立着的吐迷度,极是惊讶:“大当家,今日起的好早!有事?”      吐迷度等了一夜,先是焦心,生怕她遇上了什么事。近日城内有吐蕃人,纵然知道她武艺超群,可还是止不住的担忧。后半夜寒风浸体,倒将他冻醒了,心中猛的涌上一个不好的念头:听说前几日她恰救了时健的命,若她开口将照夜狮子白求了来,纵马而去,自此以后天大地大,他要去哪里寻找?      越想越心慌,越想越心凉。      天快亮时,终教他想了起来,因为吐蕃人刺杀了大周来使,如今正在封城,许进不许出,纵然她骑术惊人,也不能纵马跃过西州城墙去。      想到此,提着的一颗心终究慢慢放了下来。      如今再见到她,不过是隔夜,却恍如隔世,教他顿生出一种恨不能一夜白头之感。      墙头上的少女满面疲惫之色,双足一点便从上面跃了下来,他的一肚子责问的话顿时全数吞了回去,只上前摸了摸她的头:“近日城中大乱,还是不要在半夜乱跑的好。”惹来她身后的护卫冷如刀锋的一眼。      也不知是他心境有异,还是别的原因,总觉得面前的少女脸上少了点笑容,多了些刀锋般凛冽的气质,仿佛一动之间,就会有利刃刺来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呜……下周再也不要夜奔了……我要金盆洗手,学着日更……内流,夜奔太痛苦鸟,求花花分分安慰! 41 41、晓色染秋霜 ...   40            只因距怀仁可汗寿诞还有四日,本拟大肆庆祝的狞猎活动因为大周来使的伤重垂危而取消,各国使节虽有怨言,但大周国力雄厚,非是西域各小国能够撼动的,出了这样大事,偏周紫文非寻常小官,乃是大周朝安平王的长女。听说安平王年轻时候有个外号,叫“罗刹英”,这些年修身养性,戾气已消了许多。但与大周朝相邻的诸国使节皆知,安平王是出了名的护短,更何况长女受了重伤,她岂能善罢干休?      怀仁可汗召集群臣商议良策,一派认为应及时通报安平王与大周锦帝,一派认为应全面封锁消息,回纥离大周总也有段距离,不如暂时不通报,等周大人清醒了,身上的伤口快痊愈了再通报也不迟。      况周大人瞧着顶面善,只要不要招来了罗刹英与周大人的亲爹,一等忠勇候周峥,凡事都好商量。      两派臣子各不相让,当堂吵了起来。      一派认为另一派居心不良,欲将回纥重新推入战火,与大周为敌。另一派认为对方专作佞臣,只知一味谄媚,连大周来使的来意也未弄清楚。      一时间,回纥大殿竟比市集还要热闹。怀仁可汗被吵得头疼,喊了两声见还是吵的不可开交,拿起案上翠玉笔架,狠狠扔了下去,只听得一声脆响,终于静了下来。      “先封锁消息,抓住了朗达磨也好向大周交待!另,从宫中多多调派高手保护周大人,等她醒了再说!”      一言拍板。      自小七得知刺杀长姐的乃是吐蕃的朗达磨,便与韩眉分头行动,四下在西州城寻找他的踪影。      半夜时分,她再来瞧长姐的时候,便被拦住了门,驿馆守卫极为客气道:“安教习,可汗有令,凡是探视一律取消,目前凶手未擒获,周大人还未醒来,还是保护好她为要!”      这番严阵以待,倒教她放心不少。      再等得天黑了许多,也不知她站了几个时辰,绕到驿馆后院,试着想要进去,刚冒了个头,便被一把利刃当胸砍下,倒吓了她一跳,亏得她轻功高妙,转身便逃,眨眼便不见了影子。      那守卫从墙头探头探脑出来看,喃喃自语:“再让老子看到活的长着脑袋夜半爬墙的蟊贼,老子定然教他身首异处!”      此处守卫现下乃是西州王宫怀仁可汗的直属,不经过别人,便是连时健的命令也不可能再遵。      华鸾素虽担心姐姐安危,到底这守卫让她放心不少。子夜过去之后很久,她方悄悄摸了回来,暗暗潜了进去,顺着昨日的记忆找到大姐休息的那间房,先探头四下去睡,只觉得三五步之内全是人,也不知这小小驿站藏了多少个护卫,可见怀仁可汗对姐姐之事大为上心。      只等到周围侍卫换岗之时,一个眼错不见,她便钻进了周紫文的房间。      昨日来的时候她并未醒来,今日来时,她尚在沉睡。华鸾素上前几步,正要捉了她的手臂去把脉,却见得她动了两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许是她昏睡了几日,将前情忘个一干二净,又或者是尚在病中,极是昏沉,但她眸中所带喜悦却不容错辨,拍了拍床塌:“小七,过来坐。”      华鸾素半是欣喜半是惊吓。大姐能及时醒来,总是好事一桩。可是被她当场抓包,知道了自己脱离了商队自行行动,再清醒些怕是会被数落很久吧?      她慢慢蹭了过去,周紫文牵起她的手,满目的温柔:“小七,既然回家了就不要再捣蛋了!”      华鸾素抬头瞧瞧帐顶,乃是绫罗纱,倒也与中原无甚不同。况她在病中,这般的虚弱,怎好逆她之意,另一手替她掖了掖被角,哄道:“大姐,我一定乖乖听话,你须快点养好了病!”      她许是伤后体虚,又或者流血过多,不过两句话,还没说完她就闭上了眼睛,口中犹自喃喃:“小七,可别在到处乱跑了,娘担心死了。”      见得她越睡越沉,华鸾素心中喜悦,朝她的睡颜吐了下舌头,做了个大大的鬼脸:“娘才不会担心我呢,她恨不得把我嫁的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      可惜这一长串带着报怨的话,周紫文并没有听到。      这一夜天快亮时,华鸾素方才回到小院,待她轻轻跃上墙头,但见院里站着的人沉默如石头,她纵然再傻,也已察觉,吐迷度这是立在此处等她回来。但她从不曾有留在回纥的打算,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说些什么话为好。      倒是吐迷度见得她今日比昨日回来的早些,极是开怀:“小七,肚子可是饿了?我命小厨房给你弄点吃的?”      她此刻心中压着的一块大石总算搬了开来,心情极好,连胃口也有了,连连道谢:“谢谢,谢谢!”      待得护卫端了扁食与蘸料过来,她就势坐在院中石凳之上,不顾深秋寒凉,已是狼吞虎咽了七八个,才觉得胃里舒服许多。吐迷度就坐在她对面,仿佛她吃东西也是什么百看不厌的景致一般,教他一瞧再瞧。      华鸾素将面前扁食碟子推了给他:“瞧得这般眼巴巴的,可是你也饿了?来吃点吧!”      那护卫拖盘之中本来放了两双筷子,也不知道是吐迷度眼神不好还是故意的,拿起华鸾素的筷子就吃,又赞道:“这扁食的馅甚是鲜美。”      华鸾素今日心情大好,周紫文醒了,且身体会日趋康健,想来半月左右便可以下地活动了。是以她今日倒不曾与吐迷度计较,况知道这等小事,计较了也没用,遂取了另一双干净筷子来用。      又想起三日之后便是怀仁可汗寿诞,他竟然有此闲心在院内等人,且坐在这里悠闲吃着扁食,惟感不可思议:“吐迷度,你今日无事?”      吐迷度挟了一只扁食喂进口里,边嚼边含含糊糊道:“有何事?”      华鸾素自与他相识至今,极少有和颜悦色的时候。今日极是好奇道:“我虽在时健府中,但你也知道我身边曹营身在汉,有何行动也好及早告诉我一声,若能用得上的,我定然助你一笔之力。”      吐迷度心道:你助我一臂之力后便是离开西州,将我一个人丢在偌大的王宫里,哪又有何意趣呢?不若我一直不要使唤你,只留你在我身边。但这些话,说出来却又太过残忍,他怕自己忍受不了,只得含笑道:“一切母后自有主张。我与凤冷这些日子跑跑腿,也联络的差不多了。”      只除了——吐蕃刺杀大周使者,导致封城,不能令大沙海的军队进入王城,此事实是有些棘手。      可是告诉你了又能如何呢?      他沉默的吞下去四五只扁食,只觉心里闷闷的。仿佛是空气之中也含着巨大的风暴,会像龙卷风一样将这一切都卷走。      第二日晚,华鸾素在西州城东寻到了一处破庙。那庙里长年寄宿着一帮乞丐,有老有小。她进去的时候,正是夕阳遍洒余晖之时。大漠气候向来早晚温差极大,只等这余晖散尽,寒气便会上侵。      庙里的乞丐见得来人衣着华贵,又是个十分俊美隽雅的少年,皆好奇的打量着他。只是这少年虽然笑如春风,但一张口却比冬日大漠的夜还要寒冷。      她笑吟吟立在庙门口,朝里面招招手:“身上没伤的从这庙里走出去吧,否则一会被误杀了,可不是本少的错。”      这些乞丐整日混迹在市井,早已见惯生死,命如草芥,但被他这句话一吓,胆小些的立时要往外闯。      可是这少年忒有些无理,伸臂拦住了第一个往外冲的乞丐:“想出去的人都要扒了衣衫,只留底裤即可。”      那乞丐张口便要骂,只见她一扬袖子,一道银光闪过,破庙门口地下已经出现了一块五两重的银子:“凡是出了这门的,人人一块银子。”      那乞丐二话不说,便扒了自己身上的衣服,但见他瘦骨嶙峋,胁骨根根可显,身上虽脏了些,却一块伤也无。      华鸾素微微侧过身子,让他走了出去。      那乞丐飞扑出去,捡了那块银子,衣服也不要了,撒腿就跑,好像怕这少年反悔似的。      余者见这少年居然做出这等傻事,立时一哄而上,生怕晚一点便没有银子。      庙内的乞丐一个个少了起来,眼瞧着只留下六个身形高大的乞丐,夕阳的余晖也已慢慢散尽,黑夜即将到来,那少年极有耐心,也不离开,只站在门口等着。见得那五六个乞丐并无想要出去的打算,微微叹了一口气,戏谑道:“尊贵的吐蕃朗达磨王子殿下,想不到你贫贱不能移,连这小小的破庙都不嫌弃,能与乞丐同吃住,在下真是敬佩啊!”      那些乞丐之中头发最是蓬乱的一个人懒洋洋开了口:“敢问阁下是何人?为何要找小王?”      那少年“噗”的一声笑了,不知为何,这笑声在暗夜里竟然听起来有一丝女子的娇媚之音。      “你做了惊天血案,便想逃跑,在下闲的无聊,顺便找找你,又有何妨?”      朗达磨从蓬乱的头发里抬起一双眸子,将这少年细细打量一回,摇了摇头:“阁下不像那种闲得无聊之人。”      他向来眼利如刀,相人倒从不曾出过岔错。      “公子身上的杀气太重了!”      少年闻言,更是笑不可抑。      朗达磨又道:“你到底是何人?”      静夜之中,只听那少年笑嘻嘻答道:“嗯,你这问题,我得好好想想。前几天你刺杀的大周使臣周紫文,我总得唤她一声大姐吧?!”      朗达磨挺直了腰板,听那少年闲闲又道:“我好像有个娘,不巧正是大周朝的安平王。”       作者有话要说:嗯,还有一章,十二点以前更上来! 42 42、晓色染秋霜 ...   41        大周朝的安平王,姓英,单名一个洛字。年轻的时候得了个浑号:罗刹英。是内可止小儿夜啼,贪官闻风胆裂,外可御他族侵土掠国,叱咤疆场的骁将功臣,可谓国之柱石。这样一位女中英豪,最为人所诟病的却是姻缘之事。      传言之中,她风流无度,为人最是好色护短,一生娶夫八位,所生子女共九位,除了其中的龙凤胎,凤女随了母姓之外,其余八位孩儿皆随了父姓。      朗达磨将这少年又细细打量两眼,但见她虽笑若春风,然则春风亦有凛冽杀意,不觉间缓缓立起身来。      “难道公子姓薛或者姓易?瞧着年岁有点小啊。”      他身旁那五人眼见主子站起身来,亦随之而起,势成戒备。      都说知已知彼,百战百胜。此人单听了安平王的名号,便能准确判断出英府十几岁公子的名姓,实已不容小觑。华鸾素面上闲闲笑着,心下已是慎之又慎:“王子不远千里前来阻杀在下大姐,若在下不前来报答一番王子的隆情厚谊,岂非心中有愧?”      她虽这样说着,似主宾之间的寒喧之态,在朗达磨“好说,好说。”的话声中,却蓦然脚下发力,足尖一点,似刀锋出鞘般扑向了朗达磨。不同于她往日的轻逸曼妙闪避之态,这一击带着你死我亡的决然之姿。      朗达磨手中长剑迅然来挡,却已觉疾风扑面,眼前闪过那少年面上剧变之色,已见她疾速朝后掠去,眨眼间又立在了庙门口。      人的一生之中,总会有某个犯傻的瞬间。      譬如被恨意冲昏了头脑的安小七,这几日奔波在西州的大街小巷,探寻刺客的蛛丝蚂迹,概因未曾与强敌照面,全然忘记了自己的独门兵器还在吐迷度手中。      方才出手之际,她人在空中翻飞,习惯性的去摸腰间乌骨素扇,不防摸了个空,陡然想起这一节,心中禁不住直骂娘:吐迷度这浑蛋可是想要本少的命不成?      只是朗达磨先前与周紫文对敌之时已然受伤,此招只求自保,不求毙敌,她才能全身而退。      但她这一下兔起鹘落,朗达磨右侧一名紫色脸膛的中年男子已朝着他叽哩咕噜说了一长串话,从他焦急的语气与狰狞的眼神来看,约莫是劝朗达磨杀了眼前女子。      回纥王宫守卫正四下搜捕刺杀大周使者的刺客,既然行踪已泄,朗达磨又岂是心慈手软之辈,只听得他一声令下,他身边那另外五名刺客各自抽出腰间长剑,朝着华鸾素逼来。      华鸾素来时心中本就揣着一团烈火,这般险境也未曾熄灭,倒也不觉有多可怕,安闲一笑,意态悠然先一步挥袖向外行去:“此地逼仄,不如在下与诸位捡个宽阔些的地儿切磋切磋。”风姿清妙,气度高华,倒真似三五好友切磋武技,决非生死对头以命相搏。      说是切磋,在场诸人并无一人真蠢到以为这是搏技切磋之争。她不过将将行出十来步,已闻得身后刀锋破空之声,心中默数两声,等那刀锋堪堪要劈过颈子之时,她却如烟雾一般散去。那汉子一招劈空,后背已挨了她一掌,下盘也真正扎的稳,居然只是轻轻晃了一晃,显然皮糙肉厚,并未受得重伤,已然扭身来袭。      华鸾素暗叹这汉子内家功夫深厚,偏又体重如牛,一掌撼他不动,还欲再击之时,身周已有四把剑从不同方位攻来,将她上中下三路齐齐封死,眼角余光之中,朗达磨已坐在了庙门石阶之上观战。      朗达磨此次所率乃是吐蕃王宫的一批高手,在斩杀周紫文时,已被大周来使护卫击毙大部,也是损失惨重,形同两败俱伤。他历年与周紫文在战场相搏数次,是以对这位对头并不曾轻敌,此次折损了王宫一批精卫,总算将她击毙,也不枉他千里击敌,长途跋涉。      回纥与大周互为兄弟友邦,吐蕃与大周之战,回纥多有相助。朗达磨此次所行,一则斩杀大周名将,二则令大周对回纥生出不满,依着大周安平王极为护短爱女之心,周紫文死在回纥西州,回纥与大周之战迫在眉睫,一箭双雕,确是条妙计。      可惜天不从人愿,此刻他尚不知周紫文虽是重伤,却保住一线心脉,并不曾毙命。想至此,他唇角浮起一抹得意的冷笑,朗声道:“闻听大周安平王此生育了九位子女,如今折两个在回纥,却也无甚打紧吧?!”      他这话甚是无理,九个儿女形同两掌十指,无论断了那一只,对于亲娘来说都是痛彻心肝。只是华鸾素久在江湖,并不曾因他这一句话而形有所动,抠起腰间玉带之上一枚玉子,激射而出,她的认穴点穴功夫奇准无比,这一击之下,只听得一声不备的尖叫,五人围攻的圈子已被她打开一个缺口,身形一闪,圈中已不见了她的踪影。      朗达磨拍手赞道:“好俊的轻功。闻听中原武林有门轻身功夫,可追花逐月,原来并非虚枉!”      那五个吐蕃人被她激怒,哇哇叫着再次欲围了上去,但华鸾素方才身在圈中已是惊魂一回,差点被五把剑刺个对穿,哪肯再如了吐蕃卫士的愿,只满场游走,寻机出手。她轻功卓然,认穴功夫又准,只因这五个吐蕃人内家功夫极高,若与五人同时比拼内力,结果可想而之。是以她决不肯犯险做出折敌八百,自损三千之事。她心中自然也是知道,   报仇虽是大事,可长姐周紫文决不愿看到她拿命来报此血仇。      这五个吐蕃人虽然被她的轻功绕得有些头晕,可他们剑法出众,内力深厚,五个人守在五个方位,总想将她围在圈中,一方欲围,一方想法脱困,场中顿时如猫捉老鼠一般,只听得朗达磨厉声说了一句吐蕃话,那五个吐蕃人顿时阵形一变,脊背互靠,互为后倚,不再试图将华鸾素圈进圈中,而是反攻为守,场中局势顿时一变。      其实此举倒正合华鸾素心意。她立心要各个击破,只是如今赤手空拳,那五人长剑锋利,内力精湛,又实是忌惮。如今倒不怕五人同时来攻,她反而足下翩然,分花拂柳般朝着面南的刺客而去。      那刺客长剑划虹,向着她肋下而来,他左右两侧二人亦伸剑来助,华鸾素久攻不下,心中已有焦燥之意,电光火石之间她已有精绝算计,拼着受伤,挥袖拂偏了那剑尖,双臂被两侧刺客划伤的同时,她已欺近当间那刺客面门,顺势连点他膻中,巨阙二穴。那刺客惨叫一声顺势朝后倒去,手中长剑已教她劈手夺下。      华鸾素夺得长剑,如有神助,清啸一声,剑挽银花,反手就刺了后背靠近的刺客一剑。那刺客本拟从背后偷袭,哪知她听风辨器之术已是绝佳,反被她移形换位刺中手腕,长剑呛啷一声掉在地上,腕上动脉已是血流如注。      这光景场中局势又是大变,朗达磨带来的五个卫士二伤余三,华鸾素先时劣势完全扭转。她先时忌惮这五人手中利剑,此刻已毫无所惧,凡不是要害之地,尽留空门,只求快速毙敌,简直是拼了命的打法,须臾,身上便添了许多皮外伤。但其余三个被她这气势所骇,行动间已是缩手缩脚,猛然听得她长笑之间,却是剑光已至面前,内中一人已教她挑了手筋,惨叫数声。那人只觉一股剑气逆着经脉游走,展眼间至胸臆,痛彻难当,哪顾得朗达磨还在眼前,已是没命般的嚎叫。      华鸾素以点穴功夫闻名江湖,决非偶然,认穴功夫无人能及不说,经脉走向也是熟记于心,就算此刻暮色四合,瀚星寥落,也难抵她锐眼精技。原来她这一招只是将那人手筋挑断一半,却是以一股纯阴内力逆冲此人经脉。经脉逆冲,尤其疼痛难当。      场中其余二人见得同伴已有三个受伤,面面相窥,极是不明白场中这文弱少年怎会在眨眼间扭转劣势,朗达磨熟知大周安平王府家事,气急败坏叫道:“夺下他的剑!夺下他的剑!此子乃是剑仙薛夔的后裔……”慌乱之间,连吐蕃语也忘了,竟然用大周话喊了出来。      这话又招得华鸾素大笑出声。她身上此刻已有七八处伤,非在致命之处,却都不甚打紧。那两个吐蕃人得了朗达磨指示,只关注她手中长剑,两头夹击,却不防指东打西,长剑刺向左侧男子,却飞足踢中了右侧男子的下巴咽喉之处。      那男子还未及出声,已经被她这又快又狠又准的一脚给踢断了咽喉,倒了下去。与此同时,左侧男子被她刺中了胸膛,却拼尽一死,一掌重重拍在她胸前,她只觉胸口似被巨锤击中一般,五腑六脏都移了位,张开嘴来,哇哇吐出一大口血来,与那刺客同时坐在了地上。    43 43、晓色染秋霜 ...   42      黑暗之中,朗达磨缓缓立起身来,一步步向着华鸾素走去。夜色昏暝,他虽然瞧不清楚那少年面上神色,但那少年安然闲坐的姿势却始终未变。      空气之中有着血腥味,他的部下死伤无几,但想到能够折损大周安平王的两支血脉,这消息不免又令他兴奋。      “薛公子,纵是安平王在大周有通天彻地之能,此刻恐也不能从天而降来救你吧?”      他蹲□来,与这少年的双目平视,忽然发现这少年漆瞳亮的惊人,仿佛是回应他一般,少年轻笑出声。      “行走江湖,难道还要把老娘背在身上保命不成?”      少年淡笑着回应他,带着极易觉察的嘲讽之意。      他想起传闻之中的安平王,听说那是极为坚韧的妇人,她所生的子女难道全部继承了她的这种品格?前几日刺杀周紫文之时,哪怕是临死之际,也不曾听到那年轻将军轻哼一声,耐痛耐到这份上,几乎可称之为铁人。      方才那卫士临死一击,怕是早已震碎了这少年的五脏六腑,也许眨眼之间这少年就会眼耳口鼻流出血来,倒地而亡,他却还能在吐出几口血之后与自己谈笑风声,当真令人敬佩。      “薛公子,你若还有遗言,不妨趁此机会早些讲出来,小王若能办到,他日回到吐蕃一定替你达成心愿!”他掏出随身匕首来,毫不犹豫刺进这少年小腹。      少年眉毛都不曾动一下,停了一停,仿佛是在聚集全身的力气,浅浅一笑:“真是有劳王子了,在下至大的心愿便是……王子能死在我面前!”      眼前剑光一闪,他还不及闪避,已感觉到下腹巨痛,那少年已一剑洞穿了他的下腹,紧接着感觉到那剑在他腹中转了个圈,肠子都要被他搅碎了一般,想来是那少年翻腕转动长剑。      朗达磨纵然英雄盖世,此刻也忍不住闷哼出声。他身边那五个护卫三死二伤,这伤者其中之一经脉被逆冲,正满地打滚,另一人却只是执剑之腕被割断了动脉,此刻他已收拾停当,原以为自家主子胜券在握,哪知道反被这少年刺了一剑,慌乱之中他右手已不能执剑,扑上去左手一掌,重重拍在这少年后心,那少年朝前扑了一下,倒地之前抽。出插、在他家主子腹部的长剑,反手飞剑,那长剑准确无误的深深插、进了他的肚子。      这护卫不能置信的低下头,耳边听得那少年上气不接下气的轻笑,不知道是因为五脏碎了的疼痛,还是因为斩杀了他们几个而格外的高兴。      “朗达磨,告诉你一个噩耗……我大姐周紫文此刻正在使馆养伤,过得十天半个月,大概就会活蹦乱跳了!”      他家主子,那素来心有决断的王子殿下仿佛是被惊吓住了一般:“怎么可能?”又摇了摇头,语声拨得极高,形同尖利:“你这小子嘴里没有实话……若……若是你大姐还活着,你何苦要拼了性命的来杀我?”      那少年纵然声如蚊蝇般低笑,可是还是能教旁人听出其中的开怀得意:“谁敢动我大姐一根汗毛,便是拼了这条命,我定然也要教他死在我面前!”虽是笑着说出来,可是其中铮铮烈言,当真教人无一丝怀疑。      远处飞速赶来的身影滞了一滞,在朗达磨缓缓向后倒去之时,那黑影已到了众人近前。      可是此情此景,纵然来人手无缚鸡之力,不论来的是哪方的人马,也能将场中活着的几人手起刀落,剁成肉浆。朗达磨与华鸾素皆已身受重伤,生死只在一线,倒也并无惧怕之意。那吐蕃王子躺在这冰凉的地上,忍不住半是羡慕半是感慨:“你们姐弟感情倒是真好!”      华鸾素前后心各中了重重一掌,吐蕃此次前来的又是宫中绝顶高手,内力精湛,她早已觉得五脏六腑被震的移了两次位,也许还震碎了肝肺,下腹又中了朗达磨的匕首,口中不断有鲜血流出来,可是心里又实在痛快,想想躺在使馆的周紫文便开心不已,虽然躺在地上,还是忍不住扬声道:“哪里来的朋友,报个万儿上来!”      黑灯瞎火,也不知是敌是友,不过是敌是友倒也无所谓了,她纯粹是忍痛忍得过于辛苦,生怕失颜于朗达磨面前,这才咬牙苦撑。      那黑影听得她出声,疾然掠了过来,“安小七,你受伤了?”      这声音,听着有些熟,却原来是贺凤冷。      她捂着下腹,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无,浅笑道:“贺少,这下你的大仇也得报了,还不感谢一下这位朗达磨王子?!”      他扑上去之时,已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心中已是暗暗一沉。他与这少女交手多时,从不曾见过她如此虚弱的躺在地上。他先蹲□去将她扶起来搂在自己怀中,又打亮火折子,不禁吓得老大一跳,面前少女面如金纸,整个下巴包括衣衫前襟都是吐出来的血,左手捂着小腹,那里不断有血流出来,可是她面上笑意难掩,笑嘻嘻同他打招呼:“贺少……你说说,我……我杀了这帮吐蕃刺客,其中……其中还有一个王子,这回纥大汗是不是要赏我一堆……一堆宝物?”      贺凤冷分明是已经听到了她先时那句话,早在心中揣摩她同周紫文的关系是否属于亲姐妹,此刻却被她这虚弱的模样给吓到,飞指点了她腹下几处大穴止血,又从怀内掏出两颗救命丹药,喂进了她口中,若非见她命悬一线,定然要在她头上敲个爆栗——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宝物?!      远处有马蹄声远远而来,紧接着有火把照亮夜空,一长队回纥巡逻小队飞速而至,领头的正是时健,到得近前翻身下马,贺凤冷耳边听得安小七带点得意调皮的声音:“看吧,金子宝物来了!”      他本来深恨这丫头,刺杀自己,挑拨他兄弟二人的感情,有时候恨不得将这坏丫头剁成了几段,但见得她这般模样,心中倒有着说不出的失落,一时之间倒说不出话来。      时健翻身下马,见得是他二人,带领卫队在吐蕃刺客身上翻了翻,一时喜上眉梢:“两位教习,真有你们的,居然将这些刺客正法了,等我回报父汗,定然重重奖赏你们!”      贺凤冷欲待分辩,手上一凉,却是安小七冰凉的小手已抚在他手上,许是失血过多,又或者在地上躺的太久,她的手凉的惊人,他低头去瞧,见得她嘴唇无声的动了一下,分明阻止他分辩,以一敌六,将吐蕃王宫的高手尽皆斩杀,传出去多少有些惊世骇俗。      时健带着卫队旋风一般来,又旋风一般离去,只是将场中六个吐蕃人带走,大约是赶着前往王宫向怀仁可汗报喜。另外留下两个火把,就插在庙门口。      贺凤冷虽然喂了华鸾素两粒救命的丹药,可是手一直在她脉搏之上按着,只觉得她脉息微弱,生怕她下一刻芳魂已杳,又哪里敢抱着她挪地方。      他心中大是惧怕,禁不住连声音也有些颤抖:“安小七,你可千万别睡过去……”      怀中的少女双目渐阖,低低答他:“我好困……”语气是相识以来,从所未有的温柔和顺,又哪里是那狡计百出精灵古怪的丫头。      可是,这温柔和顺竟然教他觉出了心酸之意,一时之间,连他也有点不明白自己的心了。      长久以来,他心怀耿耿,只想将这仇人斩杀在剑下,而今她终于命悬一线,当真就躺在他脚边,他却并无大仇得报的喜悦之情,难道是纠结于此人不是伤在自己剑下?      长夜未央,眼见着她缓缓闭上了眼,总是不甘她就此死去,只引她说话:“小七,你我相识一场,你还不曾讲过你的父母兄弟呢。”      怀中的人仿佛睡着了一般,良久,她方极是缓慢,一字一顿的道:“我的……我的父母兄弟……我是娘亲最头疼的孩子……也是……也是兄弟姐妹最不喜欢的手足……”      她说这些话是,虽然极是吃力,可也隐含着遗憾之意。      贺凤冷先时听到她与朗达磨所述,从前一叶障目,只当她是父母双亡的杀手,身世堪怜。此刻豁然开朗,见得她提起父母手足,显然是一个繁盛的大家,顿时明白周紫文与她是亲姐妹此语,应是属实了。那一份震憾虽巨,震惊于她出身豪贵,可是在她性命垂危之际,却已算不得什么大事了。      又由此想到安小七这姓,他所记得的,安平王八位夫婿,其中没有一位姓安的,难道这安乃是取自安平王的安?小七莫非是排行?      此刻他其实心神已乱,又怕自己按捺不住慌乱,惊着了她,唯有朝这些地方乱想。      她早已失血过多,全身伤处不少,且五脏受伤极重,轻易移动不得,他亦不敢冒险一试,只盼今夜能在这保命灵丹相助之下,度过此劫。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从前不是盼了多少次,恨不得这少女死在自己剑下吗?      那此刻盘膝坐下,轻轻将她抱在怀中的,可是别人?      安小七似在梦中呓语一般,低低短促的一笑,应是气力不继,这微笑立时中断,又过得良久,她才低声吐出几个字:在“贺少,你不准备向我报仇了?”      他狼狈的扭过头去,明明知道此刻她并不曾睁开眼睛来瞧,还是觉得狼狈万分,狠狠咬牙:“怎么可能?你倒想的美!我自然要等你伤好了,再补个六七刀,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完,晚上回来再写……………… 44 44、晓色染秋霜 ...   43      说是心头之恨,手下却将这少女又揽紧了些。      怀中之人呼吸渐渐趋近与无,长夜欲加难捱。      他已手抵她的后心,将真气一点点小心输进她体内两个时辰,却都如石沉大海,不见微澜。      她身上的伤口已被他点穴止血,包扎停当,只是内里脏腑受伤太重,动一动,唇角便有血流出来。他用另一只手慢慢替她拭去,只将她搂在怀中输入真气,一动也不敢动。      胡风浸骨,寒星耿耿,长夜未尽,怀中之人安然浅卧,先时还曾有过呼应,这两个时辰之内,却是一声也不曾再应和。在这异域大漠,他忽然之间感觉莫名悲凉。      人必要有了依仗才能挺胸前行。      他从前将报仇当作心头执念,这才能够坚持活了下来,可是眼前这少女气息近乎全无,却教他生出茫然之意来。      四周荒寂,衰草暗影。这本是西州城内最为荒凉之地,往日是城中乞丐聚集容身之处,今日却格外的安静。      他数着自己的心跳一点点捱过更漏,最终忍无可忍,咬牙切齿俯在她耳边威胁:“小七,你若不醒来,我就将你扒光了吊到西州城楼上去!”      怀中之人不知是否听到了这话,黑暗之中唇角微微一翘,又平复了下去。      可惜他不曾瞧见。      他行事本来就是由心而为,又想起她数次调戏于他,挑唆他兄弟情义,见她毫无动静,恨恨道:“你再不醒来,我便要亲你了!”      大周再是民风开放,可是二人眼下这关系,任是个好女子怕是都不能忍受。可惜怀中之人殊无动静,他说到做到,俯□去,沿着她的眉眼细细亲吻,唇下肌肤香滑软腻,他简直不能相信安小七这样毒悍泼辣的丫头居然也有这样引人绮丝之处。蓦然想起西州路上二人一路刀光剑影,彼时他心中也曾有过一刹那的念头,这女子生的这般秀美清隽,可惜太过毒辣,除了吐迷度这样的男人,怕是没人喜欢。      ———当然我现如今也非喜欢她,这般凶这般歹毒,我又怎么会喜欢呢?      他兀自胡思乱想,我不过是想要叫她醒来。      然而他终不曾想到,若是单纯的想要叫她醒来,自然可以扎她几针或者拧她几下,为何非要这般轻薄于她?难道心中一早便存在了轻薄于她的念头?      他毫不怜惜,重重的咬了下去,分明是在亲吻仇人——是了,他们本来便是仇人。他在她柔软冰凉的唇上辗转亲吻之后,见得她并不曾睁开灵动的双眸,也不曾如往日一般高昂着头,毫不客气的飞脚踢来,大发雷霆,心道:定然是我亲的不够重,你还不够生气!      “安小七……”唇齿间有血腥味,想来是她口里的血。      这精灵一样闯进大漠的女子,带着随心所欲无所顾忌的勇气,与他一路相斗,凡此种种,此刻尽在眼前。他折腾了半日,不见她醒来,不由恨恨叫道。      远处有黑影夜行,听声辨位,拨足疾掠,眨眼即到眼前,竟是厉声喝到:“小七怎么啦?”      “她死了……”      这坏心肠的歹毒丫头,原来已经死了呢?      大仇未报,她还未尝到过自己剑尖穿过她身体的滋味,怎么能够死呢?      这话在来人耳边回荡许久,他似听得明白,又似不曾明白。这话在他头脑心中一过,越发不可信:“小七死了?”      那个精灵古怪调皮捣蛋纵情任情的小七……简直像个魔怪般的孩子,怎么可能死了?      他拨出剑来,只觉剑柄颤抖,几欲握它不住。颤声以剑指着那男子:“定然……定然是你害死了小七……贺凤冷,我就知道你会害死她!从在赤崖驿初见,我就知道你会伤害她!      来者正是韩眉。      那日小七回来,在他怀中痛哭许久,末了商议一番,分头行事,在西州在内寻找朗达磨的踪迹。可惜今夜他来的晚了,方才看到这场惨剧。      他又与别个不同,自小守护华鸾素,相依相伴。十四岁那年门主许诺他可一生陪伴小七。随着小七年纪渐长,婷婷如女萝,含苞待放,性子虽也顽劣不堪,可到底待他与众人不同。安平王数次与门主秘议小七的婚事,都被门主一句“小七的婚事我自有决议”给挡了回去。        心中,不是不窃喜的。      门主待他,也比待门中别人亲厚,他方能渐渐按下心头常常浮起的喜悦,小心陪在她身边,只盼她有一日不再懵懂,情窍忽开。      十年守候,却是一朝梦碎。      他举起剑来,双眸泛赤,指着贺凤冷冷冷道:“姓贺的,既然你害死了小七,就休要怪我不客气。将她放下来……你我决一死战!”      贺凤冷素来高傲,况又正在昏愦之时,哪肯为自己辩解,安小七死了,他一时之间失去对手仇敌,也恨不得找人狠狠打一架,也好将心中茫然失落倾泻一二。立时一言不发,抱着安小七前行几步。      这庙门口有枯树一棵,年头久远,树下铺着些破毡烂袄,想是这些日子朗达磨等人占据了破庙,庙又过小,容不下这诸多的人,于是有乞丐将自己行头挪出来,在这树下过夜。      贺凤冷抱了她过去,又怜她素来爱洁,要是醒着,定然嫌弃这乞丐窝腌臜,于是解下自己身上的长衫铺开,再将她放在长衫上面。输了一夜的真气,她却全无动静,再输下去也是枉然,回天乏术。      二人久有旧怨,此刻再遇,又添新仇,贺凤冷执剑而起,二人立时战在一处。      韩眉与贺凤冷皆是使剑,一个长途跋涉,数月忧心,一朝得知噩耗,心神大损,一个一夜捱尽更漏,真气尽输了给安小七,可谓半斤八两,旗鼓相当。偏二人今日乃是搏命之局,皆是不顾自己要将对方立斩剑下的打法。这一战直战到金乌破晓,晨色将开。      就在二人都挂了彩,酣战之时,有一道低低的声音响起:“喂,这是晨练么?真是好兴致!”      这一夜经历的事情太多,二人又打得太过拼命,虽将这话听在耳中,却不曾过心,待得慢一刻才想起:是谁在说话?声音恁的耳熟!      持械相斗的两个人本是耳聪目明之辈,只是一时被情迷住了心窍,这才不曾上心。猛然间心窍顿开,回头去看。躺在大树之下的那人,漆瞳如墨,虽语声轻微,但充满笑意:“你两个有完没完?”说着咳嗽了一声,有血迹从口鼻之中流了出来,她吃力的抬袖拭去。      “小七……”      “七少……”      二人惊喜交集,一时天光大亮,心头豁然拨云见日,不顾新仇旧怨,立时弃了剑,齐齐扑了上去。      华鸾素怔怔瞧着眼前的两张脸,晓色初起,秋霜渐薄,贺凤冷胡子拉碴,一身的血迹,可是眉眼含笑,是从未有过的数点暖意,倒仿似与前两天那样仇视着自己的非是同一个人。韩眉狭瞳之中也带了掩饰不了的狂喜,连那往日仿佛略带了些病容的白晳皮肤此刻也泛起了绯色,简直有些秀色可餐。      她吃力的抬起手,在韩眉脸上拧了一把,手上实在无力,但嘴上却半分不让:“小眉毛哥哥越来越俊秀了!”      韩眉与她素来极少男女大防,她又调皮捣蛋,调笑他是常事。可是今日当着外人的面,倒教他心头啜蜜,首次少了赧意。      他伸臂将这小丫头抱起来,她也随即揽住他的脖子,质问道:“小眉毛哥哥,你怎么才来?”转眼便眼泪汪汪,似小儿一般耍赖:“我胸口后背到处都好痛啊……好痛好痛……”      韩眉熟知她性情,从前小伤小痛尤要闹个半日,如今一身重伤,不哭好久才怪。若非碍着她伤重,他恨不得将这丫头翻过身来,狠狠打一顿屁股,修理一番。纵然这样,他面上还是带了些声色俱厉的味道:“胡闹!你真是越来越胡闹了!怎的将自己伤成了这样?依着你的轻功,若不想打架,谁能将你拘住?这架可是你自己找来的吧?!”      她软软伏在韩眉怀中,眼泪转眼便流了下来,又委屈又可怜,低低缓慢的辩解:“有些路,总要自己走了才知道其中艰险嘛!再说,明明是那帮吐蕃人……”又想起贺凤冷尚不知自己真实身份,立时住了嘴,一双泪目溜溜一转,向着贺凤冷面上窥去,这一瞧之下,却发现他面上尽是诧异之色。      ……贺凤冷几曾见过她这般爱娇的女儿家模样?      还有珠泪隐隐。      大约都是她把别人砍得哭了吧?      原来名震江湖的七煞乌骨扇安小七撒起娇来是这般模样?      他与这丫头势成水火,唇边仿佛还残留着她香滑软腻有肌肤的感觉,虽然是轻薄欺负了她,但不知为何,他心中竟然隐隐生出一个念头来,能够安抚珠泪盈盈的安小七,这男人,大概是不简单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莫名其妙断开的词,那是和谐惹的祸,非是草不会用标点符号哈! 虽然更的这么晚,可是也算日更不是? 照常求分分求花花求收藏,明天继续日更! 时间未定,我尽力争取早点更。 45 45、风雪度千山 ...   44         怀仁可汗寿诞这一日,各族来朝,数国来贺。      大周朝使臣周紫文重伤在身,特遣了副使柳云孤前往回纥王宫道贺。其时金殿之上热闹非凡,梅娜侧妃正陪着怀仁可汗在主位上安坐,其下回纥各部正在献上贺礼,时健在右首相陪,两旁客座之上各国来使正在谈笑风声,内中有人对前些日子大周使臣遇刺正在小心议论,只听得殿门口脚步匆忙,跌跌撞撞跑来一名宫侍,慌乱通报:“可汗,禀可汗,可贺敦带着人前来恭贺可汗大寿!”      梅娜侧妃面上怨毒神色一闪而过,当着这满殿宾客,若教她一时翻脸,倒真不能。索性娇笑道:“可汗,姐姐一向身体不好,在偏殿将养,今日能够起身前来恭贺可汗大寿,可见姐姐这些日子调养的是真不错。”      怀仁可汗面上神色难测,也不知想些什么,精眸一凛,板起脸道:“让可贺敦回偏殿休养吧,她的心意本汗心领了!”      阖殿之中,谁人不知回纥可贺敦失宠已久,早已被可汗逐往偏殿居然十几年,夫妻形同陌路。怀仁可汗既然如此说,定然是不想再见。      那宫侍瑟瑟趴在地上,似乎极是忌惮可贺敦,不敢去回此言。但怀仁可汗似乎铁了心似的,厉声喝道:“听不到本汗所说?”      眨眼间金殿门口脚步声起,一名中年妇人款款而来,天然妙目,正大仙容,虽衣饰有旧,不及梅娜侧妃华丽妖媚,但那一份雍容凛然的气度,却是无人能及。她缓步行至殿中,满殿无声,堂下外国来使或者不认识她,但回纥群臣大多数当年却是与她有着袍泽之谊,这么些年她幽居深宫,无人得见,与她当年相厚的几位武将已是率先跪了下来见礼,其余众臣亦随之而跪:“参见可贺敦!”她温声道:“诸位请起!”待得众人起身,方才与怀仁中汗见礼:“大汗寿诞,臣妾来迟,还望恕罪!”      怀仁可汗面上神色莫测,只一双虎眸牢牢盯着她,如虎豹鹰隼上着猎物一般。他身旁梅娜侧妃面色已是难看的紧。按理说,她不过一偏房侧妃,若在寻常百姓家,不过小妾耳,哪里能同夫君共踞首座。只是这么些年怀仁可汗宠她已成习惯,她在后宫之中跋扈惯了的。但今时不同往日,各国来使睽睽众目之下,她若还要不顾礼节,那将来时健王子想要名正言顺登上王储之位就会被众臣诟病。      她犹犹豫豫立起身来,强笑道:“姐姐既然亲来宴饮,那妹妹便不用再代劳,姐姐还请上座!”      她的原意是当着各国来使与满堂文臣武将客气一番,若可贺敦聪明,便不应该肖想这位子,理应客气一番,然后与可汗祝寿之后,便回偏殿。哪知道她却朗声道:“妹妹客气了!姐姐不慌坐,还有桩事未曾办完。大好的日子,可汗何苦为难一名宫侍?臣妾念着大汗寿诞,特意带了皇儿前来为大汗祝寿!”      这下不但梅娜侧妃面色变得极其难看,便是怀仁可汗面色也变了。他一字一语,似从喉中发出,极为艰难一般:“王儿?”      可贺敦微微一笑,道:“伏帝匍,还不上前来拜见你父汗?!”      她身后自她进来之时,两旁便低头随侍着两名年轻男子。可贺敦当年手上握有兵权,如今还保有亲卫倒也不甚奇怪。经她如此一说,怀仁中汗与梅娜侧妃这才醒悟,原来这两人之中有一人乃是大王子伏帝匍。      大王子伏帝匍九岁被发配到碎叶城,如今十三年过去了,当年的幼童已长的高大挺拨,缓缓抬起头来,当着满殿宾客,朗声道:“伏帝匍见过父汗,愿父汗身体安康,岁岁今朝!”      他这一抬头不要紧,可吓坏了已站在怀仁可汗身边的梅娜侧妃与堂下坐着的时健王子。      “吐迷度?!”      母子二人异口同声,全然不能置信。      吐迷度微微一笑,施施然与梅娜侧妃见礼:“多年未见,侧妃娘娘容颜依旧啊!”又转头对上时健,露出个十足十的疑惑表情:“这位……这位可是我那位当年还在蹒跚学步的二王弟时健?”慵懒闲散之中带着手握重兵镇守一方的昂然,哪里是当初那唯唯诺诺的行商?      怀仁可汗先时神色莫测,此刻唇角禁不住轻扬,仿佛莞尔:“伏帝匍,你可是已长成了参天大树了。扶着你母后上座,近前来教父汗瞧瞧!”      吐迷度唇角轻扬,显然将那十几年所受冷落皆抛诸脑后,亲自搀扶了可贺敦往汗座而去。可贺敦本是练武之人,哪里就孱弱到了这种地步,但十几年未见的儿子当着满殿来使群臣聊表孝心,她未饮宴心中先已有了醉意,由得吐迷度将她搀扶了上去。      梅娜侧妃本来只是客气,虽然立起身来,半边身子却仍是挡着汗座,却被吐迷度轻轻一拨,差点一个马趴。那小子却睁着无辜的眼睛,一派纯孝模样:“侧妃娘娘让让,母后病体未愈,且让她歇一歇再让你!”语气是纯然的谦逊,仿佛真是可贺敦不得宠,与可汗比肩也要看侧妃眼色行事。      他此语,等同于宣告众臣,梅娜侧妃在后宫之中跋扈之极,连可贺敦也容不下。武将之中与可贺敦交厚的,面上已然带了愤然之色。一时之间,梅娜侧妃与时健已是受了众臣不少眼色。回纥八部之中,除了药摩沙一族,乃是时健外祖家,其余各部有一心等待大王子回归王宫的,今日可谓心愿得偿,比如阿仑图温纳海之流,不免喜气洋洋。更有那先时拥趸时健者,此刻见得大王子威仪煌煌,不比二王子一副纨绔模样,立时调舵转向,观望了起来,一时又向阿仑图等人示好。      殿中不过多添了可贺敦与大王子伏帝匍,倒似两滴水跌进了油锅里,激起无数油花。      一时欢宴重来,怀仁可汗与可贺敦比肩而坐,梅娜侧妃委屈在二人右下首摆了一个矮几,连吐迷度也被依着礼仪,安排坐在了时健原来的位子上,时健被迫朝后移了一移。幸亏这排乃是回纥重臣,在他国来使眼中,这只能算过一场小小意外,既在情理又合孝道,怀仁可汗过寿,远在碎叶城的大王子前来拜寿,并无不妥。可是只有回纥文武重臣才晓得其中波云诡谲之处。      宴至一半,时健的舅父库尔曼将吐迷度打量数次之后,终于傲然站了起来,指着吐迷度道:“回禀可汗,这大王子乃是假冒。臣犹记,一年半以前奉命前去剿灭西州附近的沙盗,当时遇上的沙盗头子就是堂上坐着的这位!”      他话音方落,堂下已是嗡的一声,炸开了锅。      但吐迷度正手拿匕首,小心在烤全羊的羊腿上切下来一块肉,细细的嚼,闻言只是“哧”的一声轻笑。      他身旁正坐着时健,时健下手坐着的乃是药摩沙,他的外祖。      药摩沙一生擅于精算,生下来的女儿亦聪慧非常,唯独这位儿子有些莽撞,性子里某些东西跟时健有异曲同工之妙,皆是只图眼下痛快的人物,全然不知顾忌后果。      库尔曼方说出这句话,他已想指着这逆子的鼻子大骂一通。这教外国来使瞧见,后宫梅娜侧妃容不下可贺敦,堂前二王子一族容不下一个被放逐的,记挂着父亲寿诞而回来尽孝的大王子!      特别是伏帝匍那一声略带嘲讽的笑,已教他心中警醒,立时苦思对策。      可惜伏帝匍再不是当年弱稚小儿,此刻从容的擦擦手,立起身来,前行几步跪在了金殿正中的红毡之上,整个人都趴伏在那里,显出一种哀苦,语声几成哽咽:“父汗……儿臣九岁离开西州前往碎叶,十几年间父子不曾团聚。今日初踏上西州的土地便被污蔑,这是要陷儿臣与不忠不义之境,好令父汗斩杀了儿臣呐!说什么西州沙盗……儿臣想问问库尔曼舅父,当日他剿灭沙盗,可有俘虏或者囚犯,或可捉来金殿与儿臣对质,看看儿臣是否乃是沙盗头子?”      药摩沙狠狠瞪了一眼垂头丧气犹自不肯认输的库尔曼一眼,后者嘴唇哆嗦一次,终于咬牙道:“当日擒的沙盗全都死了,哪里找人来对质?”      吐迷度立时高声道:“就因为死无对证,库尔曼舅父便要栽脏给儿臣吗?父汗,儿臣十三年来不曾亲见您容颜,如今不过是听闻父汗五十寿诞,各国来贺,连邻国都有使臣前来道贺,儿臣身为回纥大王子,却推诿不肯前来,实是不孝之至,这才冒着不曾得到父汗诏令的罪名之下,前来祝寿……”他语声微哽,头俯的极低,旁人瞧着他似已滴下男儿泪来:“可是方才一进这殿门,还未坐热,便遭库尔曼舅父如此诬陷,求父汗给儿臣作主,还儿臣一个清白!”       作者有话要说:内啥,迟了半天,别打脸啊……抱头窜下! 折回来再加一句:求花花求收藏! 握拳! 我会尽力更! 46 46、风雪度千山 ...   45          回纥宫庭风起云涌,各国使臣虽不明就里,但本国各部贵族间已多有探询之意。金樽美酒丝竹管弦掩不住其下波云诡谲人心险诈。      怀仁可汗从不知,这一日自己的回答至关重要,几乎等同于救了自己一命。      当时他不过随意挥了挥手,口气之中是久居王位的漫不经心:“王儿在碎叶城这么些年,头一次踏入西州王宫,岂能如此诬陷他?”      跪在地上的吐迷度双目骤然一亮,忍住仰头去瞧汗王神色的冲动,恭恭敬敬磕下头去。      既然可汗都已经下了定论,其余人等再多嘴也是枉然。梅娜侧妃纵然心有不悦,药摩沙鹰眸之内亦有不喜之色,却碍着友邦来使临朝,满殿文臣武将眈眈相视,只得作罢。      良机稍纵即使。      在距离王宫颇远的小院里,休养了两日业已活蹦乱跳的华鸾素步步丈量小院,身后跟着母鸡护雏一般的韩眉。她每前行一步,他便前行一步,似乎生怕她倒下去一般。      前院有重兵保护。自从捉住了吐蕃刺客的当晚,西州城便不再警戒,值此大庆之日,他国商旅皆以此为良机,西州城本已繁庶,此刻更是人潮汹涌。自碎叶城而来的重兵早已有条不紊化整为零的混在西州各处。      贺凤冷自那晚带着韩眉回来之后,虽心有惆意,也曾矛盾自己在良机之时竟然脑袋发懵不曾报仇,偏还救了那丫头一命,然则吐迷度霸业未成,已在阿仑图府上一夜未归,只令赛迪前来传信,教他与小七早些过去相助。小七受伤既重,他只得随赛迪而去。      吐迷度在繁忙之中听闻小七受了重伤,自惭自愧之下,又令赛迪去而复返,将她的乌骨素扇送了回来,特令混进西州城的一干将领护卫之中,分出一部分前去保护她,生怕在大乱之中她又遭逢不测。      华鸾素静了不过两日,已是闲的抓耳挠腮,哄了韩眉陪她出去,哪知道向来凡事纵着她的韩眉今次心如铁石,狭瞳之内虽有笑意,但一双铁臂横在她面前,寸步不让:“小七,你既然内脏受了重伤,还是好生卧床休息。如若想再生狡计,我便抱你回房休息。”      华鸾素百策想尽,无论是泫然欲泣的装可怜也罢,还是拿出少门主的威严,皆被他这副模样化解。门中多有人传说韩眉固执,她向来不以为意,因其对她凡事纵容,实料不到也有被“囚禁”的一天。最后她眉眼几转,终于想出一张挡箭牌:“小眉毛哥哥,回纥逢此大乱,我大姐可还在回纥使馆躺着呢,万一大姐有何不测,你教我如何向娘亲交待?”      韩眉知她素来敬重周紫文,禁她这般哀求,心下意动,随后又坚决道:“你且在这院里休养,我去接了周大人过来,有她看着你,我也好放心!”他想到院外有重兵把守,她想要走脱定然不易。      华鸾素已是心花怒放,但面上还要做出愁眉苦脸的模样,死赖着韩眉:“小眉毛哥哥,你带我去瞧瞧大姐罢,有你护着我,怎么会出事呢?”      韩眉唇角微弯,心道:也只有在这时候,你才会缠着我不放手。但此次她受这般重的伤,早已将韩眉的三魂惊走了两魂半,哪里又会容她胡闹。只盼着能将周紫文接来,也好镇住了她,安安生生将她带回大周去。      一俟韩眉的身影从墙头消失,华鸾素便眉开眼笑,迫不及待爬上了墙头。      院外这些护卫皆是得到过吐迷度重托的,定然要护好了院内的贵人。这些人从碎叶城而来,并不知道眼前这位就是大王子新娶的小王妃,只当他是吐迷度的一位朋友。见得他笑嘻嘻坐在墙头,十足小儿模样,也觉可爱。又见他嘟着小嘴,絮絮抱怨:“护卫大哥,这院里闷死了,哪位大哥陪我出去走走?”      这些人早已接到过铁令,定要护他平安。但却并未得到过不许她出院子的禁令。吐迷度是觉得她既然五脏六腑受了重伤,定然要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月,一时半会哪里能够起得了身,更何况出去逛街。只要避过了这段大乱期,到时候便将她接进宫中养伤,却是最相宜不过。哪知道那只是寻常人等的休养方式,如华鸾素这般,此刻纵然胸腔内火烧火燎的疼,但明知今日下午怀仁可汗在西州城外有猎宴,而吐迷度又将计划订在了这场猎宴之时,她又岂会错过了瞧热闹的好时机。      这些侍卫面面相窥,最后公推了四护卫,见得她笨拙缓慢的从墙头爬下来,禁不住恍然大悟:城主要保护的这少年全无武功啊。又听得她跳下来之后,连连咳嗽了几声,众人心道:原来不但是全无武功,更是染了伤寒之症。      华鸾素甩脱了韩眉的看守,带着这四名护卫大摇大摆,慢吞吞向着热闹的街市走去。这四名护卫只当她静极思动,想去街上随意晃悠,哪知道她七拐八拐,却来到了马市,在一匹匹马儿身边打转。      西域人向来擅相马之术,这其中有一虬髯护卫上前,帮她相中了一匹赤花马,见得她笨拙的爬上去,不由心惊胆颤,生怕跌下来,有负大王子重托。又对这贵客心存疑惑,不明白大王子殿下为何会无故保护这种既不懂骑术又不会武功的少年。      那骑在马上的少年歪着头,笑眯眯道:“我欲出城转转,听说今日可汗猎宴,你家主子也跟着去了,不知道你们想不想去凑这热闹?”      那四人本来从碎叶城长途跋涉前来助吐迷度夺得汗位的,如今被闲置在小小院落,护卫一个来历不明的少年,早已深感遗憾,被她这一撩拨,立时面含喜意:“公子这是……”又颇有踌躇:“可惜公子不会武功……”骑术又是稀松平常,还要去参加猎宴……      华鸾素见得这些人表情,先自伏在马背上咕咕咕笑了一气,随即又咳得惊天动地,末了向那马主掷了一锭金子,笑道:“有你四位护着我,还怕出什么事?”      这四人闻言,欢欢喜喜各自挑了一批马,一行五人纵马出城而去。      这时候韩眉已到了大周使馆,在使馆门口求见周大人。   、     因着周紫文重伤,大周使馆戒备森严,但守门的侍卫听得此人乃是周大人表弟,立时通传。周紫文这两日已醒来,能略略进些汤水,扶着桌案走两步。柳孤云那夜与吐蕃人的缠斗之中虽也受了些伤,但皆是皮外伤,他又深悔不曾保护好周紫文,这些日子代替受了重伤的房信,日夜在周紫文床头侍候,二人不觉间相处融洽了起来。      值此非常时期,周紫文咽下柳云孤喂过来的一口粥,挑眉奇道:“表弟?”      她的表弟英铭乃是舅舅英乔长子,周煊又是小姑姑的长子,两个皆在大周,这一时半刻岂会出现在这西域回纥?      那侍卫复又禀道:“那人说他叫韩眉。”      周紫文心中嗒的一声,仿佛立时悬了起来,面色大变,连连道:“快带进来!"      韩眉向来与小七形影不离,若他孤身前来,只有一种状况,那就是小七遇险或者不知所踪。她前几日昏迷之时,隐约看到了小七,只因那时伤重未愈,连自己也不能确定到底是想念胞妹还是真瞧见了这捣蛋的小丫头。      一时里韩眉大步进来,到得周紫文床前纳头便拜:“韩眉有负门主与大小姐所托……七少她受伤了!”      华鸾素鲜少受伤,一则她武功不凡轻功高妙,二则人又是个最谨慎不过的,向来遵奉打不过便逃的原则,这么些年虽然在江湖之中行走,却极少吃亏。能教韩眉一进来便跪下认错,想来这次受伤定然很重。      周紫文本已受了重伤,此刻心中大乱,由不得伏在枕上咳了起来,一时捂着胸口,颤声道:“可是小七……小七……”      韩眉见得周紫文激动成这样,一时深悔自己失察,吓着了这向来镇定自若的女将,连柳云孤亦未曾见过她这般惊惶的颜色,一时忘了避忌,怜惜之心大起,放了粥碗上去,在她背上轻拍,又连连道:“大人先别着急,听这位公子把话讲完。”      韩眉连忙道:“七少五脏受了重击,已经休养了两日,现下已经无性命之忧。”      周紫文听得这话,面色一肃,倚在柳孤云怀中,厉声喝道:“韩眉,四爹爹教你护着三妹,你平日由得她苦闹也就罢了,她自小就是个胡闹的。可怎能瞧着她受这般重的伤?”一时里咬牙切齿,也不知是恨韩眉还是恨伤了小七之人:“你可知道,伤她的那人是谁?”      韩眉向来知道这姐妹二人感情最是要好,犹豫一时,终是吐露真相:“是朗达磨及他手下。”      周紫文本就是见微知著,睹始知终之人,这些日子也虽卧于病塌,却知晓回纥内部的风波云起,凤目一凛,冷冷瞧了过去:“不是说,朗达磨等人伏法,乃是回纥二王子时健带领护卫所为吗?”略一沉吟,又冷哼了一声:“我就说他那熊样,也能擒是住朗达磨?!原来是小七……”      柳云孤怀中抱着这馨香柔软的身子,此刻早已心神恍惚。相识两年,这却是首次二人这般亲密之态。隐约听得她那形容时健那句话,一时间只觉近半月的郁闷之气悉数泄去,不知不觉间面上已挂了傻笑。      却是周紫文猛然从他怀中坐起,似想明白了一件事:“这么说,小七一直在西州回纥?定然是她听闻朗达磨刺伤了我,这才前去为我报仇的!”重重一拳捶在床塌,只震的虎口发麻,心头犯呕:“这傻丫头!”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日更完毕,周末明天再写。 47 47、风雪度千山 ...   46         等到周紫文一行人赶往他们一时租赁的小院,院内早已人去屋空,只留一干护卫将领面面相窥。      韩眉头疼的捏捏额角,只觉这丫头连受了伤也不肯安安静静养伤,头一次反省这些年对她的纵容,恨不得回去就向门主提亲,好娶过门来好好管教。      但她那样捣蛋,有时候又娇痴粘人,扑过来抱着他的胳膊,甜甜的叫声:“小眉毛哥哥……”任是天大的气,也早消于无形。      反倒是周紫文,又惊又痛,偏又不见人影,一时煞白着脸,几乎张惶失措,任是院外护卫多次保证,跟着的那四人武功如何高强,行事如何谨慎,也无济于事。华鸾素从小捣蛋,在安平王府的那些年,除非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不然不但是她,便是连她娘,英明神武的安平王也放心不下。      柳云孤扶着她,想要让她进东厢房去歇歇。但被她拒绝,又见她面色苍白,摇摇欲坠,只得伸臂将她揽在怀中,令她坐在石凳之上也不致倒下去。      周紫文在惊慌之际哪里想得到自身,连韩眉也觉这二人姿势过于暧昧了些。但在周紫文坦荡焦虑的目光之下,他难免会想,这二人想来喜事近了,要不然,寻常时候,端肃的大小姐几时同男子这般亲密了?      不过心中转念,他已向着周紫文告辞:“大小姐,你且在这院内歇着,若是累了便去东厢房躺一会。也不知道小七去了哪里,我去找找。”      周紫文虽知他这一趟出去,不过是为求心安,一时半会又哪里能找得到她?但她向来对韩眉的心事有几分察觉,只得挥手道:“你且去吧。”      却说韩眉与周紫文正为了华鸾素的去向而忧心不已之时,她却已经带着吐迷度的那四名护卫出得西州城,向着郊外牧场而去。      这四名护卫先时还忧心她骑术拙劣,紧随在她身侧,就怕有什么意外。哪知出城二里,她在马上一路瞧着惊险万分,又兼咳得厉害,却从不曾见她掉下来。时间久些,也放下了一半心来。      及止到达猎宴之地,但只见旌旗招展,人声鼎沸,怀仁可汗与回纥各贵族皆带有护卫,这牧场之上总不下万人。远处群山连绵,近处马嘶人鸣,倒鲜有人注意他五人。      华鸾素纵马沿着各家的营地缓缓走过。心中存了个念头,定然要寻到时健。      今夜乃是回纥可汗大寿之日,宫中宴会已毕,今夜却是露营在外,到时会将各人的猎物烧烤,更有宫中运来的美酒佳酿,定然是载歌载舞到天亮。此刻出去猎的人们都还在山间密林,这营地里多是些下仆在准备酒食器皿。她又在回纥混了不少日子,很快便寻到了时健的帐篷。      那帐篷门口守着的两护卫认出了华鸾素,极是惊奇:“安教习,听闻你受了重伤,怎的跑来打猎了?”那晚这两护卫也随同时健前往破庙,因此对这位文弱纤细又武功高强的教习印象深刻。      能够力战吐蕃五大高手与朗达磨王子,也难怪当初二王子要辞了可汗重金聘请的教习,而坚持请他了。      这护卫一番话教华鸾素身后这四人面色大变。他们此时方想到,城主要他们好好看护的人原来却是二殿下的教习,听闻他受了重伤,难道是被城主所伤?城主打伤了他,难道是怕他前来襄助二王子?      这几人向来对吐迷度忠心耿耿,此次从碎叶城前来又担负着建功立业的心思,此刻人同此心,四人使个眼色,想要想个法子生擒了这少年带回去,又瞧着这营地人来人往,想要下手实是有些难。略朝同伴摇了摇头,这四人便默默跟随在侧,静观其变。      那两名护卫素知时健对这教习甚为欣赏,又知他此次擒了刺杀大周使臣的刺客,令二殿下在可汗面前大大露了一回脸。说不准可汗高兴之下,觉得二殿下可堪大任,立了他作王储,那这安教习可算是有功之臣,将来定然还是王储近臣。这二人久在宫中,见风使舵惯了的,立时等华鸾素便与往日不同,客客气气将她请进帐中去歇息。      “二殿下虽不在,但安教习重伤未愈,还是进帐内坐着等。”      只这一会儿,华鸾素又咳嗽了十来声。她又正好口渴,一路之上颠簸的厉害,更感觉五腑六脏倒了个个儿,咳嗽声已是连连不止。      她进去稍歇,只觉这帐篷今日格外干净。时健今晚也知事关重大,又被梅妃侧妃与外祖药摩沙加意叮嘱过的,此行万不可带姬妾前来,这帐中今日倒意外的洁净,无丝脂粉味儿也无。      一时里那两侍卫指使了下仆端了茶水进来,华鸾素捡了个垫子坐下。这帐内铺了厚厚的羊毛地毯,她指了指垫子,道:“四位大哥且歇歇,容我喝杯水。”      那四人此刻心中怀了别样想法,只盼寻个时机神不知鬼不觉将这少年带回去,瞧着门口那两护卫对他的热情模样,也知这少年定然是二殿下时健的近臣。心中早已懊悔不已,轻易的信了他的话,跟着这少年来到了此地。      但若在帐中动手,定然硬闯不出营地。只得捺下心来,敷衍她。      华鸾素饮了两口热茶,将那咳嗽稍微止了止,扬声道:“两位大哥,二殿下此次打猎,可是骑着那匹照夜狮子白?”      那两人在门口轻笑:“安教习抱伤前来,莫不是担心殿下被那匹马所伤?”听得他“嗯”了一声,又赞道:“还是教习了解二殿下。此次各国来使与部中诸老齐聚,二殿下虽不能降服那匹照夜狮子白,牵出来也极有面子不是?二殿下倒是没骑,可他扬言,今次谁要能训服那匹马儿,便将这马儿送给谁。既然你来了,想来这马儿定然是安教习的囊中之物了。”      这位安教习初次在时健府中扬名,靠的正是精绝的驯马术。      华鸾素一口饮尽热茶,欢喜道:“两位哥哥快告诉小七,二殿下此刻在何处?万一去得迟了,这马儿被旁人驯服,骑了去,可不得心疼死我?”      那两教习素知他极是喜欢殿下那匹照夜狮子白,又存了结交的心思,立时笑嘻嘻将时健去路指明,见得她带着那四人纵马而去,兀自在一旁羡慕不已:“这位安教习往后恐是青云直上。此次他让二殿下大大露了一回连,你瞧殿下连护卫都替他指派了……”      那四名护卫远远听到这话,皆在心中微哂不已。      一时五人纵马进了密林,那些行猎之人早已在密林深处,反倒此处甚是安静。他四人相对使一回脸色,那为首的虬髯护卫与并马而行的伙伴同时挥出马鞭,向着华鸾素双臂而去。      华鸾素久在江湖,听得耳后风声不对,纵马急驰之间虽不明白身后之险,但已是在疾驰间伸臂抓住了头顶树杈,借着那细枝纵身一跃,立上了枝头,脚下四匹马儿急驰而过,那四人一时抬头去瞧,但见这少年三两下已窜上了粗大的树杆,朝他四人嚷嚷:“你们这是做什么?”      那四人皆是驭马有术之人,立时拨转马头,四匹马儿绕着这棵树转圈圈。内中一人扬声道:“安公子,你既然是二殿下时健的人,当知道我四人所奉主子。不过各位其主,休要怪我四人无礼了。”      华鸾素哭笑不得,一时之间却又解说不清楚,只得道:“你四人难道不信你家主子?他要你们好好保护于我,你们便是这般保护我的?”      那虬髯护卫绷着一张脸,满面悔色:“大殿下定然是囚禁了你,就怕你前来相助二殿下。你今日哄得我四人前来,分明是想要向二王子邀功卖宠,当我四人不知吗?”      华鸾素恨得咬牙切齿,站在枝桠上朝下骂道:“你四个榆木脑袋!真是四个榆木脑袋!”      那四人闻言,亦是一脸愤色,下得马来,摩拳擦掌欲爬上树来。华鸾素见势不妙,此刻她又重伤在身,与这四个莽汉相斗定然会输,到时候落在这四人手里,万一吃了苦头,就晚了。      眼瞧着已有两人爬了上来,她唯有一直往树梢爬去。哪知这较瘦的护卫亦是爬树的行家里手,哧溜几声已窜至她脚下,抬手便抓向她脚踝。      说时迟那时快,华鸾素忍着胸口剧痛,纵身轻轻一跃 ,便到了另一棵树梢。那护卫一抓之下抓了个空,只觉眼前一花,人已不见了踪影,正在四下乱找,却听得咳嗽声骤起,但见另一颗树梢之上,颤微微立着的正是那弱不经风的少年。      此刻他正咳的昏天暗地,那树枝又细如竹筷,似不堪重负,使劲朝下弯去,眼瞧着这树枝要折之时,却奇迹般的又弹了起来。他在那一个瞬间似乎比一片叶子更盈,随着那树枝轻轻荡了起来,又弯下去。      咳嗽声始终未停,可这面色苍白的少年也始终未曾从这细细的树枝上跌下来。      这四人虽然立心要抓他,可还是被眼前这情形给惊的呆住,不觉间悬着一颗心,怕他一时跌下来,又觉得跌下来好抓了交差,真正矛盾不已。      待得那少年咳嗽声稍歇,他立在枝头嫣然一笑:“众位哥哥,在下不陪你们玩了!众位哥哥慢慢爬树玩吧!”话音未落,人已纵身而去,几个起跃,消失在了林海树梢,只余树梢轻轻禀抖。       作者有话要说:掩面……日更欠的继续补。今晚再补一章上来~~~~~~~ 48 48、风雪度千山 ...   47          这日怀仁可汗大寿猎宴,因着可贺敦携大王子临时参加,迫使向来与可汗形影不离的梅娜侧妃当着诸位臣工之面,不得已维持礼数,随侍在这二人身侧。      怀仁可汗与可贺敦几十年夫妻,虽其间有十几年隔膜,但当年战场之上的默契却是极深,打猎之时不觉间便配合极好,不多时已猎得一头獐子一头小野豹。      梅娜侧妃见他夫妻二人鹣鲽情深,唯觉刺心,不觉间拨马向着僻静处而去,她身后护卫连忙跟上。      怀仁可汗今日面色红润,射猎兴致极高,当着文武重臣之面连连赞叹可贺敦骑□妙,仿佛十几年夫妻形同陌路只是一时冷战,眨眼即好。连梅娜向他投去幽怨的眼神也未曾眼见,与可贺敦并肩纵马,神情欢悦,连连大笑。      可贺敦埋怨的嗔他一眼:“可汗,你这大笑声,会将猎物都惊走的,难道要我们空手而回吗?”      怀仁可汗挥手朝身后一众臣子下令:“尔等堵到一起,难道是想跟本汗抢猎物不成?”      他夫妇二人身后相跟着的众人哄笑而散,四下驰去,唯有吐迷度紧跟在二人身后:“父汗,儿臣十几年间不曾亲见父汗骑射伟姿,还请父汗容儿臣在身后相跟。”      怀仁可汗眸光在这十几年间不曾相见的长子身上打量一番,忽尔大笑三声:“好!好!你要什么,今日父汗便送你什么!”      可贺敦听着这话,不觉略皱了皱眉,只觉他这话中大有歧义,但怀仁可汗已指着远出跑过的一头野猪喊道:“夫人,还不动手?”      这却是旧时他不曾登上汗位,二人并肩战斗之时的称谓,可贺敦一时心头感慨,手中便慢了一步,教怀仁可汗抢了先,已箭去如飞,射穿了那头野猪的咽喉。      可汗卫队末,一名护卫悄悄勒紧了马缰,那马儿便缓下步子,眨眼间大队人马已经往密林深处而去,那护卫拨转马头,向着身后冲去。      药摩沙接到这护卫传递的消息,对那句“你要什么,今日父汗便送你什么!”尤其耿耿,反问身侧的女儿梅娜:“难道今日伏帝匍要汗位,可汗也会双手奉上不成?”      库尔曼狠狠咒骂:“可恶的盗贼,去年秋天部落被劫去的一批女人与牛羊就是这小子带人动的手。我带着儿郎们追到了大沙海,吃了败仗,当时瞧的清清楚楚,父亲为何不信?”      药摩沙混浊的双眼之中射出点点凶光:“我信了又有何用?只要汗王不信,这事便不会被追究。”      一直沉默的梅娜侧妃倦倦朝马儿身上挥了一下鞭子,那马儿朝前行了两步,她回过头来颇有几分失落:“父亲,假如汗王不将汗位传了给时健,你确定要我向可汗下手?”      库尔曼面上浮上讽刺的笑:“难道妹妹对可汗动心了?像妹妹这般无心无情之人,能将自己从前的情人都酿成肉来饮,难道也会有动心的一天?”      他们头顶的树枝之上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父女兄妹三人猛然色变,抬头去瞧,在高高的树权之上坐着一名俊秀温雅的少年,他正弯下腰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双脚随着这咳嗽荡呀荡,他断断续续分辩:“我可不是……不是故意要听你们密会的!我不过……不过坐在这里歇歇脚!”      梅娜侧妃的脸已经变得分外难看,曾经娇媚的面上分明染上了一层颓败之色:“父亲,快使人抓住了他!”      这少年功夫如何,她心中早有定论。前些日子力挫土蕃几大高手,四死二伤,这其中就有鼎鼎有名的吐蕃王子朗达磨。当日王儿时健在她面前使劲吹嘘:“母妃,还是儿子眼神锐利,有识人之明吧?!”      可此刻,她却并不觉得儿子时健有识人之明,只觉头顶这少年乃是祸患一只。      那少年缓缓止住了咳,居高临下指着她嚷嚷:“诶诶,你这女人恁的狠心,怎么能滥杀无辜呢?”他灵瞳几转,又嘻嘻笑道:“也对啊,你兄长也说你无情啦。”那紧皱的眉毛随着这笑意舒展开来,便显出一种悠闲之态来,仿佛对眼前的危机视而不见,侧头想上一想,恍然大悟:“呀呀……原来,赛迪到处找的阿爹,被你酿在了星辰殿后院那口肉酒缸里了啊?”说着搓搓自己双臂,仿佛其上已经爬满了小疹子。      梅娜侧妃狠狠回头瞪一眼库尔曼:“哥哥,我真恨不得缝上你那张没用的嘴!”      库尔曼似被这位妹妹积威所震,颇有几分心虚的朝后缩了缩脖子,又举起了弓来。      药摩沙压下他的长弓,淡淡道:“我来!”伸猿臂,拉长弓,长箭去如流星,向着树上垂着双脚悠闲坐着歇息的少年射去。      那少年在树杈上慌慌张张大叫:“来人呐,要杀人啦!救命呐……”嘴里叫得乱七八糟,可是身子却不曾挪动一步,只待那箭头到了身前,也不知他从哪摸出来一把折扇,朝着那长箭忽啦一扇,那长箭便去势陡变,缓缓擦着他身旁的树干飞了过去,也不知落在了哪里。      药摩沙面色一惊,他双臂天生神力,这一箭可穿透巨树人骨,却被这少年轻轻松松一把扇子就扇得偏了轨迹,瞧不出他文文弱弱,倒是真不容小觑!      那少年坐在树桠间嘻嘻一笑,目中尽是得意之色:“喂,喂,老头,听闻当年你可算是南疆第一勇士,臂力无人能敌,怎的今日射出的箭软绵绵的全无劲道?!可见真是老了,老而无用,活在这世上干嘛?真该自杀谢罪!”      药摩沙眸中杀机陡现,虽层云翻滚,但面上分毫不露,只沉住气,又取出三只箭来,扣在长弓之上,欲一箭三连珠,那少年见状,哇哇乱叫:“可汗今日这猎宴真是乱的可以,你这老头身为回纥重臣,怎能随便杀人?在下又非要偷听你们密谋汗位,意图杀了可汗让二王子取而代之,不过是偶尔在此歇脚……哇呀呀,箭来了,这儿真不好玩,小子去也!”话音未落,他已纵身而起,眨眼间消失在树桠之上,只听得笃笃笃三声,药摩沙射出的三剑尽数钉在他方才坐着的那枝树杈之上,一声树木的脆裂之声,那枝桠叭的一声断了,从树上掉落了下来。      想来若是这少年再迟一刻起身,恐怕便如这树枝一般断裂,当时毙命。   、     梅娜侧妃狠狠朝着那少年离去的背影瞧了两眼,猛然间面如土色:“父亲,坏了……”      药摩沙面色深沉,摆摆手:“无妨,一只小卒而已,我已派护卫去追杀了。”      梅娜侧妃面上焦色大起:“父亲可还记得,前段时日时健曾换了两个教习?”见得药摩沙一脸茫然,复又焦急道:“父亲不知,当时王儿带回来的乃是兄弟三人,这三人说自己乃是亲兄弟,家中行商,当时充作大哥的正是伏帝匍,不肯前往王儿身边任职,后来追随王儿的两名教习便是伏帝匍这两位弟弟,方才这一名,乃是最小的一个,名叫安小七的。本事也是最为了得,前几日王儿抓回来的吐蕃刺客,均是他一人所为!”      药摩沙面色僵住:“你的意思是,这少年乃是伏帝匍的手下?”      梅娜点点头:“他们三人同时前来,又称兄道弟,想来错不了。”      药摩沙的面色顿时变得分外难看,一张老枯的面上杀机重重,指着身后卫队:“还不快去斩杀那叫安小七的少年?!”      一队护卫齐齐应声,匆匆纵马而去。      华鸾素一路疾奔在树梢,借着树枝的弹力,从一棵树梢跳到另一棵树梢,嗖嗖嗖便跃出了十几丈,比之平地纵身全力奔跑既轻松又惬意,速度又奇快,眨眼间便将那恶毒的妇人甩出去好远。她轻功曼妙,虽然每一步踩下去,足以令胸腹之中剧痛,但身在树巅,四下回顾,但见远山密树一望无际,天高云旷,近处脚下万马奔腾,时有被护卫惊出的野兽在树下喘息,又被她故意震得树梢簌簌而抖,那些野兽惊魂未定,眨眼间窜得不见影子,她在树梢边咳边乐,笑得咯咯喘息,当真是其趣无穷也。      再行出几十丈,周围渐趋于安静,感觉到胸腔之内忍不住的咳嗽之意,她停在一株古树之上撕心裂肺的咳嗽了起来,复又拍着胸,想到:梅娜这妇人真是恶毒,竟然将赛迪的阿爹酿成了一缸肉酒,亏得我当时不曾嘴馋尝一下,不然呕都要呕死了!      饶是如此,她还是恶心不已,俯□咳嗽一气,又使劲呕了起来,想起赛迪那少年,只觉他异常的可怜,苦苦寻找了十几年,哪里晓得自己亲爹已经骨肉尽化,进了梅娜的肚子。      又想起十几年与梅娜同床共枕的怀仁可汗,才觉得这可汗委实令人敬佩,居然能与这种蛇蝎女人同床共枕这么久,还能保住了小命,真不是一件容易之事。       作者有话要说:十二点以前准时来交稿……啦啦啦……花花来奖励…… 明天继续日更,求花花求收藏…… 49 49、风雪度千山 ...   48           华鸾素身在树巅,举目间便可将树下妙景一一纳入眼中。她既然逃脱了药摩沙下属的追杀,一时又喘过气来,胸口实是痛堵壅塞的厉害,由不得抚着胸口轻轻行来,又细细的寻找时健。      概因她记挂着自己那匹照夜狮子白,轻易不肯给人夺了去,偏又听那护卫所说,时健早已放言,今日谁人能驯服那头照夜狮子白,他便将那头马儿送了给谁。      她这番细细寻找,动如谪仙,飞叶踏枝,一时半会倒不曾再惊动旁人。再行得约莫一刻钟左右,只听得前方甚是喧闹,夹杂着马儿惨呼,听来有几分熟悉,她心中大急,纵身而起,如大鹏展翅一般,一时哪里顾忌得了胸痛,眨眼即到了那呼喝之地。      原来此处却有一条河流顺着折罗漫山密林而下,河水清澈透底,大约是山顶积雪层冰融化而成。这河水两侧本有夹岸绿荫,却都距河岸有百步左右,无形之中便在此处空出一片草坪来,一群少年清贵子弟正在此间嬉戏取乐,当中更有他国年轻的使臣。      华鸾素远远瞧去,被围在当间的正是照夜狮子白,那马儿脖子臀部都有血迹,染红了雪白皮毛,此刻正拼命扬蹄嘶鸣,似要将马上那手执鞭子的少年甩下马来。      一群人在此处哄闹,她悄无声息跃下树梢都未曾有人察觉。愈是靠近,她心中愈是惊心,那马儿似闻到了她的气息一般,嘶鸣一声,拨足往她这边冲来。那马上少年连声咒骂,一手执缰,一手执鞭使劲抽在马臀上。但那马儿奋勇不屈,眨眼间便窜了过来,华鸾素这才瞧得清楚,原来那少年手中握着的鞭子乃是一把生满了倒刺的鞭子,他每一鞭落下去,照夜狮子白便疼得哆嗦一下,臀部立时被扎出无数小洞,那倒刺的鞭子上便勾出来许多马儿的皮肉。      华鸾素与这马儿一路相伴,极喜它颇通人性,此刻禁不住心疼不已,暗恨这少年这般欺辱一匹口不能言的畜牲,伸手在袖中摸了半晌,只恨出来的匆忙,只除了腰间素扇别无他物,伸手从头顶树枝之上捋下一把叶子藏在袖内,缓步向着场中而去。      照夜狮子白几步窜至她面前,咴咴叫得两声,带着劫后余生般重逢的喜悦扬蹄而起,想要将身上少年使劲甩下来。那少年牢牢攀着马脖子,在照夜狮子白前蹄冲天之时,华鸾素快速抬手,在旁人还未曾瞧清楚之时,她手中已有两片树叶疾速而出,只听得一声惨叫,那少年手一松,从马儿身上跌了下来,不住哀嚎。      方才不远处围在一处的一群人立时移了过来,时健还未行得几步,已瞧见了她,“安教习,你不曾在家好好养伤,怎的在此处转悠?”仿佛说这话只是一种本能,话已出口,他却面色一变,放声叫道:“来人呐,将安小七给我抓起来!”      华鸾素今日不曾陪同吐迷度前往宫中,此时尚不知宫中发生了怀仁可汗父子相认,时健王储之位悬而未决的戏码,不过半日,梅娜侧妃与时健已经将吐迷度视作了眼中钉肉中刺喉中骨,欲除之而后快,连带着她与贺凤冷也成了对方必须要砍下来的大王子伏帝匍的得力臂膀。只是她已觉出时健不怀好意,纵身而起骑在了照夜狮子白身上,笑嘻嘻回头:“二王子殿下,你这般劳师动众抓在下做什么?”      时健只滞了一下,立时喝道:“安小七,你与吐迷度明明不是亲兄弟,却要骗了小王,当小王是猴子给你耍着玩儿的么?”      照夜狮子白使劲刨动前蹄,显出几分不耐来。华鸾素顺手摸摸它背上的毛,轻声安慰:“乖马儿……”在那一群清贵少年扑上来听从时健命令的时候,双足轻夹马腹,照夜狮子白离弦箭一般窜了出去。她咯咯笑着,笑声脆甜如折漫山下的蜜瓜,令那些紧追她的少年们不觉间慢了下来,只余时健一脸的气急败坏追了上来。      时健向来在回纥横行惯了的,从不曾想过有一天这回纥境内会有人敢质疑违抗他下的命令,撒腿就跑,这份屈辱令他倍加恼怒,疯狂催促马儿追照夜狮子白。      照夜狮子白一边疼的哆嗦,一边扬蹄循着渺无人迹的密林深处跑去,身后时健紧随不舍,华鸾素见他不知死活,大笑道:“二王子,你非要追着在下么?这马儿本来便是在下坐骑,如今不过物归原主,你若再追下去,在下可就不顾可汗面子了。”      时健向来不肯认输,此时只当她在吓唬于他,更何况今日伏帝匍初回王宫,是走是留一时难定,他脚根未稳,不信他的兄弟便敢对堂堂一王子下手。      “安小七,你今日休想离开此处!”      可惜他估算错误,安小七并非朝堂中人,份属江湖,向来只知快意恩仇。隔着十步远的距离,也听得到她的微哂:“凭你?”话音方落,时健脚下马儿在狂奔之中忽然屈膝跪在了地上,时健毫无防备,一头栽下马来,顿时跌断了脖子,放声惨叫。      远处有人循声而来,先是远远瞧见了华鸾素,顿时激动的直嚷嚷:“娘娘与相爷要抓的正是这小子,快擒住了他!”一队人马足有二三十人。      华鸾素朝思暮想的马儿既然已经得手,她又重伤在身,哪里肯留在原地拼命,立时纵马向着相反的方而去。那些人追了上来,才发现躺在血泊之中的时健,顿时一个个吓得惊慌失措,稍抬一抬时健,他已痛的大声惨叫,其中有经验老道的护卫连忙催促同伴前去请梅娜侧妃与相爷药摩沙前来。另有几人见得这场面可怖,梅娜侧妃向来极是偏纵二王子,平日二王子掉根汗毛怕是都有人丧命,更何况如今不知生死,立时招呼同伴:“不如我们前去追捕安小七。”      这些人之中有二王子府的护位,深知安小七之能,但今次之事,要么死在安小七手上,要么死在梅娜侧妃手上,前有狼后有虎,咬咬牙招呼诸人:“各位兄弟,就算追捕安小七,也比要留在此地……”留在此地会如何,结局不言而喻。      这些人之中另有一人乃是药摩沙的贴身护卫,极得他信任,立时指挥众人:“此地有我守着,尔等速去擒安小七回来向娘娘复命!"      待得这一行人分头行事,他在时健周围与那匹跪着的马儿身上细细瞧了一回,骇然发现,那马儿双膝关节之处深深嵌着两片树叶,仿佛两把锋利的小刀插上来砍断了马儿膝处筋脉,令这马儿立时跌倒在地。      他伸出手去想要将这树叶拉出来,但树叶柔软易碎,稍一动,那叶子便被他撕去了边角,独留嵌进去的那部分。      大漠西域也曾有传闻,江湖中人,内力达到一定境界,可飞花摘叶伤人,形如利刃……这安小七不过弱冠少年,怎的会厉害至此?      那护卫骇然之际,安小七此刻已经纵马狂奔。她身上又不曾带了好的刀伤药,照夜狮子白受伤之际起先狂奔,此刻身后再无追兵,马儿又流了些汗,伤口疼痛难禁,立时哀哀低鸣,华鸾素实是心疼马儿,下得马来,循着水声而去,在密林之中找到流水,将马儿牵进水中,捧了这冰寒彻骨的雪水去清洗照夜狮子白的伤口,只盼立时止血。      她这一路行来,实是在硬撑,此刻替照夜狮子白清洗几下,已伏在马儿背上剧烈咳嗽了起来。正咳嗽的厉害,只觉周围杀机陡现,立时抬头来瞧,原来不知何时,药摩沙派出的一队护卫已经靠近了过来,见她这般病弱模样,皆摩拳擦掌,露出荣宠富贵将至的兴奋表情来。她此刻实是倦怠神懈,半分也不想动,正想着如何对付这帮人,只听得不远处又马蹄声而至,这密林深处衰草极厚,马蹄踏在上面倒似踏在厚厚的毡毯之上,极是消音。听得马蹄足音,却是来人已经极近了。      她闭上眼来,凝定心神,算计着来人共有多少人马,心中苦笑,今日来了这些人,可不是吾命休矣吗?      待得那些人到得近前,但见他们身上衣衫虽是可汗大营穿着,但每人黑巾蒙面,显然非是正途。为首那人冷冷道:“将那倚着白马的小子留下,其余人等立时滚出这里!”他身旁那些蒙面人举刀嗷嗷欢叫,驱着马儿将药摩沙那帮护卫圈在中间,人数多寡,一望而知。      华鸾素实在忍不住“哧”的一声笑出声来。      与大沙海这帮沙盗相处有月余,她实是未曾亲见过这些人打劫,今日算是初次相见。      领头的那位蒙面男子,见得她笑了,墨黑冰瞳不觉间微弯,蒙在黑巾下面的唇角微微翘了起来。      ——好吧,其实被打劫也不是什么坏事儿! 50 50、风雪度千山 ...   49          安小七整个的窝在贺凤冷怀中,小脑袋枕在他臂弯,唇角半弯,朝他捂着的黑巾下角吹气。      后者被这一阵一阵的热气熏得几乎要将黑巾取下来,低下头在她耳边小声威胁:“再吹我就将你丢下马去!”      安小七经过这一天奔波劳累,终将照夜狮子白抢了回来,其实已是精神不支。方才她被这一队沙盗劫持,面上笑意却是极为灿烂。药摩沙那帮护卫寡不敌众,被这些常年干惯杀人越货的沙盗们收拾了,将这一处尸身堆积在一起,藏在一颗巨树之后。      这队人虽然蒙着面,但其中不少人认识她,通通上前来见礼:“听闻夫人力挫吐蕃刺客,真是勇猛过人,回纥女子之中,夫人足可以可贺敦比肩,殿下实是好福气呐!”      华鸾素在大沙海住了月余,早已与这些人熟识,她又玲珑,立时回过味儿来:“难道今晚这猎宴别有计划?吐迷度到底在这密林之中隐藏了多少人马?"      拨悉密整了整面上黑巾,实在嫌这玩意多事,向来打劫也不会遮了面目去,也不知道今日城主打的是何主意。他洋洋得意,将华鸾素上下打量:“女人只要在床上服侍好丈夫便好了,何苦出来打打杀杀?难道是城主不够勇猛过人么?城主既然不想让夫人知道,夫人还是不知道的好!”      贺凤冷正好用随身伤药涂完了照夜狮子白的伤口,他亦是爱马之人,回过头来颇为惋惜:“这马近日还是休养为妙,虽说不曾伤了筋骨……”      马儿后臀与脖子伤的极重,皮肉几乎稀烂,血流不止,此刻止了血,瞧着一片红,华鸾素心疼不已。      拨悉密向来瞧不起女人,就算被安小七一脚踹出房去之后,这想法也未曾改观。被他抢白几句,华鸾素也浑不放在心上,笑吟吟往贺凤冷的乌龙驹身上爬去。她此刻气力耗尽,内脏又受过重伤未曾痊愈,既有救星,精神松懈,双足颤颤,实是连个草原上八岁小儿都不如。贺凤冷实在看不过眼,将她从腰带之上拎起来放在马背上,纵身上来,又将她细心揽在怀里。自那夜她受了重伤,这却是二人初次清醒相对。好在此刻他黑巾蒙面,那晚他轻薄之际她又尚在昏迷之中,实是避免了尴尬。      大沙海众人瞧着他二人这般模样行事,虽说皆是莽汉,也瞧出了一丝不妥来。      贺凤冷口里虽说着要将她丢下马去,但不知为何,心中虽实恨这丫头,倒真下不去手。一旁拨悉密虎视眈眈,他已暗道:若我此刻将她丢下马去,这坏丫头连个拨悉密都打不过,岂不被轻薄了去?      但他就未曾想过,为什么这小丫头他轻薄得,拨悉密轻薄不得?      拨悉密实是看不过眼了,连连大叫:“这般磨蹭,跟乌龟一般,再磨蹭下去,我们今日都不用再干活了。”      贺凤冷在乌龙驹肚腹之上轻轻一夹,马儿又加快了脚步,耳边闻到她身上的馨香混着药味,低低解说:“这几日,大哥将大沙海里的人马与碎叶城前来的人马化整为零,一部分埋伏在猎宴之处,分守三处;一部分混进西州城,分藏在四门,日夜注意,到时候一旦这边得手,城中也好有响应;还有一部分偷偷混进宫去,到时候可解除王宫防卫。”      华鸾素实是想不到吐迷度行事如此缜密,又不无懊悔的抓头:“我将时健给伤了,栽下马来跌断了脖子,我瞧着,那小子是活不成了。也不知道吐迷度会不会怪我伤了他弟弟?”      贺凤冷寒声道:“你都受了这般重的伤,还要跑出来胡闹!大哥早已交待下来,今日务必盯着时健,到时候将照夜狮子白弄了回来还你!”说着说着更添三分气恼:“你倒好,谁也不信!若非盯着时健的兄弟瞧见你来了,赶来报讯,今日说不定你便会被药摩沙的人捉了去,倒是正合我意!”      华鸾素察颜观色实是一流,自朗达磨那夜自己落在他手中安然无恙,便不再时刻提防此人,笑嘻嘻仰起玉一般的脸儿来,谄媚讨好:“这不是你带着一帮沙盗来打劫了么?以前你们在大沙海之中,是不是掠了人家姑娘,都搂在怀里载在马前?”      这话分明不怀好意,贺凤冷狠狠扯了她的耳朵一下,在她的惨叫声中轻笑道:“你说呢?是想问大哥有没有这样搂着女人么?”明明知道这丫头对吐迷度心不在焉,一向只余敷衍。      想了想,倒好心一回,又补了一句:“今日猎宴,不是时健死便是我们亡,没得选择!这事大哥早已吩咐下来了,不必手软!”      华鸾素家中亦有皇室成员,对此早有耳闻,倒也不曾惊奇,只叹息不止:“王孙公子也不过如此,命运反复,朝福夕祸,实是难测!”      从前贺凤冷只当她父母辈乃是落难阀门世家,那晚听得朗达磨所说,此刻倒不觉得她这话有多意外。大周朝的安平王,那是在政治斗争之中屹立在风口浪尖都不倒的人物,历经三朝只手遮天,且家中幼女乃是当朝储君,谁人都知这位安平王虽不是太上皇,可却是未来女帝的亲娘,只叹息一声:“成王败寇,向来如此,我倒不知道安小七何时又是个慈悲性子了?”这句话却带着讽刺之意。      他怀中少女半闭着眼睛,想是乏了,低低笑出声来:“我几时又同情时健来着?不过感慨命运反复无常罢了。你瞧着我是那般心软的人吗?”      他俯身在她耳边咬牙:“能出手就将素昧平生的我胸口捅出七个血洞来,我哪里敢说你这丫头是心软之人?盼着你将来尝到情滋味……”他猛然仰头,将后半句话吞了下去。      尝到情滋味又如何?      华鸾素一仰头瞧见他微红的耳朵,禁不住在他怀里放声大笑。      晚霞初起,群鸟空鸣,篝火熊熊,密林喧腾,处处埋藏着弓箭与危险。此刻向来是群兽出动觅食,百鸟返巢之际,然则今夜乃是多事之秋。      梅娜侧妃来时,时健已经咽了气。      药摩沙千算万算,实在忘了这不成器的外孙的重要之处。      时健一死,这王储之位必然落在伏帝匍手里。      伏帝匍何许人也?初次出手便震慑全场,连亲弟弟也敢杀,还有何不敢?      从前追随药摩沙一族的其余各部首领,立时惶恐不安。      怀仁可汗与可贺敦带着吐迷度骑射归来,远远瞧着营地篝火熊熊,手拿马鞭指着那些人叹气:“这帮家伙好似平时俸禄不足以饱腹,这时节都赶了回来等着吃烤肉。”      可贺敦笑笑不语。      由于吐迷度随侍在侧,那些人方才四下寻找可汗,想将幼子过世的消息上达圣听,可惜一瞧见吐迷度,便缩了回去。因此怀仁可汗万万不曾料到幼子已经身亡。      待得近前来,听得梅娜侧妃的啼哭之声,不似平日里那般柔媚到让人心骨酥软,而是带着尖利的刻骨的怨毒之意:“我儿啊,你死的好冤啊!这天杀的狼崽子,今日才回来便拿你开刀,他若再待些日子,母妃便来地下陪你!”      怀仁可汗面色一变,猛然转头瞧了吐迷度一眼,那一眼极是复杂难言,仿佛失望又仿佛欣慰,仿佛愤怒又仿佛解脱,诸般情绪一一从他眼中掠过,还不及吐迷度细细分辨,他已转过头去,在马上高喝:“好好的,这是怎么啦?”      众人皆知他向来最是疼爱幼子,惊闻幼子噩耗之下居然能够定力十足,面色不改,实是惊诧不已。      梅娜侧妃本是抱着时健的身子伏在草地上痛哭,听闻怀仁可汗的声音,双目泛着血丝,泪珠儿滚滚如雨落了下来,啊的一声惨叫便扑了上去,紧抱着他踩在马蹬上的鹿皮靴子大哭不止:“可汗啊,你可回来了,你要为臣妾作主啊!臣妾这一生只育了时健一个孩儿,今次打猎,大王子殿下不过初初回来,便对幼弟下此毒手,实是让人齿冷心寒!只怕将来……只怕将来臣妾与臣妾的族人皆不得善终!……求大汗为臣妾作主……”      怀仁可汗定定坐在马背上,面上神色似悲似泣,良久才温言道:“梅娜,你也知道今日伏帝匍与我在一起打猎,半刻也不曾分开过。时健丢了命,怎能算到他头上?本汗已知你今日悲伤过度,这才胡言乱语,不会怪罪你就是了!你且松开手,容我下去瞧瞧!”      梅娜侧妃自入回纥后宫,怀仁可汗几乎鲜有驳回她意见的时候,凡是她所求定当竭力达成,是以今日被怀仁可汗这态度给惊住,又许是爱子过世,,深受打击,只呆呆松了手,见得那山岳一般的男子跳下马来,大步向着时健而去。      她还记得时健极小的时候,还不曾学会走路,怀仁可汗每日下了朝必然会来星辰殿陪伴她们母子,风雨不缀。有次伏帝匍发烧,烧了三天三夜,可贺敦遣人来请,也未曾教可汗移步,去瞧一眼大王子。那时候她心中暗喜,可贺敦手握兵权,既不懂温柔之道又不懂收敛之道,终于引得可汗忌惮又厌恶,这才教她能够这般轻易便夺了怀仁可汗的心。      可是这般轻易夺过来的心,隔着近二十年的尘土岁月,连她自己也觉茫然,到底值与不值?      怀仁可汗俯□去,在时健身上检查一番,虎眸在围观众人面上一一扫过,奇道:“二王儿骑射功夫一向不错,怎的今日会从马背上栽下来?这分明是从马背上栽下来跌断了脖子!”      先时那守着时健尸身的护卫朝前一步,跪下回禀:“可汗,殿下的坐骑在奔跑中被人刺伤了双膝,这才导致殿下跌下马来摔断了脖子。”      他身后,有人将那马儿拖了过来,那人指着马儿膝关节处深深嵌进去的绿叶给他看:“可汗您瞧,这人手法高明,暗器功夫一流,应该是江湖中人。整个回纥宫中,暗器使得这般妙,能够摘叶伤马者,恐怕难找!”      梅娜侧妃似醒过神来一般,尖叫着扑向了吐迷度:“都是你……都是你那个什么兄弟,叫安小七的!这小杂种让我的王儿跌下马来摔断了脖子……再也活不成了,再也活不成了……”      吐迷度闻言面色大变:“侧妃娘娘休得胡说!谁人不知小七打败了吐蕃刺客,自己又身受重伤,连起身都难,岂会跑来这里行凶?伏帝匍今日来不过才一日,侧妃娘娘便接二连三的诬陷本王,是何居心?”      梅娜侧妃显然神智已昏,全然不顾场中人数众多,抬头指头顶:“他就在树上……他坐在树上使劲笑……你那好兄弟,他坐在树梢之上偷听别人谈话,一个转身就不见了踪影……”      旁人听她这话,神神叨叨,分明已经是被刺激的严重,得了失心疯的模样。怎的会有人坐在树上?      但药摩沙的护卫之中有不少人见过安小七,立时齐跪佐证:“禀可汗,我等确实瞧见了那树杈上坐着的安小七。他在树顶之上跳来跳去,像一片树叶一样轻,踩在最细的树枝之上都不曾跌下来。我等身重体硕,未曾有他那样的轻身功夫,只得在树下追,但追了一气并不曾瞧见他。再见到他时,他抢了二殿下的那匹照夜狮子白,二殿下怒了,正在拼命狂追。”      旁人听闻此言,只觉这少年轻功俊秀奇绝,遥想她能轻如一片树叶在树海间轻跃,那是怎样出色的人物?      唯有吐迷度瞳孔紧缩,心似被人紧紧攥住了一般忧心不已,早听凤冷说小七在卧床,估计没有十天半月难以痊愈,她却这般顽皮,就为了她那匹马儿,非要跑来凑这热闹。他真是有些懊悔当初将这马儿送了给时健了。      怀仁可汗又道:“本汗早闻王儿放言,今日谁若驯服了那匹照夜狮子白,他便将那马儿拱手相让。难道是这安小七驯服了这马儿,他又坚决不肯,这才追的?”      药摩沙一张脸上尽是晦暗之色,库尔曼忍无可忍,叫出声来:“可汗,如今是二王子送了命,你不但不替他报仇,包庇大王子便罢了,怎的连他身边的走狗都要包庇?!”      他这话实是极为不客气。      但怀仁可汗今日已在王宫之中亲口承认了伏帝匍是初次前来西州,干脆将上次吐迷度带着贺凤冷与安小七晋见的那次抹去,库尔曼哪壶不开偏要提哪壶。若此时怀仁可汗承认了安小七是伏帝匍的同党,也就等于承认了伏帝匍未经传召早已潜伏在西州,再追究下去,恐就是居心不良,预备谋朝篡位了。      这岂不等于自打嘴巴?      怀仁可汗精明一世,立刻指着这马儿下了定论:“既然此次乃是安小七所为,不得无故攀咬旁人!来人呐,速去将安小七捉拿归案,为二王儿抵命!”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是哪只家伙说本草说话不算话的?就因为乃让俺生生卡文了……拉出去打屁股! 这一章是补昨天的,今天还有一章,正在码,晚点放上来,谢谢~ 51 51、风雪度千山 ...   50      折漫山下的皇家猎场,今夜本应欢歌笑语,觥斛交错,然而此刻却是火把明亮,一片死寂,时健的尸身被一片白布覆盖着,梅娜侧妃因悲伤过度,晕了过去,被侍女们扶着回了自己的大帐休息。可贺敦与各臣工女眷也已回了各自的帐篷,唯有怀仁可汗带领一众臣子稳坐大帐,静等兵卒在这山林之中进行地毯式搜索。      两个时辰之后,库尔曼白着一张脸前来回禀:“可贺敦帐内有可疑人出入!”      吐迷度被困在怀仁可汗身边,对外边情形并不知晓,闻言心中骤跳,极似怀仁可汗的那双虎眸略微一眯,阴狠目光已似刮骨利刃一般在库尔曼面上扫过。      库尔曼似回避一般跪倒在地,向着怀仁可汗行了大礼:“求大汗一同前往可贺敦大帐,将犯人安小七带出来治罪!”      药摩沙一夕之间苍老了十岁不止,浑浊双目与吐迷度对个正着,佝偻□子哽咽难言:“大汗,二王子殿下不过一天真小儿,平常被侧妃娘娘宠了些,不知轻重,今日或有举止不当失礼与可贺敦之事,也不应是如今这惨烈的下场。老臣恳求可汗前往可贺敦帐内缉查恶犯!”      他身后乃是本部同气连枝者,呼啦啦跪下了一大片。      纵然吐迷度心如擂鼓,双拳之上青筋暴裂,直恨不得此刻便斩杀了药摩沙这老匹夫,只因先前部署未到时辰,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得眼睁睁追随怀仁可汗带着一干人等前往可贺敦大帐。      怀仁可汗与可贺敦已有十几年形同陌路,此刻贸然前来,他心中略有惴惴,门前侍女见得可汗,行了礼,面上已有勉强作难之色:“可汗,可汗敦已经安寝,不知可汗深夜前来可有要事?”      库尔曼立时在旁煽风点火:“可汗,二王子之事尚未有结果,可贺敦岂能安枕?莫非是一早便知道结果?”      他这般恶意污蔑可贺敦已不是首次,吐迷度正欲还击,厚厚的毡帐帘一掀,可贺敦披着大氅立于门口,睡眼朦胧语意轻柔:“大半夜的,不知可汗带着众臣前来,可有要事?”      众臣注目,怀仁可汗再犹豫不得,不得不道:“可贺敦,有人道你这帐篷里藏了致二王儿死亡的罪魁祸首,既然众臣在此,可否容护卫们前去搜寻一番?”      吐迷度此刻将全副希望寄于自家娘亲身上,眼巴巴盯着她,却见她面有躲闪,已有吱唔之色:“大汗,夜色已深,这帐内全是女眷,如何能令护卫随意乱闯?”      她这态度仿佛更是验证了库尔曼的话,群臣之中已有嗡嗡议论之声,可汗虎目紧紧攫住面前妇人的脸,最终强硬开口:“来人呐,带人进去搜查可贺敦大帐!”      怀仁可汗身边向有可汗卫队,乃是他的心腹之人,皆是虎狼之辈,闻言齐齐应诺,有两名男子一左一右将可贺敦强搀往一边,口中却无比恭敬客气:“属下请可贺敦移步,马上就好。”      另有两人正欲掀帘而入,里面传出一道娇憨柔媚的声音:“娘,这大半夜的谁人敢在你帐外喧哗?”      怀仁可汗一张脸上顿时开了调色盘儿,红的绿的紫的靛的都砸在了一处,难得他虎躯也有微微颤抖之意,手指着帘内,半日才憋出一句话来:“里面的这丫头……这丫头是谁?”      能叫可贺敦一声娘的,除了她的女儿还有谁?      可怀仁可汗与可贺敦结缡几十年,唯一所出者不过伏帝匍而已。      可贺敦听得这声音,倒似松了一口气一般,微微嗔他一眼:“别吓着了孩子!”      众臣虽知可贺敦乃是敢做敢当的巾帼,这般情形之下,个个恨不得自己今日不曾前来,不曾听见那一声娘,免得坐实了可汗这顶大大的绿帽子。      帐外火把高燃,亮如白昼,众人眼睁睁看着那帐篷毡帘轻轻掀起,一只细白粉润的小脚丫子便露了出来,连丝袜也不曾着。场中俱为男子,事不关已者俱是心中一荡,暗自揣测这小脚丫子之上的风光,唯有怀仁可汗面色发青,吐迷度暗暗疑惑不已,不明白这一声软糯的娘从何而来。只是隐约感觉语声有些熟悉。      不及众人再遐想,那毡帘又高了些,眼前便出现一双同样小巧纤细的脚丫子,灯光之下十趾指甲颗颗饱满如石榴,仿若玉石雕就。顺着这一双小脚丫子朝上瞧去,白色的亵衣亵裤披在同样纤细的身影之上,但夜色之下尤可以一眼认定这是一名秀丽绝伦的女子,只因衣衫乃是细绸所制,穿在身上极为服帖,那身形曲线便一眼而知,如春波绿水,令人腰酥骨软。乌亮长发披在了腰间,生生遮住了半张脸,但露出来的半张小脸白的惊人,翠眉生辉,漆瞳潋滟,此刻大约是被面前情形给吓着了,急速转身去寻可贺敦,声音里已经带了些许哭腔:“娘……娘……”      可贺敦语声柔软,从容不迫:“乖,依娜兹不怕,娘在这里,你夫君也在这里!”      吐迷度脑子里轰然一声响,仿佛是被夫君两个字给砸的开了窍,愕然的向那少女瞧去,但见她双眸怯怯,似要落泪,但瞧见他的目光,依然露出一个羞涩安心的笑容。他顿时全身如着了火一般,尤其是腔子里的那颗心,几乎要飞出去了。      眼前这娇娇怯怯,将半个身子藏在可贺敦怀里的少女,时不时咳嗽一声的,分明是安小七那鬼丫头!      他大步上前,解□上还带着寒意的大氅 ,扬手将她裹了个严实,顺便搂进了自己的怀中,虎目透着刀光在场中冷冷一瞥,恨不得将那些紧盯在她身上的眼珠子给挖了下来。      怀仁可汗的面色这才好了些,指着安小七道:“这是……”      可贺敦心中大松了一口气,指示儿子儿媳:“还不快向你父汗请安?!儿子在碎叶城业已成亲,可汗与本宫身为父母,竟然不曾为他们举办婚礼,实是心有遗憾啊!”      怀仁可汗瞧着伏帝匍怀中的少女纤弱的身子瑟瑟而抖,被这健硕的儿子紧紧搂在怀中,疼爱之情溢于言表。      “儿去岁已在碎叶城成亲,只因依娜兹乃是寻常人家的女儿,非是高门显贵,并不曾举行盛大的婚礼,也不曾惊动父汗与母后,还请父汗母后见谅。此次儿前来为父汗贺寿,想着父汗还不曾见过儿的妻室,这才将她带了来。”      药摩沙与库尔曼哪里奈烦这出认亲的大戏,可汗亲卫虽说进了可贺敦大帐去搜,但一无所获,只得撤了出来。可贺敦淡淡道:“夜色已深,依娜兹身子弱,近日又感染了风寒,既然未曾搜出人犯,还是让伏帝匍带着依娜兹去歇息,别让这孩子的伤寒再加剧。”      怀仁可汗挥挥手,相依跪着的一双人儿立起身来,恭送可汗起驾。      药摩沙与库尔曼虽然不死心,可事实俱在眼前,不信也得信,唯有怏怏随可汗而回。      吐迷度怀抱佳人,感觉到她压抑着的低咳,咳时整个身子缩成一团紧紧绷着,心中禁不住后悔万分。只等眼前只余了可贺敦,将她一把抱了起来,进了大帐。      华鸾素这一日折腾的厉害,整个心肺疼痛如火灼,方才那几声咳嗽虽说是有意为之,可也不敢咳嗽的太过厉害,压制了半日,只等怀仁可汗去的远了,立时撕心裂肺的咳了起来,仿佛要将整个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      吐迷度心疼不已,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一下下顺着她的后背,只因今日她穿的格外单薄,又受了重伤,此刻只一心在咳嗽,倒忽略了后背上那一双大掌。但华鸾素忽略并不代表吐迷度毫无感觉。他自二人成亲以来,无数次梦见这少女乖乖依在自己胸口,如今她乖乖依在自己胸口,大掌之下她脊椎纤秀的骨骼清晰可见,从不知道这修妍的女子竟然瘦的这般可怜,但她身上的骨头仿佛有魔力一般,引得他一摸再摸,心上似被猫挠一般难受,某一处已悄悄发生了变化。      可贺敦见得儿子这模样,早已心内含笑,悄悄带着侍女退了出来,往旁边吐迷度的帐篷去暂避,只悄悄嘱咐侍女在帐外小心等着传唤。      小七好不容易一轮咳嗽止住,挣了两挣,伤后体虚,居然挣扎不脱,感觉身下坐着的某处硌的难受,她虽未经人事,但小时候在安平王府偷看春宫画册,轻功大成之后翻墙越屋,坏事没少干,也曾亲眼观摩过旁的夫妻伦敦,只因安平王那些夫君各个不凡,这才不敢在王府之内轻举妄动。但对男子却并非一无所知,立时想到了吐迷度这番变化的由来,面上作烧,窘迫不已,气哼哼咬牙:“吐迷度你这混蛋,快放开本少!"      吐迷度紧搂着她,在她面上使劲厮磨,哑声道:“娘子别动!”怅然叹息:“今夜时机委实不对呐!”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完,今日日更已更! 修错字完毕……这小七丫头,就是个惹祸的祖宗啊! 52 52、风雪度千山 ...   51          小七久在江湖,虽对时政不甚灵敏,但亦有机变之能。她又体虚,挣扎不得,被迫在这男人的怀中歇息。不多时,帐外已是杀声震天,但紧搂着她的男子似山岳般岿然不动,浓眉都不曾皱一下。      又过得半刻钟,那杀声近在咫尺,听得有人用回纥话咒骂,小七拿手指轻挠了一下这男人坚硬如铁的胸膛,奇道:“这些人在说什么?”      她来回纥时日不久,对回纥话一知半解,只听在耳中觉得这语声极是不怀好意,类似于世仇一般。      “他们说,让我滚回碎叶去,也有人在骂我杀了自己亲兄弟……妄图夺取汗位……”      华鸾素一时无言,想了又想,方讷讷辩解:“时健不是我杀的……是他自己跌下马来摔死的……”在这男人温和的目光之下,颇有几分愧意:“我并不想杀了你弟弟……”他自己想找死,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嘛!      吐迷度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深深吻了下去,在她无力挣扎只能任其所为之下,亲了又亲之后,才浅浅而笑:“无妨,时健本来便不该存活!再说,他们也说的没错,我本来就想杀了时健夺汗位,只是还未曾动手,他就自己摔死了。”      他这一刻坦诚的委实有些残忍,双目孤寒如狼,可是低头凝视她的目光又温柔到令她心软,她向来不是婆妈般慈软的心肠,时健与她来说不过路人,倒不曾为这少年有伤怀之感。只是颇为疑惑:“那这些前来讨伐围剿的是何人?难不成是大汗卫队?”      怀仁可汗至今唯余二子,如今幼子既死,继承大统者唯有眼前的青年,他若要发兵置吐迷度与死地,可真是个糊涂到无以复加的人物。      吐迷度大略是明白她心中所想,扬睫轻笑:“父汗还未糊涂至此吧?!如果我所料不错,这次动乱定然是药摩沙那老贼子率自己部下反叛。父汗向来以为压制得了这老贼子,对他定然全无防范,此刻不定被困在汗帐内拼死抵抗呢。”      华鸾素见得他一副笃定模样,不由放下心来。任由他一双铁臂搂了,听外面喊打喊杀声。不多时,门口有人回禀:“殿下,属下已将来犯者斩杀了一部分,但听得汗王营帐那边的兄弟来报,可汗护卫营拼死抵抗,已有些抵挡不住,遣人来报,要不要前去支援?”      吐迷度露出个心愿得偿的笑容,摇了摇头,很坚决的下令:“令他们远远观望即可!两虎相争必有一伤,等抵挡不住我们再前往。”低头见得小七难得露出傻傻的模样,轻啄了一下她玉白的鼻尖:“大周不是有句俗语叫‘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么?”      他长呼了一口气,将怀中少女柔软馨香的身子搂得更紧了一些,在她耳边一字一顿,轻声许诺:“过了今夜,我的小七便可与我比肩坐在汗位之上,有你作我的可贺敦,我此生再不会瞧旁的女子一眼!”      安小七素来有些轻视这沙盗头子在男女情事之上的随意之举,单是听得大沙海里那些女子背后口耳相传,已教她得出个结论:此男身居高位,倒如同娘亲安平王一般风流无度,若真能登上汗位,回纥王宫怕是要被塞满了女人。心中对他成见颇深,因之对二人成亲一事,向来只当酒后戏耍一般,抱着玩笑心态。但此刻对着他这样深情专注的目光,忽尔又想到自二人行过大礼之后,这沙盗头子倒不曾再亲近过旁的女人……莫非,错了的反倒是自己?      她这样患得患失的想着,紧抱着她的男子似一眼便瞧穿了她的怀疑,低低叹息一声:“娘子还是不肯相信为夫?”在这漫天的嘶杀声中,他左手捂着心房之处,对着折漫山的方向神情肃穆的念出了一串回纥话,眸光如水,这一刻华鸾素本能的低下头去,仿佛他这样温柔到令她心软的模样比之他霸王的模样更令她难以招架。      毡帘轻掀,可贺敦手执大刀浅笑着入内,赞道:“我儿合该有这番心思!”      安小七虽不懂吐迷度方才所言,但听可贺敦此语,半是揣摩半是猜测,只当他是情话一类,借着帐内灯光偷眼去瞧,一窥之下不由大奇,向来疏朗爽阔的吐迷度此刻面上微有赧意,连耳朵尖也红了。      这可算是奇景。      她又非扭捏的小儿女,立时抬头紧迫不放,可贺敦身后的随侍嬷嬷“哧”的一笑:“奴婢照顾王子殿下几年,倒不曾见过王子殿下面皮如此薄。”      吐迷度大掌压下来,一把便遮住了安小七那双正骨碌碌乱转的漆瞳:“不许瞎看!”      可贺敦爽朗一笑:“我儿还是快些替你娘子穿好了衣衫,前往汗王大帐吧!娘估摸着良机已到。”      华鸾素那会被贺凤冷搂在马背之上,不多时便晕了过去,再醒来之时已被他送到了可贺敦营帐之内,身上男装俱不见了踪影,只余贴身亵衣。      未几,便遭逢药摩沙带领怀仁可汗前来之事。      可贺敦身后的嬷嬷朝前紧走几步,手中托盘之上盛着一身回纥服饰,吐迷度欠了欠身:“有劳嬷嬷了!”一件一件接过来,细细替她穿戴了。又拿了自己的大氅,将她细心裹的严严实实,稳稳将她抱在怀中。      “娘亲,时辰差不多了。”      小七被吐迷度紧抱在怀里,更何况可贺敦一双慈目的注视之下,立时面红过耳,低声抗议:“吐迷度,快放我下来!”      吐迷度爽朗一笑,抱着她大步而去。她长发披肩,柔亮如缎,并不曾用半点饰物,这样遮住了半边脸,也能稍稍抵挡窘意。      怀仁可汗大帐内,汗王护卫所剩无几,正浴血奋战。怀仁可汗端坐在宝座之上,神态倒是极为镇定。身旁护卫抡起的砍刀切中了一名叛兵的颈子,一股血箭顿时激射而出,染红了可汗的半边脸。他到底是马上得的天下,浑不在意的抹了一把,舌绽春雷,当堂立喝:“药摩沙,你蓄谋了几十年,今日可算得偿所愿了吧?”      药摩沙带着一双儿女在一众护卫身后,恭敬答道:“可汗这是说什么话?我回纥受突厥数百年欺压,唯有可汗能够带领部众奋起反抗,建立回纥汗国,乃是我回纥数一数二的大英雄,我岂敢有反心?”      怀仁可汗冷哼一声:“本汗倒从不知你对本汗怀有一份崇敬之心!”      药摩沙所率部众原本对汗王大帐已成合围之势,怀仁可汗此次出猎带的护卫并不算多,王城驻军此时尚不知情,今夜药摩沙所率部众又多过汗王护卫几倍,胜负早见分晓。若怀仁可汗是二十年前的男子,他定然惧怕,可如今的怀仁可汗……他倒再无惧怕之心。      “臣若对可汗无崇敬之心,岂会把掌上明珠送进王宫服侍汗王?只是如今二王子无故枉死,今日臣恳请汗王英明决策,杀了大王子,替二王子报仇!”      怀仁可汗冷哼一声:“你那蛇蝎心肠的女儿!”      殿中诸人皆知怀仁可汗独宠梅娜侧妃,此话从别人口中说出尚可,从他口中说出来,不啻惊雷,令人震惊。      “汗王原来是如此评价臣妾的!”一声尖利的讽刺,梅娜侧妃白着脸从药摩沙身后走出来,正在搏命的护卫们皆纷纷避开,当间立时出现一条容得二人可过的甬道。      “难道你温柔善良,是可相伴一生的淑良妇人不成?”怀仁可汗仰天长笑,只笑得虎目盈泪:“这十几年间,自从你到得本汗身边,生下时健之后,本汗哪一夜不是彻夜不眠到天亮?与你这样的蛇蝎妇人同床共枕,也亏得本汗命长!”      梅娜侧妃失了向来宠爱的儿子,本已有些崩溃之态,闻听可汗此言,几乎失控:“这十几年妾日夜与汗王厮守,到头来竟然得到这样评语。汗王在妾这里难以安枕,难道在偏殿那贱人榻上就可安枕?”      可贺敦移居偏殿十数年,她这话中之意,场中之人几乎无人不晓。      吐迷度抱着小七立在汗王大帐之外,帐内这些话他听得分明,字字如钉,敲在他心上,令他一时心痛一时糊涂。父汗既然知道梅娜侧妃乃是蛇蝎妇人,为何还要亲梅娜而远母后?      分明讲不通。      被他抱在怀中的小七只感觉他一双铁臂越踡越紧,抬眸瞧见他面色沉郁,牙关紧咬,显然正在压抑怒气,连连在他耳边呼痛:“吐迷度,你捏疼我了!好疼,快松开!”见他毫无所觉,伸出小手在他耳垂之上狠狠一拧,只听得吐迷度重重的抽气之声,她方嗔道:“这下你知疼了吧?”      吐迷度这才发现自己捏疼了她,歉然哄道:“乖,一会就可以坐到塌上去休息。现在将你放下来乱军之中,我实是不放心。”      小七体力早已难以为继,自不敢逞强,只得由他抱了,二人又竖起耳朵,听汗王大帐之内的动静。       53 53、风雪度千山 ...   52          帐内此刻又是另一番光景。      怀仁可汗轻蔑一笑:“梅娜,当我不知你星辰殿内那缸肉酒里面酿的是谁吗?”      此事帐外的小七早已知悉,她趴在吐迷度耳边徐徐低语:“梅娜侧妃将阿布都拉——也就是赛迪的父亲酿成了肉酒,日日饮着心上人的骨肉……”      吐迷度目中惊愕之色立显,已听得帐内梅娜气急败坏的声音:“你居然知道……这些事你如何得知?”      怀仁可汗大约已是忍无可忍,轻哼一声:“梅娜,若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当年我因一已私欲,贪恋你的美貌,枉自辜负了结发妻子,这些年追悔莫及。你不但杀了心上人阿布都拉,将他的骨血身体酿作肉酒,还在生了时健之后,在我身上落了蛊毒,可惜我一步踏错,再无回转的余地,万般无奈之下,才假作厌烦发妻,将她移至偏殿居住,十几年不闻不问,又生怕你加害我的伏帝匍,这才将他打发到了碎叶城……你以为,生了时健,这回纥江山便尽数入了你族?”      梅娜惨笑一声,说不出的抱憾:“若非我儿时健时运不济,今夜便可登上汗位!怪只怪,这孩子太过不成器!”      她这话已有自省成份,大约是时健身亡之后,才会有半刻清醒之态,追悔自己平日太过纵容他了。可惜怀仁可汗却决非心肠柔软之辈,他笑得好不自在:“非是时健时运不济,而是他就算今天不死,明天也要死,明天不死,以后也要死,这辈子他注定坐不了汗位!”      原来怀仁可汗对这二儿子早已动了杀机!      这话简直是往梅娜的伤口上撒盐。      梅娜猛然惊醒一般,手指着坐在宝座之上的怀仁可汗,颤抖不已:“你……你早有了结我儿的想法?”      她也是到了今天才发现,自己从来以为握在手中的这男人,原来从不在自己手心。      怀仁可汗轻笑着点头,无一丝否认之意:“不然你以为,我平日为何要纵着他?不过是想尽力弥补他短短的一生而已!”      梅娜惨呼一声,目中已有狂乱之态:“可汗,难道你不知道,今日是你的死期吗?你这是在找死!”她猛然从腰间拿出一把约有成人中指长度的小竹笛,轻轻一吹,尖利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声音便破笛而出,怀仁可汗原来笑意满面,听到笛声,片刻间面上五官已是狰狞,双掌使劲握着宝座两侧,恨不得将宝座两侧的扶手给捏碎了。饶是如此,他也不曾呼一声痛,只是断断续续的大笑出声,可是那笑声听在耳中,却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破碎到难以合拢成一个音节。      场中护卫被这突来变故惊呆,皆忘了自己职责,只瞧着这二人当堂对峙。梅娜侧妃笛声越是尖利,怀仁可汗的笑声越是支离破碎,那拼尽了全力紧握在宝座扶手之上的双掌,已有鲜红的血迹流出,他面上已有肿胀之态,仿佛有无数虫子在面上皮肤之下爬行蠕动,情形极是骇人。      梅娜侧妃突然停了笛子,瞧了他一眼,目中神色复杂,似留恋似心怀恨意,最终皆化作幽幽一叹,那声音酥软到仿佛情人之间的蜜语,可是说出的话却又冷酷无比:“只要你向我认个错,表明你这一生只深爱过我一个女人,心里眼里只有我一个人,我便手下留情,不让你忍受这种痛苦,早早结束!”      怀仁可汗得这一刻喘息的时机,立时挺直了身子,虎目凛然,仰天长笑:“梅娜,你还不明白吗?这些年与你在一起,我不过是怕自己不知几时毙命,与你虚与蛇伪,也好教我的伏帝匍能够在碎叶城平平安安的长大,有能力前来继承回纥王庭!他身边有回纥最贤明的臣子与最忠心的武将,所以他将来必然是一代贤明的君主!”      梅娜侧妃声音尖利凄凉,满怀怨毒之意:“原来你一早便谋划好了,时健身边尽是些阿谀佞臣……我好恨啊……好恨没有早些取你的性命……”      她抬手将竹笛放在唇边,还不及吹响,门口已有浑亮的声音响起:“给我拿下这贱妇!”      药摩沙与库尔曼惊愕的转头,但见汗王大帐的毡帘掀起,一名高大挺拨的青年怀抱着一名女子立在门口,身后明亮的火把只照亮了他的背影,他的面容反倒陷在了阴影之处,除了一双眈眈虎目,倒瞧不出面上表情。      他身后只听得浑亮的一声“诺”,相继冲出四五名男子。当先少年人随剑至,还未至近前,已是怒不可遏:“贱妇,我今日就为阿爸报仇!”剑光闪烁处,梅娜侧妃惨呼一声,手中竹笛掉了下去,臂上已挨了一剑。她身侧护卫大梦初醒,纷纷前来护驾。      伏帝匍抱着少女越过混战的人群,遇上突袭的药摩沙部护卫,抬脚便踢,他脚上功夫也真正了得,被踢中者无不是小腿骨折或者肋骨断裂,直令得王座之上的怀仁可汗瞧得眉开眼笑,份外开心,全然忘记了自己性命只在顷刻之间,几乎要拍掌叫好。      大帐门口陆续有人冲进来,可贺敦手执双刀,身后跟着贺凤冷,杀了进来。她身上大氅火红如霞,本是温柔淑婉的后宫之母,偏出手狠辣,刀刀利落,虽不断有药摩沙部众冲进来,但都被她与身旁的贺凤冷就地解决。      贺凤冷剑光团团如玉,整个身影都被笼罩在剑光之下,凡是挨近他剑光之处,皆是断肢夺命。      一时之间,汗王大帐陷入了混战之中,本是可容近两百多人的汗王大帐之内,雪白的帐壁之上鲜血泼满了鲜血,帐内不断有人冲进来,不断有人倒下,敌我双方混战之处,有时敌我不分,胡乱砍人的情形也是有的。      吐迷度到得汗王宝座近前,将小七安放在汗王御案之上,回头怔怔的瞧一眼那高坐在王座之上的男人,一时心中百感交集,哽咽难言,不知如何张口,只一双相同的虎目将怀仁可汗瞧了一瞧,半晌才道:“……你……你的伤可要紧?”      不知为何,那一声父汗却不若先时敷衍一般容易喊出口。      怀仁可汗欣喜的目光在站在御案旁边的高欣青年瞧了又瞧,半生艰辛皆到了眼前,仿佛都有了着落,他连嗓子都哑了,只吐出一句话来:“伏帝匍,父汗留了椅子给你!”      伏帝匍双目顿时红了,恶声恶气的回道:“谁愿坐这把椅子谁坐,你不是健壮如牛吗?怎么这么快便垮了?”坐在案上的华鸾素抬眸之间便瞧见他侧过身子去,悄悄拿袖子抹了一把眼角。      怀仁可汗扬唇轻讽:“你这小子,连女人都敢放在阿爸的书案上,又哪里会在乎这张王座?恐怕是心里赌着一口气,想夺了来气阿爸一回吧?”      安小七被伏帝匍抱的这会,只觉全身僵硬,此刻坐在可汗这书案之上,居高临下,将帐内情形一扫,只觉无论如何瞧,都是已方胜算大了许多,场中倒下的,多数是药摩沙部众,可贺敦与贺凤冷所到之处,人如草芥,仿佛秋收的稻谷一般,齐茬倒下,想来不过盏茶,便可收工。于是她在这大大的桌案之上盘膝坐了下来,乌溜溜的漆瞳在这父子面上打量一番,突发惊人之语:“吐迷度,我瞧着你父汗一时三刻就要没命了,你还不快说几句好话,与他送行?在那里闹什么别扭?又不是三岁孩童?”      吐迷度本来心怀愤懑委屈之意,仿佛又回到九岁离开回纥王宫那段时日,他怎么都想不明白,没有当上汗王的阿爸和蔼可亲,疼他宠他,可是自当上了汗王,有了弟弟时健以后,他对自己越来越厌烦,到最后终于没了耐心,将他赶走。而今答案已经揭晓,原来他是为了拖延时间等待他长大,可是这中间的过程太过漫长,漫长到他已经失去了追究真相的勇气与耐心,而只想踏上这宝座,将父汗与梅娜侧妃,时健等人统统踩在他的脚下!      而今他可以坐在这宝座之上了,可是这中间的代价太过巨大,母后牺牲了半生的幸福,父汗早已命悬一线,时健已坠马摔死,梅娜侧妃就在帐内,眨眼即会没命,他却对这王座突然之间便感觉索然无味了。      他向着怀仁可汗一仰下巴:“我瞧着这位子就阿爸合适……”多少年不曾叫过的称呼与背离的人,突然之间叫出口,仿佛幼时那些仰慕的时光眨眼就回来了。      怀仁可汗好脾气的笑笑,一点也不生气的样子,眼眶泛红,颇有几分欣喜感怀的模样:“我的伏帝匍长大了!”又瞅了瞅坦坦然坐在汗王御案上的小姑娘,全无半分怯意,不由轻笑:“这小丫头的胆子倒挺大,模样也机灵,将来替我儿生下来的孩儿定然又机灵又聪慧。”语声渐有颓唐之意:“可惜阿爸看不到了!”      安小七点点头:“汗王想看到王子殿下的孩儿,确实困难了些!”      吐迷度仿佛在她这话中听到了福音一般,紧握了她的双肩:“小七,你懂得如何控制蛊毒?你救得了父汗?”那份欣喜之意让她再说出拒绝的话来,真是有些艰难。       54 54、风雪度千山 ...   53         堂下混战稍歇,药摩沙余部皆已丧命,他父子二人被可贺敦与贺凤冷制住,梅娜侧妃却被赛迪一剑抵在后心,眼瞧有毙命的可能。      小七高踞大汗书案,随手从桌上果盘里摸了两粒葡萄丢进嘴里,含含糊糊指着梅娜侧妃:“不忙杀她,先留下她的性命。”      吐迷度向来深信她的能力,立时阻止赛迪:“别将她杀了。”      赛迪不情不愿将剑尖抽出来一点,梅娜后背上立时有鲜血沁了出来。安小七笑咪咪招招手,透着蔫坏:“小子,告诉你一个报复她的好法子,不知道你能不能下得去手?”      梅娜侧妃已有疯狂之意,嘶声立喊:“你这不男不女的妖人,我想起来了,你正是我儿当初极力留下来的教习安小七。”      安小七向来不惧旁人恶语,笑微微点头:“侧妃娘娘眼力尚佳啊!”只是这一句赞语听来并无诚心之意。      “喂,小子,将这女人点了穴道,拿剑划开她的皮肤,沿着颈间血脉瞧下去,如果能在血管内瞧到突出的结,就将那段血管剜出来,那定然是母蛊无疑了。”      药摩沙枯树皮一般的脸上立时现出震惊之色:“梅娜,快快咬舌自尽……这坏丫头懂得破蛊之法?”      可惜他说的再快,也不及赛迪手下动作快,那少年骈指如风,已连点梅娜周身大穴,她漫说是咬舌,便是动一动舌头或者手指都千难万难,只一双眸子喷火一般怨毒的盯着赛迪。      可惜赛迪心中怨毒之意比她强了百倍,压根不曾在意,手起刀落,只见得梅娜面部肌肤都疼得要扭曲了,可是本身穴道被制,不能移动分毫,从颈部开始,血管已经被他快刀剥了出来。      他这样一寸寸剥下去,梅娜疼的双目泛赤,可惜他并不曾手软,场中人人俱静,仿佛到得屠宰场,见得赛迪拿尖到划开梅娜衣裙,他的刀法极佳,居然不曾伤着半分肌肤,众人眼前便现出梅娜成熟丰腴的白晳身体。她的父兄难堪的避过头去,可是事关怀仁可汗生死,连吐迷度居然都紧张的大气不敢喘,目光只在赛迪刀尖游走。      凡是练武之人,对人体经脉都极是熟悉,不过半盏茶功夫,梅娜身上四肢血管皆被剥了出来,却不见异常。唯有靠近心房之处,只因此处乃女性雪丘之处,梅娜又极是丰腴,他先时并不曾向着胸丘之处下手,此刻四肢血脉皆被剥出,梅娜侧妃已面色惨白,若非穴道被制,早已抖成一团。      但赛迪十几年心存怨恨,略一思索,刀尖便划过雪丘,只见得靠近心脏之处的血脉管壁之内,盘着一只形如蜘蛛的东西,随着梅娜心脏的跳动也在轻微颤抖,仿佛是一棵树的根须一般牢牢扎根在梅娜的心脏。场中几人皆是肌肤发麻。小七虽惯见血腥,但这等怪异之事也只从地煞门秘藏的武学典籍之中瞧到过,不曾亲见,当下心中作呕,以袖掩面,急道:“切下那东西,喂了给可汗咽下去。”      众人不觉替怀仁可汗捏了把汗,只觉要咽下这样恶心的东西倍感困难。倒是赛迪这少年,早已心坚如石,手起刀落,利落切下那一块来,梅娜侧妃瞳孔猛缩,几成一线,又猛然睁圆了眸子,嘴唇瞬间变白。赛迪却已手中握着那团东西大步过去,送了给怀仁可汗吃。      怀仁可汗瞧着那一坨尚在动的东西,完全无从下口,不禁嘟嚷:“伏帝匍,我怎么觉得这丫头这么不靠谱呢?”      小七向来诡诈,吐迷度早有领教,此时不禁将怀疑的目光向着安小七瞧来,将整个雪白小脸藏在袖子下面的丫头隔着袖子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凝滞,连连保证:“这是唯一的破解之法,一定要将那玩意儿整个的吞下去,不要咬碎了……”      吐迷度无奈的转头:“阿爸……”      怀仁可汗忍着呕意艰难的吞下那东西以后,忽觉心肺之间剧疼,比之方才更痛了十倍有余,“呀——”的一声惨叫,殿中可贺敦手中大刀铛的一声掉下地去,她扑上前来,心慌无比:“怎么了怎么了……”      怀仁可汗这般铁打的汉子,此刻额头汗珠淌水介流下,虽然惨呼之声不再有,可是面上表情狰狞,猛然一把就近捏住了小七的手腕,咬牙切齿:“丫头,你存的什么心?”      小七知他已吞下那母蛊,手腕又被他捏的生疼,举目去瞧,他唇角尚有血迹,面上表情惨烈如索命修罗,啊的一声,倒吃了这一吓,立时抽着手腕无力挣扎,连连惨呼:“疼!疼!”      吐迷度夹在这二人中间,左右为难,一时忙叫:“阿爸,你放开她。阿爸……”一时又叫:“小七,阿爸疼的这般厉害,是何意?你快瞧瞧呀!”      小七虽尚余一只手,但指上绵软无力。连可贺敦也转头来瞧来,目中大有凛厉之色。唯有贺凤冷,点了药摩沙父子穴道,上前来一把将她的手腕从怀仁可汗虎爪之下救出,已见得那玉白腕肤之上多了几个青紫印记,冷冷哼了一声:“坏丫头!”。      安小七见得吐迷度母子二人着急忙慌模样,不禁抱怨道:“我早知你们这般疑我,打死都不说这法子。那子蛊在可汗体内已经成形,虽是母子蛊,但一山不容二虎,一人身上不容二蛊,这母蛊必定要将子蛊吞食,两只蛊在可汗身体里打架,他不痛才奇怪吧?”      可汗敦拭一把额头汗,转头求教:“可汗这般痛法,几时才能好?”      吐迷度亦是关心则乱,上前来欲拉她的手,被她避过,挠头,颇有几分为难:“这法子我也只在一本古籍之上瞧见过,疼多久……疼多久我真不知道……”可贺敦的面色立时又不好看起来。她连忙又道:“反正最后不疼的时候,这母蛊便吞了子蛊,在可汗肚里安家了。往后可汗五脏曾被方才梅娜侧妃驱子蛊咬伤之处,也会慢慢复原。这母蛊有一样好处,长在寄主身上,便要佑寄主平安,否则它也得死不是?”      这一夜百般惊险,总算过去。      各国来使在睡梦之中听得杀伐之声大起,只躲在自已营帐里,等得晓色乍开,才有兵卒前来报讯,夜半时分,怀仁可汗突发重疾,几乎丧命,已连夜回宫,又令兵卒好好护送这些来使回使馆。      狩猎场内一片狼藉,来使皆是各国政要,这类宫廷政变就算不曾经过,也有耳闻。倒也并无惊哗之色,随兵卒缓缓回城。      只是西州城内此刻城门虽大开,但城内血腥这气未散。      却说怀仁可汗带着一众残余护卫与吐迷度部众深夜回到西州城,守城官兵却不肯开门。原来西州城内四门守卫皆被药摩沙换了自己心腹之将。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吐迷度在城内与王宫之中早有安排,只等他以烟花为号,城内暗守的碎叶城官兵从背后一拥而上,与药摩沙部众战在一处。      吐迷度令人将药摩沙父子推至军前,当众斩首示众。顿时药摩沙一部人心离散,群龙无首,被斩杀得干净。梅娜侧妃早在行猎帐内已经哀哀气绝,赛迪大仇得报,多年心结渐开,战前杀敌,极是勇猛。      一个时辰之后,拨悉密率众人打开西州城门,怀仁可汗当街宣布,己身已到残烛之年,病弱难捱,无力处理政务,禅位于长子伏帝匍,为回纥新一代可汗,不日举行登基大典。      深夜长街之上,百姓绝踪。城门之下站立的年轻男子体格高健,卷发轻束,虎目凛凛,虽不着华服王冠,但已有王者之威。身旁一众方才浴血而战的臣子们皆跪□去,参见新可汗,声震云霄。唯有赛迪与贺凤冷,执剑站立。高坐在马车之上的怀仁可汗夫妇目露欣慰,十几年隔膜,此刻不禁相视一笑,冰雪消融。      被伏帝匍紧抱在怀中的少女不安的在他怀中挪了挪身子,但因身乏力竭,只小小声嘟嚷:“吐迷度,我觉得你还是当一个沙盗头子比较可爱,做可汗一点也不好玩!你也别想让我拜你!”      伏帝匍目光悠远,一一滑过这些臣服在脚下的臣子,可是口中却低低轻语:“娘子,我几时要让你参拜来着?”猛然提高声音,向着众臣道:“本汗怀中之人,便是本汗新娶的可贺敦安小七,只因当初不曾亲禀父汗母后,还请众臣不要轻慢与她!见她当如见我!”      他感觉怀中少女柔软馨香的躯体瞬间僵硬如石,心底轻叹:小七,晓喻天下之后,我瞧你往哪躲?他转头去瞧,几步开外站立着的贺凤冷面色惨白,仿佛此次大役受了重伤一般。他剑法极强,其实分毫未伤。      但吐迷度已知他心底情思,嘴角微抿,瞧过去的目光便含了警示之意。可惜贺凤冷大约是被他这当众宣布定名给震得反应不及,僵立当场如石。      靠近城门之处的民居屋顶之上,不知何时轻轻伏着的黑衣人幽幽目光朝着吐迷度怀中的安小七瞧了又瞧,狭长细眸之中尽是满满痛楚不甘之意,但他最终悄悄转身,如轻烟般消失在了屋顶。    作者有话要说:花花花花~~~~~~ 55 55、风雪度千山 ...   54        西州王宫全面戒严了几日,将药摩沙余孽残部清洗之后,终于迎来了伏帝匍的登基大典。      彼时安小七身体尚未康复,又怕自己回去被周紫文揪住教训,拎回大周去,加上可贺敦殷勤慈爱,她于是暂且安心居于王宫养伤。      伏帝匍登基之时,按着回纥礼仪,新任的可贺敦理应参加大典,伏帝匍也是殷殷切盼,但安小七一想起要共同祭拜天地与他家的祖宗,这却不是顽的,便以身体虚弱为由推拒了。      伏帝匍目中甚是黯然,倒也不曾强求于她。      回纥与中原相交久矣,朝臣品阶分别借鉴了突厥跟大周两方的任命之法,便是宫中,只因从不曾有过可汗禅位之事,宫中众侍便按着大周习俗,将怀仁可汗与可贺敦尊称作太上皇与太后。      太后大约瞧着自己的儿子怏怏不乐,笑言安慰:“你这孩子性子也急了些!小七现在当务之急是将身子养好,替王儿添个小王子。至于与众臣见礼,将来的日子还长着呢。”      吐迷度转念一想,笑微微举行庆典去了。      安小七假作轻风过耳,不曾将太后那句话听在耳中,仰头去瞧帐子上盘着的一对鸾凤。      她现下住在朝阳宫,乃是历代突厥可贺敦的寝宫,太后当年在此住的日子也不久,后来一直空置,直到她进宫之后,宫人才将此处布置了起来,成了她与吐迷度的寝殿。大约是宫中想到她来自大周,新任大汗又着实疼爱这位可贺敦,据说在乱军之中怕她受伤,极尽宠爱,都是一直抱在怀中,不假于人手,不免对她加意巴结。于是这殿中便处处效仿中原,譬如帐子上用金线绣着的这对龙凤,便与大周朝皇宫之中的龙凤并无区别。      大后见得她这般模样,面上笑意愈加慈蔼,拉着她的手儿取笑:“小七这是害羞了?本宫盼小王孙可是盼的望眼欲穿了!”      小七首次觉得,自己被吐迷度带进宫中,也许是步臭棋。      为了躲避韩眉与大姐的怒火,被吐迷度抱着来到王宫,是否让这沙盗头子以为,这便是默许了二人的关系?      好在她的身体日益好转,只等寻个好时机,偷偷离开王宫,甩开这些人,便大功告成了。      她这厢打得一手好算盘,那厢里周紫文却着急上火,几乎恨不得派人将西州城掘地三尺,将这令人不省心的小丫头给揪出来。可惜自朗达磨刺杀之后,她所带随行人员泰半丧命,余下的又不能全数派出去,每日倒似在油锅里煎,没几日就唇裂面倦,一派忧色。      柳云孤怜她身受重伤,不曾歇息好,劝了两次倒惹她厌憎,倒躲的远远的,整日不见人影。      房信近些日子也能起身了,每日里在周紫文身边加意侍候,他又素来不喜柳云孤浮浪,初次见面便来轻薄自家小姐,偏长了一颗极大的胆子,痴缠不已。近一两年虽已收敛许多,不再言语无状,但小姐当次焦急时刻,不过是抢白了他两句,便转头躲清闲,不见了人影,委实可恶。      心中作想,行动未免带了出来,又仗着是周紫文身边的人,凡事无不敢说,便忍不住抱怨了几句:“七少都失踪这些日子,他不肯帮大小姐这个忙也就算了,现在居然早早躲了出去,不见人影。”      此话恰巧被前来见周紫文的韩眉听见,郁眉难展的他倒替柳云孤分辨了一句:“大小姐休要怪罪柳副使,这些日子我瞧见几回他日夜在外奔波,寻找七少。七少现□处宫中,柳副使倒是白忙一场。”      周紫文这一下震惊非同小可。她乃是将帅之才,泰山崩于眼前而不曾色变之人,此刻竟连掩饰也忘记,失声惊呼:“小七这是又惹什么祸了?难道被囚进回纥天牢了?”心中焦迫,不由拍案怒叹:“这惹祸的胎子,就没个消停的时日!"末了才想起来问:“你是从何而知?”      韩眉素来面若冷玉,吝于给人笑颜,这一刻终是带了萧索之意:“她已嫁于新任的回纥可汗,三军阵前可汗亲许她可贺敦之位!”      那回纥新任可汗势在必得的样子落在他眼中,无异于心头匕,痛楚难当。      “什么?”      周紫文此时真正大惊失色!      她虽身为长姐,这些年没少替小七收拾烂摊子,按理说早已习惯她三不五时闯祸,但听闻这小丫头已嫁作人妇,却是除了震惊二字,真正无言以述。      大周女子虽豪放不羁,但世家阀门,当朝显贵,终是循旧例而行,漫说其母英洛贵为安平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便是当年的征西将军的名头抬出来也是响当当,她未禀明高堂而私嫁他国王室,恐怕安平王一旦获知,非是暴怒所能解决的了。      这坏心眼的丫头!      过得两日,新任可汗在宫中宴请各国使臣压惊,周紫文也得了邀请,遂带了副使柳云孤,令韩眉扮作她的贴身侍卫,同往宫中而去。      柳云孤前些日子日夜奔忙,又被周紫文厌憎,心中正不自在,韩眉那日替他辩解,他恰巧回来,得闻此语,心下对韩眉感激不已。      回纥王宫之内,明珠璀璨,灯火辉煌,各国来使与当朝显贵共济一堂。来往侍女穿梭,引领各人前往预先安排的座次而去。大周与回纥向来兄弟友邦,又兼着近些年大周国富民强,因此周紫文这一行倒被安排在了右边首座。      不多时,闻得侍人高亢尖利的声音在大殿之内响起:“可汗可贺敦驾到!”      殿中在座诸人皆起身恭迎,特别是周紫文,只差没有抻长了脖子。但见当先而行的可汗伏帝匍高健欣硕,虎目凛凛在殿内扫视一圈,所过之处满殿皆静,帝威甚重。只是等他眸光再回到自己身后,只因他身形高挺,将身后之人挡了个严严实实,众人这才发现,他身后静静立着的少女身形纤瘦,虽只着窄袖胡服,亦难掩天姿丽色,稚龄清颜。她此刻正一脚踏进殿门,满目难掩的震惊之色。      满殿诸人瞧着,新汗甚宠这位年幼的可贺敦,行走间亲昵的伸手牵扶着她,仿佛这可贺敦乃是大周朝那官窑出品的易碎瓷器一般,生怕一个不慎给摔的粉碎。唯有周紫文与韩眉心中俱是骇浪惊涛一时难定。      周紫文先时还想着,韩眉或许有误,又或者,这位新汗只是在兴头之上,左不过是一个可贺敦之尊位,小七向来不是贪图荣华的孩子,她若得空伺机劝说几句,或许能哄得她乖乖跟自己回家。但如今瞧这新汗将她珍之重之,恨不得捧在怀中渥在心中的模样,她反倒迟疑了。      韩眉则是不信数日之间,她便已容得吐迷度这般亲近,难道这几日她又玩心不改,恋上了这回纥可贺敦之位?这丫头从来狡计百出,又贪玩,若碰上有趣之事,早被吸引了过去。这吐迷度,却是使了什么法宝不成?      柳云孤与周紫文共坐一案,此刻众人正眼瞧着可汗与可贺敦行至宝座,那可汗极是温柔的搀扶着可贺敦安稳坐下,自己方与满殿来使见礼。一时众人坐定,他侧落座之时,眸光略侧,余光中瞧见周紫文身后立着的韩眉那惨白几近颓然的脸色,又想起这上座之上的少女,乃是初次在玉门关守备营之中遇见的那锦衣少年风流七少。      他是何等眼力?积年的老江湖!又是曾在风流场上打过滚过,一瞥之下联系前情,真相立明,心中不由替韩眉惋惜,近水楼台也不曾得月,可见这少年性情必过于拘谨了。他向来是为了中意之人,不顾脸面道义,千方百计也要抢了对方一颗心过来的主儿,只因感激韩眉曾在周紫文面前替他辩解过几句,心中主意暗定,回头定要教这少年几招。      不说台下周紫文与韩眉心中如何思量,各国来使回纥显贵各人在心里掂量了一番这新任可贺敦对可汗的影响,有那善钻营拍马之辈已在心中思量回去如何使得内眷进宫借着道贺之机,向可贺敦补送一份重重的礼,单说台上的华鸾素此刻心中如焦似火,坐立难定。      近几日吐迷度皆与她同寝在朝阳宫。      起先她亦想尽了法子要将这尊大佛请出去。无奈如今她重伤未愈,又经着行猎那一日折腾,一时半会倒不敢再轻易使内力,又成天成夜的咳嗽,全身绵软无力,任是吐迷度将宫中所有的御医都召了来,开了药方来调理,无奈病去如抽丝,又哪里是一时一刻就能立时痊愈的?她这般病弱,吐迷度振振有词:“娘子如今重伤未愈,若要为夫是旁的殿里歇息,为夫又岂能安卧片刻?”      再加上太皇太后在旁帮腔,爱怜的握着她的手儿不放:“小七休要与王儿这般外道,夫妻本是一体,你这般病着,王儿理应在旁照应,岂能别殿离居?”      她被这对母子死缠烂打,又不好驳了太皇太后的面子,只好不再赶人。待得晚间将宫人遣出,又指着寝宫内大床对面的矮塌,郑重申明:“吐迷度,以后你便睡在那里吧!”      岂知那厮当时答应的好好的,待得半夜她被自己的咳嗽震得醒来,只觉身后偎着一个暖乎乎的身体,一时之间倒被吓得老大一跳,身旁已有条铁臂揽在她腰间,一掌在她背上轻揉,又轻声诱哄:“小七,喝点水?”      她从来只身孤塌入眠,没过几日便觉出同塌而眠的好来。      譬如半夜被咳醒,总有人递上热热的一杯水。      再譬如,北地夜半寒凉,她又重伤,正是体乏足冷之时,身后有个热热的胸膛,将她整个人都圈进怀中,这一夜便睡的格外安稳。      吐迷度这般殷勤温柔相待,时日虽短,亦教她觉出了自己不觉间的倚重之意,几乎将先时的戒备放下。今日午时他遣了朝阳宫中的侍女替她悉心打扮了,只道宫中举办小宴,总要教族人认识一番这新任的可贺敦吧?      她不疑有他,这才整装前往,岂知一脚踏进殿门,当先一眼瞧见的,正是这段时间她想法设法要躲的大姐周紫文!       56 56、风雪度千山 ...   55      小七千算万算,不曾料到今日能在宫宴之上遇到大姐周紫文。饶是她机变过人,此刻也百计难施,只身不由已被吐迷度牵着坐于王座之上,又想起始作俑者,趁着众人参拜之机,暗中狠狠瞪了吐迷度一眼。      可惜其人此刻正是大权在握,美人在怀,春风得意之时,压根未曾察觉心爱之人正怨气冲天,一边与臣下来使举杯欢庆,一边不忘替她夹菜斟茶,近来她身体娇弱,酒已被忝为禁忌之列。      吐迷度如今不比从前,乃是大沙海的一名土匪头子。纵是从前,他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被人服侍的主儿。如今贵为一国之汗,侍候人之事竟然做得娴熟无比,直让他身后侍立的宫女之流额角生汗,手足无措,垂泪想死,更让一众熟知他的臣下武将看掉了下巴。      ——早知大汗甚宠这位可贺敦,却不知到如此地步!      他自己倒是作的得心应手。一时弦鼓声起,有伶人着翡翠花冠,轻薄纱衣翩然而来,容颜半掩,玉臂轻舒,裙衣斜曳,纤白柔皙的小腹之上宝光闪烁,裙下双足片袜未着,脚踝处却串着血色珊瑚珠串,行走间惹人遐思。鼓声渐舞渐密,如高瀑湍行,如玉珠落盘,但听弦鼓扣心弦,玉秀玲珑不知倦,回雪飘摇转蓬舞,千匝万周无已时。      回纥显贵皆是武将出身,又素来爱好歌舞,各个瞧的目不转睛。便是各国来使,除了周紫文与她身后的韩眉心中忧焚,纵是倾城丽色,一时也难入眼,他国来使,早被迷花了眼,瞧的悠然神往。便是柳云孤,也是瞧的津津有味,暗道这胡旋舞果真名不虚传。满殿诸人,倒有十之八九已不知身在何处,心随舞动。      一典舞罢,鼓音余韵袅袅,终不复闻。那伶人方自停足,自揭了面纱,原来黛眉漆瞳,瑶鼻丹唇,更兼着身姿婀娜如垂柳,当真不负众人期望,却是个极绝色的美人。她缓缓拜了下去,连一直被周紫文瞧的坐立难安的安小七也忍不住低低赞叹:“这细腰瞧着一掐就断!”      她身旁安坐着现如今回纥最为尊贵的男子,枉顾那伶人勾魂牵心的娇莺啼语:“贱妾见过可汗,可贺敦!”那楚楚动人的眼波分明一直在他面上流连,他却当着满殿群臣,低低在她耳边调笑:“要不为夫留下这女子,回头娘子去掐掐,试试掐的断不?”      口里分明是残戾血腥之语,但他面上笑意却温柔似稠蜜,甜得要将她整个人粘在身边。安小七心虚的朝右下首瞧去,向来温婉宽容的大姐面上已是黑青一片,不由心头更是惴惴。      但她向来调皮,又兼着此次自忖事败,闯的祸太也大了些,惶急之下想到唯有躲的一时算一时。恰身边此人地位尊贵,纵是大姐也不能轻易去得罪,不如索性将错就错,由得她误会自己与这沙盗头子乃是一对恩爱夫妻,假作生米煮成了熟饭,纵然亲娘来了,也恐发不出火来。      她这般作想,待吐迷度挥手令那伶人退下,与众臣谈笑间再有亲昵之举,时不时喂她一口菜,亦或紧握了她的手,在她耳边低语几句,她反倒一改之前的态度,一概不躲,亲亲热热迎了上去,直让这沙盗头子一瞬间心花怒放,直恨不得恁长宴会立时结束,好抱着美人回宫成其好事。      那伶人见得自己百般暗示,不见可汗半点留恋,只得紧咬了唇起身退去,临出殿门回望一眼,那高坐在王座之上的伟岸男子正从宫人手中接过汤药,神色自若喂了那年幼的可贺敦小口小口喝了下去,又赶忙拈了一颗席间的果子喂进伊人口中,方才歉然向着台下略作谦词:“本汗的可贺敦虽年纪小小,但智勇过人,慧淑贤良,只因近日感染了寒症,身子不适,这才抱恙前来,若有失礼之处,还望诸位来使见谅!”      换来一片恭维之声。      什么“可汗夫妻情重,共偕百年……”云云。      周紫文目似利箭,极犀利的朝王座之上的雪颜轻轻一扫,若非时机不对,当真有捧腹大笑的念头。“智勇过人,慧淑贤良?”这么荒谬的赞词,怎会是淘得令家中父母头疼,仆从绕道的小丫头?      唯有韩眉一时脑中空空,多年守候换来的却是她与旁的男子比翼齐飞,目中一片黯然灰心之色,低低向周紫文告了个罪,在满堂欢宴之中悄悄退了出来。      这厢周紫文心中气恼之意倍增,但究竟此乃国宴,不好当堂指责小七。她多日焦心幼妹,此刻面上些微声色不露,只笑微微恭维吐迷度:“本将来贵国之前,倒不知可汗已然大婚,不曾备下贺仪,倒是失仪了!”      “大周与回纥向为兄弟友邦,周将军实不必如此客气!”      周紫文话锋一转,又道:“本将军向来听闻折漫山下女子之美,实乃天地造化,钟灵毓秀,如今见过了可贺敦,方知此言非虚!”      安小七暗中捂着小腹,面上神色几乎都要扭曲,暗道:大姐,你我姐妹十几年,向来只听你指责我淘,今日倒是初次听到你夸我长的美丽,想听你一句真话,真真不容易呐!可见你真是被我气得口不择言了!      她这捧腹的模样,倒引得吐迷度以为她不舒服,当着满堂宾客,大掌便按在了她小腹之处,轻轻揉了两下,又小心询问:“可是又不舒服了?”见她摇摇头,方转头向着周紫文笑道:“实不瞒周将军,本汗这位可贺敦,却不是回纥儿女,乃是大周女子。本汗虽未去过大周,但每日里瞧着可贺敦,倒也不难想象大周女儿有多么娇媚!”      偏安小七今日旨在气走周紫文,顺着吐迷度热辣辣瞧过来的目光,生生挤出个羞涩不已的笑容,朝周紫文与满堂宾客怯怯瞧了一眼,分明是怕羞模样。      周紫文一时气的七窍生烟,恨不得当堂发作,将她揪下王座暴打一顿。直瞧的柳云孤哑然失笑,万难置信这便是当初在玉门关守备营见到的那风流少年。他倒也瞧的明白,这分明是两姐妹在斗法。周紫文生来端肃,所谓的情人眼里出西施,纵是她一颦一笑,一恼一怒,瞧在柳云孤眼中亦是动人。今日倒是机会难得,他的全副注意力立时转了过来,只留心周紫文。      “可汗有所不知,本将家中有一小妹,年纪与可贺敦相差无几,模样也是一般的秀丽,只是我家小妹向来淘气任性,胆大妄为,家母多有责难,实在不是个令人省心的孩子,哪里及得上可贺敦这般智勇过人,慧淑贤良?本将瞧着,对可贺敦实是欢喜不已,说句僭越的话,若可贺敦是本将的妹子,那家母也会少添点白发!”      小七心道:大姐啊大姐,你这般咬牙切齿的将“智勇过人,慧淑贤良”这几个字从牙缝里蹦出来,焉知妹妹我不是慧淑贤良之人?只是你们从不曾给我表现的机会,说到底,这可不赖我!      她低头追忆了一下,似乎在极小极小的时候,她去安平王府,也曾做过些想讨人喜欢的举动,只是她向来不够乖巧,头次去便将兄长薛炜的头给砸得流了血,毒辣的印象已经深入人心,再想要讨好人,旁人未免觉得她居心不良,家中下仆侍从,兄弟姐妹大部分对她绕道,便是周紫文,也只谆谆告诫她,不可再惹事生非!      谁不曾有过热心热肠的时候?      小小孩童的她心中何尝不曾委屈过?      只是如今她已算得上成年,在外人眼中行事越发古怪。她倒也不介意旁人说她古怪。且如今既然已经惹恼了大姐,索性一不作二不休,将她气跑,自己也好单独行事,反正她的行踪向来飘忽,待过个一年半载,想来大姐的气也应该消了。      她这番暗自思量,仰头对着周紫文便是一个极灿烂的笑容:“本宫若能有周将军这样的姐姐,那倒是天大的福气!”      吐迷度虽觉得这二人言来语去,颇有几分说不出的古怪,但他只当小七孑然一身,见到了大周来使,又见对方同为女子,二人皆是一时帼国,这位周将军在边境之地颇有声名,小七武功又是顶尖,二人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意,倒也不曾生疑,只笑呵呵乐见其成:“周将军说甚僭越,可贺敦若能与周将军结为姐妹,也是一桩喜事!”      他初登大宝,朝中重臣对这位出身商户的可贺敦有轻视之意,比如拨悉密之流,也属正常。偏偏这些人皆是一路追随着他而来,在困境之中不离不弃。周紫文家世自不必说,父母皆是声名显赫之辈,小七若能借靠这座大山,想来朝中众臣一时之间也不好再非议什么了。      众人见得可汗如此意向,早有那心思灵巧之辈前来凑趣:“细瞧起来,周将军与可贺敦竟有几分相似,不如结为异姓姐妹,也是一段佳话!”      ……本来就是姐妹吧?!      哪有亲生的姐妹却认作义姐妹的道理?      传回大周,怕不是天大的笑话一桩!      周紫文一时心中气恨,又瞧着小七面上那抹可恶的坏笑,只恨不得自己也有娘亲的魄力,将这丫头好好教训一顿。但满堂宾客在前,她不过略失了一回神,已见得那坏丫头一头扑向那回纥可汗的怀中,声音已隐带了哭泣一般:“大汗……大汗……夫君,周将军她不情愿!”      吐迷度怀中拥着馨香的身子,半边身子已是酥了,再听她口中娇娇软软叫着夫君,任是上天摘星下海捞月,恐也会答应下来,更何况只是这桩小事。立时一边柔声细语哄劝怀中的心爱之人,一边为难的睇着周紫文:“周将军有所不知,本汗这位可贺敦,年纪尚幼,又兼着孤身一人,离家万里,旁人说笑,她却当了真!”      那神情分明在说:既然我家娘子当了真,周将军你可别想作假! 作者有话要说:醉秋波因有事停更了一段时间,现正式开始更文。这周有榜,两万字到周五,所以不用担心不更……嗷……明天继续更。 57 57、风雪度千山 ...   56        在一众回纥武将虎视眈眈之下,众来使一片叫好声中,周紫文不过略一点头,算是勉强应承。只听得回纥可汗迫不及待道:“娘子,周大将军答应了!”那偎在他怀中的少女已是低低的一声欢呼,带着难言的欣喜,猛然站起身来,双目晶澈幽亮,容色玉洁,哪有半滴泣痕?      周紫文怒火中烧,阖殿诸人却瞧着那年幼的可贺敦翩然下得台来,可汗目中似还有留恋之色,她却已一径走向大周来使桌案之前,隔着桌案伸出手去,准确无误的抓住了周大将军的手,亲亲热热立于大殿前,一叠声叫道:“姐姐姐姐,我好高兴!今日小七有了姐姐了!”      ——从出生至今,你又哪一日不曾有过姐姐?      周紫文的面色已然焦黑!      瞧在诸人眼中,分明便是这年幼的可贺敦任性妄为,非要强认了这大周名将作义姐。这大周名将满心不愿,怎奈如今在人家地盘之上,小节之处也只得迁就一二。      唯有柳云孤清楚内中情由,几乎暗中笑岔了气,心道:还是这位七小姐有本事!这位此刻怕是已被令妹气得肝肺都要爆炸了吧?若非当着各国来使,还要顾忌大国体面,怕是早已爆发!      他分明瞧见周紫文被那少女牵着的手骨节突出,已是用了全力使劲捏下去,依她的武功修为,寻常汉子也早已疼的叫出声来。难得的是那少女坚忍功夫也真到家,面上居然一点痛意也不曾表露,笑靥甜甜,娇娇软软叫道:“姐姐,你我姐妹初次相见,这殿中都是些男人,不如我们去宫中说说心里话儿,可好?”眸光楚楚,满面企盼之色,若是个男人,怕早已心折,哪里忍心拒绝这娇怯怯惹人怜的少女?      果然,周紫文立起身来,咬牙道:“好啊,本将正好也有些话想要跟妹妹聊聊!”      那年少的可贺敦娇俏的一吐粉舌,似也知道了自己的强人所难,仿佛怕被教训的孩子一般,颇有几分踌躇为难之色,向着高坐在王座之上的男子抛去求救依恋的目光。      吐迷度何尝瞧见过她这般颜色姣好惹人垂怜的小女儿态,立时心疼不已,顾不得群臣议论,指着身后侍立的两人:“尔等护着可贺敦与周大将军去偏殿歇息一时。”      那两人乃是可汗的贴身侍从,在宫中向来带刀而行,乃是可汗亲卫,不能离主子片刻,却被他支使了去。      总算安小七还知道一点礼数,与王座之上的可汗行了一礼,施施然带着周紫文离开了正殿。      回纥因在北地,这时节夜间寒凉,花木皆已凋零,纵是王宫亦如此。周紫文被华鸾素一路拉着出了正殿,却不是往偏殿而去,而是沿着小径向着偏僻之处而行。那两名亲卫迟疑的请示:“可贺敦,为何不曾去偏殿歇息?”      却被她扬眉制止:“这庭外空气清新,我且与姐姐走走!”      那两名侍卫因在吐迷度身边不少日子,也知可汗疼这位可贺敦如珠如宝,不曾稍有违逆,她又尚在病中未曾痊愈,是以不敢轻忽,连连阻止:“可贺敦体弱,若教大汗知道我等不曾听令,令得可贺敦受了寒,卑职怕是不好交差!”      那自进宫中就病倒在床上的少女微微一抬头,琉璃灯光之下,目中凌厉之色一闪而过,带着刀光血气,那侍卫心头一凛,差点以为他眼花了,眨眼之间,她已笑如蜜糖:“纵是可汗在此,恐怕他亦不会阻止我与姐姐说些知心话儿,你俩个还要拦着吗?”      二人无奈,只得由了她执手牵了大周那位鼎鼎名将,一路捡侍卫稀少之地而去。过得盏茶功夫,一行人来到一处小湖边,那湖边恰栽着两株垂柳,此刻绿叶尽凋,柳下置着一条石凳,许是原突厥可汗心慕天朝文化,特意设了这柳下垂钓之处。因是深秋近冬,宫人偷懒,借着天上银辉去瞧,那石凳之上落满了枯枝败叶。      可惜这位可贺敦浑不在意,抬脚将凳上杂物扫开,又挥袖擦了擦,神情几近谄媚,仿佛这位来自大周的年轻将军乃是她积年的老债主,欠了上百万两巨银,躲债之时被揪了出来,生恐被逼还债,笑嘻嘻牵了周紫文的手:“大姐请坐,请上座!”玉指轻扬,秀气的下巴一抬,一副颐指气使的小模样:“你两个,站远点!站远点!别妨碍我跟姐姐谈话!”      这二人相视一礼,各自退开。      周紫文能忍到此时,也真正好涵养,只等那两名侍卫远在十几步开外,立时面罩寒霜,大马金刀在那石凳之上一坐,语气威严似踞于中军帐帅位:“坏丫头,说吧,你怎的嫁了回纥大汗?若果有一句不实之处,小心我代母王打断你的腿!”      华鸾素笑意满面,抬脚踢踢周紫文的鹿皮靴子:“大姐,注意坐姿,坐姿!你这般坐法,哪有大家闺秀的模样?再嫁不出去,娘亲的头发都要全部愁白了!娘亲若白了头女,那些爹爹可是饶不了你!”      周紫文满不在乎冷哼一声:“本将嫁不出去,哪个敢多嘴多舌?”      做妹妹的连连点头:“就是就是!谁若敢非议大姐,小七也定不饶他,半夜潜进他房中,割了他的舌头去!”      周紫文面上怒意终究松动,心下宽慰几许,忽又暗生警惕,怒火重燃,凤眼微眯,轻笑道:“大姐嫁不出去,倒累七妹操心了!”      “哪里!哪里!”      华鸾素暗暗叫苦,大姐这般模样,分明是回过味儿了,今日想要岔开话题,让她忘了自己犯下的错,看来有点难。不及她想出对策,周紫文又道:“眼见七妹成了亲,我这做姐姐的倒不曾给七妹添箱,好好备一份嫁妆,真是惭愧啊!”      她这哪里又是惭愧的模样?明明是秋后算帐!      华鸾素擦着额头冷汗,受宠若惊一般:“不用不用!小妹不给大姐添麻烦就不容易了,哪里敢劳动大姐给妹妹备嫁妆!再说,妹妹这祸害,好不容易撞上个傻大个,哄得他不知情由,娶了妹妹,也算嫁祸于人了,咱阖家大小这下总算松了一口气!”      周紫文怒极反笑,一手直直伸到她鼻子下面去:“妹妹既然嫁了人,可有三媒六礼,男方庚贴,府衙婚书?”直吓的华鸾素险些向后倒退几步,跌进湖中去,还道今日终于惹得大姐肝火大盛,大约是想送自己一顿老拳尝尝罢!      其实回纥建国几十年,虽处处借用大周与前突厥治国之策,但细节之处并不曾完善,再说大漠儿女向来不拘小节,两情相约便可成亲,又哪有大周那些繁文缛节?      她闭了闭眼,半日觉不出身上哪里疼,又睁开眼来,暗道侥幸!见得周紫文凤目如电,并无半分放松的模样,一时颇感为难,抓耳挠腮,半天才小小声憋出一句:“两情相约便可成亲,大姐怎的这般迂腐?”抬睫怯怯瞧了她一眼,一副小可怜的模样。      “两情相悦?我还不知道你?”那摊在她面前的手抬了起来,带着难以抑制的怒气,常年握过剑戟的食指毫不怜惜的戳在了她的额头,华鸾素立时感觉额头火辣辣的疼,却不敢抱怨。      “你休得拿两情相悦来忽悠我!怕只怕是别人悦你,恋上了你这幅好皮相,你却不曾悦别人,哪一日不耐烦起来,你拍拍屁股走人,这回纥可汗万一是个不知礼数的,被你害的心碎神伤,头脑昏沉之下挥军南下,杀向玉门关,还得累我动兵戈之险!”      ——大姐啊,您这是担心那沙盗头子被骗么?      您到底是我的大姐还是吐迷度那沙盗头子的大姐呐?      华鸾素暗自腹诽不已。      这位大姐幼时在外祖身边长大。外祖身为天朝礼部尚书,自是天朝人民的楷模,朝中诸臣的典范,平日礼仪半点不错,周紫文幼时便是一板一眼的性子,俨然第二个礼部尚书。可惜兵戈骤起,她又从小立志领兵为帅,又被母王嘱咐了好好教导自己这匹野马,经过她这些年时不时的撩拨,这位姐姐好不容易在礼仪二字上略松动了些,可是碰上婚姻嫁娶这类的事,却仍是改不了旧习惯,上来便问婚书。      真是莫可奈何呀!      婚书那种东西,还是异国婚书,这般紧急状况之下,让她上哪里去讨要一个来?      “不曾禀明高堂,与胡人私自婚配,已是上无尊长,下不知仪,更何况并无三书六礼,庚帖婚书,怎能算作成亲?你还不快快收拾一番,与我回国与母王赔罪?”说着伸手一把抓住了她,转头便要向着正殿而去:“我这就禀明回纥可汗,幼妹不曾成年,婚嫁之事理应由高堂作主,这门婚事还请作罢!”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写了三个多小时,终于写了一章……明天继续更,沉默着的潜水着的家伙们,真的要相信我啊,人家真的在日更啊日更! 草已经从良,决定保持好的坑品,还请大家相信啊! 58 58、风雪度千山 ...   57      她一时激愤之下,声气不由高了些,那远在十步开外的侍卫本是内功高深之人,先时她姊妹之语虽听得个模模糊糊,但联系前情,也大约明白了,一时心中骇然,原来这位可贺敦并非名不见经传,却是大大的有名。      大周安平王的女儿,岂会是无名之辈?      他二人对视一眼,右边一侍卫匆匆转身,眨眼间消失在林间。      华鸾素近日体弱,内力不曾施为,此刻倒真不曾察觉场中侍卫已走脱一人。便是连远处隐在林中的一抹黑色的影子也不曾发现,被周紫文紧箍了手腕,一时感觉腕上如铁,连骨头都疼了起来,不由大惊失色。      大姐真是敢想敢干呐!此次出使回纥,所带侍卫泰半折于朗达磨之手,剩下的还有一半也已受了伤,正在休养,她还敢拐了回纥可贺敦回国?      想到周紫文带着她一路冲向玉门关,吐迷度率兵紧追的场景,她就禁不住浑身冒汗!所谓恶虎架不住群狼,再勇猛的将军也架不住人山人海,再加大姐那宁折不弯的性子,她不由心中大急,连连挣扎:“大姐,若母王有令,我定然随你回国!可如今我心慕回纥可汗,对他难舍难弃,好不容易寻得钟情之人,结成了美满姻缘,将来还想儿女满堂,承欢膝下,你怎能因为自己嫁不出去,而来拆散小妹姻缘?”      紧抓着她的手僵了一瞬,便松了开来。周紫文似被人在面门之上重重一击,虽瞧不见外在的伤痕,但形容狼狈,面色惨然,月下虽瞧的不甚清晰,但似乎气得眼圈都红了。      “原来,你嫌大姐碍事了?”      她的语声平板,毫无波澜,可安小七素来与她最是亲近,自然听得出其下所蕴含的心碎之意。姐妹这么些年,大姐这般模样,她尚属首次瞧见,心中不由拧的生疼。这是自小疼她护她的大姐啊!      不过是一时惊慌,她很快强硬了起来,狠狠道:“大姐总是管东管西,自己年已二十出头,却还不曾成家立业,难道还想阻了妹妹前程不是?一众兄弟姐妹里面,只有小七的爹爹见不得光,不能与母王朝夕相处,小七早已心中不平,定然要给自己搏一个锦绣前程,替爹爹在安平王府挣一个院子。”      她唇边露出一抹残忍的笑意来:“我就不信,等我说动了可汗挥军南下,锦帝李岚还敢给爹爹脸子瞧不成?”      家国天下,历来是忠勇候周峥心中执念。周紫文受父亲影响极深,自幼立志保家卫国,如今却听得自家妹妹要勾结胡人入侵大周,脑中嗡的一声,顿时如万马奔腾,一时什么也顾不得了,使出全力一掌重重打在华鸾素脸上,狠狠道:“你敢?!”      华鸾素从来钦佩其姐,知其腾云大志。她虽作不了一代名将,但常常隐隐觉得,大好年华,满腔热血,戍边卫国,赢得青史薄名,万古流芳,实不亏立于天地一回。所以这番话却全是急切之间胡谄。她虽一心想要替其父搏一个安平王府的容身之所,但却决无勾结外敌入侵大周的念头。      她吃周紫文这全力施为的一巴掌,刹时半边面孔肿得高如馒头,唇边也带了些血迹,偏不曾服软,亦不曾喊疼,微微一笑,面上顿时如中火烙之刑,心下则是大安。暗道侥幸!只要令大姐气昏了头,她定然会忘记那个带自己回中原的傻念头,所谓作茧自缚,自己这番困境,正该自己来解,何苦拖累家人?      她这番念头,周紫文全然不知。只知这丫头心心念念想要让自己爹爹有生之年不受锦帝李岚辖制,堂堂正正居于安平王府,与安平王英洛双宿又栖,她又向无是非观念,过的乃是刀口舔血的生活,手中人命也不知磊了几多,说出这番话来倒是合情合理。      正因为半真半假,这一半假话也被她当作了真话,当下气得她失去了理智,扇了这丫头一掌,尤觉不解恨,颤颤指着她冷笑:“华鸾素,你当我周家军是吃素的么?既然你有此大志,你自做你的回纥可贺敦,我倒不必再挡着你的锦绣前程!你若有那狐媚本事,就挑拨了那回纥可汗来攻天朝,莫若你我姐妹在战场上相见,一决胜负,你可是敢也不敢?!”      安小七见得姐姐凤目之中似有泪光点点,眼瞅着就要哭出来,心中酸痛,却又不无自嘲的想到:明明是你打了我,该哭的是我才对,你怎的能作这小儿女态,几乎要哭出来?      她哪里知道周紫文这是被她气的差点哭出来,完全失态至斯!      这是对她爱之深,责之切!期望越高,失望倒越大!      她又不能立时替自己辩解:不,我从不曾有勾引外患来祸害大周的想法,守卫大周边境的不是别人,乃是我嫡嫡亲的姐姐,我岂会做出那等禽兽不如之事来?      况,她行事素来极有担当,如今自己不曾挑明身份,说破天不过是与回纥可汗的一桩风流韵事,但若跟着大姐回国,依着吐迷度那霸道的性子,两国此后恐再难有平静之日,万千百姓恐也饶不了安平王阖府上下。      安平王英洛乃是宁折不弯的性子,到得彼时,将如何收场?      她在周紫文那搏命般的厉目之下,唇边绽出极轻浅的一抹笑颜:“好!”只因半边面颊肿的老高,这笑容在月光之下不免带了狰狞凄厉之色,瞧在周紫文眼中则是恨意满怀。她素来疼爱这位妹妹,如今弄到亲姐妹反目,却实非她愿,一时怔怔瞧着她,几乎要伤心落泪,恨不能立时抱着这小丫头痛哭一场。      偏这小丫头长了一颗铁铸的心,半点不为所动,侧头想上一想,又轻描淡写补了一句:“大姐,那就他日在玉门关再见罢!”      这可见是打定了主意要引来兵祸了!      她恨铁不成钢,狠狠瞪了那丫头一眼,拂袖而去。      夜风渐凉,远处密林之上静静隐于阴影之处的男子一双狭长眸子里带着比黑暗更幽深的痛楚,悄然落下地,缥缈惊鸿影,几步便到得她身边,低低道:“小七……”      华鸾素自气得周紫文掩面而去,她心中一时也是怔怔,转过头去瞧那湖水,此刻乍然听到韩眉低呼,不禁目中双泪滚滚,那一声呼唤便带了些哭腔:“小眉毛哥哥……”转过头来便欲往他怀中扑去,韩眉不知为何,生生朝后倒退了一步,倒令她愕然定在了原地。      “原来连你也觉得我……”她苦笑着擦去眼角泪水。      韩眉急急辩解:“不管你有何决定,我都不会心有抱怨……”他心中苦如黄莲,一时再说不出别话。      华鸾素“噗”的一声笑出声来,边擦着泪,边嗔道:“小眉毛哥哥你这是做什么?难不成真以为我要长居于此?”      韩眉心头一松,面上终于露出不能置信的喜色:“小七要回大周?”      此刻他二人靠的颇近,只因着韩眉谨慎,此刻声音极低,任是远处那侍卫再竖起了耳朵来听,却是连一个字也听不到。      安小七点点头:“我自然要回大周。只是不放心大姐,怕她不知就里,将我的身份捅到吐迷主里,这才想将她气走,我再另寻脱身之计。”      韩眉大松了一口气,面上涌上欢喜无尽的神色:“小七……你吓得我一跳。”      小七嗔他一眼:“难道你还真我离不开这沙盗头子?”又正色道:“大姐是带兵打仗的人,素有决断杀伐之力,可是此次损兵折将,她又受了重伤,此刻还未曾痊愈,我将她托付了给你,你务必要将她亲送至长安!”      韩眉担忧的瞧她一眼:“我去送大小姐,你身边一个护卫也无,万一……你该如何应对?”      小七摇摇头:“小眉毛哥哥,只要我伤好了,难道我连脱身也不能?”      她这性子虽不讨喜,却甚是机灵,韩眉在这点上对她倒是极为放心,目光依依在她面上巡梭一圈,见得她露出个安心的笑意,这才转身而去。      那远远守着她的侍卫见得大周来使周紫文的侍从与可贺敦亲言细语,却听不到他们再说什么,只当可贺敦气跑了大周来使,此刻在求这侍卫转达歉意,倒也不大在意,只远远瞧着那侍卫走了,才劝她回殿。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这章份量足吧? 还不快来按下爪印! 人家在从良,希望能日更,可是MS都没人支持! 鸡蛋西红柿板砖,总要上一个的吧? 59 59、风雪度千山  ...   58         吐迷度回到朝阳宫之时,宫人早已被遣退。一殿幽光之下,那宽大的胡床之上蜷缩在被子里的身子便愈见的娇小。她正面朝墙壁,一头青丝铺就了半枕,他心中那奔涌的柔情蜜意顿时寻到了安放之地,连脚步也变得轻捷了许多。      今日宫宴本是国宴,他又不好先弃了他国来使回朝阳宫与自家娘子腻歪。好不容易盼得宴饮结束,又听得先时走脱的那名贴身侍卫密报,心中一时震惊难言,恨不得立时便站在她面前。要到了此时他方才晓得自己无意之中竟然将大周安平王的爱女给娶进了家门。只是不知是何原因,这小丫头对自己的身份一直密而不宣,若非机缘巧合,此次出使回纥的恰是她大姐,他又从何而知?      他与小七相处这些日子,心中本就对她的心思吃不准,只觉她狡诈如狐,又功夫奇高,说不得哪一日就遁去了。若非自己当初使了法子夺了她的宝马,想来如今她早已飘然远去,片影难寻。      如今知道了她的身份来历,倒不愁她哪一日失去了影踪,无处寻找。大周的安平王府,并非海外仙洲一般难寻。      这也算喜事一桩。      待得他进殿之前,一直跟随着小七的那侍卫上前,在他耳边密语一番,借着殿内灯光,先时走脱的那名侍卫但见可汗一张俊朗的脸上顿时显出一种错愕到难以置信的惊喜表情,向来镇定的他连声音都有点走调,猛然出手揪住了那侍卫的胸口,急切的追问:“她……她真那样说?”      见得对方连连点头,他们那英明的,勇猛过人的可汗面上绽开一抹与自己身份极其不相称的傻笑来,那傻笑从那双从来就杀气四溢的虎目里满满溢了出来,使得他整个人都充满了难以言喻的亲切违和感,完全不同于往日铁面肃杀的模样,直瞧的这两名侍卫几乎惊掉了下巴。      被揪着领口的侍卫本来还有半句话含在口里——可汗,可贺敦被她大姐给狠狠掴了一掌,此刻面目肿胀如猪头——在大汗这样亲切傻气的笑容里忽然之间就明智的闭了嘴。      不是有句话么?掴在心上人脸上的巴掌,比戳在自己心头的刀伤还疼!      大汗自是不能将可贺敦的姐姐如何了,可万一大汗一怒之下拿他泄了愤……他目含同情的瞧了一眼自家乐昏了头的大汗,打定了注意只等他一进去便躲远些。离朝阳殿远远的。      可贺敦脾气不甚好,睡觉之时向不喜人在身旁。本来大家以为,这位被可汗从乱军之中一路抱回来的可贺敦身子娇弱,定然甚好说话。哪知道她初来乍到,早已明令朝阳宫中侍婢除了打扫之类,不可随意进出正殿,岂知偏偏有宫女心慕大汗,巴不得时刻贴身侍候大汗。      他夫妇二位头晚入住朝阳宫,第二日可汗早朝,那宫人便早早端了一应洗漱用具,巴巴的送了进去,许是脚步声大了些,许是与可汗小声说话,吵着了可贺敦休息,更靠谱的说法是,可贺敦是一名极其善妒的女子,容不得旁的女子接近可汗,反正那一日在殿外的宫人只听得进去的那宫女一声极其凄厉的尖叫,便瞧见她捂着半边血淋淋的耳朵夺门而逃。      后来那宫女被同屋的姐妹百般劝慰询问,只会神叨叨念叨几句:“刀光……可贺敦眼里有刀光……我只瞧见她睁开了眼……就有刀穿过我的耳朵,钉在了殿内的柱子上……”      这些侍卫皆身手不弱,心中明白这世上怎么会有人眼中有刀光呢?      那不过是杀气吧?      所谓的刀光,只要出手够快,寻常人大约根本瞧不见吧?      无人知道,那不过是安小七长年执行任务,在外刀口舔血的必杀技,在沉眠之时,若有闲杂人等靠近,她会条件反射掷出飞刀。她的刀法向来精准狠,那宫女只伤了一只耳朵,不过是在出刀的刹那,在她那迷糊的小脑袋瓜子里,有一秒的恍惚,记得自己好似在回纥宫中,于是那刀锋便偏了少许,使那宫女险险保住了一条命。      ——完全与大汗啊嫉妒啊什么的毫无干系!      那侍卫虽然被可汗揪着领子,可双目之中却盛满了对可汗的同情:可怜的大汗,您到底是从哪招惹了这样一位姑奶奶回来?就您那几手功夫,虽然上马可称雄,下马可治军,可与可贺敦怕是没法比吧?      将来万一夫妻二人打起来……      那侍卫摇摇头,赶紧把这不好的念头赶走。        可惜吐迷度完全不明白这侍卫对他的一片忠诚之意与担忧之情,见得他摇头,立时满面紧张,在他的一再点头保证之下,才放开了对方的领子,又忍不住开口一再确认:“她真是亲口承认心慕于我,对我难舍难弃?还想与我生儿育女?”惊喜之下连“本汗”这样的自称都忘了。      其实根本不需要旁的人再来回答,他已自言自语如梦游般带着一脸明媚灿烂到不可思议的笑容推开了殿门,仿佛是一头猛虎,骤然间收起了自己的利爪,脚步轻浅,笨拙的,满含情意的去呵护心中那朵雪莲花。      两名侍卫忍不住对视一眼,总算收拢了面上震惊到差点无措的表情,暗暗叹息了一声:瞧吧瞧吧,向来智谋武勇皆是人中之龙的可汗,恋上一名女子也变得如同折漫山下部落里最普通的小伙子一样,在心爱的姑娘面前变得呆呆傻傻,不能以常理来度测。      吐迷度立定在床沿,满心喜悦如饮蜜浆,怎奈被子里的娇小人儿背对着他,呼吸平稳,似已熟睡,想来近日她咳嗽的厉害,今日能安稳睡着,实是不易。但他心绪满怀,腹有千言万语,恨不能将床上的人儿揽进怀中,说些你侬我侬的情话,才能平复目前难以抑制的激动心情。      良久,背对着他的人儿低低道:“你怎的还不睡?”      他心中暗道:是了,小七那么聪明,定然知道侍卫已将她当时所说的话转述于我,定然是害羞了。她这般曲折的通过侍卫暗传心曲,原来平日那番满不在乎随时都想要离去的模样却是装出来的。      这却分明是他臆想之念,当时的情形,若非周紫文忍不住愤怒提高了音量,那两名侍卫不过断断续续听到几个字,并不能确定。      他一想到连小七也会害羞,心中便如猫抓一般,痒的难受。想立时伸手将她搂在怀里,又觉此举份外唐突,再转念一想,她与我已成夫妻,何来唐突一说?我不曾伸手,难道要她一个姑娘家家的来搂着我不成?      “我……我还不困……”还可以与你喝酒聊天谈心……顺便再做些情人之间爱做之事……      他这般甜滋滋想着,床上那人却似极倦,含含糊糊道:“你既然不困,那就去批改奏折去吧,我可是要先睡了!”说着将被子又拉高了些,几乎要连脑袋也缩进被子里去了。      总算从前他也算是女人堆里滚过来的,知道有时候女儿家总是口是心非,也不知是哪里生出来的胆子,扑上去一把便将她连人带被搂在了怀中,连声音也似抹了蜜一般:“为夫不困,还不想睡,娘子也不许睡,要陪陪为夫!”      感觉到怀中那柔软的身体僵硬了一瞬,他唇边荡出一抹得意的笑容,伸手一把便将被子掀开,大掌托着她的小脑袋,轻轻一下便拨了过来。      ——他顿时呆了!      今夜许本来就是一个跌宕的夜晚,他先时既惊且喜,尔后是挡也挡不住的愉悦甜蜜,此刻却是怒火中烧。      敢在回纥可贺敦脸上扇一巴掌,并把那张玉白的小脸生生扇成了一块上好的发面馒头,这人的胆子委实不小!      小七先时并不曾料到这强盗头子今晚竟然胆大妄为,敢掀她的被子。二人虽同床共枕几日,但各有各的被子,楚河汉界互不相侵,一时不备倒教他得手,再想要遮掩面上的伤痕,已然不能。      吐迷度一见之下已是大怒,连着两声:“来人。”却唤不进来一个人。想是先时那两名护卫早已心知肚明,今日大汗必有一场怒火要发,说起来此事却是家务事,他两位搀和进来只有吃亏挨打的份,早已撤丫子躲的远了。      他向来令出如山,此刻倒是初次不见了下属的影子。若搁在平日,自然是倍扫面子的事。但今日怒火尤盛,倒一时顾不得这些,只俯□去轻轻在那肿成馒头一般的面颊之上轻吹了几口气,极是心疼:“可是还痛的厉害?我这就寻些宫中秘药来替你抹上,过得两日就好了!”又眉间俱厉,狠狠道:“这是谁敢将你打成这般模样?要我揪出他来,必不轻饶!”      他向来视人命如草芥,打的是官旗,行的是黑道,杀人越货,劫掠财物,什么事儿都干过的,若搁在自己身上,或者是旁的女子身上,不过是一桩不起眼的小事,哪里就能惹得他心疼到如此地步。但此刻怀中这肿着半张脸的少女,究竟还是让他心痛的厉害了,只恨不得自己当时就在场,也好瞧瞧谁敢对她动手。      但小七似乎并无一丝怒气,仰躺在他怀里,静静的注视他半晌,忽然之间微微一笑,半面肿胀,那笑容便谈不上美丽,甚直可以算得上丑陋的,更何况是牵动了嘴角的破处,那笑容瞧起来未免像哭:“吐迷度,你这般模样,难不成是真心疼?” 作者有话要说:嗯,明日继续更,嗷…… 60 60、风雪度千山 ...   59   但小七似乎并无一丝怒气,仰躺在他怀里,静静的注视他半晌,忽然之间微微一笑,半面肿胀,那笑容便谈不上美丽,甚直可以算得上丑陋的,更何况是牵动了嘴角的破处,那笑容瞧起来未免像哭:“吐迷度,你这般模样,难不成是真心疼?”      回答她的,是猛然迫近的俊脸,和猝不及防的热吻。      她虽气力不济,到底容不得这厮放肆,双臂虽被他紧紧搂在怀中,到底双脚还是自由的,向前曲起便击向了他的肋下。      若依着往日她的力道,吐迷度这般全无防备之下,断几根肋骨也是轻的。可如今她重伤难愈,又被他强搂在怀中,胸膛之内喘气都带有痛楚之意,虽不及前些日子那么剧痛,可也不容忽视,因之这般击向他肋下,倒惹的这土匪头子哈哈大笑。      分明是在替他挠痒痒嘛!      他大笑一气,只觉与这丫头相识至今,千方百计的算计,如今功德圆满,心愿得偿,那一种心怀甜蜜,一时怎能述说得尽?!又瞧她气力不济,面色不善,也知今日被这番折腾,已是累着了她,连连发誓保证:“娘子放心,为夫今夜只搂着你睡,决不会放肆!”      他是哪里不会放肆啊?      小七虽并不曾领略过风月情事,可地煞门里训练杀手自成一格,就算不曾尝试,春宫图也瞧过不少,这些年执行任务,碰上的奇奇怪怪的事也经见过不少,其中为了伏击对手,趴在人家屋顶一夜,被迫观摩活春宫也不知有过几次。她身下如今正正硌着一物,坚硬如铁,当她是傻子么?      她推开这紧搂着自己的铁臂,作出漠然模样,冷冷道:“这宫中殿阁数百上千,婀娜女子比比皆是,我又不曾绑着你的腿,你何苦做出这般贞洁模样?你从前又不是不曾坏过别人清白?”说着依然翻身面壁躺了下来,背对着他,却只觉面上烧得厉害,连忙拉过了被子连头盖脸蒙了起来。      半晌只听得脚步声离床而去,她心中恼火,暗道这土匪头子果然靠不住,不过被她讥了一句,便耐不住寂寞要去别的宫里勾搭女人……停!      她猛然发现自己这股火来的毫无缘由。诚然吐迷度对她不错,算是上千依百顺,只是他这般乃是疼惜自己妻子,可自己虽与他行过礼,到底是打的离开的主意,并不曾想过要死心塌地守着这男人过一辈子,又何苦生出这无名火来?      不及她想出缘由,已听得脚步声又响起,眼前猛然一亮,却是被子被这土匪头子掀了开来,将她的小脑袋又拨了过来。他手中拿着一个白瓷小罐,类似与面膏面脂一类的东西,等他掀开盖子,那股幽香却立时在鼻端沁绕,眼前是他放大的得意的脸:“娘子,你别瞧着我回纥到处是戈壁沙漠之类的,秋冬干冷,但我回纥处处是宝,光是折漫山上的雪水,就不知养出来多少神奇的东西。”粗砺的手指沾了那药膏,小心翼翼往她脸上的伤处抹去,一脸献宝的表情:“此乃宫中秘药,涂个三五日,保管你面上一点疤痕也无!”又忍不住叹息一声:“我知道你不是淑婉贞静的性子,惹急了必然会咬人。放心,在你伤好之前我不碰你,更不会碰别的女人,倒是你不必为此烦恼吃醋,身上的伤才好的快些!”      这般的罗哩叭嗦,简直让她哭笑不得。      他是从哪里瞧出来自己会因为他宠幸宫中宫人而嫉妒吃醋的?      但教她再去强行分辩,必然词不达意,不如缄口。她似笑非笑瞧他一眼,今日始觉这土匪头子肩宽体高,虎目凛凛,肤色如密,极是俊朗,倒也真有些在女人堆里打滚的资本。   只是二人本来便是两股道上的车,又焉能并架共行      她心里忍不住微微叹息一声,终究闭上了眼睛,由得他端着药,立在床前傻乐。      半晌,只听得他嘿嘿一乐,嗒的一声,想是将那药罐放在了床头小几,身边靠过来一具温热的身子,伸臂将她紧紧揽在怀中。近些日子她是怕冷的,怕冷到不可思议,且不再深究明日会如何,将来会如何,只是嗅着这渐渐熟悉的男人带着青草般的气息,在这宽厚温暖的怀中沉沉睡去。        这一夜华鸾素睡的香甜无比,身在回纥使馆的周紫文却辗转反侧,夜不成眠。      她一想起小七那张倔强的脸,心中便拧的生疼。又想起她字字如刀,忍不住反思,自己是否真的有心破坏她的美满姻缘      姻缘这种事,她从不曾有过,自然无从了解。她虽恪守礼仪,但从来不曾有过被气得头脑发晕的时候,今夜却忍不住头大如斗,连太阳穴之上也是一阵一阵的刺痛。又想起家中娘亲,头发白倒谈不上,但换防之时,她回安平王府,那瞧着她的眼神便平添了几分忧郁。      这丫头旁的没有,倒生了一张毒辣的嘴巴!      就为了堵堵她这张嘴,她也要做点什么!      周紫文从来想到就干,乃是王府所有孩子之中口风最严,却是主意最正的一个。其母英洛自小就不太敢对她有诸多要求,只因这大女儿从来端庄严肃,对她稍有表示亲昵,已被她小凤眼一瞪,俨然自己已是失仪之人,她的事,又哪里敢随意指手划脚?      因为向来英明的安平王在大女儿这里,竟然是处处受制,说一句话也要思量半天,是否失仪,被她那小眼神凉凉瞧上一眼:母亲大人,您又失仪了!      不可谓不沮丧的!      又哪里有在小七面前那般的威风,教训起来也格外的痛快,格外的有母亲的威仪!      因此周紫文此刻想起自己的终身大事,竟然一点也不曾想起要请示自己母亲大人的想法。仿佛小七自小便是个要人操心受累的孩子,她的事若稍不注意,便会酿成祸端,害了她一生幸福,自己的终身请不请示母亲大人,却是无关紧要。      周紫文思虑半夜,终于下定决心,喝道:“来人!”      这大半夜的,大多数人早已经沉沉入睡,只是她房中外面塌上值夜的房信却知她今夜从宫中而来,极是愤怒,听着她在床上辗转反侧,显然又是为了那淘得厉害的七少,又担忧她,并不曾睡去。但他素来怕七少怕的要死,生怕哪一日七少跟将军讨要自己去做了小侍,或者就如安平州那些良家男子一样,生的清秀了些便被她想法设法抢进了安平王府。彼时她虽年纪小,但早已被传言为“色胚”。      到得那时……到得那时……      他这般胡思乱想,却还是应了一声:“将军可是要喝水?”      他也只当周紫文在宫中喝多了酒,此刻咽干。哪知道她却道:“房信,你去柳副使房中将他唤了来。”      房信为难道:”将军,大半夜的,柳副使定然已经睡熟了,你有事不如吩咐小的去做?”      哪知今夜的周紫文格外执拗:“你现在便去,立时将他唤了过来!”声音里已经带着一股不悦的味道。      房信自小追随于她,对这主子的禀性极是了解,又加她这些年在军中,向来言出不二,只得起身穿衣,一时去拍柳云孤的房门,只听得房内一声清朗的声音:“谁?”听那声音竟然无半丝睡意。      他心中一沉,暗道:难道将军跟柳副使有约?光是这样想,已教他心内生出不快来。但他还是强抑着不快,道:“柳副使,将军唤你。”      柳云孤对周紫文的事一惯上心,何况今日宫中他早已瞧见她姐妹斗法,虽然后来的景况他不曾瞧见,但依着他的猜测,那刁钻古怪的七少定然将将军大人给气疯了,返回途中,他在马车之中几次瞧见她双目发红,似大哭过一场。相识三载,她何尝流过一滴泪?可见是气得狠了!      闻听房信之言,立时开门,门口那少年想是不曾料到他如此迅捷,根本和衣而卧,面上那厌恶的表情还来不及收回去,却也只是僵硬的转过头去,带着他去了周紫文的房间。      周紫文听得门口传来的脚步声,已知房信亦回转,暗道疏忽,不等那少年双脚跨进门来,已道:“房信,你今夜便去柳副使房中睡吧。”      那少年惊愕之下不及细想,涨红着脸蹬蹬蹬冲了进来:“小……小姐……这却是为何?”      周紫文向来只懂兵法,哪懂一颗少年的心?当即实话实说:“我今夜要与柳副使谈谈终身大事!”      霎时不止房信面色惨然,摇摇欲坠,便是连柳云孤也罕有的被震惊了,说不出一句话来。      房信见得再无转圜的余地,大小姐向来说一不二,纵是抬出安平王,也无人能左其右。整个大周朝,能够让她服从的唯有一人,那便是她的外祖英田。但那老头向来疼这孙女如珠如宝,只觉她得了自己真传,又有一身好本事,恨不得敲锣打鼓向全天下招孙婿,不过向来是将军推拒,才不能成事,真是令他极是遗憾。如今若他听闻将军自行与男子相谈婚事,怕是早已乐的合不拢嘴,又哪里会出来阻拦她?      他人微言轻,所依仗的不过是她的一点子信任与自小相熟的主仆情份,想要阻止她招婿,根本痴人说梦。就算此刻流着泪,双腿软的几乎要跌倒,将军可曾瞧过他一眼?      她的目光,正全神贯注,带着习惯性的威严紧紧盯着柳云孤的脸细细打量,那眼神仿佛眼前是一件上好的玉石,她却是买主,总要在他脸上挑出一点瑕疵。      他还能说什么?举袖掩脸,将自己这狼狈的模样掩起来,踉踉跄跄退了出去,慌不择路,也许出于下意识的服从习惯,等到他明白过来,却是已经坐在了柳云孤的床上。      不提房信如何伤心难禁,在柳云孤房内将他的卧具拿刀划了个粉碎,又省起房中再无卧具,这时候使馆仆人俱已熟睡,冷的哆哆嗦嗦,只得抱臂团坐在床上取暖,又悲从中来,在这房内暗暗咬牙哭的肝肠寸断,却苦无人知。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昨晚的更新,昨天家中电信宽带退了,没法上网,等着装长城宽带,嗷,结果等了一晚上……没网,因此不及通知大家,这是补是昨晚的!抱歉! 61 61、风雪度千山 ...   60      单道柳云孤这一路辛苦追随三载,早已从当初那行踪无定的江湖浪子变成了一个兵痞子。他的胆子一向大得很,震惊过后,立即掏了掏耳朵,笑嘻嘻询问:“将军方才说,要与属下相谈终身大事,可是属下没有睡醒,听岔了?”      周紫文向来厌恶他这般嬉皮笑脸,油头滑脑,一瞧就不是端庄君子的模样。此刻又忍不住怀疑自己这决定是否正确。想到这男人在重大场合也还拿得出手,他若不服帖,大不了一顿军棍,打也要将他打的服贴了。若是与外祖相中的那起官宦子弟成亲,那些人又不禁打,偏偏背后皆有强硬的父族,安平王再势大,也不能一手遮了大周这片天。      她似笑非笑瞧着柳云孤,极是客气道:“柳副使请坐请坐!”未娶进门之前还是少动粗。若是吓跑了这个,她又上哪里去抓一个又抗得住打脸皮又厚的男人来成亲?      柳云孤这三年间却是吃了她不少冷眼与冷板凳,此刻被她这般客气相待,恍若做梦,立时犹疑道:“难道将军是真的想嫁给柳某?”提着一颗心,强抑了紧张喜悦,只屏神静息等着她回答      周紫文道:“错了!”      “错了?”柳云孤腾的窜了起来,面上已有怒色:“将军大半夜的召属下来,就是为了耍着属下玩儿?”他向来失望惯了,偶尔被燃起了极大的希望,此刻两个字便如大冬天劈头盖脸砸下来两个冰雹,只觉透心凉。      周紫文笑咪咪道:“安平王的女儿,向来只有娶夫,并无嫁人。”其实这却是她胡谄。安平王自己虽是娶夫回家,但却从未规定这女儿们不许嫁人。反正在她眼里,嫁娶嫁娶,有嫁有娶,总归是结成夫妻,何苦要分个谁嫁谁娶那么清楚?      柳云孤渐渐醒过味儿来,怔怔立在当地,指着自己的鼻子,愣愣道:“娶……娶我?”      他倒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嫁个女人。见得周紫文笑微微点了点头,那狂喜便敛了许多。想到家中爹娘若是知道自己嫁了人……独子嫁了人……额头不禁微微冒汗。      “将军这是在求娶属下么?”      还是再求证一番,这才比较牢靠!      对面只身着中衣的女子双目炯炯,带着难掩的笑意,又轻轻点了点头。      柳云孤咬牙:“属下不愿嫁!”忠贞坚烈,仿佛被登徒子调戏的良家子,涨红了一张脸,满面通红。      ——将军大人,要是您嫁的话,属下还是万分情愿的!      可惜周紫文并不曾给他分辩的机会,凤眸一凛,面上笑容悉数收起,冷冷道:“若是不嫁,明日便一百军榻,逐出守备营!”      柳云孤当即苦着一张脸,欲哭无泪……将军大人您这是强娶豪夺!      也太不守律法了!      他虽向有急智,此刻却被这诡异到失常的求亲一事给冲昏了头,脱口便愤愤然道:“若将属下逐出守备营,将军准备跟谁成亲?”夹着一分愤怒,十二万分的委屈,三十万分的嫉妒。      在玉门关守备营三年,他亲眼见过军中一众男儿如何看待将军。起先新兵或者新的武官前来,初次见了这位大人,莫不是心怀绮思,概因她实是生的一副好容貌。但被她用凤眼冷冷多盯几日,总不免觉得军棍会随时打下来。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有他这般不怕死的劲头,敢捋将军大人的虎须。      再在校场与她比试一番,经历惨无人道的落败,谁若还是能将军大人当作女人,那也是他本来也许是个断袖!      安坐如素的将军大人微微一笑,摸着下巴沉思:“几军棍下去,总会有人说愿意的!”玉门关守备营别的都缺,就是不缺儿郎啊儿郎。      他这次的真的被骇到了!      将军大人这是受什么刺激了?居然到了要靠打也要强娶一名属下的地步!难道又是宫中那位七少?      他现在已经深深怀疑,今夜将军不是喝醉了就是在梦游,根本就不清醒。可是游目四顾,这房内并无酒杯酒坛,房中连一丝酒气也无,将军那双凤眼毫无睡意,目光清朗如剑,一直扎到了他的心里去——这样的令人放不下啊!      毫不怀疑,如果她几棍子打下去,守备营里那帮毫无气节的家伙立时就软了下来,哭着喊着要嫁给将军大人。      ——假如这是逃避挨打的唯一方法!      他壮士断腕一般痛下决心:“将军,属下答应嫁你!”      父亲大人母亲大人,请您二老原谅儿子,不是儿子不孝,实是儿子若不嫁,将来您二老便连孙子也没有指望了!      儿行走江湖这么些年,也只瞧中了这一位啊!      周紫文哪知柳云孤这番激烈的思想斗争,见得他答应,凤眸弯弯,顿时轻笑两声,理直气壮道:“既然柳副使答应了要嫁给本将军,那今夜就来侍寝吧!”      柳云孤:“……”      将军大人您这也是太心急了些吧!      其实那夜颇多曲折,柳云孤三年心愿得偿,虽嫁娶与当初自己所想有略有不符,但能得近伊人面,嗅着她清香的体肤,亲上那梦寐以求的丹唇,那种激动以令人颤栗的,几乎要哆嗦的快乐满足感却是分毫不少的!      只是这一切在将军大人那清澈到兴味,凤眸流露出的好奇神色之中,终究令他那向来厚到堪比城墙的面上也不禁染上了一层绯色,暗中咬了咬牙,他壮着胆子伸手将军大人那令人胆寒的凤眸遮盖了起来,顺便在她唇上使劲吸了一记,嘟嚷道:“大人您能不能闭上眼睛啊?”      她今夜倒是意外的配合,并不曾再出威吓之语,只是对令她闭眼这一项持有议异:“闭上眼睛怎么能瞧得见你如何行事呢?”      他额头止不住冷汗潸潸。      ——原来她还准备从头至尾大睁着眼睛研究?      安平王他虽不曾亲见,但仅此一项,也可见她教女之失败,做母亲之失职!      不错,周紫文是比别的孩子自小懂事知仪。但那并不表示她是万事皆通。英田自然不会去普及这类知识。帝京之中那些纨绔女又与她不是同一条道上的。其父周峥教育女儿从来都当是儿子,武功兵法一样不差。周紫文自小熟读典籍兵法,忙于教导弟妹,知书达礼,唯有春宫图册不曾有机会接触。任职以来又在兵营,抬眼望去,一色的光棍男儿皆是下属,试问谁有胆子在美丽的女上司面前谈春宫?莫非是嫌军法棍子打的太轻,皮痒的不成?      因此柳云孤格外艰难才完成了这一项敦--伦大事,其间又因为弄疼了将军大人,惹得她差点发火,责问他技术不好,为何不曾练得熟练,竟然敢将她弄痛,是否平日对她腹有怨气,因此才这么挟私以报?回到玉门等她几棍子下去,不怕他不老实!      但彼时柳云孤正在得趣之时,又正是梦寐以求的时刻,漫说是打几棍子,便是将他一颗头颅割下来送了给她当凳子做也是千肯万肯的。      一番汗流颊背之后,他紧搂着将军大人,还在方才那荡魂夺魄,柔情蜜意之中沉浸,头脑还不甚清楚,随口便问了个极蠢的问题:“将军大人为何选中了我?”      那在他怀中的女子懒懒打了个呵欠,半闭着凤眸,(她总算学会了闭眼……真不容易啊)随口答道:“你皮厚,耐打。将来若是被本将军重罚,也不至于哭天抹泪要下堂求去!”   ……将军大人,您还会更煞风景一点嘛?      柳云孤一颗热腾腾软绵绵的心如浸在十二月的湖里,呛了一口的冰碴子,从咽喉直灌到了肚肠。      他不曾瞧见,那翻过身背对着他的玉面之上,那向来冷肃的面容之上,唇角轻轻牵起一道柔美的小弧,方才还紧闭着的凤眸璨亮如星,哪有半丝睡意?      第二日房信苍白着一张脸失魂落魄前来侍候,但见柳副使身着中衣,斜倚在将军的床上,俨然男主人架势,瞧见他也只是略点了点头。将军全无羞涩之意,淡定的对镜绾发。      他虽心碎欲粒,但绾发这件事,向来是他的份内之事,此刻仍是强打精神上前去,柔声道:“将军哪里又会打理这些了?还是小的来吧!”      周紫文向来习惯了被房信服侍,此刻仍将玉梳递了过去,正等着这少年绾发,哪知倚在床头的柳云孤施施然起身过来,轻笑道:“妻主大人,还是由云孤来替你绾发吧!”      他在她面前向来俯低作小,插科打诨惯了的,因此说出这般话来倒并不曾显得突兀。倒是房信,听到这一声称呼,只觉天雷轰顶,仿佛是在劫难逃的精怪,这一劈之下面上虽瞧着不见半点裂缝,但他疑心自己皮子下的筋骨血肉五脏六腑已碎成了一片片,不然为何眼前之人如此模糊,耳中再听不到半点声音,他狠狠握拳掐了自己的手心一下,可是连痛意也如此迟钝。      耳边极遥远的传来一个声音:“房信好像着了风寒,脸色瞧着这样白,妻主大人,不如今日让房信歇息一天,由云孤来服侍你,可好?”      房信疑惑的转头去瞧,这样真挚的关切之意,映入眼帘的虽是一张笑意盈盈的脸,可那眸中的冰寒毒辣警戒之意十足。      “也好。”这样轻浅的两个字,落在他嗡嗡作响的耳朵里,却仿佛是重重一锤,于是将这些迷障都打散了。      他梦游一般走出房去。      很久以后,久到柳云孤的地位无人再能够悍动,他曾居高临下的,轻描淡写道:“房信,得亏了你当初足够聪明,不然,今日这王府之中,怕早无你的容身之处了!你只需要记得,我柳云孤的人,谁都不可以染指!”      他那张平日在大小姐面前嬉皮笑脸惯了的英俊面庞之上,带着一股子暗藏多年的杀气。      这些话,大小姐焉有机会听到?    作者有话要说:嗯,小柳子追了这么久这么辛苦,咱还是厚道点,给人家一个圆满的结果吧! 这是今天的更新,嗷…… 62 62、风雪度千山 ...   61      再过两日,使团与回纥官员就双边商贸之事谈妥,整装待发。周紫文进宫面见回纥可汗,但吐迷度恼她前几日无理,打了小七,连面上和乐也不愿意装,十分不情愿她再见小七,又旁敲侧击,不咸不炎说了几句。      “周大将军虽与本汗可贺敦认作了姐妹,但身为长姐,还是要爱护幼妹不是?”      周紫文愕然,他这是责备自己?      若非他,她们姐妹焉能生份了?      虽碍于大周国体,她不能同这回纥可汗吵起来,但心中窝着那把火怎么都扑不灭,那口气未免不太好:“可汗明鉴,我这妹妹听着就是个淘气的,可汗乃是整个回纥汗国的可汗,想来定然心胸宽广如海,万事不会与我家小妹计较!”      吐迷度冷笑几声:“周大将军这是说哪里话?本汗的可贺敦,本汗自然加倍疼爱,比不得有些人,认了妹子,当着众人比之亲生姐妹亦亲,背过众人尽做些恃强之事。也不知提起这小妹来,心里碜的慌不慌?!”      周紫文一张玉面,顿时涨得紫红,恨的咬牙切齿,怜妹心切,终是没忍住,厉声指责:“可汗私娶家妹,尚未回禀家母,按着大周礼数,此门婚事既没三书六礼,亦无男方庚贴婚书,自然算不得数!可汗还请立刻请出家妹来,让本将领她回去!”      吐迷度虎眸微眯,高坐王座,转眼却哈哈大笑一声,大步从王座之上下来,朝着周紫文抱拳行李:“大姐既然亲临回纥,何必藏着掖着?小七的娘家人来了,本汗自然不敢怠慢,何苦一个不顺心,便要将我那小娘子打的面肿如猪头,躲在被子里哭了半夜?”      前半句暗含讽刺,后半句纯粹胡谄!      周紫文何等样人,如何听不出。只是她却不动声色,只等吐迷度施礼下去,立时朝旁边避了避,淡淡道:“此桩婚事还未经家母同意,恐不能成,可汗这亲认得早了些!”      她这几日左思右想,还是将小七带回去比较保险。若是这回纥可汗不能同意,也要教他知道小七的身份,不能委屈了她。      她这番想头却是与小七南辕北辙,一个想尽了法子瞒着,只等伤好便要脱身而去,大周万里河山,教这回纥可汗去哪里寻一个无家无业的安小七出来?一个生怕当妹妹的任性胡闹,万一惹出祸事来,身边无人收场,大周安平王的爱女,这身份总好拿来挡上一挡灾祸。      吐迷度见得她坦然承认,倒不好再借机讽刺。只是她这话倒也并不能教他介意,笑的疏朗客气:“大姐怎生这般见外!过得两年,等小七生了孩儿,本汗定然带着小七与孩子回大周省亲,到时还要烦请大姐做一回向导!”      周紫文近日初晓人事,闻言心中顿时压了个千斤秤砣一般,重的惊心。她千岁万算,唯独漏算了一样——孩子。   依安平王府与地煞门的财势,多养一个孩子本也没什么,可是若是回纥可汗的孩子……她张口结舌,终于讲出一句极失身份的话:“你俩个……你与小七……已经圆房?”      话一出口,她已后悔。奈何吐迷度并不是大周男子,还懂得温文含蓄一说。似笑非笑瞅了她一眼:“本汗与小七成亲已有数月,大姐瞅着本汗,像是不能人道的样子么?”      周紫文大窘,面色涨的通红,恨不能就此遁去。就算他二人婚事不合乎理法,可过问妹妹闺房之事,却极是犯忌讳,她不过是关心则乱。      吐迷度却已是极不耐烦的样子,回身坐回王座,握拳掩唇,咳了一声,这才不紧不慢道:“大姐既然前来辞行,本汗谢过大姐这番心意。只是小七近来身子不适,在宫中卧床静养,受不得刺激,还请大姐走好!”      他这分明是送客的意思。      周紫文一惊,身子不适……卧床静养……受不得刺激……从来活蹦乱跳的小七……难道是……      她不顾吐迷度送客之意,恨不得立时跑进宫中去质问那不省心的小丫头。      “小七怀孕了?”      吐迷度笑得极是甜蜜,俨然已初为人父的模样,却偏不肯回答她,只扬声道:“来人,好生护送周大将军回使馆!”等得她的身影消失在大殿门口,他自失一笑,轻声但坚决道:“早晚,总是要怀孕的。”又对着身后的贴身侍卫吩咐:“去太医院将可贺敦的脉案拿过来,再令每日诊脉的太医过来。”      周紫文失魂落魄的离开,脑中思绪纷沓,一时里想到,回纥与大周相隔千万里,等华爹爹前来带小丫头回去,恐怕小七生的小毛头都会走路了。一时又想,远水解不了近渴,难不成今晚要夜闯王宫?      等到回到使馆见了柳云孤韩眉等人,有力无力将这一消息告诉他们,韩眉倒是依旧面无表情的模样,只淡淡道:“但凭大小姐差遣!”一幅你若想夜闯王宫,我便头一个闯。      反倒是柳云孤,旁观者清,沉吟半日方提出异议:“这回纥可汗说七少在静养,如果真的怀孕了,依着她前些日子那番折腾,怕是有小产的迹像。就算我们劳师动众去宫中将她劫了出来,也不适宜长途跋涉吧”      他们一行人在使馆之内为小七伤透了脑筋,那没心没肺的小丫头却窝在朝阳宫中算日子,只等周紫文带着大周一行人踏上归国的旅程,方才长出了一口气,撒着欢儿的去御马监瞧照夜狮子白。      照夜狮子白自从上次行猎受伤,被贺凤冷带领手下送回王宫。御马监的人虽是杂役,但也懂见风转舵,早闻可汗宠爱可贺敦,此又是可贺敦爱马,哪里敢轻怠?早一日五顿精心侍候,连马儿脖子上跟臀上的伤都小心照料。因此隔了这些日子,安小七再见到它,见它身上伤口已经全部痊愈,只除了毛发尚未长出,那原来受伤之处皆是粉红色的细肉,还是极为满意,重重奖赏了照料照夜狮子白的两名杂役。      她兴冲冲牵了马儿从马厩出来,纵身而起,已稳稳坐在马背之上,但行动间已牵动胸口伤处,轻按了两下,随行宫人之中已有那察颜观色的,连忙上前小意儿相劝:“可贺敦还是多多休养,再过些日子再骑马也不迟。不然可汗下朝之后,不见了可贺敦,定然又要四处寻找。”      旁的宫人已偷偷掩唇偷笑。这位可贺敦虽脾气不好相与,但也非小肚鸡肠之辈,人人皆知可汗与可贺敦夫妇和美恩爱,太皇太后与太上皇时不时打趣这小夫妻俩,见得这小可贺敦并不曾恼。近身服侍太皇太后的老宫人开了先河,总也要打趣几句逗太皇太后乐呵,连带着朝阳宫中宫人闲时也忍不住逗两句。      再加上每回被打趣,可汗总是乐呵呵笑不拢口,一幅身在蜜罐里的模样,近来各国来使皆已陆续还朝,许是朝堂之上闲了下来,愈见得可汗心情大好,每日下朝先奔往朝阳宫,不见了可贺敦总要四处寻找。      那宫人看看天色,已差不多到可汗下朝之时,正要再劝,哪知道她这模样落进了马上那位的眼中,当即冷哼一声,双腿一夹,马儿便窜了出去。      宫禁之中,向无人敢纵马疾驰,不多时,后面追随的那些宫人便被她甩在了身后。照夜狮子白这些日子不曾疾行过,此番出笼,顿时快如闪电,在宫禁长长的甬道之上撒开了四蹄,眼瞧着要到宫门之处,斜刺里却闪过一道身影,一把拉住了缰绳,直勒的照夜狮子白扬起了前蹄,猛然嘶叫一声。      安小七正在兴头之上,虽禁不住胸腔之内的痛意,但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快意之下,全无防备,被照夜狮子这一扬蹄,当即从马上滚了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不等她痛呼出声,便跌进了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           在宫门守卫的惊呼声中,吐迷度接了小七,半点不见惊慌,只略带了些责备之意:“我道你这么久身子还不见好,原以为是宫中太医不经心,原来是每日趁我不在,可劲的蹦跶!”实则是他心中捏了一把冷汗,方才下朝在回后宫的路上,瞧见一匹马载着个人狂奔,刹时心跳如鼓,只觉很久以来担心的事便要发生,这小丫头养好了身子便想着撒丫子溜了——哪里能如她愿?当下不顾身后侍从,飞身赶来,恰赶上这惊险的一幕。      好在,那小丫头只是在他怀中眨了眨眼,似乎全然不信今日能躲过这场摔,小声嘟嚷:“我哪里知道照夜狮子白被拘的久了,会这般发狂?”      照夜狮子白咴咴叫两声,掉转头将一张马脸凑了过来,直往她怀中凑,被她一掌推开:“死马,差点害小爷摔个跟头!”      吐迷度抱着她边往后宫走,边吩咐赶上来的侍从:“将马儿送回御马监,以后没我的命令,休得令可贺敦骑马。她这般胡作非为,几时才能将伤养好啊?”      他身后那侍卫转过身偷偷闷笑一回。可汗近来每日都追着替可贺敦把脉的太医,翻来覆去就一句话:“几时可以同房?”      现下成山的政务都比不过可贺敦的身体要紧。      这消息不知怎的被下臣察知,近日鼓动着可汗选妃,被他悍然拒绝:“以后但凡想送女儿进宫服侍本汗的,皆不许在朝任职,全族男儿皆去折漫山下放羊!”      这些人本想着当一回可汗的泰山大人,哪知泰山大人皆是庶民,高官厚禄怎可弃?      于是满殿文禽武兽,竟然再无一人敢提起送女入宫之事。连族中好颜色的女儿也不敢送。万一丢官弃爵,多不划算啊?      安小七被禁了骑马,闷闷不乐,瞧着吐迷度的眼神极不友善。吐迷度瞧着她这般愤愤怒嗔的小模样,心头极是痒痒,头一低便在她面上偷香了一记。      小丫头在他怀中死命挣扎,旁边侍从宫人连忙转头偷笑,只听得可汗连连哄劝:“小七乖,别生气了,再挣扎不掉下来了。”见不奏效,又生一计:“等下雪之后,林中野兽出来觅食,我带你去狩猎。”      那挣扎的身子立时软了下来,声音里透着浓浓的怀疑:“真的?”      “我几时骗过你?”      小丫头嗤笑一声:“你时时都在骗我!”      “这次绝不骗你!不过前提是你得养好身子!”    作者有话要说:此章乃是昨天的,大家也能明白,周末家里实在不适合码字……嗷,今晚还会有一章更上来。本卷大约有两三章的样子就完结了,就到下一卷了。嗷…… 63 63、风雪度千山 ...      62   安小七对于这次狩猎倒是颇为期待,自与吐迷度有了那次约定,每日在宫中皆乖乖喝药养伤。宫中又有上好秘药,不出两个月,她已恢复如初。太医院众太医终于大松了一口气。太皇太后与太上皇在宫中赋闲已久,且太上皇身子日渐康服,想到这一对佳儿佳妇当日成亲颇为匆忙,与礼部官员商议,按着中原人的礼节,办一回圆房礼。      礼部官员前来与吐迷度商议此事,回到朝阳宫之时,小七还见得他笑意未曾散尽,不由打趣:“难道是近日要纳妃了?笑得这般喜气!”      吐迷度与她斗智斗勇多时,此刻不免多留了个心眼,笑道:“前两日方下过雪,有官员奏请冬猎,我已准了,过两日就起行!”      小七立时眉眼飞扬,一派喜意。      冬猎那日,天气晴好,可汗亲卫队护卫着太上皇与太皇太后,可汗可贺敦往折漫山而去,一众文武大臣各自带着家将部下随扈。数月之前那一场血腥政变,虽然已时过境迁,但依然站立在朝堂之上的这些大臣还是忍不住要感慨一番。      药摩沙一部自梅娜侧妃进宫便渐渐得势,十几年间风声水起,只手遮天,不过眨眼间便哗啦啦大厦倾倒,人头落地。族人牛羊被充作可汗一族奴隶,发配往碎叶城做苦役。      现如今的可汗虽年纪尚轻,比不上前可汗老辣,能与臣下斗心眼子玩政治,但他乃是沙盗出身,身上自有一股悍匪之气,任臣下如何算计,他却直捣黄龙,懒得与你玩心眼子,气极了,连一直跟随他父汗的老臣也敢令侍卫当殿按住,扒下裤子来打屁股,还有何人敢令他不痛快?      礼部的官员虽是从大周学过礼仪回来的,但眼见着可汗从马车上抱下可贺敦,大庭广众之下,本不符合礼仪,但哪里敢多嘴多舌?      众人自是会看风向,瞅着可汗如此宠可贺敦,比之当年前可汗宠梅娜侧妃还要来得厉害,背后尽皆庆幸:索性这位可贺敦倒无外戚祸政之虞。      当日沉寂了数月的折漫山下又是人头攒动,旗帜招展,人嘶马鸣,毡帐遮天。      可怜安小七久居宫中,身边皆是吐迷度的心腹,对这次太上皇与太皇太后替她二人举行的圆房礼根本闻所未闻,只乐呵呵骑着照夜狮子白随吐迷度去打猎,数月不曾活动筋骨,倒也玩得极是尽兴。      时夜,帐中灯火大盛,她被侍女送进帐中沐浴更衣,见得那通裾大襦乃是红色,作工极是精致,只当此为夜宴所备,也不当一回事,被侍女服侍着梳妆打扮,送往营地篝火之处参加晚宴。      这日的晚宴乃是用今日冬猎之物所备,自然丰盛。营地到处散发着烤肉与烈酒的香味。太皇太皇见得她盛装而出,灯火之下盈盈如花,秀美绝伦,不由俯在儿子吐迷度耳边小声打趣:“我儿好眼光!这般美貌的大周女子偏偏教我儿寻访了来。母后观小七眉心未散,还是处子之身,你可得温柔些。”      夹杂在一众武将闹酒的笑声之中,与周围跳舞的贵族少女们的歌声之中,太皇太后这番小声嘱托,独吐迷度听得清楚。借着篝火辉映,那向来面皮奇厚的儿子目光痴痴粘在正一步步向他走来的少女身上,但那耳根,却渐渐红了。      太皇太后向来是飒爽的性子,见得儿子忽然扭扭捏捏起来,真怕他今夜不能成事,意味深长瞧这对小儿女一眼,自语道:“看来今夜还须得本宫再助这傻孩子一把!”说着招手将身后随侍嬷嫲 唤来,耳语一番,那随侍嬷嬷抿嘴一笑,连忙去了。      这里众臣闹酒,小七今日玩的开心,又觉今夜实是脱身的好机会。心中主意已定,目中便露出依依惜别之意。她身边坐着的吐迷度今日兴致也是极高,一杯接一杯与她共饮。底下众臣见可汗兴致极高,也来凑趣,敬完了可汗又敬可贺敦,直将这二人灌了个六七分醉。      吐迷度下首坐着近日在西州军营操练士兵的贺凤冷,自安小七从营帐之中出来,他已是心头剧跳,瞧她那模样,浑然不知事。他却是在回纥住了好几年的,看她这身打扮,分明是回纥新娘装扮,再瞧瞧满脸喜意的太上皇与太皇太后,已猜出几分缘由,心中不由绞痛。可惜他如今居于臣下之位,自不能言,只闷头喝酒,不多时已喝的酩酊大醉,被侍从扶回帐中去醒酒。      这边安小七已吃得十分饱,新鲜的烤鹿肉与烈酒,已令她有了眩晕之意,扶着吐迷度的肩膀,指着不远处的火把,目中水波轻漾,吃吃浅笑:“吐迷度,那边那排火把在动!”      想到过得几个时辰,待这营中众人睡去,她便要离开这沙盗头子,心中更是感慨,借着酒意,在他面上摸了一把,低低笑了:“吐迷度,我有没有说过,其实你还是生的很俊朗的?”      吐迷度虽是海量,也禁不住群臣这番灌法,此时也有了几分醉意,又觉抚着自己的那只柔软的小手竟然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心中如饮蜜浆,连说话都打磕巴:“小……小七……今儿可是我们大喜的日子……”      小七已有醉意,哪里听得清他这番呓语。二人你摸着我的脸,我摸着你的手,一幅小儿女的缠绵之态,引得下首的文臣武将皆是暗笑不已,只道可汗与可贺敦太也恩爱。      太上皇瞧着不成样子,生恐下一刻这二人将闺房私语讲了出来,暗暗朝太皇太后使眼色。太皇太后令侍女宫人将这二人扶回了可汗大帐。      彼时大帐之内已被宫人布置了龙凤喜烛,喜帐喜被,安小七被一众人等簇拥着,哪里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早有太皇太后的随侍嬷嬷斟上两碗汤来,哄劝道:“此乃醒酒汤,可贺敦醉得这般厉害,喝了好早点歇息,明天还有狩猎呢。”      吐迷度接过,一扬脖干了下去。安小七有样学样,也是一扬脖喝了下去,推开扶着她的侍女,迈着踉踉跄跄的步子往卧塌之处而去。       他二人安寝之时最不耐宫人在侧,且这些宫人又得了太皇太后贴身嬷嫲的暗示,早知帝后今日合房,忽啦啦立时退了个干净。      安小七将外面通裾大襦脱了,随手扔在塌上,只着白色亵衣,扑向卧塌,心道:我只睡两个时辰,只等今夜宴饮完毕,这些人皆睡过去之后,便可离开。虽这般想着,可是钻进被窝之后,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只觉心头火烧,又觉得鼻端有一股异香,此时酒意上头,脑中迷迷糊糊,却一时想不起这股异香从何而来。      她这般辗转反侧,她身边的吐迷度也是难耐得紧,只觉身上燥动不安。他今日思前想后,瞄了这两日,终于忍不住,索性向着小七坦白:“小七,今日是你我的大日子。”      安小七正运全身的意志力抵制身上那一波波的燥热,只觉再这般烧下去,自己非将被子与衣服扒了不可,闻听此语,没好气答道:“你我有什么大日子?”      吐迷度只觉身上某处已经觉醒,咬牙答道:“今夜是父汗与母后为你我挑选的圆房的大日子。”      安小七乍然闻听此语,几乎炸毛:“圆……圆什么房?你个土匪头子!”她可不比大姐周紫文,没空研究这些。作为一名合格的杀手,有时候接到任务,趴在某个江湖宿老的屋顶,盯着下面的江湖大豪骁勇善战,只为等一个刺杀的绝佳良机,这种事几乎常常发生。      江湖之人,总有些奇异的特殊的嗜好,有时候连那种奇异到不堪之事她也瞧见过。只是若在往日,凭着她的见识,总还能想到今夜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异常。只是一来今夜毫无防备,只当众人的眼皮子底下,那些宵小手段,吐迷度定然不屑于用。二来实是喝了太多的酒,连舌头都有些木,五识不清,反映迟钝却是正常。三来今夜她闻到的这般异香实是不曾闻过,她只当是宫庭熏香,如今回想起来,似乎连那醒酒汤都有一点点轻微的异味。      她紧咬了牙,感觉到舌尖一股腥味,可是身上的燥热却如熊熊烈火一般,有渐烧渐旺之势,终于绝望,掀了被子翻身爬起来便扑向了吐迷度,瞪着一双赤红双眸,咬牙切齿:“吐迷度你个王八蛋,居然给小爷下春/药!”        吐迷度张口结舌:“春……春、药……”      他这番模样,瞧在小七眼中,无异于作贼心虚,心中更是悲愤。她虽不曾经人事,可是此刻身上已如火烧,两把扯碎了亵衣,重重在他唇上咬了一口,手已经扯向了他的衣带。      此情此景,就算吐迷度有心解释,可是身体已经先一步表达了他的意愿,两臂猛然早出去,紧紧搂住了身上的少女,霎时无异于久旱降甘霖。      小七虽紧抱着他,但见他居然也紧搂着自己,心中自是大为生气,伸手便将之前解下的扔在卧塌上的腰间革带拉了过来,三两下便将他不安份的双手给绑了起来。      吐迷度从前做沙盗头子,绑人也是做惯了的营生,忽然之间自己沦落为被绑的一方,这感觉着实不妙。他挣扎了好几次,那革带却非一般布帛,乃是柔软的皮制品,结实无比,总也不能挣脱。但身体却在这挣扎之中,紧贴着少女馨香柔软的身子磨蹭。      小七阴恻恻一笑:“吐迷度,这可怨不得我,是你自找死路的。”毫不留情朝着他身上咬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周完结了青鸾,还有别的事,一时没顾上,所以,今晚到明天中午十二点以前,会三连更,也就是更三章,这是第一章,欧也! 64 64、预留番外章 ...   [本章节已被锁定,或为收费章节] 作者有话要说:嗯,下一章本卷就完了,嗷嗷,下一卷就进入大周鸟…… 65 65、风雪度千山 ...   63   四更时分,折漫山下寒风浸体,除了守卫,狂欢的人们皆已入帐歇息许久,可汗大帐内黑影一闪,映着满地积雪,可见那人身形修长纤细,长发只在脑后束成一束。她绕过守卫,到得栓马之处,解开了照夜狮子白,牵着它便往营外走。      那喂马的兵卒被吵醒,揉着惺忪的睡眼去瞧,立时清醒了大半:“可贺敦,这大半夜的,您这是?”      雪光之下,那张素雅到几近惨白的小脸泛出一朵冰冷的笑颜:“你去睡吧,我不过睡不着,见月色这样好,骑马去蹓蹓。”      那兵卒哪敢置喙,立时点点头,眼睁睁看着她打马而去。      哪知还未过盏茶时间,可汗已跌跌撞撞过来,身后跟着两名侍从。那兵卒已知今夜乃是可汗与可贺敦的圆房大礼,值此花好月圆之际,先是有可贺敦单骑而去,后有可汗前来,实是怪异之极。      可汗近前来,捂着腹部焦声道:“可有见过可贺敦?”神色是说不出的仓皇。      那兵卒连忙照实答来:“可贺敦已骑着她那匹马单骑出营去了。”      只是这一句话,已教可汗面色乍变,仿佛是陷入了一种绝望般的死寂,他紧咬了唇,手在肋下按着,终于还是咬牙道:“牵马来,带一队侍卫随我去追可贺敦。”      营中这般慌乱,早惊动了辗转反侧的贺凤冷。今夜也不知是为何,他一时想到那小骗子被太后下了密药,她醉得那般厉害,定然会同吐迷度圆房,想到醒来她必然心里不痛快,要是哭了,可不是正中他的下怀吗?一时里又想,这样轻微的痛,不足以抵消这坏丫头的恶行,该教她再尝尝别的痛才好,倒不应让吐迷度得手……焦燥之心简直无从说起。听得外面闹哄哄的,他本合衣而卧,掀了帐帘出来,但见到处是火把,亮得惊人,循声而去,却是吐迷肚正翻身上马,一脸生冷的绝望之色,教人生出一种错觉,仿佛他正经历着一场人生大的变故,那种全然无力的绝决令人心内不由生出同情之意。      他牵住了吐迷度的马缰,“大哥,你怎么了?”      那人正欲扬鞭,似乎整个人都僵硬了,被他强拉了马缰,这才低头瞧了他一眼。这一眼仿佛回了魂,目中立时泛出那种怀疑的冷色:“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我不在这里在哪里?”      他直觉不好。吐迷度这口气分明质问奸夫的模样,安小七那小骗子处心积虑,终于教她得了手。他只觉说不出的苦闷:“大哥,你为何就不能信我呢?难道小七又说什么了?”      那高坐在马上的男子漠然审视他一眼,终于淡淡道:“她单骑出营了。”      “那还不快追!”      大梦初醒一般,吐迷度扬鞭在马臀上毫不容情狠狠落下,也不管立在马旁的他,那溅起的雪粒砸在贺凤冷脸上,面上肌肤顿时生疼。但刻不容缓,他立时去牵自己的乌龙驹,去追大队人马。      犹记得昨夜事成之后,那伏在他身上的少女因痛楚而咬牙忍着的模样,极是堪怜。然而她倔强到连痛也不愿呼一声。等得药效散去,另取了一套崭新的亵衣穿起来,又捡了一套骑装细心套起,束了发,连他手上革带亦解了,瞧着他满目狼藉的胸膛,忽尔微微一笑,他心中顿时涌上一种不知所已的慌张,只觉她这笑容实是说不出的诡异。      她却呼的一拳,击在他肋间,当时大痛,他是习武之人,已感觉出怕是两根肋骨不保。那少女站在那里,骄傲如刺梅,颊边还有一抹激、情之后的嫣红,扬眉俯视,缓缓道:“吐迷度,本来小爷看你也是条汉子,哪知道却偏要做这种不上道的事。念在今夜你侍寝的还算不错,小爷就将你这颗脑袋暂时寄存在你的颈子上。至于你那什么荒唐的婚礼,从今往后趁早别提,小爷我还要回大周纳他个三夫四侍,左拥右抱的好好过日子去,你我这便各奔东西吧!”      仿佛是一把斧子,生生将他的心劈作了两半,那种透彻心肺的寒凉痛楚之意,比之肋间痛楚不知痛上多少倍。自遇见这少女,他时时小心,处处算计,总想着,纵然是块石头,定然也要将她揣进怀里,捂得暖了。哪知道母后一碗□下去,前功尽弃。      他脸上的痛楚是这样的明显,那少女侧头瞧上一眼,唇边泛起讥诮之意:“别想跟我狡辩,说那□之事你并不知情!”      若是太皇太后在此,保管会出来作证:“这事王儿是真不知情!”      可惜无人为他作证,小七虽面上并不见大怒,可是心底怕已是暴怒。他挣扎着起来,不顾肋间疼痛,苦苦哀求:“小七,你留下来吧!小七……”      她冰凉的小手拍拍他的脸,嘿嘿一乐,似极是好笑:“吐迷度,你莫非是糊涂了?以为你我有了夫妻之实,我便要留在这回纥,做这劳什子的可贺敦?我大周自女帝登基,传国已逾两百年,何时有女子贞洁一说。”又将他不屑的上下瞧了一眼:“反倒是男子,若无清白之身,怕是难找个门弟高些的妻主。你这般历经花丛的老手,本来,按理,给小爷我侍寝都无资格,但念在你虽无清白之躯,一幅身子倒也有些可看之处。”      堂堂回纥可汗,在她眼中,最后可取的不过是一幅身子,她这瞧过来的眼神分明是瞧着青楼小倌的眼神,只差拿金子来打赏。吐迷度历来暴烈,在她面前却从来小心翼翼,此刻被她这样贬低踩踏,几乎踩进泥里,本应生气。然而他心间只有无边无际的苦涩,只因她此时人尚在他眼前,那种钝痛尚不明显。只一心想着,小七定然是恼得厉害了。若她不生气,又岂会说出这些践踏我的话来?此刻她将我越践踏的痛快,心里的怒气怕是也去的越快。      我……我这边随她生气罢……      哪知安小七见得他这般既不反驳亦不还口的模样,顿时失了战斗力,出手如电,点了他身上大穴,低低道:“你好好睡罢……”      朦胧之中,在睡意越来越深沉的涌上来之前,他能感觉得得到那轻捷的脚步声正在离他远去,然而那脚步声分明踩踏在他心中,既沉且重。      若非帐外侍立的侍卫见得可贺敦出帐久久不归,进来帮他解了穴道,也不知他几时才能醒来……      深夜的折漫山下,草甸子被积雪覆盖,月洒清辉,大队人马破冰踏雪,惊碎了一地残梦。与吐迷度齐身并驰的贴身侍卫极是担心,一遍遍问:“可汗,要不停下来休息一下?可吃得消?”      却只换来硬如冰雹的两个字:“闭嘴!”      贺凤冷心中疑惑,吐迷度几时又受了伤?但他自知如今与吐迷度隔心隔肺,再不比从前,也不敢动问。      行了半个时辰,只见得前面单骑慢悠悠而行,马上的人儿大半个小脸都包在大氅的毛领子里面,歪歪斜斜倒骑在照夜狮子白身上,见得众人慌慌张张而来,远远招了招手:“大半夜的,你们都是睡不着,出来蹓马吗?”      吐迷度听得她这番话,俨然气已消了,立时放下心来,这才觉出肋下巨痛,低呼一声,软语相求:“小七,跟我回营地去吧?你身子将将养好,还是少受点寒。”      马上的人儿扬起她精致的小脸,嘿嘿一笑:“吐迷度,我走之前说过的话你都忘了?”      这话立时令马上之人面上血色褪尽,哑了一瞬,却又听得她笑着报怨:“我慢行这半个时辰,还不是为了等他。”纤手扬起,直直指向了贺凤冷,嗔道“小凤哥哥,不是约好了今夜私奔吗?你真是磨磨蹭蹭。不但磨磨蹭蹭,临走之时还要带着这沙盗头子来欢送。”得意一笑,夸赞道:“这招做得太漂亮了!”      吐迷度铁塔般的身子在马上几不可察的晃了一晃,只吓得身边侍卫欲伸手去扶,又慌乱缩回了手。他心中一颗焦雷轰然炸开,顿时心碎成片,屈辱夹杂着巨痛,扑天盖地而来,四下茫然瞧去,目光所到之处,带着嗜血的光芒,狼目灼灼,被他目光扫到的人无不低下了头,身下马儿缓慢的向后退去,生怕下一刻大汗发了怒,手中弯刀便砍了过来。转头回来,在距他一臂之处,那黑色骏马之上高坐着的男子张了张口,他却低低一笑,“姓贺的,你不必说了!”语声冰寒绝决,再无半点情谊。      贺凤冷无论如何也不曾想过曾经亲密无间的兄弟二人能到今天这一步,远处那倒骑在照夜狮子白身上的小丫头朝他做个得意的鬼脸,眉眼弯弯,显然正惬意无比的瞧着热闹。还未等他出言质问,她已惊呼道:“小凤哥哥,小心——”眼前寒光一闪,凭着千百次在刀尖游走的直觉,他猛然朝后仰去,一张弯刀贴着面门掠过,若非臂长不够,怕是鼻子就要被削下来了。      但,安小七那一声饱含了担心爱恋的惊呼,堪比火上浇油,更激起了吐迷度一腔妒恨屈辱之意,教他一时忘记了自己与贺凤冷武功相差太大,不惜以命相搏,定个胜负。      贺凤冷心中发苦,只觉吞了一钵子黄莲,苦不堪言。他平生最是骄傲自负,当年世家公子,众星捧月,后来被刺重伤,跌落尘埃,毫无缘由的被父族抛弃,去国千里,流落西域,几成离乡游魂。命悬一线之际,是吐迷度救了他一命,所以这三年在他身边,倾心相助,坦诚以对,毫无怨悔。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呢?      追根究底,是安小七这可恶的坏丫头……若非是她……若非是她……      他心中恨意一波波涌上来,一边凭着本能躲着吐迷度的攻击,一边双目充血,恨恨瞪着那笑的得意张狂的小丫头,心中涌起一个止也止不住的念头:是不是,只要将这丫头斩在刀下,这一切就会结束?      在躲避的间隙,他猛催乌龙驹,向着安小七冲去,剑尖所向正是那丫头的咽喉。可是安小七何其机灵,见势不妙,已猛拍座下马儿,笑如珠玉,满含欣喜得意的欢呼:“小凤哥哥,事到如今你也不必装样子了。你我既然已有夫妻之实,何苦还要在这沙盗头子面前装样子,好像要杀我的模样。我知道你必是舍不得杀我的……”      她座下所骑乃是千里良驹,那马儿如风一般驶出去,夜风之中,只听得到她笑语如珠,人却已经驰得远了。她身后紧跟着持剑的贺凤冷,瞧那模样似要与这小丫头拼命,可是纵然乌龙驹神骏异常,终究是晚了一段距离,始终在她马后,追她不及。但贺凤冷身后,又缀着吐迷度,手执弯刀,一副杀红了眼的模样,只是可恨身下坐骑始终比不上这二人坐骑神骏,眼瞧着距离终是越来越远。      玉轮在天,夜色如霜,莹雪泛白,远处三骑扬尘而去,在千里草原之上越行越远。这幅景像令得回纥一众侍从武官兵卒皆茫茫然不知如何是好。这三人之间的纠葛,等同于回纥王宫秘闻,可贺敦与贺凤冷有了苟且之私,堂堂可汗执刀砍情敌,兄弟反目,简直可以写进野史小说之中,说出去都没人肯信。      众人在寒风之中枯坐在马上良久,可汗的贴身侍卫忽尔道:“诸位,可汗孤身而去,可贺敦与贺凤冷武功又高过可汗良多,若他二人包藏歹心……”      那贴身侍卫后半句话未曾说完,众人已如潮涌一般朝前没命驰去。      第三日子夜时分,已回到王宫的太上皇与太后终于等到了垂头丧气回宫的吐迷度。      太后日夜悬心,见得儿子回转,安小七不曾回来,已预料不好,待进得朝阳殿,但见满地碎了的器物,分明被人用蛮力砸碎。吐迷度自小理智懂事,几曾暴怒至此?      一地跪着的太医宫女,皆叩头恳求:“可汗息怒,请保重身体!”      见得太后,如观音临世,各个调转了头求告:“太后娘娘,可汗肋骨有伤,不肯就医,求娘娘劝导!”   太后一生所历波澜重重,也算杀伐决断,此刻竟然也产生了犹豫不前的念头。叹口气,挥了挥手,令所有人先退下,趋前几步,柔声询问:“王儿,小七呢?”      那捂着肋下,坐得笔直的青年似梦游一般,转眸来瞧可贺敦,疑惑道:“娘亲,是不是有时候怎么样都不能留住一个人的心?这世上,可有心如铁石的女子?”      太后心中一凉,目中怜悯之色顿起:“王儿,你对小七极是温柔宠爱,宫中各个都瞧在眼中。”      那俊朗的男子此刻茫然似三五岁孩童,四下瞧去,殿中再无那人身影,不觉悲从心起,此刻他才真正确认,那心如铁石的丫头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他缓缓抱头,肋间伤处经过这三日骑马愈加严重,但都及不上心中痛意十分,不由低语:“我早知道有这一天,只盼着自己能温柔些,再温柔些,好将她留下来。她怕是回了大周了。”那声音之中,掩饰不住的萧索伤心之意。      太后大惊,连忙推他:“那你还不快去将她追回来,难道这便任她离开?她总还是我回纥的可贺敦吧?”      吐迷度苦笑一声:“可贺敦又怎的?她又从来不曾在意这些身外之物。当初我能留下她,也是使计抢了她的那匹马儿。她那匹马儿万金难求,这才引得她前来回纥。 65、风雪度千山 ...   又逼得她与我成亲,只盼能将她留下,哪知道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又喃喃低语:“就算我追上了她,我哪里又能留住她?她以为在醒酒汤中用药是我的主意,恨我与她行了夫妻之事,暴怒而去。况她那匹马,日行千里,夜行八百,此刻哪里能追得上?”说至此,猛然眸中狂喜:“那丫头分明初次……还说什么与二弟有了夫妻之实……”回过味来,顿时追悔莫及:“我当时被妒火冲昏了头,竟然不及细想,不曾听二弟辩解,我兄弟两个竟然着了那丫头的挑拨之计……我真正……真正……”      太后哪里知道这三人之间纠葛,只心中痛悔万分,面紧握着儿子那双大手:“孩子,都是母后的错!”      吐迷度此刻回忆从前种种,顿觉对贺凤冷不起,被那鬼丫头骗得晕头转向,数次误会他与那丫头有私,甚直临别之际,他举剑去砍那丫头,也被自己误会成他在自己面前惺惺作态,二人三载兄弟情义,终究毁于一旦,心中对那鬼丫头不由生出怨怪来。然则这怨怪不过片刻,又教他自己推翻。想起她香滑腻软的身子,想起她古灵精怪的笑容,只觉整个心都空荡荡的,不由生出一种:只要你回来,即使被骗个百八十次,我亦甘之如饴的感觉。      抬起头来,自失一笑:“母后,就算你没有嘱咐嬷嬷下药,她大约近日也是想离开的吧……至少……至少她做了我的新娘子,与我有了夫妻之实。纵然去大周金銮殿,我也要将她堂堂正正求娶回来,做我回纥的可贺敦!”      太后此时尚不知安小七身份,不由迷惑道:“小七不过是大周普通女子,怎的还要去金殿求娶?”      总算,吐迷度面上带了些隐约的笑意:“母后有所不知,小七非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乃是大周安平王的爱女。她一心瞒着我此事,只当我不知,这才跑的无影无踪。大周万里河山,我一个回纥人,又去哪里寻她。可惜啊,这万里河山,长安大明宫与安平州的安平王府我定然还是寻得到的!”      大周安平王?!      太后惊讶万分:“果然,母后当初瞧着小七那气度,决非普通人家能够教养出来的,如今果然应验。当年母后与你父汗还不曾起事之时,便听过安平王与她夫婿征战西州之事。这夫妇二人也算得一段传奇。我儿既然有法子娶回小七来,还不打起精神来好好养伤?我回纥的儿郎岂能连这点挫折也受不得?”      吐迷度教太后这一番劝导,顿觉心间一宽。又想起二人已行过敦伦之礼,又安心不少,立时喝道:“来人,传太医!”      吐迷度在回纥王宫悉心养伤之时,他暗含愧疚的好兄弟贺凤冷此刻正追着安小七闯进了图伦碛。         作者有话要说: 66 66、风雪度千山 ...   卷末二      且说当日贺凤冷追了小七一路疾行,他二人座下皆是马中神品,不过一夜已将吐迷度甩在了身后,任他如何勉力追赶也不见了二人影子。      安小七彼时不曾料到自己有一日也会折在贺凤冷手中,又从回纥王宫脱身,仗着与他有两丈的距离,朝他挥手笑道:“二当家,既然吐迷度不送了,不如你也就此止步,小七这就别过贺兄,后会无期!”以手抱拳,遥遥朝他行了一礼。      贺凤冷此刻剁了这丫头的心都有,哪里会与她妄作口舌之争,一言不发打马猛追,安小七这一番分神,又教他拉近了一丈距离。      一夜疾驰,安小七是没头没脑只朝着大周方向奔去,贺凤冷却是在这片土地上游荡,讨过生活的,笃定自己不致迷路,只一意紧追着她。走马西来欲到天,平沙万里绝人烟。二人不知不觉便向着渺无人烟的地方而去,只追到快日落时分,眼前黄沙弥漫,她却不知二人已入了图伦碛腹地。      安小七又累又渴,心中焦燥之心大起,出道至今还不曾碰上这样棘手之事,翻身下马,只等贺凤冷冲上前来,执扇便打。      贺凤冷与她数月间架没少打,奈何二人武功修为不相上下,只打得月上中天,还不曾分出胜负。只是安小七终究女儿家,气力不敌,此刻便显出劣势来了,出手已不及先时快捷。她本擅长轻功小巧之术,此刻失了先机被贺凤冷一掌击在背心,如断线的风筝一般远远跌了开去。      贺凤冷一招得胜,呆了一呆,又觉自己这一掌,就算她避不过,依着她的修为,也不应跌出这么远。正在转念间,却见得她轻捷跃起,纵身上了照夜狮子白,双腿一夹便逃窜而去。      原来又中了这丫头的计了!      他连忙上了马,又追了上去。      二人这般你追我赶,一夜渐尽,天光大亮,却不见前面的人停下来。贺凤冷到此也不再死命追赶,只放缓了速度,遥遥缀在她身后,又是一日一夜。他渐支持不住,正在想着,这小丫头倒好耐力,挨了他一掌,竟然还能撑个两夜一日,却见前面伏在马儿身上的人一个摇摆,就像她平日漫不经心在马上似坠非坠的样子,这一次却毫无预兆的跌落了下来。      千里图伦,渺无人迹。人到了大沙漠似乎连仇恨也会淡一些。他冲上前去,暗道这丫头素来诡计多端,也不知此刻是否又是在假装,却见她伏在流沙堆上一动不动。      他下得马来,将她倒伏着的身子翻过来,原来已经唇焦面倦,下巴前襟之上的血迹已结成褐色的血渍,原来中了他那一掌,她借着他的掌风去势又跌出去一丈,本已受了伤,当时虽立即纵马而去,但却在马上止不住吐了几口血,强撑了两夜一日,算起来竟然是三夜两日,水米不曾打牙,终究昏迷了过去,这才跌下马来。      贺凤冷见得她这番恹恹昏迷的模样,哪里再下得去手取她性命?这丫头这般可恶,教她在不知不觉间丧命,岂不是便宜了她?      连他自己也不曾察觉,其实在他的内心深处,似乎总觉得这可恶的丫头便如九头猫怪一般,总是极难死去的,所以向来刀锋之间不与她留情。起先是真恨她刺杀自己,二人这仇原本便不宜解。一路打一下,架也不知打了多少场,在每一次险境之中,她总能想出招数化解,身法又偏偏诡异轻灵,说这样子的丫头会死在他手上,连他自己也有点不信。      此刻她便这样昏倒在他怀中,直教他生出一种错觉,这丫头决非那向来强悍,与他针锋相对的安小七,而是他在某个村庄或者城镇遇到的弱女子,并无绝世武功傍身,生就一幅楚楚可怜的模样,只等着良人来救赎。      正在他神思恍惚间,却听得她低低呢喃:“水……水……”      他举目四顾,经她提醒,只觉渴意愈重,连身体也乏重不已。图伦碛本来便是流沙砾石的戈壁,极难寻到水源,二人又走的匆忙,倒不曾准备这些东西。 他暗道糟糕,难道今日便要毙命在此?将这丫头放在照夜狮子白背上,见得两匹马儿经得这三夜两日的奔波,也是腿脚打软,心中怜惜自己这匹乌龙驹,只得牵了马缰缓缓向前行去。      当年,他独自一人被扔在图伦碛,差点毙命。      三年之后,他带着自己昏迷不醒的仇人又一次游荡在这图伦碛,世事真是难料!      时光悠远,苍穹辽阔,当年刻骨的仇恨到如今淡了许多,只余心中一个疑问,为何要刺杀他?他为何又被父族无故离弃?      拍拍马上垂下来的那张总是生机勃勃的小脸,“喂,安小七,当年你为何要杀我?”      那小丫头一动不动,不能回答他。      还好此刻正值隆冬,再行个半日,总算见到了层冰积雪,虽然只是浅浅的一层,却足以活命。      贺凤冷先捧着积雪大口大口吞咽了好几口,这才捧了一捧雪,将她下巴之上血迹擦去,往她口中喂去。      喂了几次,只觉她牙关紧咬,总不肯吞咽,试了试鼻息,索性趴在她耳朵边大声吼一句:“安小七,你再不醒来吃几口雪,我就将你扔在这图伦碛喂狼!”      良久,那小丫头双睫轻颤,却不曾睁开眼,他当机立断,捏开她的下颌填进了一口雪。      靠着偶然遇见的雪地,与沙鼠之类的东西,二人一路艰辛,总算是走出了图伦碛,进了阳关。      这一路之上,安小七渐渐清醒,但她见得贺凤冷这些日子并无执剑夺命的凶狠模样,饮食不当,气力不继,也乐得示弱,整日伏在马背上一动不动。      贺凤冷却也不屑于此时与她打斗定输赢,二人相识至今,这段日子倒算得颇为和谐。偶而谈起一些各地趣闻,二人都是经见广博之辈,抛去二人仇怨不提,倒真算谈得投机。      好不容易到得阳关,寻得一家小客栈,要了两间房略作休整,这才叫了些清粥小菜,同桌共食。      酒足饭饱,安小七抚摸着自己丰足的胃,笑得慵懒舒适:“贺少,我们这便散了罢?要说后会无期么?”      贺凤冷飞眉轻挑:“七少真是狠心!这一路若非在下,七少恐怕早已葬身图伦碛。”   “是啊是啊!”小七笑着接口:“若非你要与我搏命,我能慌不择路闯进图伦碛去?”又言词铮铮:“说起来,到底是我与你有杀父之仇还是有杀母之仇啊?”      贺凤冷低头思量一番,终于露出个前嫌尽释的笑容来,亲手斟了一盅茶递过去:“这倒也是!你我之间的仇怨,说起来也算不得什么。你拿人钱财,替人办事,只是活做得不太漂亮,不曾将我杀死。这却不是你的错,是雇主的错!”      小七连连点头附和:“贺兄这般讲理,小七也不用多费口舌了。”接过茶来饮了一口,又作个无辜可怜的模样:“你也知道我只是地煞门中的孤儿,自小没有爹娘,没门中收养,要是不听使唤,早已身首异处,不知被扔到哪个乱坟岗子上去了。”      贺凤冷心中暗笑,这鬼丫头,装可怜装的真像!面上却露出极为同情的神色:“你小小年纪,也吃了不少苦头,真是可怜!在西州挑拨我与大哥的感情,令我们兄弟反目,也实是大哥的不是,若非他非要留下你的马儿,又对你起了不轨之心,怎能逼的你做出这种事呢?”      小七与他针锋相对久矣,多次想出其不意置他与死地,想来对方与自己想的也是一般无二吧。若非此次二人在图伦碛相依为命,危难之机此人不但未曾杀了自己,还带着自己一路闯出了大沙漠,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他今天这番话的。      此刻疑虑尽消,仰头将一盅茶饮得干净,立起身来抱拳:“既然贺少如此通情达理,那小七此番就多谢贺少体谅,这就告辞了。将来但有不便出手之事,只要寻得地煞门,小七必为你奔波。只有一样,银子可不能少啊!”      贺凤冷眸中笑意极浓,柔声道:“这会怎的知道客气了,不叫小凤哥哥了?”见得她呆愣愣的模样,大笑道:“安平王与地煞门主的爱女,地煞门的小门主,这无父无母的孩子真是可怜,可怜的很呐!”      小七咕咚一声朝后跌坐了下来。      不是腿软,也不是震惊,此事虽能令她动容,尚不足以令她这般害怕。而是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渐渐酥麻,手足失力,不能自持,身不由已朝后跌去。      贺凤冷起身,两步便立在了她面前,与她面门仅距一寸距离,飞眉修鬓,目中嘲讽之意极浓,薄唇几乎要贴上她的脸,温热的呼吸近在面门:“你不是在大哥面前说,我与你已有夫妻之实么?其实……我完全不必介意的,不是吗?”      安小七虽然胡闹,究竟不曾如其母一般流连花丛,与吐迷度一夜春宵局面也尚在自己控制之内,此刻失策被擒,又被贺凤冷一双薄唇紧贴了过来,眼瞧着便要落在了自己面颊之上,暗道不妙,今日落在这人手中,恐怕不死也要脱层皮。一时之间连说话也磕巴了:“贺少……贺少……二当家,我无意冒犯……”      贺凤冷与她针锋相对这段时日,从不曾见她这般慌乱过,心中只觉新奇,连带着那憎恶之意也减了许多,见得她蝶翅般双睫不停忽闪,略带了些楚楚之意,伸出手来,在她面上重重拧了两下,只觉得触手香滑腻软,令人留恋,口里却毫不容情的嘲笑:“心狠手辣的坏丫头!小骗子!你不是孤儿么?怎的忽然冒出来一个声名显赫的娘亲?回纥王宫的密药不错罢?吃了这药,七七四十九天便会全身瘫痪,终身不能移动半分。对你这种无法无天,又下手利如修罗的丫头,就应该多用用这种药。”      安小七说到底,不过是一名十六岁的少女。就算行事偏激古怪,但从小顺遂,真不曾经历过人生大的劫难,近来变故迭起,又差点在图伦碛丢了性命,本来到了阳关,酒足饭饱,恰如美梦重温,如今却再闻噩耗,终身不能移动半分。她对人从来睚眦必报,与贺凤冷又是旧仇新怨叠加,对他这些话不曾怀疑半分,当下珠泪如泉,号啕大哭。      假如周紫文在此,定然会上前边替她擦泪边训斥:“世家女子,怎么能如此不顾礼仪。”当然她也知道这些话不过白说,当务之急是能想法令她止哭。      或者,地煞门主华彻与她的贴身侍卫韩眉在此也行,他二人熟知安小七性格,在外极是能忍痛,但只要在他们二人面前,那是一点疼也嗷嗷哭叫不肯忍的。当年练武,时常的磕着碰着,二人没少被她的泪水洗礼。      可惜贺凤冷不过举起了屠刀略略吓唬一下,却见那向来强悍的丫头小丫头竟然哭的如丧考妣。本来是个旗鼓相当的对手,二人摆开了卒马预备大战一场,她却掀盘不干了,一幅被欺负的很惨的模样。教他七尺男儿,无从下手,尴尬呆立在当场。      倘若对方是个铁塔汗子,皮糙肉厚,还可一顿暴打,但瞧着她哭的梨花带雨的模样,分明是个楚楚可怜的小姑娘。恰小二此时进来添茶倒水,西北之地,民风极是淳朴,那小二瞧着他的样子极是谴责,口气也极是不敬:“这位公子,娶了这般娇滴滴的小娘子,自当怜惜,怎能惹得她哭得这般伤心呢?还将她打得面上青紫,真是不懂怜香惜玉!”      贺凤冷抬眼去眼,小丫头面皮倒薄的紧,被他拧过的地方果然青紫一片,又被她哭的头疼不已,只等小二出得门去,立时面笼寒霜,不耐烦的喝道:“别哭了!不过是一粒散功的药,顶多压制你的内力,不能出手再伤人,这就吓怕了你吗?”大掌粗鲁的在她面上擦过,手心是她湿凉的泪水与滑腻的肌肤,心神不禁一荡,却已听得她连连呼痛,连忙放手,见她一张小脸哭得狼藉一片,平日生机勃勃的小模样,此刻似被霜打了一般,面上青一块紫一块,说不出的可怜,连忙移目别处,只冷声喝道:“哭的这般丑,还不快擦了眼泪!”      那小丫头哭声虽小了些,但并无立止的打算,小声啜泣,得寸进尺:“你还不曾给我解药呢。”      他气得转头去,瞧见她那一张楚楚可怜的小脸,又暗叹了一口气,转过头不再看她那张哭花的小脸,冷声道:“你想的倒美!以为那七个血窟窿白捅了?”      那小丫头哇的一声,又毫无顾忌的大哭了起来。      他偷偷去瞧,见她毫无停止的意思,想了想,长臂一揽便将她搂进了怀中。此时她全身绵软无力,被他搂在怀中倒分外绵软,简直似情投意合的鸳侣一般。她吃这一吓,总算停止了哭泣,乌溜溜的大眼睛又显出几分惧怕来:“你……你想干什么?”      他眦牙一笑:“如你所愿,圆房!”      安小七瞪大了双眸,目中全是不能置信,只散发出一个意思,诸如禽兽淫贼之类,张了张嘴,形势比人强,终究没敢吐出口。贺凤冷见得这招奏效,心头得意,面上却一本正经:“再哭,就圆房!”      见她乖乖止了哭,湿漉漉的墨瞳可怜巴巴的瞧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终于放下心来,可算是不哭了。将 66、风雪度千山 ...   她顺手按在椅子上坐下,却听到一声大骂:“贺凤冷你个王八蛋,老娘又没嫁给你,圆什么房?!”      贺凤冷唇边带了抹浅笑:“那就跟我回太原吧!”        那时候安小七尚不知,此去风波骤起,半生难定。       作者有话要说:嗯,这是今天的更新,晚上如果还能看到更新的话,就是在修文。另外,上一章V的章节大部分是新写过的,盼亲们回头一读!多谢 67 67、平地波千丈 ...      暮春三月,太原府汾河两岸,山衔落日千林紫,渡口归船簇如蚁。两岸三晋,山西米粮与管涔山上的奇松古木皆经汾河辗转漕运至长安,更有河贸楼船,溯汾而行。太原府内沿河亭台楼榭,风光旖旎,箫鼓轻瑟,红袖招展。      得月楼在太原府东城,沿汾河而建,历来菜品出色,更有楼头中城柳色,楼下清波,棹歌橹音,多有富贵旅人在此品赏河鲜水色。更兼着得月楼还有重重精致小院供旅人歇宿,生意一向很是红火。      这一日午时,生意如往常一般好,小二端着撤下来的碗碟正从二楼而下,却见得一个满脸络腮胡子,体形高健的黑衣男子正从楼外而入,才站在大堂里,掌柜的便殷勤迎了上去:“凤大官人,你家娘子正在三楼,菜品都已上齐了。大官人请上楼。”又抬头瞧了一眼正端着漆盘从楼上下来的小二,佯骂道:“小兔崽子,还不快带大官人上去?呆愣着做什么?”      小二心道:凤大官人一日来这楼头十几回,在此都居了三个月了,从初春住到了暮春,哪里就迷了路呢?再说他那位娇美的小娘子……想迷路也得看凤大官人舍不舍得!      他虽心头腹诽,却也不敢与掌柜犟嘴,当下绽出一机极是热情的笑意,躬着身子:“大官人请!”      那男子却无甚表情,目光泠泠在他二人面上扫过,如棹击波心,一扫即去,抬脚上了楼。      其实也不怨掌柜的这般殷勤,只因这位凤大官人自年后到达太原,住在得月楼最精致的院子里,所需所靡皆不是寻常人家能够消受得起的。更兼着他极为疼爱他那位美娇娘,又另替她置办了好些时新首饰衣料,只看得旁人咋舌,连带着掌柜的也喜上眉梢。      那凤大官人上得楼来,到得三楼雅间门口,雅间倚窗而坐的女子懒懒道:“你真是阴魂不散……”似带了些不满的抱怨,声如珠玉相击,极是好听。      那凤大官人掀帘而入,只见得倚窗而坐的女子穿一身淡紫衫裙,乌发仅在头上随意轻挽,斜插着素色玉簪,知道背对着他的那张小脸定然是未施脂粉,说不得此刻还有满脸厌色,心头便有着说不出的愉悦之意。只是他满脸的胡子,唯有一对略微上挑的双眸闪出几分笑意来,可是口中的话却极似带了几分委屈:“娘子这话说的?为夫一早起来,巴巴的寻了来,可不是着急娘子么?”      那倚窗的女子后背一僵,立时回手将自己双臂使劲搓了又搓,显是不堪忍受他这番缠绵的情话,回过身来,却是翠眉英秀,漆瞳粼粼,带着些了然的嘲弄之色:“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那凤大官人也不恼,径自坐到了她对面,举箸便食,又颇为关切:“娘子等了为夫这许久,再不吃,菜可要凉了。”      桌上各色菜品很是丰盛,那小娘子一张素妍脸的笑意极盛,仿如暖阳,下手行事,却不规矩,拿箸将凤大官人才吃了一口的那条清蒸鱼捣的稀烂,笑嘻嘻擎至他面前,讨好谄媚道:“大官人且先用些这蒸河鱼吧,听说是极鲜美的。”      那凤大官人面上胡须浓密,瞧着一脸凶煞,脾气却极好,身子前倾,一双略略上挑的飞眉显出几分愉悦来:“安小七,落进了我贺某手中,我劝你安生些罢!”      对面那少女“啦”的一声便将盘子重重丢在桌上,双目郁怒,直逼面前这男子,咬牙切齿:“贺凤冷,你待如何?”      原来,这二人正是不远万里穿越图伦碛回到大周的贺凤冷与安小七。只是在阳关,安小七不察之中才被贺凤冷掳至山西太原府。      贺凤冷如今弄了一脸的络腮胡子,又是一身黑衣,笑起来不免有几分阴郁之气:“我待如何?安小七,你莫不是忘了,你我如何相识?”      安小七从来难缠,只有她折磨人为乐,不曾有旁人折磨她为乐。此刻也不禁泄气的朝后坐下去,掏出扇子来哗啦啦扇了几下。“贺凤冷,当初我不过拿人钱财,刺了你一次,你却这般折辱于我,不但禁了我的内力,连我的马儿也送回玉门关去……”又愤愤不平,扯了扯身上这紫色长裙,“这什么玩意儿?你怎么能让少爷我穿这玩意儿?”      她自小到大以男装示人,唯有在回纥之时穿过几回女装,那也是迫不得已,其实心内只觉女装别扭。可是一路回来,贺凤冷却单捡女装买了给她替换。自最后一套男装被收走以后,她已着女装三月有余。便是连照夜狮子白,也是被他送至阳关守备营,只道此乃是安平王府世子爱马,着守将设法送去。      这阳关本来便是当年安平王征战之地,至如今这驻守之将也算得安平王英洛嫡系,焉敢怠慢,早早送了照夜狮子白回安平州。他却一路带着安小七大摇大摆回到了山西太原府。      贺凤冷眼角带笑,显然心情正好,将她这身裙子打量了又打量,但见纤细腰肢,窈窕身姿裹在这紫色裙衫里,她肤色本来便极白,五官又精致,若非举着扇子的样子带了几分男儿气,当真是如画如描的佳人一个。      他“哧”的一声笑出声来,又连连点头赞道:“我觉得很好,这样子很好!”      安小七近几个月已经教此人折磨的没了脾气,从最开始的笑颜以对,到后来的按捺不住,与之屡屡相斗,皆以失败而告终。只因她离开之时虽带了些盘缠,可是在阳关之时便被搜刮干净,是以一饭一粥,一衣一线,都得依靠此人。她今时又不同往日,有武功之时尚赚钱容易,如今却如同个娇滴滴的小姐一般,既劫不了富,又偷不了银。      “好个屁!”她终于忍不住,骂了句粗话。又将自己手中扇子使劲往贺凤冷手中塞:“姓贺的,算我怕了你了!你拿着这扇子也刺我一下吧。刺了以后如果我死了,也算命该如此,折在你手里。如果没死,你便给了我解药让我离开,咱们分道扬镳!”      贺凤冷近些日子在太原府多有斩获,又不能踏足家门,心中委实郁郁,可不知道为什么,每日里在外不痛快了,一转眼瞧见安小七这暗中气恼的小模样,纵是一腔郁气也消散的干净。      瞧瞧,怨有头,债有主,我不痛快,身边总还拴着一个比我更不痛快的人,让我随时随地找她的不痛快!      他瞧着安小七愈怒,他心中愈喜,反手执了她的手腕,却不去拿那扇子,只淡淡道:“小七以为,偿了那一扇子,你我之间的仇怨便解了么?”在她不及答话之时,搓了搓眉毛,极是无耻的讲下去:“这就好比你欠债,总要还点利息的吧?在捅你一扇子之前,我便先取些利息罢!等我什么时候痛快了,再给你个不痛快!”      安小七被他紧握了手腕,挣又挣不脱,只气得呼呼喘气,高叫一声:“你难道是放印子钱的?”      ——从来还不曾遇上这般可恶的男人!      油盐不进,着实可恶!      不曾想那人侧头像打量一个傻瓜一般打量她:“安小七,事到如今,你难道还不知道我是什么出身?”      二人来到太原府多时,安小七从前要刺杀贺凤冷时就已踩过点,自然知道眼前之人乃是两岸三晋青年之中的楚翘,不但武功,便是做生意也是一把好手,虽不堪与她那位财神爷爹爹想比,却也是一方奸商,从前执掌贺族大家。      太原府无论贩夫走卒,还是士绅官僚,提起贺家大少贺凤冷,无不交口称赞。只是怕是只有极少数人才知,现如今的这位贺大少,与三年前的那位贺大少,却非同一个人。      安小七机缘巧合,适逢其会又身在局中,这才窥得本宗。      她苦笑着点点头:”我差点忘了你是奸商出身,怎可吃大亏?凡是成大一事的奸商,必然能够百般隐忍,而后一击而中,倒是我大意了,折在你手上也不冤!”      贺凤冷摸摸他那一脸假须,略有沉吟:“愿赌服输才是好汉子呢!”在安小七如刀一般的眼神之下,目光放在她那紫色长裙之上,含笑不语。      自然,好汉子是无须穿裙子的。      穿裙子的,还能算好汉子吗?      素来以七少自居,又好不容易在江湖之上打下薄命,如今当惯了小爷八面威风的的安小七几时又沦落至此她一腔恼火无处发,心内劝慰自己数次,终于强挤出一丝笑:“今日可带银子了吧?”      贺凤冷笑得极是和善:“自然!自然!夫人一向喜欢逛街,为夫的怎会舍得这些小钱呢?”      安小七再说不出一句话,立起身来,向着楼下走去。      自她来到太原府,百无聊赖,又被贺凤冷数次胁逼,哪一次不痛快了,总要上街痛快一回。心里想着,既然不能让你不痛快,那就花你的银子花得你肉痛。      她乃是金玉满堂之地出来,好东西见过无数,眼神又极高,想要什么,自然会有人巴巴儿的送上来,这般悠闲的在街上闲逛的日子实是不多。这些日子几乎将太原府逛了个遍,所挑的自然全是好东西。      倒是有一桩事令她极为奇怪。这三个月,她花了贺凤冷总也不下十万两银子,却见他每日一大叠一大叠往外掏银票,实在疑惑这人从哪弄来的这些银票。有时候回到得月楼的小院,总要敲着桌子感叹一番:“为何这么久还不曾听见有富贵人家报官,说有飞贼偷盗失窃案?”      暗讽他每夜定然去富豪之家行偷盗之事。      他如何听不出?不过一笑置之。      今日也不知算是好运还是霉运,二人才进了一家银楼,便听得身后一把温文的声音:“娘亲,小心一点!”二人转头去瞧,不是旁人,正是如今顶着面前男子之名在太原府行走的贺凤默,贺凤冷他老爹的小妾凌清清所生的次子贺凤默。      贺凤默叫的不是旁人,正是他的亲娘凌清清。      只是凌清清如今却非小妾,乃是贺府正牌夫人。      三年前,自贺凤冷离开太原府,贺天祥便将凌清清扶正.外界所传,二少爷贺凤默离经叛道,眠花宿柳,嗜赌如命,不听尊长教诲,贺天祥一怒之下便将他逐出贺家,不知所踪。贺大少怜惜凌清清老失所依,对这个继母极是孝顺。      二人初来太原,乍闻此讯,都极是惊异。后来想通其中关节,倒也见怪不怪。      真正的贺凤冷已死,贺凤默诚然可以扮演他一生。但两个人扮演一个人,总还会有疏漏之处,索性寻个可掩人耳目的借口,将名义上的贺凤默打发的远远的,踪影不现,余下之事便好办多了。      那凌清清人如其名,虽年过四旬,但眉目间楚楚风致,当年的清丽之姿也不曾减多去少,被贺凤默搀扶着一路行来,笑得极是心满意足:“凤冷啊,你已经给为娘的置办了许多首饰了,娘知你一片孝心,可也不必如此花费吧?”      那掌柜的本来欲招待贺凤冷与小七这二人,哪知见得贺凤默与凌清清前来,立时殷勤迎了上去,胖胖的脸上漾着难掩笑意:“贺老夫人,贺大少这是孝顺,您也不必推辞了,也好圆了他一片孝心才是!”      贺凤冷自听得凌清清那一声“凤冷”又听得她一口一个“为娘”,那目光便不善起来。忽听得旁边一声轻笑,猛然惊醒,他日夜纠心此事,早成魔障,此刻被安小七这一笑,忙转头去瞧她,见得她玩味的笑意,明明是幸灾乐祸,可是此刻瞧着她这般不加掩饰的墨瞳,忽然之间心情大好,眸中杀气尽敛,牵了她的手柔声道:“娘子,我来陪你挑些首饰可好?”      安小七嘴角抽搐了两下,翠眉微蹙,显然消受不起他这份殷勤体贴,尤其对他这一口一个“为夫”几乎难忍,他摸摸腰间钱袋,感觉那一沓银票极是厚实,不由欣慰的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无力抬头……近日家事极忙,要办许多证件,头疼不已,耽误了更新。草说过这周有榜,所以,明天中午十二点以前,还得更一万字……擦汗……爬下去继续码! 68 68、平地波千丈 ...      说起二人假扮夫妻之事,当初安小七也曾据理力争,只是形势比人强,贺凤冷如今身兼着金主保镖多种职能,轻易得罪不起。      “我只给你两条路,要么老老实实扮作我的夫人,要么被卖到这最下等的窑子里,你也瞧见了,这些粗野的汉子可不懂怜香惜玉。”说这话的时候,他拎着这丫头的后领子,正趴在一家窑子的屋顶之上。      失去了内力的小丫头瞧着这一幕勃然变色,小脸立时惨白,丝毫不怀疑他所说的真实性。      从揭开的瓦往下瞧,一个近两百斤的大胖子正将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压在身下使劲折腾,那小姑娘翻着白眼,眼瞧着要被压死,他却觉得这小姑娘一言不发,颇为不喜,顺手擎过胡床边高几上的烛台,一串蜡烛便滴上了这小姑娘的雪臂。      小姑娘惨叫一声,那胖子嘿嘿怪笑两声,继续可劲的折腾。      她挤出一丝谄媚的笑:“这个,贺大少玉树临风,能扮您的夫人,是小七的荣幸。”心中却将贺家祖宗十八代用最恶毒的话诚心诚意问候了一遍。      那人做了这么过份的事情之后,居然也不曾脸红一下,淡淡道:“你记得就好,娘子。”      所以,哪怕此刻被他在银楼搂了纤腰,极是温柔的询问:“娘子,今儿可有你想买的?”也要笑得温柔端庄。“不如,我们还是去别处瞧瞧罢。”      紧扣着腰的大手似乎用了不小的力气,若此刻还不知道他实在讨厌这两母子,那她就准备断了腰再随他离开吧。      那掌柜的笑了笑,招呼了两声,见得这夫妇二人径自向外走去,与这母子迎面而过之时,也不知贺凤冷有意无意,紧握着安小七腰肢的那手似乎是忽然发力,她便朝着凌清清倒过去。      凌清清虽出自武林世家名门,只可惜自己本身却不会武,柔弱袅娜,也算是个异数。      她虽被贺凤默扶着,可是贺凤默那不过是个作戏的模样,并不曾用一分力,且此刻他已松了自己娘亲,那凌清清正是结结实实被华鸾素的身子砸过去,当即蹬蹬后退两步,名满太原府的贺夫老夫人,一屁股坐在了银楼地上,形象全无。      安小七危机时刻伸臂向着地面撑去,堪堪要扑向地上之时,腰间一紧,又被揽回了贺凤冷怀中,耳边是他至为体贴的抱怨:“娘子,你怎的这般不小心呢?好好的走路也能跌出去,可是跌痛了哪里?”      安小七捅着腰——老子的身子都要被撞碎了。转眸间却瞧见这男人眼中不怀好意的浅笑,心知自己此刻若是作怪,坏了他好事,回头怕是结果不妙,咬牙作出欲泣未泣的模样:“夫君,撞的我好疼!”      话音未落,她自己先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太他妈恶寒了!      贺凤冷眸中笑意一闪而过,又作了那个体贴心疼的好夫君,执手在她身上摸了几下,可有撞着这里?眼神半天不曾向着地下坐着的凌清清瞟上一眼,仿佛被自己娘子砸中的是件死物,而不是一个妇人。      这下变故,连掌柜的都傻眼了,完全不知如何收场。心里只替这对外乡夫妇惋惜,夫妻恩爱也原也不没错,可是惹上贺家,就不是一件好事了。      凌清清呆坐在地上,半日才明白自己今日出了大丑。连贺凤默也不曾料到,来人在听到是贺家老夫人与大少之时,居然敢如此轻率行事,撞到了人居然一幅不管不理的样子。      他伸手搀扶起了凌清清,目光冷冷瞧着那对夫妇,见他两个完全沉浸在了你情我爱之中去,不记得周围有人,皱了皱眉头,终于喝道:“妇人,你撞了家母,怎的连句道歉的话也无?”      安小七此刻正背对着他,半个身子几乎都被贺凤冷搂在怀里,听到质问,转头来瞧。贺凤默这一下瞧得极是清楚,面前的小妇人双眸盈泪,瞧着年纪只有十六七岁,容貌却生得极好,大约是将自己也撞疼了,双目怯怯,却不敢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将他瞧了两眼,欲泣未泣,转头又投进了那大胡子的怀中。      ……打架之事,还是交给有为之人来吧,示弱有时候其实也并不是那么丢脸嘛!      安小七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      对于她这样横行惯了的小丫头,从前满世界寻事打架,如今却怕拳头落到自己身上,这巨大的落差,滋味其实并不好受。      就在贺凤默沉默之时,他身后的凌清清却怒了:“凤冷,这丫头撞了为娘,你还不替娘教训教训这小丫头?”      贺凤默从来怜香惜玉,早年眠花宿柳之事,虽有一多半是因为必须要搞臭了自己的名声,可是其中一小半却是他自己也极之情愿自己这样的生活,若非父母相逼,怕是这太原府楼里的姑娘们一大半与自己相熟。此刻再瞧这小妇人,哪里说得出责备的话来。      凌清清熟知自己儿子本性,又出了这样大一个丑,口气极是不好:“凤冷,你是不是不将为娘放在眼中?怎的还不替为娘教训那个小丫头?”      安小七怯怯的回头:“因为你是个便宜娘,所以放不放在眼中有什么打紧?”      银楼掌柜的张大了嘴:这小妇人也太不会说话了些,这话是能提的么?不过……她其实说的也是实话嘛,年纪小些的人嘴上就是不容易有把门的。      贺凤冷唇角边掠过一丝笑意,只因满脸的胡须,倒将这笑意遮得严实,旁人并不曾瞧得见。      凌清清气得发抖。      明明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嫡亲骨肉,却偏被这小丫头称作便宜娘。可是按着现如今太原府百姓所知,名义上,她的的确确是儿子的便宜娘。      “凤冷,听听这丫头说的什么话?”      贺凤默本来欲笑,只觉这小妇人虽然瞧着一幅怯怯的模样,却敢将太原府百姓心里的话讲出来,当真有趣。现如今还有谁敢提自己的娘亲乃是便宜娘?只是瞧着娘亲怒极生气的模样,终究不敢表露太过,又不忍心伤了佳人,只指着贺凤冷骂道:“你这贼汉子,为何不扶好了你家娘子,倒将我娘撞伤?还不快过来跪下向我娘赔礼道歉?”      贺凤冷双眉略挑,诧异道:“我为何要向你娘道歉?你娘是金做的还是玉琢的?”      贺凤默见这汉子居然不肯服软,两步上前挥掌边击,只是他掌未至,那汉子却忽然出手,不等他掌风到得近前,汉子已经握住了他的手腕,转眼便捏住了他的脉门。      那银楼掌柜在旁瞧的胆战心惊。      贺大少武功素有盛名,怎知今日一招之下败北,却原来,盛名不符。      他哪里知道贺凤默以前的身子被酒色掏空,这三年虽然被凌清清与贺天祥拘在府里,调养的不错了,可是论起武功来,跟贺凤冷却是天上地下,这才一招被制。      贺凤默被贺凤冷擒住了脉门,还未惊呼,贺凤冷已 飞起一足,踢在他双膝之上,那银楼掌柜眼睁睁看着贺大少跪倒在这一对夫妇面前,那汉子带着煞气,冷然道:“贺大少一片歉意,非要以下跪来道歉,凤某虽然是个粗人,却也知道理让一番,贺大少不必多礼!”      贺凤默被他将膝盖踢的生疼,半晌爬不起来,连凌清清亦面色惨白,不敢上前。他们母子二人所带护卫皆在楼下,若出喊出口,这事被传遍太原府,那贺家也不必在此抬头做人了。      也就是说,这个仇只能在暗地里报了。      这一天母子二人回到贺家,将此事禀了贺天祥。贺天祥心头暗自气恼这母子两个不懂事,若非当年……贺凤冷倒是真正堪当大任。可惜……      又使了人前去打听这姓凤的是何来历,敢骑在太原贺家头上。      探听的下属回来禀报,这位凤大官人家极是有钱,来此地这么久,花用奢靡。但至于来历如何,却一时半刻查不出来。      贺天祥只得令人再查,又转头劝导凌清清:“不过是不懂事的小子丫头,何必值得跟他们生气?”      凌清清显然不这么看。她整日困在贺家,不免有几分井地观天之感,今日之事倒令她生出警惕之心:“老爷,此人眼神不善,别不是寻仇的吧?又有几分叹息:“可惜凤默这孩子武功不长进……”这句却是掏心窝子的实话,也只敢背着旁人说说。      贺天祥如何不知贺凤默的身手,暗叹一声,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笑道:“让他苦练着就是了。”又宽慰妻子:“贺家近些年有二弟帮衬,打理的极好,又怎么会惹上仇家呢?”      说起贺天傲,这却又是凌清清一只心头刺。      她冷哼一声:“贺天傲自然要把贺家打理好些,他打着的如意算盘,当我不知道吗?凤默又是不堪大用,将来哪里斗得过他?”      这三年只因贺凤冷不在,好不容易以前交到他手上之事全移交给了贺凤默,可惜贺凤默烂泥扶不上墙,一点点又让贺天傲给收了回去。      他们这里心事重重,如临大敌。那头安小七自回到了得月楼,又在楼头叫了好些菜,眼巴巴瞧着贺凤冷,贺凤冷被她这神色给瞧得有几分警惕:“你可是有事想说?”      安小七笑得极甜,小脸上一片谄媚之意,伸出小手来:“今日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怎么也应该给点甜头吧"      贺凤冷见得她这般模样,只觉心头也笑了起来,但他深知这丫头蹬鼻子上脸,给三分颜色就敢开染坊的主儿,面上绷得死冷:“我完全看不出你今日帮了我一个什么大忙?”      安小七挫败的垮下肩去:“真是夏虫不可语冰!”      正嘀嘀咕咕的抱怨,雅间门外小二的声音传来:“凤大官人,您请的客人来了。"      贺凤冷立起身来,只等那重重的脚步声到得近前,掀开了门,一个浓眉大眼的年轻人走了进来,看到雅间两人,不由疑惑:“这位公子,程某不认识你,不知请程某到此,可有要事?”      贺凤冷一指凳子:“坐。程公子坐。”挥了挥手令小二退下。      岂料他一张口,那程公子便呆住了。将他细细瞧了又瞧,语声分明颤抖:“程某听着公子声音好熟,却不知公子仙乡何处?”      贺凤冷轻笑一声:“凤某家乡正是太原,只是去国离乡已有三载。”      那人眼睛瞪的极大,“啊”的一声急促的带着喜悦的呼声,又连忙转头掀开了雅座门帘,朝外一瞧,皱眉道:“此间不是说话的地儿,不知道凤公子可否愿意随同程某去别处一叙?”      “自然!”      贺凤冷牵了安小七的手,那人此时方才注意到他身边还带着个极清艳的小姑娘,目光不由在她面上瞧了好几眼:“这位……可是嫂夫人?”      贺凤冷点点头,“年纪还小,礼数不周,还请程兄勿见怪!”      手心里被她使劲掐住,眉也不曾皱一下。      暗道:这坏丫头应该回头给她把指甲剪光光!      安小七笑眯眯与这位程公子略点了点头,转头瞧着贺凤冷却是一脸得意的笑。      一行三人下得楼梯,却在一楼大堂碰到六七个年轻公子,正欲上楼,瞧见姓程的这位公子,连连喊道:“展鹏兄,这却是去哪里?兄弟们正欲吃些河鲜,出去乐呵一番,你去是不去?”      原来这年轻公子名唤程展鹏。      程展鹏摇摇头,“我还有事,今日就不去热闹了,各位兄弟们请便!”      程展鹏一路带着他们到得一极幽僻的院落,进去却是一进三进的宅子,一路春色芳菲,建的极好。沿途下人皆唤少爷。到得内宅,却有一名年轻妇人迎了上来:“夫君,怎的这么早便回来了?”   见到他带的这满面有凶煞之气的汉子,迟疑道:“这位是?”   程展鹏显然不想多说,“往书房泡一壶茶来,我与凤公子有要事谈。”      这年轻妇人显然极是柔顺贤淑,闻言只应了一声便离开。三人到了程展鹏书房内,他显然迫不及待,但瞧瞧安小七,又闭上了嘴,想了想,显然还是等不住,这才道:“不知道嫂夫人可喜欢我那园子?莫若让我家娘子带嫂夫人去园子里逛逛?”      这分明是想支开她。      安小七摇摇头:“我觉得你这书房挺好。”      程展鹏觉得,凤公子先前说的那话也没错,这小夫人果然年纪小不懂事。 69 69、平地波千丈 ...   平地波千丈      待是那年轻妇人轻端了茶水进来,又出去之后,程展鹏才扑上来,语声极是激动:“凤公子可是三年前贺府寿诞之后,离开太原府的?”      贺凤冷点点头,反倒甚是平静。      程展鹏搓了搓手,试探着叫一声:“凤冷?小凤?”      见得那人端坐如凝,正在疑惑自己是不是想错了,良久,却听得他低低应一声:“我在。”      程展鹏扑上前去,一把紧握了他的手:“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贺府里那玩意儿不是你,不是你!”      贺凤冷被他几拳捶在胸口,只觉胸口生疼,但那里同时又涌上一股暖意,仿佛这三年来的孤寒之意完全在这一刻驱散。至少,这世上总还有人相信自己,认识自己。      程展鹏激动之下,将贺凤冷连捶带打,目中水泽一片,先时还极是爽利的男人此刻差点哭了出来:“凤冷,这三年你到底去了哪里?为何贺府那玩意顶着你的名头生活?”      后者历经大劫归来,显然不及他激动,只淡淡道:“这三年间我的回纥。至于贺府那玩意儿,我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程展鹏激动质问:“你不明白?你不明白怎的容他顶着你的名头生活?”      贺凤冷扶了他坐下,才缓缓道:“展鹏,你我从小玩到大,难道你会不知道,若不是……若不是我实在无能为力,会容得他在这世上顶着我的名头生活?”      程展鹏自小与他长大,如何不知道他的性情,当下详细询问了一遍。贺凤冷大约是真的很相信面前的年轻男子,事无巨细,统统讲了一遍,只除了当年那个刺杀自己的杀手便是面前的小丫头,面前的小丫头与自己并非真夫妻这两样,别的几乎是竹筒倒豆子。      程展鹏听得是瞠目结舌,最后终于安静了下来。想了想,又道:“三年前贺府办完寿宴,我前去寻你作耍,可是却屡次被拒。后来在外面酒楼遇上你,眼神也是冷冷的带着敌视,纵然面上堆欢,展鹏兄叫的亲热,可你几时那样郑重到客气的与我说话?我察觉事有机异变,过得不久,又听闻贺凤默被赶出了贺家,凌清清做了贺府老夫人,这事乍然看并无联系,可是细想起来却又觉得怪异。于是数次在许多乡绅宴会之上,我靠近他,用言语试探了好几次,结果失望的发现,那个人真的不是你。至于真的你去了哪里……”他红着眼眶,良久才又道:“我又为你着了这对母子的道,早已命丧黄泉。”      贺凤冷心道:我其实也算是黄泉路上走过一遭的人……      但程展鹏如此伤心之际,他只轻轻拍拍他的肩:“你小子也算有良心!我若是哪天不在了,也有个人烧些纸地来。”      程展鹏一听此语,愈加不详,竟然有泪如泉,直让安小七看呆了去。      旁人岂知,程展鹏自小与贺凤冷交好,自发现他有异样,非原来的贺凤冷,这三年间总也寻得借口去贺家数次,可是总不能探得真相。他回来与自家娘子悄悄讲起此事,却被她指着脑袋笑了一通:“我瞧着你是糊涂了吧?这种事怎么可能!贺老伯再是糊涂,也不可能让嫡子顶替庶子活着呀?更何况凤冷与贺凤默二人才能武功,相差不止千余里,为何会做这种不利已的事。相公你别再胡思乱想了。”      他日夜悬心,常常怀疑自己是不是也错了,可是做为与何凤冷曾经亲密无间的发小,这种轻微的关别完全可以辨出一个人的真伪。再后来外界传说贺凤冷与凌清清这位继母相处极是融洽,简直母慈子孝,连他的娘子也感觉到了奇怪:“相公,别是你的猜测是真的吧?”      那个就算把骨头都打折了也不会弯腰的家伙,怎么可能与凌清清上演母慈子孝的戏码?      过得多时,程展鹏方才收敛了激动神色,道:“此事青娘也一直在猜测,我这就请她过来。”不等他二人回答,已转头匆匆去了。      青娘正是他的妻子。      过得不多时,方才那站在后院门口的妇人便被连拖带拽给带了进来,程展鹏不等喘匀了气,又兴奋道:“青娘青娘,你瞧瞧这是谁来了?”      那青娘与他日夜相对,夫妻感情极好,此时也不避讳男女之防,细细盯着贺凤冷半晌,神色越来越激动:“可是……凤冷?”      贺凤冷从前是玉面郎君,经过这三年的大漠戈壁日晒玉淋,皮肤早已变作了古铜色,又满是络腮胡子,辨认起来其实极难,唯有那双略显轻佻的眸子还是眼尾上挑,带着些旧日影子。      “凤冷?”      对方点点头。      青娘扑上前去,一把抱住了他,失声痛哭:“可算是回来了!你可算是回来了!”      倒将安小七吓了老大一跳。      原来这贺凤冷并非对女色不感兴趣,而是这程展鹏娶了他的心上人。她惋惜的摇了摇头,这妇人倒也是个真性情,瞧着也是好的,可是如今却嫁了他的好兄弟,真是情何以堪呐!      方才极是激动的程展鹏此刻清醒不少,见得自家娘子扑在凤冷怀中大哭,摸了摸鼻子,又笑了笑:“哎哎,青娘,凤冷一回来你就投进他的怀抱,这让为夫的很伤心呐!”      说着很伤心,倒不见他真有多伤心,那笑容里也带着些调侃。      眼角余光里忽然瞥见一旁瞧得已经整个人呆掉的安小七,面色大变,一把扯过贺凤冷怀中正哭得欢的青娘:“哎哎,娘子娘子,你这般扑进凤冷怀中,让小弟妹如何想?”      青娘倏的抬起头,这才猛然发现房间内还有一个应该不希望看到方才那一幕的人,立时慌了:“弟妹,你别误会,弟妹,你千万别误会!”      对面的小丫头盯着她瞧了一会,暗叹程展鹏肚量大,居然容得妻子在自己面前扑进别个男人的怀中,堪比娘亲王府之中一干男子。见得那青娘一脸惶急模样,连连安慰:“青娘姐姐不必着急,你大可以抱,随便抱。”      这话听在他夫妇二人耳中,倒似在赌气。      青娘的真的急了,眸中带泪,连连道:“弟妹万不可生凤冷的气,我与他自小一起长大,极是心疼这位弟弟,不想他却忽忽三年不见,内中情由又一时察探不到,如今骤然瞧见了他,难免激动之下失态,弟妹如果实在气着了,打我两下也好。”      贺凤冷一双眸子一动也不动的盯着她,不知为何,此刻他竟然极想听听这小丫头瞧见有女人扑进他怀中哭泣是何感觉。      那小丫头摊了摊手,一派无可奈何:“我哪儿敢生他的气啊!”      这其实是句大实话。      无奈青娘夫妇不肯相信,只一味解释。      贺凤冷终是瞧不下去了,上前牵了她的手,笑道:“你两个不必惊慌了,这小丫头虽嫁了我有些日子,可还未曾圆房,哪里懂男女情事?”      他两人见得这小弟妹乖乖任凤冷牵了手,果然心里没有丝毫生气忌恨的模样,均放下心来。又听得二人至今不曾圆房,更是惊讶。      但既然她不曾在意,二人又大舒了一口气。青娘用绣帕擦了擦脸,“凤冷与弟妹且稍坐,我去厨房吩咐备一些酒菜上来,今晚我们便好好喝几杯吧。”      贺凤冷点点头,程展鹏也是高兴得紧。      这一夜四人饮得大醉,安小七搂过身旁贺凤冷的脑袋,手指大胆的在他脑门上戳了一下,见他毫无反应,又戳了一下,感慨道:“贺凤冷,其实,我也很期待照夜狮子白被送回安平王府,我母王的反应。”      那时候,程展鹏与青娘已醉得厉害,早已被家仆抬了回自己的卧房。她又贴着贺凤冷的耳朵。准确捕捉到了他一瞬间变得僵硬的神色。揉了揉眼睛,确认不是自己眼花,又低低叹息:“我娘那个爆脾气,你送马儿回去只有一个结果,她若探查到这结果,我被掳至太原府,不是跑来把我的骨头拆了,就是把你的骨头拆了,你准备让她拆谁的?”      贺凤冷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的跳,程展鹏家这酒本是自酿,后劲极大。此刻大约是酒的原因,竟然觉得面前的小丫头容色清丽无双,那柔软的贴过来的身子带着他难以抵挡的诱惑,身下一热,在他的大脑还不曾做出决定以前,身体却已经做出了本能的选择,他伸臂揽住了这小丫头,头一低便吻了上去。      怀中的人儿馨香娇软,哪里是印象之中那出手狠辣的小姑娘。      小姑娘在他怀中伸出两只爪子推了又推,可惜如今她内力全失,哪里推得动这成年男子,只觉一颗心儿跳得咚咚咚,全然不由自己控制。      贺凤冷低头亲了许久,酒意也有些清醒了,只是全身也愈见燥热,终于还是转过头,低低咒骂一声,又转头,假作对身下那硌人的一物毫无察觉,挑眉问道:“你娘难道小时候常常拆你的骨头?”      他极是好奇,威震大周的安平王府养出来的千金小姐居然去做杀手,也吃得了这种苦头?      华鸾素如今不比从前,在回纥与吐迷度已有过肌肤之亲,自然知道身下那是何物,只觉面上烧得厉害,也假作不知,缓缓道:“我自小过于淘了些,我娘拆我的骨头的次数比较多吧……”又轻轻一笑:“等我稍大了些,刻苦练好了轻功,府中侍卫再不能捉到我的时候,我娘亲就很难拆到我的骨头了。”      又颇有几分怀念:“我娘亲生起气来,还是很可亲可爱的。”      贺凤冷只听过笑起来可亲可爱,生起气来可亲可爱,这话却是从何说起?      只是面前的少女已不打算再说,紧紧闭上了嘴,一幅你橇我也不开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的更新。 老习惯,这周文没修完,周六周末继续修文,周一再更新,蹭各位! 70 70、平地波千丈4 ...      程展鹏果然不负他望,隔天便将从前与贺凤冷自小交好的发小相请了两位到家。四个窝在程府书房密议了一日,到得晚间,又宴开一桌,男女同席而坐。      其实大周民风向来开放,除了华鸾素,这些人皆是自小长大,且又是年少爱闹,极是相熟,倒也熟不拘礼,男女同开一席。      这几人都是从小与贺凤冷臭味相投,打架学武淘气长大的,在太原府皆是家世出众之辈。其中罗宗生乃是罗家这一枝的独苗。罗家只做河运生意,三晋米粮漕运罗家占了六成。其人生的甚是风雅俊秀,只是油嘴滑舌,见得安小七规规矩矩安坐于贺凤冷身旁,已是亲亲热热,嫂子长嫂子短的叫了起来,又伸手去握安小七的手,口里只一径道:“嫂子秀美绝伦,宗生瞧着实是敬爱,今日便同兄弟亲近亲近!”      贺凤冷还不及阻止,他已握上了华鸾素的手,只听得“呀”的一声惨叫,他身旁那名高健轩昂的男子,名唤楚天阙的已经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姓罗的,教你不老实,大哥的人也敢毛手毛脚!”说着却快如闪电挟箸向着安小七方才那只手而去,眨眼间箸上便多了一枚亮闪闪的银针。      楚天阙却是河东节度使楚昱的二子,其父楚昱治太原府,统辖天兵军、大同军、横野军、岢岚军、辖定襄郡,雁门郡,楼烦郡三州郡兵,约五万余人,实为一方大员。其人自小习武,极是好勇做仗义。此刻挟着一枚银针,面上神色亦不好看起来。      “嫂嫂怎的在程大哥府上喝酒,也要带着银针防身么?”      其实这却是昨夜安小七酒醒之后痛定思痛,只觉自己与贺凤冷半醉之下有了亲近之举,今日尴尬不少,这才备了这枚银针,预备着一时喝得差不多了,他若再有不轨之举,先给他来一针放放血,让他清醒清醒。      贺凤冷焉能不明白她的心思,见得此刻她窘极,猜到定然不是为了被楚天阙识破银针,而是为了昨晚之事,心中得意,暗道这丫头原来如斯害羞,面上却一点不显,颇有几分不好意思:“兄弟有所不知……我这媳妇儿这两日正同我闹脾气,大概这银针是为我备下的……”      瞟一眼罗宗生,大意是,谁让你这么不上道,连自己嫂子便宜也占?该!      楚天阙家中亦有妇人,当时既捧腹笑了起来:“小嫂子一分武功不会,这主意倒妙的很!等贺大哥喝得上了头,抽冷子一下……”说着打个哆嗦,暗道:幸亏我家那粗妇只懂得使棍子,倒不会这般小巧算计。      他方才一试之下只觉华鸾素无一丝内力,这才有此定论。其实若是安小七武功依旧,并未曾被药压制,想要在她手里夺得一枚银针,想来是不大可能。      贺凤冷被他嘲笑,倒也不见难堪,当着满堂发小,抽冷子弯腰,在安小七面上重重香了一记,心满意足笑道:“多谢罗兄弟,这下我可以痛痛快快亲了。”又惹得其他几个拍桌子敲碗,一阵哄堂大笑,被安小七使劲在桌下踩住了脚,下死力踩了又踩,他却浑不在意。      华鸾素又恨又气,实不能明白,大沙海那冷冰冰带着仇恨双目的贺大少哪里去了,怎的回到太原府也才三个月,便已经这般无赖难缠了?      一时青娘传了酒菜上来,众人挟箸而食,又举杯欢庆贺凤冷归来,顺便庆祝他二人新婚。华鸾素虽极是郁卒,但如今身不由已,在贺凤冷威胁的眼神,旁人瞧来却是暧昧缠绵的眼神之下,勉强陪坐到了半夜,罗楚二人这才乘兴而来,尽兴而归,摇摇摆摆,尽皆醺醺然。      自程展鹏认出贺凤冷,将他二人带回家中,便使家中老仆前往得月楼,,搬了他二人的行李回来,令他二人客居于绛云轩。      这夜贺凤冷送了安小七回到绛云轩,嘱她早睡,自己却出门去了。      安小七只当今夜他不会在此休息,立时沐浴之后早早钻进被窝,黑甜一梦。夜半之时,朦胧之间,也不知是梦是醒,依稀贺凤冷带着一身露水回来,静静立在床前,极是温柔瞧着她,她喃喃相询:“姓贺的,你这般调戏于我,可是存了什么不好的心思?”      梦里只记得唇畔冰凉的温柔,那人低低在她耳边道:“想对你欲图不轨……”      也不知是真是假。      猛然惊醒,窗外日光大盛,身旁哪有半个人影,唯有枕头之上还有印痕,显示昨夜确实有人曾在她身旁安眠。      她挠挠头,还未曾爬起来,便听得房门外两丫头小声议论:“今早听外面那些小厮嚷嚷,贺府大老爷瘫痪了,说不出话……”      “从前贺家大少爷与我家少爷交情倒也极好。只是如今两家来往渐疏,几成陌路,少爷倒也不必上门去探望……”      华鸾素拿手遮了遮眼前大盛的日光,暗自猜测,不知道贺府这位大老爷瘫痪,与贺大少有没有两分干系?      怎的昨夜他才出去了一趟,他那位亲爹今晨便瘫痪了?若说没半分干系,说出去谁信?      等她梳洗已毕,早有见丫环摆上早膳,将将吃了两口,便听得丫环来报,少夫人求见。      华鸾素叨扰这两日,只觉这绛云轩里面极是精致,布置简雅,服侍的丫环周到,各色吃食齐备可口,便对青娘多了几分感激之意。她生平不大会与同龄的女子交往,唯一的经验便是与大姐周紫文相处。可是一个素未相识的青娘,无论如何她是做不出抱着人家撒娇这种事。      青娘进得绛云轩,笑盈盈道:“弟妹住的可还习惯?”      见那小丫头点点头,十分诚恳道:“让姐姐费心了,这里住的极是舒心,比得月楼舒服多了。”      得月楼虽是太原府数是上名号的客店,但是华鸾素身边并无贴身丫环,事事亲为,自然比不得程府,她咳嗽一声,也立时有丫环递上水来。      青娘露齿一笑,贝齿洁白,瞧着便是心情愉悦的样子:“只要弟妹不嫌弃府中简陋,尽管住着!青娘又向无亲姐妹,妹妹能够在府中住着,实是解了青娘的寂寞。”      华鸾素暗道:你若是有我这么多的姐姐妹妹,恐怕会觉得更寂寞。      但面上笑意却一派天真烂漫:“小七跟着小凤哥哥在外面餐风露宿,在姐姐家这两口吃的也好,睡的也踏实,实是不想离开。”      青娘见她这般笑模样,满心欢喜携了她的手儿道:“近日可有得乐子瞧了。你且随姐姐去外面转转。”      华鸾素就势由得她牵了手往外走,一面问道:“姐姐说有乐子好瞧,可不知是怎样的乐子?”      青娘掩唇一笑,目光在身后侍婢身上一扫,那些婢子立时退到了十步开外,由得她二人边走边聊。      “昨夜小凤大约喝得有些醉了,这才没同妹妹讲,过得几日太原府就有乐子好瞧了。楚二带了小罗在节度使府衙前面摆擂,另请了这三晋江湖之中成名人物前来评判,选拨人才为国家效力。听说,内中便有现如今的贺府大少爷……”她俏皮的眨眨眼。      华鸾素挠挠头,一脸困惑:“姐姐说的,其实我也明白了,便是请了贺凤默前来评判,只是他又不下场,还被人高高捧在场上,有什么乐子好瞧?”      青娘见她一点窍不开,噘噘嘴:“小丫头真是呆啊,过两日就知道了。小凤这两日怕冷落了你,特意央求我带着你在太原府逛逛。”      华鸾素一怔:这姓贺的几是过般好心了?      又莫名想起昨夜那个梦,似梦非梦,一时面上不禁热辣辣的烧了起来,急忙向外走去,身后青娘咯咯笑得好不得意:“小丫头瞧瞧,凤冷多疼人。就算你昨晚拿针戳他,他可是一点不记仇,体贴的紧呐!”      贺凤冷体贴人?      小七摇摇头,这等殊荣,大约是只有他将来的娘子才能享受到吧?像她这种被强留在身边的仇人,没被一刀捅了已经算格外开恩了。      过得两日,听说贺府家主贺天祥病情并未好转,但整个太原府却沸腾了起来。听说驻太原的河东节度使楚昱楚大人特意委托儿子楚天阙招揽四方贤士为国家效力,府衙前面的擂台扎的极高,都是从管涔山上运下来的原木。又特意请了三晋武功卓有成效者前来。贺府原本请的是家主贺天祥,只因贺天祥病重瘫痪,无奈之下,只得请了贺家当家少爷贺凤冷。      况贺凤冷少年得志,武功也是年轻一辈之中的楚翘,堪当大任。      那一日天气极好,青娘挽着安小七的手早早到得府衙对面街上的茶楼。那茶楼共建有三层,最上面一层乃是许多雅阁,早两日程展鹏便在此订了位子,此刻坐在高楼之上,刚好可以清楚的瞧见台上各人人等互搏。      青娘拉着安小七前来,不过是图的解个寂寞。哪知道这小丫头自来了趴在窗台之上朝那边瞧了一眼,便摇了摇头,径自退回了桌旁,抱着一盘子点心啃了起来。又毫不客气嘲笑了青娘一回:“姐姐大清早的,巴巴的将我从被窝城挖了出来,就为了看这么拙劣的功夫?”      程展鹏虽练武,但是青娘却是地地道道的弱女子,自然不太懂这些,见得她懂,倒颇为诧异:“妹妹竟然懂武?”当下揪了她坐在窗前一一指点。      华鸾素虽与武林各家涉猎并不多,但各人优劣却品评的出来,于是站在远处一一指点,两日也便忽忽而过。       作者有话要说:家中事忙,又卡文,于是杯具了……明天中午十二点以前还有一万字…… 继续疯狂裸奔…… 71 71、平地波千丈5 ...      太原府乃是三晋首府,从来不乏高门大户的传奇。然而这一日在河东节度使府衙前的一幕,实是让三晋百姓难忘。      节度使设擂,无论官方百姓,还是江湖豪鳄,无不争相追捧。锦帝李岚治下,江湖人士与朝廷官员极是水乳交融,是以这请贴进了贺府,贺二老爷贺天傲虽然不忿大哥瘫痪,仍然轮不到自己当家,无奈,持贴之人讲明,贺老爷子若无暇前来,还是相请贺大少爷前来做评判。      贺天傲回到自己家中,还未坐稳,便收到了观战贴,不由暗暗冷笑,第二日便兴冲冲前往节度使衙门擂台前,到得此地才发现人山人海,主持此擂的乃是节度使二公子楚天阙,台上右首坐着评判,左首却是一色的地方乡绅德高望重之辈,各人手持观战帖,心中这才舒服了些。      台上楚天阙立于中央,宏声侃侃:“……此次摆擂意在为朝廷选拨国之栋梁,赢者赏银一万两,举荐入朝为官……”等等。教台下一众前来上台的少年儿郎无不热血沸腾。      后台程展鹏见得目标之人尽收毂中,笑眯眯拍了拍贺凤冷的肩,“小凤……”      这却是幼时的叫法,如今贺凤冷身长七尺,初相见尚能当作他激动,如今……嘴角抽抽,颇有几分无奈:“大哥能不能别叫这名儿?”      四人之中,程展鹏最为年长,其次贺凤冷,檑台上此刻正大谈民生武德的楚天阙比贺凤冷更小些,最小的乃是罗宗生,小时候圆圆胖胖,最喜欢跟在贺凤冷身后,拖长了调子叫:“小凤哥哥……”      此刻也不例外,照例拖长了调子怪叫:“小凤哥哥,你如今倒与兄弟们生分了……”      贺凤冷拍手把肩上的狼爪拍下去,无端想起安小七来。这丫头当初在他与吐迷度之间挑拨生事,每叫一声“小凤哥哥,听在他耳边总觉没有好事。只是这两日她同青娘粘在一处,便是连夜间二人也姐妹联床共话,便是连程展鹏也颇多怨言:“小凤,能不能将你媳妇收拾紧了,不要再搅和得青娘夜夜不回房?”      “大哥,能不能将嫂子管好了,别老不让我媳妇儿回房?小七岁数小,人又单纯,可别让嫂子教坏了。”      贺凤冷面上带笑回击,心下却道,青娘被安小七这小丫头这几日忽悠了去陪她,亲姐热妹,这丫头近几日避我避的厉害,可是因为那夜酒醉亲吻了她的原因?      他心中一动,想到神往之处,被罗宗生一把掌拍在肩上:“小凤哥哥,你若再做出这般思念美人的模样,别怪弟弟今晚就去爬墙,想我罗少,年轻有为,家底丰厚,家中人口简单,哪里及得上你们府上那一潭浑水?让嫂子改弦易辙怕是还来得及!”      被贺凤冷一顿巴掌连连告饶。      台上已有两名年轻男子手执兵器打了起来,楚天阙作为此次官方代表,此刻自不好藏在幕后,这评判席上最年轻者莫过于他与贺凤默,见得这蠢货此刻洋洋得意,正为自己少年得志,名声在外而沾沾自喜,使劲与同台的刘北候攀交情。      他默默掩目。      刘北候乃是浑名,年约五十开外,只因他舞得一把大刀,生得方面大耳,虎眸炯炯,极有一方诸候的气势,又最是耿介不过,若与他拼酒倒正合他意,同他攀交情,也只能怪自己没脸了。      两日打下来,最终选出了两名青壮男子。到得第三日决战时刻,只因好戏连台,贺凤冷特意将华鸾素揪了回来,拎到后台去瞧热闹。青娘亦被程展鹏拘在身边,几人透过帘幕往前台去瞧,那两名青壮男子其中一人使剑,一人使枪,斗得两个时辰,使枪的终将使剑的一抢挑下台去。早有兵卒前去料理那被挑下台去的男子。      罗宗生年轻,颇有几分沉不住气,捅了捅正瞧的入神的华鸾素:“小嫂子小嫂子,热闹来了!”      被贺凤冷拍之,捂着脑袋哀怨的往旁边挪了挪。      只听得那使枪的男子抢拳道:“席上各位乃是前辈高人,在下方同虽误赢了这场比试,也算侥幸,但此刻倒有个不请之请!”      楚天阙凤眸眨了眨,极是温文客气:“不知方公子有何见教?”      方同略一弯身:“自在下习武以来,耳中听着的,莫不是各位的英雄事迹,自知与席上各位前辈武功修为差距颇大,但今日难得各位前辈在场,晚辈极想求各位前辈下场指点指点晚辈,想来晚辈后半辈子也是受用不尽了!”      安小七“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仰头去问贺凤冷:“原来你们是在这里等着他啊!”      这个他,自然是贺凤默。      贺凤冷浅笑着低头,墨瞳幽亮逼人,见这小丫头在他的注视之下不自在的转过头去,心中暗笑。      刘北候向来是个有酒必喝,有架必打之人。干坐着看了这些日子,心中早已发急,此刻二话不说提了大刀便要下场,胳膊上却被人死死拉住:“前辈,老爷子,您下场去与这个方同打,那不是自跌身份吗?”      武林中人,切磋亦是常有,更何况这方同极是谦逊,说了只是恳请前辈指点,后半生受用不尽,刘北候虎目一瞪:“贺家小子,你这是何意思?难道想拦着老夫不成?”      贺凤默苦着一张脸,这两日坐这老爷子身边,知道这老爷子不好惹,哪里还敢说错一句话,唯唯诺诺,又见他气势骇人,万般无奈之下只得松了手,由得那老爷子提刀昂昂而去。      要知道,刘北候若下了场,接下来一个必然是他。      那方同能赢了此次擂台,一把长枪武的水泼不进,一看就是悍将,他那个花拳绣腿,岂是敌手?只贺凤默如坐针毡,偏偏他身旁的节度使二公子不识趣,取笑道:“凤冷,你从前可不是这般扭扭捏捏的模样啊。”      人人皆知,节度使二公子与贺凤冷乃是发小,感情深厚。贺凤默心中一凛,暗道一声好险。当下强笑一声:“瞧二公子说的……凤冷……凤冷……”      这楚天阙乃是个混世小霸王,从前他逛青楼妓院之时,没少碰头。有次二人还为了抢一个头牌,大打出手。最后自然是他落败,被打的形如猪头,说不出的惨。      楚天阙笑着重重拍了拍他的肩:“小凤,我记得从前你跟我不是这样客气的。这两三年间兄弟们多有疏远,也不知是人大了心大了,还是你心中另有所想?不如等摆完擂台,你我兄弟,再加上展鹏大哥与宗生,好好喝一杯?”      贺凤默小时候常瞧见大哥贺凤冷与他们三人相聚玩耍,自然知道这三人与贺凤冷感情极深,稍有不注意即会穿帮,因此这三年来能离这三人多远便离多远,这两日与楚天阙同台而坐,已是胆颤心惊,苦无借口,此刻福至心灵,终于想起一事:“你也知道,这几日父亲身体不爽利,我这做儿子的总得尽孝吧?兄弟相聚,以后有的是时间。”      楚天阙现出与已同忧的神色来,颇为遗憾:“贺伯伯病重,我也听说了,不如今日便不用聚会了,等擂台摆罢,我们兄弟前去探望贺老伯一番,也好聊聊尽心?!”      贺凤默苦着一张脸,在楚天阙坚定关怀的神色之下,几乎崩溃,敷衍着点点头,心中暗恨。      不一时,刘北候哈哈大笑着退出圈外:“这年轻人枪法神准,若能上战场,想来定然能立一份功业!”      方同极是谦逊:“多谢刘老爷子指点!”      贺凤默见势不妙,被楚天阙拖着说了这些话,哪里知道这方同与刘北候却是点到为止,眼见得刘北候往回走,再不想法遁便要来不及了,慌忙起身,还未将辞意说出来,楚天阙已经大声笑了出来,扬声对着台上台下喊道:“贺大少心急,不等刘老爷子坐稳便想与方公子较量一番,来人哪——”转头意味深和询问:“凤冷,你是用剑还是用什么?可有带了合意的兵器?”      贺凤默愕然转头,面上狼狈的神色还不及收回,狠狠瞪了楚天阙一眼,转目去瞧,台上台下数千双眼睛正眨也不眨的瞪着他,他不敢保证此刻自己要是不战而缩,会不会被太原府众人耻笑?      他脸色难看,想了又想,又听得楚天阙调笑道:“凤冷,你一向不是最擅长使剑吗?”      擅长使剑的,那的确是贺凤冷……      贺凤默哭丧着脸,解下腰间长剑,一步步向着场中走去,心中暗恨父母多事。当年贺凤冷没有了之后,他的这把凤翎宝剑便落入了他的手中。他常常带在身边,只是三年间从未与别人对敌。      见得场中方同执枪的姿势威风凛凛,暗道:这姓方的既然擅使枪,不如令他换一种兵器,说不定会少几分威力。这般想着,他面上便堆了些笑,朝方同抱拳道:“方公子既然决意讨教,贺某最擅长的乃是剑法,不如公子换了剑来,你我再来切磋一二?”      方同恭恭敬敬道:“贺大少既然开口, 方同焉有不遵之理?!”说着将长枪弃了,在腰间摸了摸,立时抽出一条寒光闪闪的软剑,手挽银花,向着贺凤默一礼:“贺大少请!”      贺凤默差点哭出声来……这小子挽剑这手势,剑术明明还在枪法之上啊!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还有五千字…… 72 72、平地波千丈6 ...      平地波千丈      却说贺凤默孤伶伶站在台上,抖抖索索拨出凤翎宝剑,旁人瞧着却极不像样子。各个议论,这贺大少少年扬名,如今多年过去了,怎的修为越来越差?      观战席上,贺天傲心中得意,暗想此刻府中大哥大嫂若知道多年谋算便在败露,不知做何感想?面上偏还要做出一副不自在的表情,生怕旁人不知道这是他家侄子似的。      后台安小七瞧了又瞧,终于得出结论:“这方同肯定是你们找来的,莫非乃是节度使府中幕僚或者小将?”      贺凤冷在她头顶摸了摸,赞道:“小七真聪明!”      罗宗生大是惊奇:“小嫂子如何得知?”说着又往前凑了凑,被贺凤冷一脚踢开,将安小七护在怀中,这才委屈的离贺凤冷远了些。      “你们行事如此周详,连节度使楚大人都抬了出来,自然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不计划周详了岂能如愿?”      青娘抿着嘴儿笑:“妹妹原就是七窍玲珑心肝。”      这句话等于承认了她所料不差。      贺凤冷怀中拥着安小七,见她只含笑注视外面战况,也忙凝视去瞧。      此刻贺凤默已与方同寒喧已毕,战在了一处。      贺凤默虽是贺家子弟,但凌清清并不会武功,幼时又极是娇纵溺爱,最见不得儿子哭闹,因此贺凤默文不成武不就,又最怕吃苦,虽然断断续续学了这许多年武功,这三年间又被贺天祥加意调教,奈何其人资质实在有限,不过三招之间,便教方同给击中了手腕,手中凤翎宝剑呛啷一声掉在地下。围观的众人愕然想对。      原来名扬三晋的贺大少贺凤冷,不过是草包一个!      方同似极不好意思,弯腰捡起凤翎宝剑来,双手递了上去,颇为歉然道:“贺大少,在下确实不是有意的,真不知道……”      确实不是有意打下你的剑?真不知道你是草包?      贺凤默自小家世不凡,自己又生得有几分颜色,放眼太原府,只除了楚天阙揍过他之外,平日相熟之人,无不是捧着他的。这三年间顶着贺凤冷的名头生活,更是被人顶在头顶,几曾受过这种屈辱。今日当众出丑,心火立时大盛,顾不得当着一干太原府百姓乡绅武林前辈的面,暴怒之一接过方同双手递上前来的剑,反手便向着方同刺去。      只听得众人“啊——”的一声,方同已朝后纵去,堪堪停在五步之外,颇有几分气忿:“贺大少爷,方同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方才不过无心之失,打下了你的兵器,也已道过歉了,你怎的还要不依不饶?”      就算无意为之,他这般一再提醒,众人心中也是雪亮,能够无心之时打下贺凤冷的剑,想来如果有心要与他结仇,这贺家大少定然会败的很惨。      贺凤默此刻已然被方同气得失去了理智,一言不发,只挥剑便砍。场中多是积年的老江湖,眼神毒辣的可不止刘北候一人,此刻皆惊讶于贺凤冷的剑术。那曾经武功高强的少年,此刻招式之间颇多停顿,不但不见纯熟,反倒拙劣之极。颇有几分不懂武功的人拿着一把宝刀乱砍泄一般。      任是台下不懂武功的百姓也瞧出了点门道,贺家大少这般连砍带杀,不但未曾砍下方同半片衣角,便是连他半根毫毛都不曾砍下来。      胜负输赢可见一斑!      安小七在后台瞧得骇然直笑:“贺少,这便是你与我难决高下的那套剑法?这贺凤默倒真是个人才呀!”      罗宗生与程展鹏皆是一怔,转头去瞧贺凤冷:“弟妹会功夫?”      罗宗生更是将安小七打量了又打量:“小嫂子会武功?小凤哥哥,还与你难决高下?”      贺凤冷将这惹祸的小丫头往怀中搂了搂,目中威胁之意甚重,安小七连忙缩头搭脑,做出一幅乖巧状,惹得青娘直笑,连贺凤冷目中也禁不住泛起笑意,“她中了毒,目前内力尽失,与常人无异。以前,武功修为确与我不分伯仲,且轻功尤在我之上。”      安小七小手悄悄横过他腰际,在他腰间重重一拧,贺凤冷那张脸脸顿时一僵。      ——怎的不说这毒是你下的?      罗宗生与程展鹏皆是叹息不已。      几人再注目场中情势,但见贺凤默紧逼着方同,方同万般无奈之下,道一声:“贺大少,得罪了!”避过贺凤默的剑锋,挥指点穴,将他定在了擂台中央。      台下大哗。      贺天傲见得时机正好,立起身来向着台上台下抱拳:“各位,我这位侄子年幼不懂事,还请各位海涵。”      又向着方向致歉:“这几日大哥生病,我这侄子操劳过度,此刻才会失常,还请方公子宽宏大量,休要同他一般见识!”      旁边一同观战的,也有赞他这叔叔仁义,倒想着同侄儿遮掩的。      众人正在议论纷纷,已听得楚天阙道:“慢着!在下同贺大少自小来往,对他的武功修为也有几分了解,但今日这贺大少,分明冒充,如今身败名裂,却要我那哥哥来承担,这却是何道理?”      这台上观战评叛的,其中也有从前与贺凤冷交过手的,本来便对今日他的失常存疑,一时目光尽数投注在了楚天阙的身上。      贺凤默此刻被方同定成个木头桩子立于台上,既不能开口辩解又不能逃去,内心惊涛骇浪,暗道数声完了完了,这楚天阙分明有备而来,二叔向来与自已不合,此刻明听着是在帮他这个做侄子的掩饰,暗底里谁知道打的什么主意?      楚天阙起身大步向着贺凤默而去,在他面上摸了摸,嘶啦一声撕下来一片薄薄的膜,顿时一张苍白的常年不见阳光的脸露了出来,与贺凤冷相熟的人们打眼去瞧,不禁愣住了。      此人的确与贺凤冷有六七分相似,但细细瞧去,总还是有细微不同。贺凤冷从来昂昂气度,坦荡丈夫,但这男子目光闪躲,瞧着分明是两个人。      贺天傲身旁有人问道:“二老爷,请问这是?”      事到如今,正中贺天傲下怀,他愕然惊顾:“这不是凤默吗?凤冷的弟弟。”      众人恍然大悟:贺家二少啊,有名的纨绔。      楚天阙朝着贺天傲抱拳:“晚辈有一事不明,还请贺二老爷解惑!”      贺天傲今日心情愉悦,只觉近些年谋算之事眼见马到功成。前几日大哥莫名其妙生了病,瘫痪在床。今日贺凤默又当众出丑,再不能顶着贺凤冷的名头唬人,往后定然受尽太原府众人的白眼,族中家中事务恐再不能插手,区区一个凌清清,他又有何惧?      想到此,心头笑意化作面上苦涩,叹息一声:“这孩子,自小不成器,三年前失踪,老夫原来以为他是出外游历去了,哪知道却冒充凤冷……”他猛然睁大了眼睛,问道:“楚公子是否想要询问凤冷的下落?”      众人听得他这般说,贺凤默敢于顶着贺凤冷的名头苟活世间,若贺大少活着定然不肯善罢干休,这时间已过去了三年,想来贺大少已恐生不测。      众皆恻然。      那贺凤冷当年英姿勃勃,城中一半女儿家皆有心慕之意,便是这三年,众人也只当面前这贺二少便是大少一般尊敬,哪知事实却如此离奇。      贺天傲见得众人不作声,但面上表情不出所料,以袖掩面,几乎低泣:“难道是这畜生暗害亲兄,这才敢代替他行走世间?”      他这般指责,贺凤默面上已然惨白,只觉自己今日在劫难逃。      贺凤冷确然已魂归地府,此事他自然知晓,所以才敢放心大胆扮作了他的模样。但是二叔这般毫无凭据的指责,他却无法开口替自己洗脱罪名。      楚天阙闻言,义愤激昂,几乎流下泪来,指着贺凤默厉声喝道:“好你个贼子,今日若不将你押进大牢,尝尝这节度使府衙之中刑法,你岂能招供?来人啊,将这贼子押下去交给爹爹审问!”      相比较台上台下众人义愤填墉,后台倒是意外的安静。      华鸾素玩味一笑:“贺家这位二老爷,当真有趣,有趣至极。唱念作打一应俱会。做贼的喊抓贼,反咬一口真是深可见骨啊!”      贺凤冷本来一径思虑此事,闻听此言,厉目之中寒波一闪,立时紧攥了这小丫头的手:“安小七,把话说清楚,什么叫做贼的喊抓贼?”      安小七口里一迭声叫:“疼……疼……”秀致五官已快皱成了一个包子,眼看着要滴下泪来。自阳关她大哭之后,发现贺凤冷对她这一招竟然颇有几分忌惮,心中暗乐。她其实最不能忍痛,索性懒得在他面前再装,立时便要泪洒当场。      罗宗生瞧着她这般楚楚堪怜的模样,忍不住出口相帮:“小凤哥哥,你怜香惜玉一点不行吗?”      贺凤冷悻悻放了手,忍不住出口讽刺:“小七,你这般动不动就哭的本事,也快比得上我二叔了!”      安小七横他一眼,眸中尚有水泽未退,这一眼倒似欲语还嗔,引得贺凤冷心中一动,耳边只听得她糯糯分辩:“喜笑随心,浑不由人,谁说小儿不好了?小儿最是天真无伪,不比你个伪君子强百倍?”      他揉揉额角,从前还未曾发觉,这安小七实是一难缠小儿。只当她可恶,可被她这般软软随意的指责,再教他拿刀去砍,总觉那刀太沉,有些下不了手。      “你且不忙遮掩,方才说的那句话,总要说清楚?”      安小七澄澈晶瞳波光潋滟,贼笑一声:“我要是跟你说了假话,难道你也信?我若说当年地煞门收了两笔买命金,一笔是你爹爹贺天祥所出,一笔是你二叔出的,皆是十万金,都想买你这条命,你觉得此事是真是假?”      程展鹏罗宗生,包括青娘三人,尽皆呆立当场,说不出话来。      贺凤冷面色遽变,脑中急速飞转。安小七从来是恨不得鸡飞狗跳,有她热闹好瞧的性子,挑唆生事,她不是没做过。因此这消息是真是假……他倒真不敢妄下断语。      安小七翻了老大一个白眼,捏着小拳头在他眼前晃了晃:“贺凤冷,你可别不识好歹!”      贺凤冷一把捏住了她的小拳头,澹然一笑:“小七,这份心意我记下了!”说着放开了他,大步向着前台走去。他身后紧跟着罗宗生与程展鹏。      台上正有兵卒上前来,欲将被定了穴道的贺凤默抬下台去,贺天傲心中暗喜,却听得一声:“且慢!”但见后台出来三名男子,当先男子身形高挑轩昂,满面络腮胡子,身后跟着罗家的独子与程家大公子。      那络腮胡子的年青男子大步到得台前,略一抱拳:“劳父老亲长挂记,凤冷安全归来,多谢各位父老。尤其谢谢二叔!”      贺天傲瞠目结舌,半晌才结结巴巴道:“不可能……不可能……凤冷不是已经死了吗?”      在极度的震惊之下,他脱口说出这句话,倒恰恰印证了安小七方才那句话,当年他被地煞门刺杀一事,二叔确然知情。地煞门向来行事隐密,若非他是金主,从何得知?      他淡淡一笑:“二叔别来无恙啊?”又回头在贺凤默背上使劲一拍,只听得“啊——”的一声,贺凤默扑上来一拳便向他击去,却被他云淡风轻一把握住了贺凤默伸过来的拳头,轻轻一拧,只听得喀吧一声,贺凤默已经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声。      他疼痛难忍之际,尤不忘指责贺凤冷:“凤大官人,你休要在这里糊弄人!嗷——我大哥早已过世,岂容你在这里假冒?”      楚天阙闻言大怒:“贺凤默,你大哥既已身死,今日你便进一趟大牢,将这事好好与我爹爹说叨说叨!”      贺凤冷也不动怒,手在面上摸了摸,将那满脸络腮胡子撕了下来,眼尾上挑,了似笑非笑道:“二弟瞧瞧,连大哥都不认识了,真是该打?!小天你也别与他计较了,说不定我被刺杀一事,二弟真不知道呢?!”      他嘴上虽说着贺凤默也许不知道,但台下台上数千双眼睛睁着,哪里会不明白其中关窍?      恰刘北候乃是从前与贺凤冷交过手的,从前喜欢那少年风度翩翩,行事坦荡,今日初见,只觉三年之间这少年眉间猥琐之意甚重,行事越发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方才厌恶的连话都不愿意同他说。如今再瞧面前这身形高健的年轻男子,俨然正是当年把酒比试的少年。不由拍拍桌子,招手道:“喂,贺家小子,你可别心软,你这弟弟心肠歹毒,便是你父亲若知道了有此事,也定然不会饶了他的。不如由得官府出面去审理,你也落得轻松?”      贺凤冷遥遥一礼:“多谢刘老爷子,找个日子凤冷寻些好酒与您老送去,您瞧着可好?”      刘北候眦牙一笑:“出带着你那把剑,改天咱爷俩比划比划!”      见得贺凤冷满口笑意应承下来,旁人哪有不明白的。      刘老爷子向来耿介,他能出口认人,这年轻男子便定然是贺大少无疑了。      只是此刻一对比,台上台下众人方才瞧了出来。      这位贺大少当年个头便不矮,这三年间好似未曾长过,还是个清瘦的少年,只是眼神愈见得浮躁,如今正主在此,众人才瞧得明白,眼前这位这三年来恐怕也长了不少,身高腿长,气宇轩昂,也不知去哪里晒了太阳,肤色似蜜 72、平地波千丈6 ...   ,眉眼上挑,漫不经心之中透出几分矜贵之意,分明还是当年那行走在太原府,令得半城女儿家倾倒的男子。      贺天傲谋算了半日,万不曾料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那早已化尘化土的贺凤冷从天而降,虽然肤色比过去黑了些,身高腿长,肩宽腰细,但端的是当年那少年,只是如今已长成个高健男子,目中神色莫测,口气虽极是热络,但他做惯生意的人,自然听出客气与疏远之意。      “凤冷……凤冷……你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总还是亲叔侄,场面上的话还是要说说,太原府有头有脸的人家今日皆聚在此地,这面子功夫总还是要做做的。      贺凤冷淡淡一笑:“叔叔不必过于悲伤,凤冷这不是没死吗?好好活着回来了!”又极低说了一句:“凤冷没死,是不是让叔叔失望透顶了?”      旁人倒听不到这一句,概因语声太低。      贺天傲面上神色顿时一僵。       作者有话要说:嗯,这一章很肥 73 73、平地波千丈7 ...   平地波千丈      贺凤冷见得他这神色,已是心知肚明,朗朗一笑,拱手朝方同见礼:“凤冷一去三年,而今方回来便听说老父病重,这擂台今日既然已有方少侠拨得头筹,凤冷腆着脸告个罪,家弟年少,武功修为又不济,倒劳动方少侠一番,凤冷在此陪罪了!”      说着一揖到底。      方同连道不敢!      他这番作派,倒是扮足了慈兄模样,可惜贺凤默不领情,目中恨不得冒出火来,狠狠瞪了他一眼,呛啷一声,将他的凤翎宝剑弃在了擂台之上,转身便想下台而去。      楚天阙静默多时,此时终于逮得机会,立声喝道:“来人呐,将贺凤默带下去,由节度使大人亲自审问这起冒充亲兄的案子!”      擂台两侧护卫立时应一声,涌上来七八个高健威猛的汉子,将贺凤默拖了下去。      贺凤冷连连阻止:“楚二弟,瞧在哥哥面上,饶了凤默这回罢?我瞧着凤默定是个不知情的!”      楚天阙双目一瞪,怒道:“哥哥这是说的什么话?堂堂节度使辖下,出了这等离奇的案子,哥哥身为受害者,不但枉纵罪徒,竟然还想包庇罪徒逍遥法外,传出去岂不是让爹爹同僚质疑他的官声?”      贺凤冷为难道:“家父一向疼凤默,要是让他知道我眼睁睁的瞧着凤默被抓走,让我如何进这家门?”      太原府人人皆知贺凤冷律已甚严,贺凤默向来花天酒地,且如今凌清清抬成了贺天祥的继室,庶子也扮作嫡长子行走,若说这其中还有什么人知情的话,贺家家主贺天祥与其妻凌清清想来便是其中之二。      刘北候向来热情,又深喜贺凤冷,立时朝着台上评判席与观战席上的各方武林前辈与乡绅富豪拱手:“诸位,我等本是前来观战,只是出了这档子事,又听闻贺家老爷子最近身体有恙,不如我等顺道前去瞧瞧病?”这却是有心助贺凤冷一把,在众人护送之下踏进家门,想来无论贺天祥如何不豫,总不能打了众人的脸。      台上众人齐声应诺。      贺天傲本来自以为万无一失,如今局势却不由已控制,盼了多少年贺家的掌家权,眼瞧着被贺凤冷三板斧便要夺了过去,无论如何也不甘心。只是他蛰伏已久,忍功了得,生生咽下了这口气,强挤出个笑脸来,道:“诸位请——”      楚天阙朝贺凤冷与台上已经起身的诸位拱了拱手,又对方同道:“方少侠,如今你既然已经赢了本次擂台,还请随在下前往节度使府,家父自会亲自接见!”      一时里乱哄哄各行各道,华鸾素在后台啧啧赞叹:“有这么多人护送凤大官人回府,想来就算凌清清与那位卧床的贺老爷想当场赶出去,怕也是不能了!这套子做得真正妙!”      不防帘幕后猛然钻进来一人,却原来是贺凤冷去而复返,面上笑意浅绽,拖长了调子道:“娘子,为夫回府怎能不带着你呢?”说着伸出手来,俨然夫妻情深,难舍难离的模样。      华鸾素哭丧着脸,身子往青娘旁边缩了缩:“我还是跟着青娘姐姐住在程府吧。贺府那一摊子浑水,让我一个全无抵抗力的人进去,万一去掉半条命……你自已要入虎穴,也不能拉我这个垫背的啊?!”      青娘又好气又好笑,在她头上轻敲了一记:“小丫头瞎说!小凤这是一时一刻都离不开你,还是快随了他去拜见你公爹吧!”      贺凤冷身高腿长,两步已到了她近前,一把攫住她的手腕,笑道:“小七切莫再淘气了!总不好教外面的诸位前辈久候吧?”健臂一使力,半拉半抱,已将她搂在了怀中,掀帘而去。      青娘在幕后揉着肚子忍笑:“小七这丫头真是有趣!这般大胆淘气,长得又美,偏还是怯于登婆家门!”      被贺凤冷撮着拎到前台的安小七小声嘀咕:“什么公爹公爹,没一回是真的,见也白见!”      贺凤冷耳尖,早已听得分明,面上笑意愈浓,低头小声道:“总有一天会变成真的,小七莫急!”      安小七抬头涨红了脸分辩:“我哪里急了?”他却已经与刘北候诸人寒喧,又拖了安小七前去见礼,一圈下来,连刘北候也笑道:“贺老爷子若是瞧到这一双佳儿佳妇,说不定高兴之下病也会轻个五六分呢!”      真实的情况当然并非这样。      一行人到得贺府,门首仆从前去报讯,贺府大开中门,迎得太原府一众大豪进得大厅,堂上迎出来的却是一名秀丽的中年妇人,歉意十足:“听闻诸位前来探望拙夫,只是拙夫身体抱恙,几日来都卧床昏睡,实在无法迎接众位,迫不得以,这才令得妾身出迎!”      贺天傲向来对凌清清心中颇有微词,如今能在她眼中扎刺,自然非常乐意。上前道:“既然大哥正在病中,诸位还是先请堂上述话!——不过大嫂啊,今日刘会会儿。老爷子与诸位前来,除了探望大哥,另有一样,便是送凤冷回府!”      贺凤默能得邀请,凌清清极是欣喜,如今听得送他回府,不免心内剧跳,暗道这不省心的孩子是否又惹来祸患,一面请了众人进大厅奉茶,一面目光在人群之中巡梭一遍:“可是凤冷又闯了祸了?”      却猛听得刘北候背后一道清冷的男子声音道:“姨娘这是说什么话,凤冷离家三年,今日始回,能闯什么祸?”      凌清清乍然头顶惊雷,一时被定在了原地,只觉手足俱软。能这般理直气壮叫她“姨娘”的,除了贺凤冷,还有哪个?但不能够啊!那小子三年前便已经身故……      只可惜事实向来不能如人愿,展眼间从刘北候身后转出一个身形高健的男子,个头倒是窜了许多,蜜色肌肤,可是那幽沉沉墨瞳,飞眉修鬓,薄唇挺鼻却是旧识,脱去了三年前的最后一丝稚气,眼前的年轻男子浑身上下透出的冷意直教她暮春背上生生起了一层冷汗。      ……这小子,居然没死!      她强挤出个比哭更难看的笑意来,急惶之间脱口而出:“原来是凤冷回来了……”      那年轻的男子却不依不饶,淡淡一笑:“方才姨娘说的凤冷又惹祸了,说的可是凤默?”      这一时,同来的众人都已落座,便是华鸾素,也趁着乱,捡了个最末的位子悄悄坐了下来,堂上单只余了凌清清与贺凤冷这一对庶母嫡子对峙。      凌清清张口结舌,一时答不上来。      她若当是,便等同于认了自己唆使亲子迫害兄长,假扮兄长行走。若答不是,这帮人进来之时她已仔细瞧了个遍,并无贺凤默的身影。既然贺凤冷带了这许多人前来,凤默怕是已落在了他手中……      那些旁观的众人也已经瞧的清楚了,这分明是嫡母早逝,庶母容不得嫡子,这才想出的恶毒之计,不知怎的令庶子顶替了嫡子的身份行走,又不知想了怎样恶毒的法子,才能令这嫡子三年之后才能重踏家门……      刘北候向来耿介,已是摇头叹道:“枉了贺堡主一生清名,在江湖之中也算得一条铮铮铁汉,怎的能纵容妾室做出如此恶毒行径,迫害嫡子,谋取家产?”      凌清清这三年间当正室夫人当得惯了,早已忘记了自己当年乃是一名妾室,此刻被堂上众人灼灼目光瞪着,苦思一时,终于教她想起一个法子,当下掩面欲泣,来了个恶人先告状:“堂上诸位大爷叔叔们想来已经听闻到,方才凤冷可是唤妾身姨娘的。他这样不忿我这庶母作了继室,弟弟也成了嫡出……今日我那儿可是高高兴兴出的府,现在还未曾回来,也不知被那起心怀愤恨的人弄到了哪里……这让妾身可如何是好啊?”      华鸾素自己向来喜笑随心,可是最烦妇人扭扭捏捏的哭,又因受制于贺凤冷,少不得帮他一二,当下扬声道:“贺大少,你可是因为心怀不忿,绑架了你的弟弟,想着暗地里下死手折磨?”      贺凤冷朝角落里瞟了一眼,面上神色不动,拱手向着在座的行了一礼,“诸位前辈今日皆在场,可否为凤冷做个证人?……若非听闻老父病重,这家……不回也罢!”      众人面上皆显出同情的神色来。便是贺天傲,心中也是一沉,暗料不到这小子三年不见,行事竟然比之从前更为周详稳妥,他数次想要寻出破绽,好趁着他未进家门,将他扫地出门,可如今瞧来,堂上众人多瞧刘北候眼色行事。刘北候又偏帮与他,此刻众人瞧着这正假意哭泣的凌清清,面上已有不屑之意,他若再出口,想来众人瞧着他的眼神也不会友善到哪里去。      此事虽是贺家家务事,但江湖人讲道义,行事有时并非只顾念宗族一脉,遇见不平之事,仗义直言也是平常事。刘北候虎目一瞪,恼道:“你这妇人哭哭啼啼,真是惹人烦得很!你那宝贝儿子并非贺小哥撮了去,而是被节度使手下抓了去……”又见那女人呆呆瞧着他的蠢样,似全然不能置信,到底行走江湖多少年,将嗓子里后半句话咽下去,转头问旁边一名姓凡的大商家:“凡老弟,那贺二公子被抓进节度使府,可是个甚罪名?”      那凡大家油滑成性,商场中人从不轻易得罪人,立时苦恼的皱了皱眉头:“刘大侠这可是为难老朽了!当时擂台之上乱哄哄的,那些兵卒抓人,哪里会同我一介商人理论清楚?再说,此刻抓进去,想来尚未定罪,若要知道是何罪名,听说总要节度使大人亲审过后,才能定下来吧?”      贺天傲暗道:这两只老狐狸,明明知道凤默那小子被抓进去是因何,却不肯亲口告诉凌清清,难道只等人散了,这恶人却是要我来做不成?      他深凌清清娇惯贺凤默成性,便是贺凤默十分过错,也必要推到旁人身上十五分,自身一点罪责不沾。比方说他出去喝花酒嫖娼,她便定然会说:“都是那起子狐狸精,见得我儿年少,定力不足,又这般玉树临风,贺家高门大户,想捞一把,这才使尽了浑身的解数去勾引他……我可怜的儿……”      若贺凤默打了人,回来她必怨怪那被打之人:“定是那人十分的可恶,我儿侠义心肠,这才路见不平……”若有随行仆人多嘴说一句:“公子摸了那人的妹子一把,二人这才打将起来……”她不但不会夸奖这忠仆,定然要找人将这忠仆暴打一顿:“如此败坏我儿名声的贱仆,留来何用?远远打发了才省心!”又辩解:“定然是那人的妹子小小年纪,朝我家默儿抛了媚眼,行事不端,默儿小小年纪,哪里知道世间这些女子的诡计手段……”      ……      贺天傲绞尽了脑汁,数次想引得堂上来宾之中有人能将贺凤默假扮贺凤冷事败被抓一事讲出来,无奈来宾皆是风波中来去过的,如何肯做这恶人?是以谁都不愿意接这话茬,又见得贺凤冷总算是得家门,贺老爷子抱病在床,不便见客,便纷纷告辞。      刘北候重重拍了拍贺凤冷的肩:“小子,万事小心了!如若有空,带着你那小媳妇儿来我那里喝酒。”      贺凤冷感激道:“ 有空晚辈定然带着娘子前去老爷子府上叨扰两杯酒!”亲自送了堂上宾客离开。      贺天傲同往。      堂上一时只余了呆立着的凌清清与安小七。      安小七见得机会极佳,立时大步上前去,立定在凌清清面前,将她上下左右肆无忌惮的打量一番,凌清清被她这无礼的目光打量得极是恼火,猛然又想起那天银楼一幕,指着她:“你……你……你……”了半天,却被她拿扇子轻轻推开了伸过来的手指,笑眯眯道:“凌姨娘,你这般激动,小心也像你家老爷一般卧床不起……听说老年人最不宜激动……”      凌清清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暗恨这丫头不知礼数,自己这把年纪,怎的能算老年人?忽尔想起她这句话,一时惊住:“你是说我家老爷……我家老爷……”      她目光一时惊惧。      安小七笑眯眯刷的一下打开扇子,侧头一笑,模样娇憨无比:“我可什么也没说!”      ——贺凤冷,你不想让我好过,其实我也不介意在你的眼里撒一把沙子!      地煞门里的乌骨素扇安小七,向来不是什么善茬。      有句话怎么形容来着:睚眦必报!       作者有话要说:好多天以前,俺就看不到晋江评论,也就是说,一打开醉秋波,一直在抽,评论是个小菊花转转转……真想爆菊啊……看不到评论木动力更新……所以…… 这周更新从今天日更到周五……先介样吧,希望有留言有动力! 74 74、平地波千丈8 ...      贺家堡当家人贺天祥,一生英傲,如今知天命,本应是贻养天年的好时候,如今却静静昏睡在床塌之上,再无一丝行动能力。      贺凤冷偕娇妻前来拜见老父,见到的就是这样的一番情景。      管家忠叔侍立在旁,见得他的到来,显然始料未及,大吃一惊。但当着侍候贺天祥的众多下仆,这种吃惊只能强压的心底,眼睁睁看着大少爷拜见过老爷子,当场洒下热泪,被他的小娇妻劝慰着走了。      凌清清一口银牙咬碎,听着贺凤冷一口一个凌姨娘,全然不顾自己已经被贺天祥抬为妾室的事实,心恨欲狂。但眼下当务之急却是贺凤默,于是眼睁睁瞧着贺凤冷带着安小七去了当初自己居住的清竹苑。      那清竹苑本就是全府除了主院,最好的院子,当初给了贺凤立冷居住,但这三年间却是贺凤默的居处。      她召了贺凤默的随从来询问。但这些随从素日秉承她宠子的宗旨,如今自不肯讲实话,只一味言语搪塞,道擂台之下人多,评判的贵宾又不肯让带随从,少爷乃是孤身上台,后来如何,他们也不清楚云云……      是以到此刻她仍然不清楚贺凤默在台上如何被拆穿伪装,当初被刑拘之事。      竹清院内,贺凤冷皱眉瞧着这熟悉而陌生的院子,心内实是百味杂陈,又觉厌恶。      这院子原来遍植翠竹绿树,他又向喜清静,倒是处雅致的所在。但自贺凤默搬了过来,嫌弃此地太过清冷,又不好大动干戈,但三年间处处动一动,不觉间也是改天换地,将个清幽雅苑换作了人间绮红福地。      他二人方进院子,便见门口迎来一名身着淡绿色长裙的少女,本是笑意满面欣喜万分,方才喊出一声:“大少爷……”面上神情便凝住。      她这里盯着贺凤冷多瞧了几眼,心中持疑,身后却另有一把娇柔的嗓音笑道:“绿柳姐姐,教你去门口去瞧瞧大少爷到了没,怎的呆站在这里?”竹影重重,却从竹影之后转出一名红衣美人,入目之处先是一双盈盈秋波夺人眼目。      绿柳捅了捅她:“红绡你过来瞧瞧,进来的那位瞧着是大少,可是这不过半日功夫未见,怎的就高了一个头,瞧着肤色也黑了许多?”      那红绡不及回答,只听得一阵女子的娇笑声,不多时,竹影之间转出四五名年轻女子,花红柳绿,桃腮杏目,各有妙处,各有擅长。      安小七瞄一眼身旁已经是冷凝着一张脸孔的贺凤冷,偷笑道:“小凤哥哥,您这是左拥右抱?”      贺凤冷在她小脑袋之上敲了一记,“瞎想!”大步流星走过去,冷冷道:“谁是这院里的管事?”      那些女子四下相顾,一片茫然。      半晌,红绡方迟疑的上前一礼:“这位……这位……”她大着胆子端详半晌,仍是不敢确定眼前这位。      安小七上前在她脸上摸了一把,触手滑腻,笑嘻嘻道:“这位是贺凤冷贺大少,姐姐好生侍候着,容我找个地儿去睡会。”以扇掩面,只露一双潋滟妙目,不怀好意瞧了贺凤冷一眼:“小凤哥哥,最难消受美人恩,哥哥对这些美人儿们可要好生相待!”      施施然去了,徒留院中一干女子与贺凤冷大眼瞪小眼。      贺凤冷其人,向不好女色,跟着吐迷度三年,劫掠之事没少干,但却从不曾染指被抢进大沙海的女子。连吐迷度也曾背地里偷偷问:“凤冷,你可是有隐疾?或者,中意男儿?”      见得他面色越来越黑,只当自己料中,连忙讨好这正在暴怒边缘的男子:“你若喜欢男子,改日再碰上俊秀些的,不用杀了,全掠回来给你享用!”      回答他的,是被从后领子被拎起来扔出门去,嘭的一声重重关上的房门。      贺凤默的房间里,高床软枕,脂粉浓香,再加上院子里的温香暖玉,倒也不失为一处福地。      房内婢女皆在院内,她自行动手,将床塌之上的铺盖之类全卷了下去,扔在脚边,却从枕下掉出来一本印刷精美的小册子。她拿起来瞧时,册子上两只妖精打架,姿势多变,人物又绘的纤毫毕现,想起那贺凤默搂着一众美人儿在此寻欢作乐,不觉恶心欲呕,将这小册子连同这些铺盖卷作一团,丢到了后面的净房。又从衣橱内另寻了一套全新的,瞧着还未曾使用过的寝具铺了起来,倒进软软的床塌,在上面满足的打了两个滚,想到贺凤冷那张黑面对着院内一众莺燕,也不知是何种境况,不觉偷笑。      她一个人在此间,将这房内打量片刻,但觉这房内摆设不似男儿居处,倒似女子闺房,处处悬挂着些小女儿的摆设。暗暗摇了摇头:凭着这样脂粉香气里长大的男子,多大的雄心壮志也被脂粉给磨挫的消散干净。又见那合欢帐上悬挂着个浅绿的香包,绣功甚是精美,爬起来端详,鼻端嗅到一股淡淡的味道,不由大是诧异:“……这里面……”抬手便摘将了下来,打开看时,里面却装着合欢草,味道虽淡,但闻一点,已教她面上一热,尝到了厉害,连忙屏气凝神,一把打开窗,将帐上悬挂着的零碎小件全揪了下来,从窗子里扔了出去,口里兀自骂着:“……不知羞耻的色胚……”      突听得一把清朗温润的声音:“我可不曾将这些婢子收用,全打发了出去,怎的就是不知羞耻的色胚了?”      转头去瞧时,贺凤冷一目墨瞳正蕴着点点柔波,浅笑着立在门口,哪有她臆想之中被众女扑上前去,衣衫也被扯得稀烂,春光外泄的狼狈模样?      她想这些时,原本只是随心,哪知方才又嗅进去了些合欢草的味道,此刻逾发面红耳赤,瞧着贺凤冷只觉此人容色正好,肩宽腿长,一时心里竟然生起了绮思,只呆呆瞧了过去,早无往日的伶牙利齿,哪里还分辩的出一句,方才那句话非指他?      贺凤冷见得她这般娇俏模样,只道她对方才院中诸女多有不满,想来心中定然是醋海生波,这一下倒教他心中无端生出喜悦之意,将方才在贺天祥床塌前面引起的一腔郁思给消散得干净。边行边笑道:“这一院子莺莺燕燕,可与我无关!”      那小丫头此时才似如梦初醒,狠狠白了他一眼:“与你有无关联,与我何干?”对着他逼近到一掌之距的修眉俊目,呼过来的热气,只觉面上烧得似要引爆一般,难堪的扭转了头,暗道贺凤默这色胚,寻常悬挂之物也要装了合欢草,真不能轻饶。      忽觉耳上一热,却原来是她扭头之时,贺凤冷正吻了下来,不曾吻到樱唇,却亲到了耳朵之上。他就势含住了那小巧如玉的耳垂,不住舔弄。      安小七本来已嗅到了药,又加之内力全失,使力去推,掌下却绵软无力,倒使欲拒还迎,只喜得贺凤冷在她面上流连,将那红唇辗转厮磨,情动之时,连大手也不老实,正欲往下摸去之时,门外却有人战战兢兢道:“大少爷,老夫人来了!”      正磨缠在一处的二人一惊,这才气喘吁吁的分开。      小七深恨自己如今内力全失,连制力也弱了许多,被他占了便宜,狠狠在他臂上咬住。她虽下死力咬下去,但这点痛痒对贺凤冷来说形同挠痒痒,他浅笑着摸摸她的小脑袋,那模样仿佛在逗弄自己豢养的正在闹脾气的小兽一般,口中却答:“将凌姨娘请到书房去。”      凌清清其实就在门外,这三年间,贺凤默住在清竹苑,这房里她想来就来,何曾想过有一日会被拒之门外。但再忿恨也无济于事,如今贺天祥卧床不醒,儿子落在节度使手中,贺凤冷与节度使二公子向来交好,她先时已遣了管事前去节度使询问,却被府衙门口的兵卒一顿棍子打将了出来,打了个鼻青脸肿。      万般无奈之下,她只得前来求贺凤冷。虽然那一声“凌姨娘“的称呼委实令她心中不好受,但如今儿子生死未卜,多少陈年旧怨皆可暂且放下。      她在书房等了又等,大约快一个时辰了,才见贺凤冷姗姗来而来。      一直陪着她等在书房的绿柳红绡二姝见得贺凤冷的影子,便有些瑟瑟发抖之意。      现如今这位大少爷,身形高大轩昂,是比原来那位大少爷更有男儿气概,府中众仆暗中已传开,原来住在这里的大少爷其实是二少爷假扮,这位才是货真价实的大少爷。      府中之事,向来有过去的凌姨娘,现如今的老夫人作主,她们六个丫头只因生的拨尖些,一直在二少爷房里服侍,都是被二少爷收用过的。      原来府中盛传大少爷心如铁石,对女子从来不假辞色,但自三年前她们被送到这清竹苑,却深觉这位爷怜香惜玉,便是床帏之中也是颇多花样,众女只当终身有靠,平日只懂拈酸吃醋,哪知道如今一朝梦醒,只被大少爷立在当院,冷冷一句:“你们几个,哪里来的都回哪里去,若再教我瞧见呆在这清竹苑,小心我扭断了你们的脖子!”以指代刀,啪的一声,已经齐齐斩断了一根形如小儿臂粗的竹子。      ……她们几姐妹的脖子,定然是不如这竹子结实耐切的罢!      这二女在旁发抖,凌清清却已经迫不及待迎上前去,拿捏出一个温婉可人的笑容:“凤冷啊,凤默还在节度使府中呢,你们兄弟久未相见,姨娘来这里,是想劳烦你一趟,将他接了回来?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得罪了那位节度使的公子,还要劳烦你多多为他说几句好话……”       作者有话要说:嗯,十三号的更,嗷嗷 75 75、平地波行丈9 ...      贺凤冷自然不会令她如愿。      但他早非懵懂少年,唱念坐打总还是练了几分,当下端起一张愁苦的脸:“姨娘也知,我如今三年未曾回来,与楚二公子早生疏了,今日在擂台之上,他半分面子都不曾给我……说起来,也是我交友不慎啊!”      凌清清暗恨。那节度使府一听说是贺府中人,连侧门都不开,一顿棒子打将出去,一点情面不留。只得又腆着脸求道:“凤冷啊,如今我也算得你继母,凤默更是你亲弟,无论如何你可不能袖手旁观呐!”      但她却不知,此语正戳中了贺凤冷的痛处,他虽不曾当即翻脸,但眉间笑意越发冷凝,只迟疑道:“凌姨娘有所不知,如今我身上银钱不足,就算想进节度使府,与楚二公子重修旧好,总也得送他几件像样的礼物吧?”      凌清清暗道:你身上银钱不足,总也要有人信才对吧?      那日在银楼相遇,他们起了冲突之后,贺天祥后来遣了人去打听这位“凤大官人”,得到的答案无一不是:凤大官人是个大方的有钱人!      不过是不舍得拿出来罢了!      但这些话又岂是可以拿到台面上来质问的。      无法,她回房之后,便将自己的私房数了足足一万两银票,送了过来。      贺凤冷欣然接收!      转手就给了安小七:“娘子,这是你这几日的花销。”      安小七数了数,嘿嘿直乐:“你倒是慷她人之慨!”      “我不过是拿我贺府的银子来给娘子花,何错之有?”      “……”安小七面红过耳。      但转天上街,花起银子来毫不手软,反正慷他人之慨,是谁都会做的事,并不是多难学。      贺凤冷从酒楼揪了她出来,将她拖进了节度使府。      楚天阙早已在后花园摆酒相候,同席的自然还有罗宗生,程殿鹏夫妇。      这几人见得他夫妇二人联袂而来,满面春风,青娘先忍不住笑了:“那日小七死活不肯进贺府,只当是龙潭虎穴,怎的这才两日,便如发了大财一般?笑得眉眼都要挤在一处了。”      安小七得意一笑,并不辩解。      席间贺凤冷提起收到凌清清一万两银票,意味深长提醒楚天阙:“既然凌姨娘特意托了我前来说项,要府上好生关照我那不成材的弟弟,瞧在这银票的份上,还要请楚二弟好生关照关照了!”      楚天阙腕骨活动的吧吧直响,显然是答应了。      罗宗生瞧得眼热,也来凑热闹:“楚二哥,这几年小弟也想多多关照关照贺二少爷,不如你带上我?”被他一掌拍远,嗷嗷惨叫。      楚天阙果然不负重望,在凌清清又凑了十万两银子送到贺凤冷手中的第三天,终于获准探监。      河东节度使乃是一方大员,楚昱虽御下严谨,但架不住楚二公子胡闹,府衙之中又有那起巴结奉承之辈,着实是好好“关照”了一下贺二公子。      等到凌清清立在节度使府衙的地牢里,看着浑身没有一块好肉的贺凤默,只心疼的差点背过气去。      贺凤默见到哭得稀哩哗啦的老娘,宛如见到了观世音再世,扑上前来一阵猛喊救命。      他自小不曾吃过大苦,已经捱不过诸般关照,早在楚二公子亲写的供词之上签字画押了。      凌清清来之前,已见识过那张供词,内中含杀兄未遂,弃尸乱葬岗(这一点倒与事实颇符,也算歪打正着),假饰兄长行走,谋夺家产等一系列恶心,虽兄长大难未死逃出生天,但贺凤默罪责难逃,判个斩首怕是极容易。      母子两个相对而泣,贺凤冷与安小七抱臂旁观。事到如今,凌清清哪还有往日半分争强要胜的心,哭了半晌,回到贺府之后,亲自去了清竹苑,屏退了下仆便一头跪倒在了贺凤冷面前,磕头拜求:“凤冷,你一定要救救你二弟,你不能眼睁睁的瞧着他被砍了头啊!那供词全是捏造,默儿他虽然胡闹,哪里想得出这样的毒计来?”      贺凤冷目中神色莫测,只淡淡道:“那请问姨娘,想出这样毒计来的既然不是凤默,还有谁?”      凌清清哭得狼狈的脸上惊慌一闪而过,才支支吾吾道:“此事……此事是你二叔所为……他因不忿你父亲将掌家大权交到你手上,这才想出这条毒计,只有杀了你,凤默又是个不堪大任的,他才能接任贺家祖业……至于凤默假扮你,那是因为……那是因为我们见你失踪,你父亲又是个行动不便的,怕一时拿捏不住他,这才让凤默扮作了你行走商行,好阻止你二叔的阴谋……”      越到后来,她说的越流利,终于满怀信心抬头去瞧面无表情的贺凤冷,只期望他面上能够有一丝丝松动的迹像。只要他开口,为凤默翻供的可能性就很大。      可是让她失望了。      贺凤冷就像雕像一样,冰冷到无一丝人气,连那墨瞳也失了焦距一般,也不知道是因为想起了过往贺天祥对他的慈爱之意,还是想起了别的。这令得凌清清惴惴不安,不知如何接下去。      安小七在贺凤冷身后伸出半个秀致的小 脑袋,啧啧叹道:“要是小凤哥哥拿这话去与二叔对质,不知道二叔会说些什么?”      贺凤冷嘴角微弯……果然安小七从来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小祸苗!      凌清清呆呆瞪着那双笑微微的妙目,心中大恨:这死丫头!      她的原意是想要挑起贺天傲与贺凤冷二人之间的仇视,顺便让贺凤冷救出贺凤默,他母子二人受惠,可谓一箭双雕,可惜功力不及,被安小七当场戳穿。      她慌了一下,拿帕子拭了拭面上眼泪,却假作慈母一般忧心的摇了摇头:“小七有所不知,非是我阻止你们,此事极是隐秘,三年前我也是好不容易才知道了此事,当时心中非常害怕,怕某一日凤默也着了你二叔的道,你公爹又是个行动不便的,除了看好凤默,让他假作你夫君,好让你二叔不敢下手之外,哪里还敢作旁的想头?如今也是情势紧急,这才和盘托出,怕你们刚回来,着了你二叔的道。”      安小七感激涕零:“多谢凌姨娘为小凤哥哥担心!”心道:你恐是巴不得他着了贺天傲的道吧?      凌清清见得安小七信了,她自己向来枕边风的功力了得,自觉贺凤冷又极宠这位小妻子,怕是她的枕边风功力也不弱,又滴下几滴泪来:“我还不是为了你兄弟两个?!你二叔巴不得你们兄弟两个都没了,也好独霸这一份家业。偏你父亲身体又不顶用,如今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不能主持大局。凤冷啊,以前你父亲可是最疼你的……”      这话似触动了贺凤冷的心事,他面上表情终于软了下来:“姨娘且拭了泪,我想法子找楚二公子疏通……只是这银钱方面嘛……”      安小七在他背后乐得快笑出声了。      这些日子收到的凌清清拿来疏通关系的钱物全落进了她的腰包,这令她对一开始受制于贺凤冷,不得不假扮他妻子一事终于消去几多怨言,颇有几分期待凌姨娘的表现了。      凌清清这些日子将自己手头历年积蓄全葬了进去,还不能将儿子打捞出来,万般无奈之下,不得以道:“……你爹爹如今还躺在床上,这些日子你二叔也上窜下跳,不如我将家主印信与一干商行店铺交于你手上,你酌情处理,一定要将你二递救出来!”      贺凤冷勉为其难的点点头:“我本不愿再插手家中事务。如今我手上另有一摊子事放不开。但如今二弟还在牢中,爹爹又不能起身,不如我先接了过来,变卖些店铺,先将二弟救出来,再将这些家业交到他手上,也好为放心的离开……”      这番淡泊明志的话,虽不曾让凌清清全信,倒也让她眼前乍亮,多了几分喜意。      过得两日,贺家所有店铺商行河运生意全进行了大清洗,贺天傲在商行的地位一落千丈。      本来前些日子贺天祥倒下之后,手下各商铺中人皆在观望,都不知道以后主事的是大少爷还是二老爷,各自选择靠山,各逞其能。但是又过得几日,却听闻原来的大少爷却是二少爷在假扮,二少爷是个纨绔,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大部分人再无异议的倒向了贺天傲。但少部分人等着初回贺家的大少爷有所行动,都记得当年的大少爷处理干净果绝,少年老成。哪知左等右等不见大少爷涉足贺家商行店铺,却只有二老爷揽权,一呼百诺。      只等二老爷快坐稳了贺家家主的位子,大少爷却带着家主印信从天而降.      ……      一场争夺家主之战消于无形……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没更…… 起因于 林永健对路路说:路路,哥哥想跟你谈谈心…… 蓝艾草对乐乐说:乐乐,哥哥想跟你谈谈心…… 于是谈着谈着就谈到了床上,困觉去了…… 本来预计周六休息的……但昨天没更,于是决定今晚更一章,明晚更一章,周末休一下,然后继续更…… 76 76、平地波千丈10 ...      贺凤冷为了表示他拿到家主印信之后,并不曾食言,未曾忘记幼弟,特将帐面上二十万两白银挪了出来,以作疏通之资。其间,凌清清又有三次机会探望儿子,虽不曾翻供,但贺凤默的日子明显好过许多。      身上未曾再添新伤,旧伤也已经结了疤,正在逐渐脱痂。      只是他以前逍遥惯了的人,这种日子早已忍不下去了,每次总要磨着凌清清想法子救了他出去。      最近这一次尤其磨的厉害。      凌清清被逼不过,脱口而出:“默儿,如今你大哥已与楚二公子的周旋,家产也搭进去不少,指望能将你尽快救出去,你且再耐着性子等等吧?!”      贺凤默狂燥的捶着牢房木门,终于忍无可忍的吼道:“娘,贺凤冷的话你也信?你真当他是傻子不成?这分明是他与楚天阙做成的套子,逼着我们娘俩一起钻,你怎么能傻乎乎往进跳呢?就算把整个贺家都填进去,他也未必肯放了我!”      凌清清几欲落泪,坐困愁城,接连煎熬了这些日子,原本乌黑的发已经有了数根银丝:“默儿,为娘只有你一个儿子,就算明知这是个早做好的套子,如今除了决然的跳下去,还能怎么办?”      “找人将他杀了!”      因着半月的牢狱之灾,他整个人邋遢颓废,全无往日伪装的温雅模样,一脸的穷凶极恶。      “默儿,当年……他若是死了倒好!可是如今哪怕他受一点点伤,这太原府也再无你我母子容身之处……”      凌清清虽半生困囿贺府,但到底些微见识还是有的。      贺凤默白眼一翻,怪叫道:“娘,你也太过小心了!如今我在牢中,就算他死了,可与我何干?”      凌清清长叹一声,暗道自己这孩儿全无心眼,天真不知人心险恶,怎能与那诡计多端的贺凤冷相比?      “默儿你有所不知,他如今背靠节度使这座大山,又有刘北候这等江湖大豪撑腰,你爹爹若清醒着倒还好办,可如今他昏迷不醒,万一他有丁点伤,你这谋害亲兄的罪名跟娘谋害嫡子的罪名便摆脱不了。”她苦笑一声,“不但如此,娘只能盼着他不出一点意外,你才有可能离开大牢!”      见得贺凤默一脸的不甘不愿,只差拍断了大牢木门逃狱,她只得好言安慰:“总算,娘还有件事一直未曾告诉过他,你爹是定然不愿意教他知道的,但娘……如今为了救你,可也顾不得了!”      凌清清回到贺府之时,贺凤冷还在贺家商行忙碌。      他甫一接管,虽是从前做惯了的,但因着三年人事变动,还是一头扎了进去,昏天暗地,好生忙碌了一番。      但华鸾素乃是个逍遥惯了的,哪里耐得住枯燥乏味的等待,日日溜出去寻些乐子。      贺凤冷生恐有人垂涎她的美貌,只得另派了两名高手暗中保护,这才能放下心来处理事务。      岂料这日事情繁杂,等他处理完了正事,天色已暮,也不见安小七前来,只当她回贺府去了,使唤了仆役牵了乌龙驹来,趁着夜色回府。      清竹苑里,原来贺凤默收用过的女子都被他打扫干净了,只留了两个年老的粗使嬷嬷打理园子,房内也只留了一个侍候小七的小丫头,叫素琴的,有几分呆呆笨笨,但胜在实心眼儿,在仆人里是出了名的憨笨人。      此刻清竹苑正房内烛光大盛,贺凤冷倦意一扫而空,边行边唤:“小七……小七……”      素琴听得这声音,连忙迎了上去,还未开口说话,已被他几步甩在了身后,兴冲冲进了房:“小七——”待看清眼前灯光之下静坐之人,他面上笑意一点点敛去:“大半夜的,姨娘怎的来了?”      凌清清自下午从狱中回来,便坐在此处枯等,好几个时辰过去了,她的一颗心也起起伏伏,经过几番思量,好不容易聚了些勇气,方欲开口,喜孜孜大步进来的贺凤冷便越过她,绕过房内云母屏风,往卧房进去,口里一径喊着:“小七——” 卧室里空空如也。      往日爱闹爱笑的小丫头忽然之间不见了,倒教他觉出了寂寞惊怕。      正在这时,门外有脚步声,贺凤冷从卧室折返,这才发现来的正是自己派到安小七身边的高手。但这两人模样颇为狼狈,他心下一沉,双目陡利,向着凌清清扫了一眼。      “大少夫人呢?”      那两人面上一脸愧疚,齐齐跪下请罪:“大少夫人被人掳了去……属下护卫不周,寻了一下午,万死莫辞!实在寻获不到……”      贺凤冷只觉那颗下沉的心像被谁紧紧的攥在了手中,说不出的痛悔……如果,小七未曾被他设法压制了几力,单凭几个人,怎能将她掳了去?      这世上轻功能与她匹敌的又有几人?      但如今悔之晚矣。      他两步立在了凌清清面前,往日冰冷的眸子泛着煞气,如果眼睛能冒火,此刻凌清清怕也已经被烤得熟了。      “你到底……意欲何为?将她掳了再回头跟我来谈条件?”      凌清清婚后这几十年被贺天祥护在羽翼之下,何尝见过这么凶神恶煞的表情,整个人便禁不住一哆嗦,“……不是我!”      只觉领口一紧,已被贺凤冷提了起来,对上一双噬人双目,也是急中生智,猛然冒出一句话来:“定然是你二叔!他不忿你掌家,好拿了你媳妇儿来要挟你!”      贺凤冷厉声道:“当真?!”      他身材高大,凌清清双脚被提起来,恰如脱水的鱼儿,此刻只求上岸,哪里敢计较竖子不敬?立时涨红着脸点头:“你二叔向有手段,手上还豢养着几个江湖人士,定然是他!”      她此刻越发信服这答案!贺天傲向有野心,只是一直未曾得手,哪怕不是他,也盼着贺凤冷能立时去寻他的晦气。      脖子一松,她整个人顿时委顿在地,大声咳嗽了起来。      再抬起头,眼前已经空无一人,不但贺凤冷,连方才那两名男子也不见了踪影。      素琴小心翼翼挪了进来,“老夫人,我扶您回房吧?!”      她大梦初醒,也不知是哪里生出来的一股力气,一把推开素琴,撒腿便冲出了清竹苑,大半辈子都未曾跑这么快过。      贺天傲这些年积累家财,虽然早已分府另过,但贺天祥当年怜这弟弟自小住在主宅,在主宅西侧另买了块地,建了一座五进的大宅子,所以其实两座宅院后花园相连,距离并不远。      贺凤冷心急如焚,几个起跃,便进了贺天傲府中。      他小时候常常被贺天祥带着来这里玩过,对于亭台楼阁极是熟悉,又因小孩子调皮,连那机密之地也曾窥得,此刻脚下不敢稍停,直扑花园子里一处嶙峋假山。      那一处假山占地颇大,内中怪石耸立,他身后跟着的两汉子本来被便落下去好远,等紧追着他扑过来,这假山之中已然失去了他的踪迹。      索性过得几句话的功夫,远远走来四人,脚步轻捷,瞧着俱是好手。这二人俱是当初贺凤冷亲母冯宁幼时细心为他挑选的护卫,自三年前察觉了大少爷已换了人,虽心焦,也只潜伏在暗处打探,又好好看守着冯宁暗中的私产,只盼有朝一日能守得云开。      是以贺凤冷回来,先联络了他二人,华鸾素这数月间的花用,自然前是这个名义上婆婆留给儿子的私产。      他二人暗道:这大半夜的这四人不往楼阁屋舍之中去挺尸,却专往这荒僻的假山而来,此处定然有古怪。他二人悄无声息跟了上去,只悄悄注意这四人在假山里七拐八拐,转眼间却钻进了一处假山洞。      这四人之中有一人道:“听说二老爷掳了一个绝色美人回来,今夜准备让你我兄弟们开荤,也不知这小娘子禁不禁得住折腾,可别像上次那位,只半夜就丢了命,真是扫兴!”      他二人心中剧跳,想想大少夫人那双潋滟双目,纤弱身段,尤在绝色之上,主子既然赶到,想来一切还来得及。他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瞧到了庆幸之意。      进得这假山洞,内中却是四通八达,有好几处岔道,有的是死洞,有的却是通往假山外,所幸这四人一路说说笑笑,倒无形之中为这两人带了路。等到七拐八绕,下得一处深洞,但见灯光隐隐,人声愈显,那四人的笑声已混杂其中,不由心中一提:主子先时已失去了踪迹,怎的此时还不曾至?      他二人挨着这山石小孔瞧进去,但见这处倒很是宽敞,足抵得上一个敞厅。只是这洞里立着个极粗的木架子,木架之上被缚着的正是大少夫人安小七。好在她身上衣衫尚整,只冷冷瞧着眼前七八个流口水的男人,与她面对面,居中高坐在胡椅之上的,正是贺天傲。      那几个男人欲上前去动手动脚,被贺天傲抬手制止:“各位且慢,等我问完了再行乐不迟!”      又轻笑一声:“我说侄媳妇,你就不能牙关松一点,将我这大侄子这三年的事情与二叔说叨说叨?”      被绑着的那少女“呸”的一口痰便吐了过来,虽然态度极不文雅,但瞧在这暗中潜伏的二人眼中,倒是极为解气。      “贺天傲,三年前你用一千金买你侄子这条命,后来他被丢进了乱坟岗子,你打谅着那恶狗群狼早将他啃成了白骨一堆,这才高枕无忧的过了三年,这一次,你又打算怎么办?”      她这话语气平平,只冷冷陈述事实,但听在众人耳中,犹如惊雷一般。      此事本极为隐秘,又加之近来贺凤默被囚狱中,人人皆知此事乃是贺凤冷幼弟所为,无论如何也不曾疑到他手上。这话不止场中众人大惊,便是暗中伏着的也被惊住。      贺天傲恼羞成怒,指着那小丫头怒叫:“你……你血口喷人!明明此事乃是凤默所为,节度使府早有定案!”      追随他的这帮江湖中人虽然多数乃是邪派,但这般隐秘之事,他还是不欲人知,就怕旁人知道揭去他温善的假皮,露出内里的狰狞凶恶,心生惕意。      被绑着的少女倒是不惧他,昂首一笑,极尽讽刺:“你兄弟两个倒是兄友弟恭,买凶杀人丝毫不落人后。你拿了一千金买你侄子的命,你那位好大哥拿了五千金买自己长子的命……哈哈哈哈,地煞门那年接到此单,举门震惊……哈哈哈,见过穷凶极恶禽兽不如之徒,要拿你兄弟两个比禽兽,怕是连禽兽也要不堪此辱而自尽了!”      这几句话,一波连着一波,直如巨浪滔天,在场众人心中俱是波澜骤起。      洞内暗中潜伏之人更是心神大震。      “什么……你是说大哥也买凶杀那小子?那小子不是他亲子吗?”      贺天傲百思不得其解。      被绑着的少女扬眉轻笑,目中尽是舒展之意:“大概是老天也觉得他此心尚诛吧,不然为何会好好儿的瘫痪了,行动不得自由?”      贺天傲向来不信神鬼之事,不然又岂会做出谋杀亲侄之事?如今既然指望不上这位侄媳妇能松口,瞧着也是个硬骨头,且她知道此等机密之事,不管她如何得知,自然不能容她再活在这世上。他面上一白,指着这正凛然瞧过来的小丫头,色厉内荏的嚷道:“诸位,这小丫头一派胡言,休得听信!今晚就将她交给各位寻个乐子!”      那小丫头冷冷一笑,倒并不惧怕。      这群人之中当先一人本就是色令智昏之辈,当下迫不及待冲了上去,便要解这少女的衣带。方要动手,那少女小舌一吐,只听得“噗”的一声,倒似石子入肉,那人“嗷”的一声惨叫,软软倒在了地上,却不防碰落了那少女腰间的扇子,那扇子落下地来,半敞着扇面,却是一把素扇,素白扇面之上一字也无。      这突来变故,倒让洞内一干寻欢色昏之人脑中清醒,面面相窥。有大着胆子的上前去捡了那扇子,又将那死去的人翻来覆去的看,也没看出什么明显的伤痕来。又将那扇子拿在手里反复观看。      这把扇子扇面素娟,但扇骨却是乌骨金刚所铸,握在手中并非平常玉骨竹骨之扇,轻浮无重,而是沉甸甸的足似一件兵器。      在场众人除了贺天傲,其余皆是江湖之上有名的邪派人物,见识不俗,内中正在翻来覆去的摆弄着这扇子的一人手摆扇柄摇了两下,忽觉手心之上有一小小突起的点,未曾细思,他轻轻拢掌一压,扇骨顿时暴涨,七把尖刺森寒的小匕,去如流星,刺中了与之面对面的一名大胡子汉子的前胸。      那大汉惨叫一声,挥手一掌,便将这执扇之人击了出去,沉重的身躯撞击在了洞壁之上,溅起尘土石屑无数。      那被绑在柱子之上的少女嘿嘿真乐,苦于双臂被搏,否则怕是会拍手称快!      这扇子威力如此之巨,倒出乎众人意料,且伤口又是七个血洞,场中一人惊叫出声:“地煞门乌骨素扇安七少!”      贺天傲如梦初醒,指着那绑在柱子上笑得宛如寒梅绽蕊的少女惊叫道:“她就叫安小七……她叫安小七……”      明明那少女被绑在柱子之上,手脚都不得自由,兵器也被缴了,但在场众人还是忍不住齐齐倒退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家中来人……呆了一天……,晚上十点才走,耽搁了俺的午睡跟码字,晚上抱着本本码字……于是码着码着就睡着鸟……果然抱着本本在床上码字是一种错误的选择,稍微往下躺躺就可以同本本一起睡着…… 于是……今天这章其实算是昨天的,今天只有一千五,一起发上来……于是这章很肥吧很肥吧? 77 77、平地波千丈11 ...      贺天傲口吃一般:“你……你真是安七少?”      他心中其实已然承认这面前的少女,正是地煞门的安七少。      地煞门在江湖之中素有信誉,从不会暴露买家之名。他先时急乱之间并未曾想到这一点,如今想来,这少女如果是地煞门中乌骨素扇安七少,知道他们兄弟二人买凶杀人之事,倒也符合常理。      只是安七少乃是一名女子,此事在江湖之中倒是从所未闻。场中诸人听闻大哗,一时议论纷纷。      贺天傲啸聚的这帮人乃是一帮亡命之徒,众人齐齐后退并非是惧怕场中被绑的那少女,而是那少女身后的地煞门,却是万万得罪不起的。      甲道:“不如……不如将安七少放了?”      “放屁!”乙瞪着眼睛似要吃人:“真是蠢货!历来没听说过得罪了地煞门还能活着的?”他目中色欲之意渐浓:“况且,这小丫头实是尤物,不如……一不作二不休,只要此事隐秘,到时候地煞门连尸骨都无处可寻!”      丙闻言,连连点头:“此计甚妙!我等皆是亡命之徒,出来混就是想要钱要女人,到时候敛了钱财换个地方,谁会知道你我兄弟不但做了安平王的女婿,还将她——”挥挥手中大刀,露出一个狰狞而不怀好意的笑容。      岂料被绑在柱子上的少女嫣然一笑,檀口微张,丙已仆然倒地,挣扎了两下,骇然惨叫:“你这个心狠手辣的丫头——”双目一翻,断了气。      那少女朝那死去的汉子浅笑:“多谢夸奖!”      众人愕然,只觉后背发寒。      场中本有八名汉子,此刻两死两伤。那先时拿过扇子的被同伙一掌挥开,不知生死,被扇子戳中胸口的也是委顿在地,勉力支撑,中了安小七暗器的却是当场死亡。      场中围着她的目下只余三名,另有一名鹰鼻汉子站在贺天傲身边,冷眼旁观多时,此刻方才站起身来:“大家少安毋躁,这丫头口中能发暗器,大家只要避着她的正面,便无碍。”      这起恶徒一听,大是有理,已有人猴急的窜上前去,绕过安小七正面,向着背后而而去。安小七深恨那鹰鼻汉子道破自己秘器,略微转头,那绕到她背后的汉子闪避不及,也是“啊”的一声,场中几人去瞧,原来他眉心正中余有半截牛毛细针,针尾颤颤,尚未入肉,但人却已倒在了地下,挣扎了两下,死了。      原来华鸾素自失了内力,这吐针之技却全凭了多年苦练,舌头上的一点子力道。这针上涂有剧毒,地煞门杀手自小训练之时,早已日日服用解药,对自身并无妨害,但对于从不曾接触过这毒药之人,却是见血毙命。      那鹰鼻汉子阴恻恻一笑:“让我来会会地煞门的安七少!”身形似鹏,向着安小七扑过去。      安小七眼神一黯,唇角泛出一个苦笑,眼前黑影一闪,只当那汉子已扑了过来,张口便咬,只觉颔下一痛,整个下颔已经被卸了下来,巨痛袭来,那人从她口中掏出一小粒黑色的药丸,又顺手往她口中塞下去了一粒药,这才将她的下颔恢复原状!      感觉到嗓子里一颗药滴溜溜滚了下去,华鸾素火冒三丈:“贺凤冷,你个混蛋!给我吃的什么药?”她双目瞪得溜圆,里面盛了满满的怒火,若非被绑,恨不得宰了眼前男子。      贺凤冷眸中笑意轻染:“自然是你最近朝思暮想的解药啊!”手中长剑挥动,将捆着她的绳子断成了几段。      华鸾素活动活动手脚,这才看到场内战成一团。      原来鹰鼻汉子扑上来之时,贺凤冷隐在暗处的两名贴身护卫心中大急,立时扑上来拦截,此刻三人战成一团,另三人见得对方人少,嘻嘻哈哈笑着围了上来,那两护卫与四名恶徒纠缠,甚是吃力。      贺天傲见得站立在华鸾素身旁的贺凤冷,耳边太阳穴似被重鼓敲击,翻来覆去只有一个念头:原来这小子大难不死,此次找上门来是翻旧帐的……      他忍不住叫嚣:“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被撞破这事,唯今之计只有拼个鱼死网破,顾不得其它了。      贺凤冷嘲弄着瞧一眼贺天傲,将华鸾素护在身后,轻声问:“可好些了?”      华鸾素自服了那药丸,便感觉丹田之处有一股被压抑的热力缓缓而起,此刻缓缓引着这热力行遍周身经络,冷冷一哂:“自保之力总还是有的!”      贺凤冷身形移动,从一名汉子手中抢了华鸾素的扇子递还给她,便执剑去助那两名护卫。      这一场打斗不过一盏茶便结束,那鹰鼻男子被贺凤冷几刀挑断了手脚经脉,其实三人自然未曾落得个好下场,如果当今天下乃是男帝当政,这四人收拾收拾,倒可以去宫中服侍主子了。      贺天傲此刻却坐在高高的胡椅之上,他面前立着笑靥如花的少女,那把乌骨素扇正正抵在他胸口,少女笑语如珠:“我说二叔,贺大少的一条命可值一千金,那你这条命呢?”      贺天傲自小并不太喜练武,虽与贺天祥乃是同胞兄弟,但武功造诣却与他相距十万八千里。更何况见识过了安小七那把扇子的威力,无论如何也不敢轻举妄动。额头冷汗一滴滴往下落,他终于颤抖着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侄媳妇……侄媳妇……”却被华鸾素狠狠一脚踢在胫骨上:“我呸!凭你也配这样叫我?”      贺天傲本质上仍然是商人,见风使舵之技使得高深莫测,立时讨好道:“安七少……安七少,我可以出五千金……五千金买我自己这条命!”      却被华鸾素又狠狠踢了一脚:“贺大少乃是堂堂贺家嫡子,岂是你能比的?”      数步开外执剑而立的贺凤冷唇角微弯,心情颇为受用。      贺天傲见得能省下一大笔金子,心头微喜,又为难道:“要不……九百九十金?”      “混蛋!当我地煞门是叫花子啊?拿这一点金来打发?”      贺凤冷暗道:小丫头脾气甚是暴躁,其实由她出面收拾二叔也不错!      贺凤冷与华鸾素偕同两护卫回到清竹苑之时,四人皆是收获颇丰。      华鸾素将手里暂作包裹的织锦团花桌布摊开在书案上,顿时珠光宝气,几能耀花了人的眼目。      那两侍卫手中也是拎着大大的两个包裹,全都自动自发替她堆在了书案上。二人心道:这哪里是一千金?恐怕连五千金都不值……      再想想二老爷从今以后,倒也可以做得个不近女色的商人,后院妇人尽作虚设……不由大呼痛快!      大少夫人出了那假山石之时说过:“要一个人死太容易了,最好是让他以最痛苦的方式活下去……不是很好吗?”      想到此,他二人禁不住哆嗦了一下,退了下去。      华鸾素将桌上金银宝石点一番,心满意足:“这些也尽够我回家的盘缠了。”      ……      贺凤冷心中一寒,颇有几分后悔自己给这小丫头提早给了解药。      “小七,你就这般着急离开?”      端坐在一堆宝石金珠后面的少女笑如暖阳,撑着腮子疑惑不解:“小凤哥哥,我不回家娶夫成亲,难道在此地与你虚耗?”      她扳着自己手指头数算:“我今年已经十七岁,嗯,也到了年家立业的年纪了。不然哪天出门执行任务,未曾给华家留下一根苗苗,岂不有愧于爹爹?”      这念头却是方才她欲咬破舌下毒药之时想到的。      华家势单,如今仅剩爹爹一根独苗,爹爹也唯此一女,如果她今日身亡,依着爹爹对娘亲的深情,必不会再找人延续香火……说起来,还是自己有愧于爹爹。      她从来果决,既打定了主意,当然立时便想着回去。      只是她却不知,这话正中贺凤冷七寸。      贺凤冷自赤崖驿知道了她便是杀了自己的刺客,其间数次较量,从前还恨不得此姝死在自己剑下,但不知几时,这念头渐渐淡去,竟生出另一种别样的想法。      这丫头如此可恶,唯有将她拘禁在自己身边折磨,方能解恨。      他也确实如此做了,但这结果……连他自己也未曾预料得到。      仿佛是从前,见到凤默得到的爹爹送的一块九转烟霞色的玉佩,他当时恨不得砸碎了事。因为爹爹在这一方面总是极宠凤默,凡是他想要的,总能设法满足他。      当有一天,他设法找人引诱凤默去赌,他输的急眼,将这块玉佩抵押了,这块玉佩辗转终于到了他手中。他将那玉佩紧握在手心,闭上眼,心中想到的是爹爹一脸慈爱的抱着摸着凤默的脑袋,那样慈和的神色,是他八岁以后,自娘亲过世之后再不曾见到过的……      后来那块玉佩被他捏得粉碎……      如今他才明白,有多爱就有多恨……      就在方才,他潜伏在假山洞中,紧盯着安小七,又用暗器助她,解决了前面两个人。到得第三个时,他已瞧出安小七的神色有异。及止那鹰鼻男子向她扑过去时,她脸上那一闪而逝的苦笑,心中骤然清明。      历来做杀手的,任务不成决没活着的道理。安小七何等骄傲的人物,又岂会容得这般老丑的男人近身侮辱?她既然舌下能埋暗器,埋一粒致命的毒药也不是什么难事。      ——果然事实如此。      当她决然赴死,那一刻他发现自己的心跳都要停止了……      心中百转千回,涌上无数念头:我只要她活着,只要她生机勃勃活在这世上,哪怕天天捣蛋任性杀人如麻,只要她活在这世上,一睁开眼,我便能瞧见她温暖的笑颜……      他被这念头惊住,只觉脑中轰隆隆降下一个闪雷,终于教他明白了,原来一早,一颗心已经不小心系在了这小丫头身上。      如今见得她没心没肺瞧着一堆金珠傻乐,只觉头疼。又听她打算好了准备回去成亲生子,张口便道:“成亲生子这件事,其实我也可以帮你的……”      正端详着手中一块红宝石的少女愣愣的抬起头:“啥?”      见他神色不似说笑,自己倒撑不住笑了:“你我做做假扮的夫妻也不错了,难道还要真成亲?贺大少,你可得想好了,说不定睡到半夜,我心气不顺,爬起来捅你一刀。”      他神色岿然不变,但语调极柔,带着些说不出的诱哄意味:“小七,你我互为对手这么久,你不觉得我们深刻了结彼此,足可匹配么就算成亲,婚后生活想来也不会无趣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追了一个文……嗷,于是好几天都掉在坑里,死去活上,没爬上来…… 明天十二点以前还有一章四千字的更新…… 78 78、平地波千丈12 ...      贺凤冷当然不曾得到令他满意的答案。      事实就是,安小七当时紧张的一把将桌上的零零总总值钱货都揽在了怀里,拿那织锦桌布好生包了起来,一副小财奴的模样,扬着小脑袋,狠狠威胁他:“你不怕将来背个败家子的名儿?”      她都说到这份上了,显见是不愿意了。      按着她花银子的速度,其实要夫君背个败家子的名声,还真不难。      但贺凤冷岂是常人?微微一笑,眼角飞波,目光简直能溺毙人:“为了小七,我甘之如饴!”      安小七生生打了个哆嗦,大约是觉得此话太假,并无几分真实信,姑且忽略。      贺凤冷见甜言蜜语如砒霜,她听到实在不曾生出欢喜之色,反倒要打个哆嗦,显然不曾受用,暗道这丫头久经风刀霜剑,对温柔乡大约有着本能的排斥,生怕磨钝了她杀手的锐气,说不定二人相争倒有助于感情升温,万一哪天她脑子一热,答应了成亲,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于是出言讽刺:“名满江湖的安小七听说天不怕地不怕,连我的求亲都不敢应下,可真是胆小如鼠!”      如今她被压制的内力已经恢复,自然不再怕他,潋滟秋波狠狠瞪过来,昂昂反击:“以为小爷怕了你?!”可惜她身上偏穿着女装,模样又娇俏妩媚,倒教贺凤冷一时里看呆了去。      从来洞房多花烛,灯下看佳人,原是盛景,此刻贺凤冷心中无端一跳,却躬身一揖,借着弯腰掩去些不自然的神情:“七少大义,与贺某一路切磋武艺,凤冷铭感五内!此次家中有变,得请七少襄助,还望七少不吝援手,酬金任七少开口,凤冷再不敢推辞!”      ——反正就是要不计成本不择手段将她留下!      华鸾素虽然久经江湖考验,说到底并不曾真正了解男人。若是她与自己娘亲关系尚佳,倒可可以从她娘亲那里了解一件事:男人有时候的适当示弱,后退一步,说到底不过是为了将来能朝前更大的走几步路,最好是将对方逼至墙角,不得不满足他的要求。      可惜她年少气盛,一路之上又与贺凤冷相斗良久,渐渐生出一种念头,要将这男人打趴下,最好是让他心悦诚服的认输,方能令自己心头愉悦。如今贺凤冷给了她这居高临下的机会,她好不心花怒放,很干脆的便应了下来。      “我地煞门虽然接单都是与人命有关的,但我与大少交情匪浅,只要有生意可作,不动血光,自然也行!”      ——从来娶媳妇,是个既出血又讲究策略的力气活。      正所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舍不得钱财怎能娶妻房?      贺凤冷低着头,目中笑意一闪而过。      二人从敌对立场转为合作盟友的第二天晚上,护卫来报:凌姨娘夜半时分往书房去了一趟。      本来这也没什么奇怪的,贺天祥因为身有疾病,如今与个废人无异,既不能陪她说话又不能疗她聊天,她心中有事,偶尔去书房找些野史杂记看看也并无不可。      可怪就怪在,她进了书房却失了踪影,护卫随后趴到房顶上,掀开瓦往下瞧时,书房之中并无一人。      护卫急了,只当她知道有人跟踪,这才使了个金蝉脱壳之计,哪知这护卫从房上跃下来,正欲进房去探查一番,书房门却吱呀响了一声,她从书房里出来,慢悠悠向着居处而去。      此事未免奇怪,她手中一书未拎,只提着进去时提着的羊角小宫灯,照得见眼前五步以内的地儿,五步以外皆是黑漆漆的。      华鸾素听得此语,惊道:“难道这女人也在书房里藏着一个男人不成?”      贺凤冷在她头上敲了一记:“你这小脑袋瓜子里都装的是什么啊?”      她犹记得,在西州回纥,住在星辰殿的梅娜侧妃有个不甚良好的习惯,那就是半夜自己一个人去盛酿着的肉酒。女人大半夜一个人在庭院中游走,总有些不欲人知的隐秘之事吧?      但事关他亲爹帽子的颜色,她还是乖乖住了嘴,只眼巴巴瞧着贺凤冷,一副欲夜探书房的模样,显然已经燃起了好奇心。      贺家书房其实离清竹苑并不远,贺凤冷与华鸾素摸黑前往之时,正是三更,府中之人俱已沉睡,一路之上倒也未曾遇见过闲杂人等。      他二人进得书房,点亮了灯烛,但见这书房内藏书颇丰,博古架上摆着许多玲珑珍玩,宽大的书案临床,墙上另有字画,二人皆是从小习武,与书画一道终究缘浅,倒也说不出什么妙处,只一径在房内转悠。      地煞门训练杀手自成一统,每人与机关术上总也略懂几分,华鸾素拿着一把小锤子四下敲敲打打,还真教她寻出了蹊跷之处。      大凡宅门大院,其实有个把秘室也实属正常,只是贺凤冷当年在此打理行商往来的帐目之时,做梦都不曾想过自已家尚有这一处隐秘的所在,瞧着安小七将这博古架上某一处移了移,于是这架子倒像自己长脚一般,挪了过去,架后露出黑黢黢一个洞口,不由目瞪口呆。      安小七拿着羊角宫灯,拽了他的袖子一把:“愣什么神呐,下去瞧瞧你姨娘的奸夫长什么样?”      他这才回过神来,捏了一把小丫头的鼻子:“说得跟真的一样!这等隐秘的地方,也许藏着金银珠宝的,怎见得就是个男人了?”      小丫头皱皱鼻子,颇有几分兴灾乐祸:“下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事实证明,安小七不但嗅觉灵敏,且大有向着神算子一行发展的潜能。      二人执灯沿着密道走了不多时,便觉一股霉臭味而来。黑暗之中,听得一个虚弱的声音道:“凌清清,就算我死,你也休想拿我去要胁凤儿……咳咳咳……”那人连着咳了好几声。      安小七悄声道:“听这光景,倒不像奸夫像仇敌。只是这个凤儿……是你么?”      其实在听到这人的话之后,贺凤冷便心头剧跳,一种说不出的惶恐在他心头盘旋。      这三年来,他反反复复将自己自小到大的事思虑了一遍。      小时候,他记得八岁那一年,娘亲过世以后,爹爹因为腿出了问题,不良于行,脾气变得极为暴躁,尤其是对着他,极为严苛。又说他乃是贺府嫡长子,将来要继承家业的,自然武功人品都得过硬,于是逼着他没日没夜的练武,连向来疼他的忠叔也对他冷淡了不少。      他那时候只当爹爹痛失爱妻,对他期望只有更高。相反,凤默就不曾受到这样严苛的待遇,比他小了两岁,却成天在凌清清身边缠绕,爹爹也不会苛责他。      ……      他高一脚低一脚往下走去,只觉真相呼之欲出。密室之内的人大约是久不见灯光,半眯着眼,有气无力道:“凌清清,不管你找了谁来,都别指望我会与凤儿相认……”      安小七将灯盏举高一点,直直举到贺凤冷脸上,见得他面白如纸,死死抿了嘴唇,不由暗叹一声,安慰他道:“如果这个人是你亲爹,倒好了!我总不能够相信亲爹要出五千金要儿子的性命!”      这话虽是歪理,任谁也不想有一个不光彩的身世,但却奇迹般的令贺凤冷心里松了一口气,暖了几分。      他一直无法忽略那种被抛弃的感觉,更无法强迫自己忘记自己在贺天傲家的假山石洞里潜集成时,听到贺天祥用五千金买自己这条命时候,那种彻骨的寒凉!还有什么比亲人的举刀相向更令人胆寒心裂,透骨绝望?      她二人脚步轻捷,到得那人近前,举灯累瞧,这才发现面前的男子发如蓬草,浑身散发着一股霉味儿,更重要的是,这男子手脚皆被重镣所困,瘦的只剩了一把骨头。当他抬起头,虽然胡须遮着了下巴,但贺凤冷还是大惊失色,喃喃张口:“爹爹……”这人分明是贺天祥。      但被困在这里的是贺天祥,那躺在外面凌清清卧房内的那个人又是谁?      贺凤冷迷惑了。      华鸾素奇道:“小凤哥哥,此人如果再圆润一点,跟你爹简直一模一样。”      出钱的是老大,她自接了贺凤冷这一单生意,想着能赚不少,心情大好,自然对他颇多友好之举,此属一例。      那人闻听此语,神色大变,止不住一声惨叫,转头便扑向了一旁的稻草堆,恨不得将自己整个人都埋在稻草堆里,再不能教面前这轩昂的年轻男子瞧见。      华鸾素奇道:“这位前辈,难到我二人长得很可怕,倒教你不敢再多看一眼?”      那人削瘦的身子止不住的在发抖,良久才道:“你们不该来此,走吧!”      贺凤冷双脚似钉在了原地,哑着声音低低问道:“你是谁?我又是谁?外面那个又是谁?”      华鸾素被他这一堆谁是谁绕得头晕,那人却低低道:“知与不知又有什么关系?你是贺府大少爷,此地不宜久留!”      贺凤冷低哑一笑,含着说不出的辛酸悲凉:“当然有关系,一个被亲生父亲用五千金雇了杀手要他命的贺府大少爷,就算不当这大少爷,总还要明白这其中缘由吧?”      那人迟疑道:“他……他真的买凶杀你?”      “自然是真的!”华鸾素颇有几分不好意思:“我就是那收了五千金的杀手……”      那人转过身来,将他上下好生打量一番,虽然形容狼狈,但目中牵挂担忧之意决不似伪装:“你……你可有伤到哪里?”      瞧着旁边这纤稚的小姑娘,若真是她下的手,二人哪能这般和谐相处?      他摇摇头:“你二人休得骗我,速速离开此地罢!”      贺凤冷僵在当地,只觉手脚俱寒,如三九日掉落冰窟,从头到脚的冰渣子,连腔子里了灌了好几口冰水,只觉透心凉。但华鸾素从来是个百折不挠的性子,被撩拨得好奇心起,非要弄个水落石出不可,察颜观色,才道:“前辈不知,其实小凤哥哥三年前确实被我刺杀,几乎丧命,后来流落他乡,最近才回来。”      那人神色大变,几乎可称之为咬牙切齿:“他……他真的向你下了杀手?”      华鸾素连连点头:“我收的那五千金可不是白收,拿人钱财自然要替人办事。”      那人道:“敢问姑娘隶属哪门哪派?怎的做这样见不得人的勾当?”      事关门派声誉,华鸾素岂会容他这般玷污,当下不服气道:“前辈,我敬你与贺大少可能有渊源,所以才不肯对你动手。我地煞门向来银货两讫,拿人钱财替人挡灾,你再这般污蔑我地煞门,休怪我不客气!”      那人无声笑了:“原来是地煞门的小姑娘啊,模样倒也讨喜,人也很可爱,你俩个倒是很般配,只是你若与凤儿成亲,地煞门门主可会同意?万一发了追杀令,你两个可抵挡得住?”      他这般侃侃而谈,句句为着贺凤冷着想,也不知是他顶着与贺天祥一模一样的脸,还是他面上这般关切的神色,贺凤冷只觉说不出的辛酸,却无半分恼怒之意。      华鸾素却恼了,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叫道:“喂,老头,你再说话这般没头没脑,小心我火了,一把烧了你的胡子!你是谁,还是快点从实招来?!”      那人也许是在黑暗之中寂寞的够久了,从前更恶毒的话都听过了,何况这小姑娘虽然说话盛气凌人,但面上早涨得通红,分明羞愤不过,这才虚张声势,他瞧在眼中只觉可爱,并不反感,当下也不再推脱,轻声道:“我叫贺天瑛。”       作者有话要说:嗯,更新…… 79 79、平地波千丈13 ...      清竹苑里烛光幽亮,被侍卫带去打理干净穿着贺凤冷衣服的贺天瑛被小心送了回来,倚在被垛之上斜坐着。      他瘦的厉害,整个人都脱了形,倒同近些日子昏迷着,水米不曾沾牙的贺天祥更为相像了。      贺凤冷遣了两侍卫守在门外,又揪住了欲往外逃窜的华鸾素:“小七,你不是答应了要帮我吗?怎的这会要逃?”      安小七苦着脸,显然极是不情愿:“贺老前辈说的肯定是桩秘事,我岂能旁听?”听了岂不就要真正搅进这趟浑水之中?      贺天瑛一双与贺凤冷极为相似的眉眼安祥瞧着面前少女,有一种沧桑历尽的从容不迫。      “无妨,我已是一把快成灰的老骨头了!”      贺天瑛,乃是贺府上任家主的庶长子,他的母亲只是贺家家主的通房丫头,生他的时候难产而死,当年嫡母进门,对外隐瞒,再加上上任家主对他并未多经心,在府中一直半奴半主的活着。他虽比贺天祥大了两岁,但由于奴仆照料不力,个头倒与这个弟弟一般大小。      再大些,这兄弟两倒长得惊人的相似,越大越相似。只是贺天祥性子跳脱,他却素性喜静,这位跳脱的弟弟又深得父亲喜欢,便常令他假扮自己,他却出外游玩。      贺家虽如今为商,但江湖地位不改,总还是有些仇家。贺天瑛替弟弟打掩护的事情某一日被贺家家主发现,又经过嫡母的枕头风,于是这个原本应该有自己名号的贺府庶长子却在某一日“意外身故”,做了弟弟的替身,活在贺府某个不为人知的院落里,只在有需要的时候才能顶着弟弟的名头出行。      认识贺凤冷的娘亲冯宁,纯粹巧合。那日冯宁前往贺家商铺买些金器古玩,准备送礼,却遇上了假扮贺天祥前往铺子视察的贺天瑛。      众目睽睽之下,报的自然是贺天祥的名号。      贺家家主此时正想拉拢冯家,于是向冯府提亲。冯家在太原亦是财阀大户,且生意除了三晋,往江浙一带也有涉猎,听说所获不菲,引得三晋财阀不免人人瞩目,只盼着能娶得冯家独女冯宁,这一笔大的家业便落到了自家腰包。      冯宁自在贺家店铺见过了贺家公子贺天祥,只觉那少年温柔敦厚,见得贺家也来提亲,忍不住芳心暗许,与爹娘私语,贺冯亲事遂结得顺风顺水,不知羡煞了多少三晋人家。      她当年尚不知,迎娶自己的并非她中意的那个人。      真正的贺天祥此时正与凌府三小姐凌清清好的蜜里调油,喜讯传开的时候,凌清清几乎绝食,后来在贺天祥的甜言蜜语之下终于答应了屈身为妾。      凌府虽比不得冯府,但也算江湖名门,凌清清的父母自然不干,但架不住女儿一哭二闹三上吊,只得勉强应了下来。      新婚之夜,冯宁与贺天祥圆房,只觉这郎君与那日所见大有不同,不但甜言蜜语说得溜滑,且与床弟间简直翻着花样的折腾。过得几日,她偶然知道了替身之事,又暗中慢慢打听,这才知道了府中原来还有贺天瑛这样一号人,这才知道所嫁非人。      但贺家大少爷有替身这件事,只是贺天祥的贴身之人知道。府中别的仆役提起贺天瑛,也大多茫然。只因这名字从起了以后,用的时候实在太少。      小时候,因着嫡母不喜,当面呼他孽种,背地里仆人都叫“那小子……”比呼唤家里的仆僮还不如。再大些,他又被贺天祥摆布,几时真正用到贺天瑛这个名字?      因此,当他在密室提到贺天瑛这个名字的时候,在场的几人均是一脸的茫然之色。      却说冯宁成亲不过半年,丈夫却抬了凌清清进门。不出一年,冯家双亲相继过世,这一份偌大家业落在了贺天祥的手里,她绝望伤心之下,几欲寻死,都是贺天瑛暗中劝解。      贺天瑛本就钟情冯宁,又对她婚后的遭遇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她是个刚烈的女子,又一身武功,不擅柔媚之术,既不得丈夫喜欢,再被婆婆苛责,也只能打落了牙齿和泪吞。最终二人情难自禁,有了肌肤之亲,生下了贺凤冷。      贺天祥并不知情,只当自己亲子对待,贺凤冷八岁那年,才知晓这一切,本想掐死了贺凤冷,但冯宁拼了命的与他搏斗,最终令他瘫痪。自已却身亡。      贺天祥将一直誓不娶妻毫无防备的贺天瑛设计囚禁在书房密室,又知道二弟心怀不轨,自己身体不好,万一他哪天起了歹意,先杀了自己的儿子贺凤默,不如先将贺凤冷好生养着,并捧高他,对他又极是严苛,做出一副让他接手贺家的模样来,替贺凤默挡灾。      贺天瑛一直被囚在密室,贺天祥每次心情不好之时,总要去密室折磨他一番,出一出胸口恶气。贺天祥自己被冯宁弄伤了脊椎,下肢瘫痪,气忿之下,也将自己这位大哥的双腿给弄断,同他一般模样。      自冯宁死后,他本欲自行了断,但想到幼儿,总还是不甘心就此死在阴暗的地下室,便苦苦挣扎着活了下来。      贺凤冷呆呆坐在床前,喃喃问道:“那他……从前不曾杀我,三年前为何又要动手?”      当年踩在云端上的人,一跤跌下来,灰头土脸,再无翻身的可能。      他想要质问,可是,贺天瑛身上血迹尚未干,凌清清在他这里受了气,转头便去了书房,将一肚子气撒在了贺天瑛身上。她虽没有武功,可是挥动鞭子的力气还是有的。在将贺天瑛抱出来之时,他回头去望,那间密室里并无遮寒之物,一堆稻草就那样铺在地下,气味难闻,墙头挂的鞭子上沾满了斑斑血迹,触目惊心。      华鸾素虽行走江湖,密闻也听了不少,但此时心中未免也是惆然一叹:贺天瑛一直当作贺天祥的影子活着,几十年以后,贺凤默却顶着贺凤冷的名头生活了近三年,可见报应不爽。      她同情的拉拉贺凤冷的袖子:“他要杀你,还不是怪你!”      贺凤冷正在茫然之处,只觉小七这话全然说不通:“他要杀我怎能怪我?要怪也只能怪——”谁生下了他,自然也就该怪谁,可是当他目光转到贺天瑛那满含歉意,始终坦然直视着他的温润慈爱的眸子之时,不知为何,只觉辛酸,倒将后半句话给咽了下去。      安小七早洞察先机,暗叹一声:这位贺老伯倒是隐忍功夫一流,虽然是个身世堪怜的人物,但他坐在那里却教人无端生出亲近之意来,果然是个忠厚的人,也不怪那位冯家大小姐动了心。      “你若稍微懂得些藏拙,贺天祥怕是也不会这么快动手!他前惧贺天傲动手,后怕你再掌权,偏贺凤默文不成武不就,与你相比可差的太远,这偌大一份家业,倒真没他们父子什么事了。要怪,也只能怪你太过优秀罢!”      贺天瑛目中隐有笑意,轻轻点了点头,显然赞同她的这番话。      贺凤冷自嘲一笑,只觉胸中块垒难舒,堵得他生生要喘不上气来,但面前一直静坐着的人带着世事洞察的慈祥睿达之意,只静静瞧着他,目中流露出的欣慰满足之意,无端教他想落泪。      他叫了十几年的爹爹,却原来只是二叔……虽然只是一声称呼,可那些送出去的孺慕之思,仰望之意,这三年来的辗转反侧,初闻“亲父”买凶杀子的震动,这些剧烈的情感都在胸间撞击,教他如何轻易张口?      他身旁坐着的少女侧着头将他打量了许久,谁不曾满心巴望着父疼母爱?她从前也曾努力想要做个贴心的女儿,巴结讨好的傻事未尝没有做过,只是总做不到点子上,细想起来,心中倒隐隐生出同病相怜的感觉来。      她轻轻摇摇失态的贺凤冷,柔声道:“小凤哥哥,可要听我一言?”      对方转过失神的眸子,轻轻点了点头。      她的声音愈发柔和,简直是相识以来初次这般温柔对他:“你与这位贺伯伯虽然从不曾父子相认过,但他以前假扮过贺天祥的替身之时,未尝没有与你打过照面,或者,你也曾无意之中唤过爹——”      贺凤冷目光笔直的瞧了过去,床上那人眼眶微湿,微微点了点头。      但他彼时尚小,冯宁健在,贺天祥又对他慈爱有加,他实在分不清幼时记忆里何时见过这位亲父?      安小七又道:“我瞧着贺伯伯身体不大好……你心中疑团又已经解开……我不记得你是个胆怯之人,连现实也不敢面对……”      贺凤冷教她这话说得双目陡亮:“小七,你说的对,三年前我在大沙海快死之时,只想知道为什么我不能留在太原,如今知道了,心中疑团已解,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连“亲父”买凶杀已都可接受,换个慈详点的父亲,为什么不可以接受呢?      他恭恭敬敬跪了下去:“不孝子凤冷见过爹爹,孩儿来迟,让爹爹受苦了!”      床上坐着的中年长者半生孤苦,十几载被囚,从来笑颜以对的从容神色这时候被打碎得彻底,有长泪顺着与贺凤冷那双极为相似的长眸之中缓缓流下,“好……好孩子……快快起来……”      当晚,贺府书房发生火灾,所有藏书帐册化为灰烬。现任贺府当家人贺凤冷亲率家仆救火未果,却在救完火之后发现书房有密室一间,只是大火烧得断壁残垣,不辨其间之物,遂下令填实此间地下密室,准备择日择地再建书房一处。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晋江抽鸟……于是早早睡鸟……晋江抽真是不更文的好借口啊……后来听说只抽了一会…… 表打我……这周得更一万五,周五截止,明天继续更…… 80 80、平地波千丈14 ...      贺天瑛当年扮作贺天祥,并非摆个花架子。他是个肯吃苦又有耐性的人,无论武功理财,只因用心,反倒比贺天祥高出几分。可惜嫡庶之别横在那里,他又没有可吹枕头风的娘亲,自然只能认命做个影子存活了。      但如今情况大大改观。贺家已尽在贺凤冷手中,他虽十几年不曾代替贺天祥掌过族中事务,等到贺凤冷对外公布了贺天祥已清醒,重新掌家理事,便将贺府大权交予他手上,自己从帝鼎力协助,父子两联手,又将府中众仆彻底清洗,临时抽调了冯府当年的一些旧仆。      冯府自两位老人去世,虽说明面上许多店铺财务收归贺府,落在了贺天祥手上,但实际上暗处的生意却仍有冯府忠仆握在手上,乃是冯府数代家主的暗藏,只传予最亲近可靠之人。当年贺凤冷出事匆忙,贺凤默不知其中关窍,无从联系。这些忠仆都是可抵挡一面的好手,暗中窥测数次,已察出端倪,因此只在暗中沉住气照旧行商,倒不曾前去惊动贺凤默。      惟此,安小七初来太原府,无论如何挥霍,都不见贺凤冷经济上如何捉肘,她虽生疑,只当是贺家家财,实不知却是承继冯府旧业。      却说那夜凌清清闻听书房失火,起先只疑惑自己走时未曾熄灭火烛,心中先自咯噔一声,及止大火被扑灭,密室被填平,她心中恨意倒化作了幸灾乐祸,想到贺凤冷终其一生也不能知道自己真正身世,贺天瑛等了十几年,还是与儿子缘铿一面,心中倒也快意。      第二日里,贺凤冷借口贺府不安生,要亲自守着父亲,强行将昏迷的贺天祥从凌清清的院落搬进了清竹苑,凌清清虽觉有些不妙,但一时未曾想透其中关窍。      她儿子如今又还在狱中,不往进塞银子贺凤默便会挨打,塞银子也不能将人打捞出来,最多让他少受点苦楚,她不得不将自己历年私房淘澄,渐有败光之势。      贺凤冷往外掏银子倒也痛快,家中帐面上的银子都充作了打点之资,可是贺家堡的祖业却是不能轻易变卖,须得族中同意。      等到凌清清数次前往清竹苑,终于见到了清醒过来坐在轮椅之上的贺天祥,这才惊觉自己长久以来忽略了一件事:贺府书房失火并非是她的责任,其中另有隐情。      那坐在轮椅之上的丈夫虽瞧着精神矍铄,但眼中冷漠是骗不了人的。枕边人再有相似,感觉总有不同,她脑中电光雷鸣,失声叫道:“贺天瑛?”      贺天瑛近些日子在贺凤冷与安小七的悉心调理之下,身体大有好转,他从前又是顶名做过贺天祥的,说话调子的拿捏都恰到好处,当即就冷下脸来:“夫人休得胡说!贺天瑛怎能在此提起?”      凌清清这才省起此处乃是清竹苑,只室内此刻惟余他们夫妇二人,一众仆从与贺凤冷安小七皆退了出去。此刻她才真正绝望:“不,你就是贺天瑛,别以为我认不出来!”      贺天瑛微微一笑,也不再否认:“弟妹这般大呼小叫,真是有失当家主母的风范。只是你认出我来又能如何?”      凌清清语塞了。      无论是对外还是对内,包括贺天傲,都以为贺天瑛早已在极小的时候夭折,知道贺天祥有替身这件事的人要么早已过世要么当年就被灭了口,这宅子里知道此事的拢共不过两个半。两个是贺天祥与她,另半个,她一度怀疑管家忠叔知道此事,但知与不知,又不能确定。从前也不曾与丈夫问过,总不能直不愣登跑去忠叔,问他:“忠叔你可知道贺天瑛是老爷替身这件事?”      万一忠叔不知情呢?      她眼睛四下寻找,坐在轮椅上的人淡淡道:“弟妹别找了,天祥不在这里。”      早被转到了冯府秘密置下的小院里,被人严加看管了起来。      凌清清一下瘫倒在地。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贺凤冷脚步轻快走了进来:“爹,说完了吗?跟二婶说完了你就该喝药了 !”      凌清清后知后觉才明白这“二婶”是指她,只觉心中恨意针刺一般,心上密密麻麻,不知扎着多少根针。暗暗后悔,当初为何没在密室之中将贺天瑛杀死,一了百了?      他身后跟着的少女裙裾从瘫倒在地的凌清清面上扫过,她却浑然不觉,笑得极是欢快:“贺伯伯,您喝完了药,我们去外面晒晒太阳?然后,再去逛逛街,寻些好吃的,让小凤哥哥掏钱!”      “你这个小贪吃鬼!”      这是那孽子贺凤冷的声音。      “好!”      “凤儿,我听小七说你有一帮好朋友,不如让爹也见见?顺便感谢他们这么多年对你的照顾?”      “又是小七这嘴快的丫头!”      “哪里啊?”少女清脆的声音带着不知不觉间的亲昵:“贺伯伯无聊嘛,我就讲讲青娘姐姐他们的事情给贺伯伯听听,他听着听着心情也就好了,腿也会不疼了……”      “在青娘他们面前,你可得叫爹爹,别贺伯伯贺伯伯的叫,他们都知道你可是我娶的小娘子,穿帮了我可丢不起这个人,会被楚天阙那小子笑死的……”      “知道了!”少女不情不愿的声音渐去渐远。      最后的最后,她只听到贺天瑛轻轻的笑声,仿佛泛着屋外阳光花草的气息,“你两个,几时成亲了,也让爹爹高兴高兴?不然我这把老骨头,还不知道看得到看不到呢……”      语声渐去不闻。从头至尾,他们三人都不再关注过屋内瘫坐着的女人,仿佛她是不存在一般。      凌清清打量四周,默儿住在此处的时候,这屋子里一扫往日清冷,奢华热闹。他又是个怜香惜玉的,房中莺莺燕燕从来不缺,端茶送水,总不曾冷着饿着她的默儿,可是自贺凤冷住进来以后,默儿用过的东西全清了出去,房内简简单单,空空荡荡,便显出几分清冷来。      她猛然打了个哆嗦,仿佛清醒了一般,铺天盖地的绝望霎时迎面而来,几乎要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贺凤冷既然连贺天瑛都能弄出来,保不齐已经知道了老爷派人截杀他的事,所以他才使人扣住了凤默在狱中……      她匆匆起身回房,只觉这阴冷的房间再也坐不下去了。回到自己房内,却又不知何去何从。她的娘家虽然也很不错,但当年她自甘做妾,已经惹恼了哥哥姐姐们,带累得他们没脸。偏凤默自小回外祖家,总是惹祸,不是打了表弟,就是欺负了表妹,又对一众表兄表姐不甚恭敬,连带兄嫂也不喜欢这孩子,自她爹娘去世,哥哥们早已分家另过,就算她被扶为贺天祥正室的那日,兄嫂们也只是遣人送了礼物来,并不曾亲来上门道贺。      她那时候正在风光之处,并不曾想到自己也有走投无路的时候,如今却要她拉下脸去求兄嫂,只觉难堪又刺心。      正在这里发愁之际,听得院门外有人叫道:“娘……娘……”      这声音,与默儿何其相似!      她疑心自己听错了,那声音却近了,欢天喜地:“娘……娘……”      房门被砰的推开了,一个身影旋风般的刮进来,带着刺鼻的馊臭味道:“娘,娘,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仆人们也忽啦啦拥了进来,跪了一地:“二少爷无恙,真是谢天谢地,菩萨保佑!”      凌清清这才始信这不是梦,扑上前去,不管不顾便将馊臭难闻的儿子紧紧搂在了怀里,眼泪汩汩而下:“儿啊,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贺凤默洋洋得意:“我听说爹爹醒来了,重理家事。我早说过此事是贺凤冷设的套子,爹爹醒来,他也无计可施了,自然只有早早将我放了,才能求得爹爹原谅!”      凌清清心中苦涩难言,傻孩子,他才不要求得你爹爹的原谅呢!      但他刚回来,她又从来只觉儿子心思单纯,一时也不曾道破,只督促丫头去服侍贺凤默沐浴。      同一时间,程展鹏家后花园的曲水亭内,大摆宴席,席间笑语不断传出。      这曲水亭建的颇妙,乃是后园子的湖中心建了个赏景的亭子,占地颇大,除了花厅还有一处歇息之地,内室里放着些闲书,另置有塌,显然是准备有客人醉酒之后,临时歇息的。      推开窗,满池绿萍,虽无菡萏玉色,却也别有风景。      贺天瑛久在密室,青娘原想着他是长辈,这宴席定然是要摆到正厅去的。但小七执意要摆到后花园里来,想着贺天瑛十几年久不见阳光花草,总想着要他多瞧几眼。      贺天瑛起先知道她差点杀死了贺凤冷,心中不是不惊的,但后来几日相处,他身上有一种淡定从容的气度,又能万事包涵,惟有慈祥一笑,与安小七家中长辈迥异,从不会轻易指责她一句,无论她张罗吃还是张罗玩,总是极有兴致。——也难怪,一个人被关在暗室之中十几年,没疯已经不容易了。      安小七从生下来这十几年,无不是被人安排指责,在她心中长辈就是强迫的代名词。就算亲如其父华彻,也不免要安排她的人生,她的每年回安平州的次数,倒从不曾遇上这般好说话的长辈,由得她随心所欲,仿佛都是满心欢喜,半句指摘没有。她反倒越发从心底里敬重起他来,凡事无不为贺天瑛着想,只觉这位伯伯让人总忍不住亲近。半月相处下来,竟然比贺凤冷与贺天瑛还要贴心亲近一些。      青娘本就是豁达之人,见得贺家伯伯极好说话,并非从前那张板着的脸,小七这般妄为,他也不生气,只静静微笑,于是便将这宴席安排在了曲水亭。      待得席至半酣,小七推了贺天瑛去亭外看荷叶,贺凤冷将自己身世道明,众人这才明白,感情眼前这一位,与原来那一位并非同一个“爹”啊。      他既解了这三年来的心结,在坐又都是发小至交,忍不住替他感叹一句。末了楚天阙道:“我说你怎么传信让放了贺凤默,原来是找到了亲爹,心情愉快啊!”      罗宗生从来口无遮拦:“你怎么将那祸害放出来了?”摩拳擦掌,瞧着是要去教训贺凤默一顿。      他为贺凤冷这三年来所受的苦而不平,自然将这一切都归咎到了贺凤默头上。      贺凤冷拦住了:“宗生,我知你为我抱不平,只是……此事牵扯了两辈恩怨。贺凤默那样的人,只知享乐不事生产。如今贺家已经被我搬得差不多了,连凌清清所藏私房,也有十之八九落在了我手中,将来……谁知道呢。”      他泛出一个冷冷的笑。      程展鹏与楚天阙对视一眼,暗暗点头。      亭内几人议论此事,亭外一老一少却沐浴在阳光里,有一搭没一搭着聊着,昏昏欲睡。      “小七,你与凤冷的婚事,总还要禀告你爹娘的吧?”      贺天瑛这些日子越瞧这小丫头越喜欢,又见她与贺凤冷打斗之间脚法俨然,从不落败,不由暗暗赞叹。他虽腿脚已废,但眼光不差,知道这丫头武功修为极高,儿子虽然未曾明说,但瞧他神情,极是中意这小丫头,他一生孤苦,所爱之人嫁与他人,惟盼儿子能得一门美满姻缘,自然盼着他们早日成亲。      小七大概是被太阳晒昏头了,居然暗暗设想一下二人的婚后生活,不由傻笑了一回。又笑嘻嘻道:“伯伯,要是我让小凤哥哥嫁给我,如何?”      贺天瑛乃是生死线上挣扎过来的,心思豁达又睿智,无所谓道:“嫁娶嫁娶,两情相悦就好,谁娶谁嫁,又有什么分别?”      安小七只觉这伯伯太过知情解意,一时倒说不出别的话,半息之间又想到家里境况,调皮一笑:“可是我爹爹已经替我安排了一门亲事,我要是同时娶两个,伯伯可反对?”      贺天瑛见她这般可爱,悠悠然拈须笑道:“你这般无法无天的小丫头,正应该多娶几房来看着才好!”      “伯伯你取笑我!”      安小七双目一瞪,自己也撑不住笑了。又想到安平王府那一堆爹爹,暗思难道娘亲娶这么多爹爹,也是因为太过无法无天,多娶几个好看着自己?      一无所知的贺凤冷还不知自己成了这爷俩的打趣对象。      到得晚上回到贺府,贺凤默已经吃饱睡足,正等在清竹苑。      贺凤默在清竹苑住了三年,回来才知道贺凤冷又住回了清竹苑,他除了可惜自己那一屋子莺莺燕燕落在了贺凤冷手里,还未曾玩够,别的,倒也并不可惜。他本来就不喜欢这冷冷清清的清竹苑,若非要假扮贺凤冷,早搬回自己的院子了。      结果等他到了自己的院里,这才瞧见自己那些莺莺燕燕的美婢一个不少,暗赞贺凤冷识相,知道爹爹宠着他,自然不敢强占了自己的丫头。      等他在清竹苑等了半刻钟,贺凤冷与安小七推着贺天瑛回来,见到贺凤冷身旁那小丫头,又暗道可惜,这位大哥整个一截木头,自小笨嘴拙舌,只知埋头苦干,完全不知讨女孩子欢心是要多说些甜言蜜语的。那小丫头拉出来倒是倾城绝色,非他院里那一干丫头可比,可惜好好的鲜花教一头牛给啃了!      可惜安小七不知这色胚心中所想,不然依着她的脾气,还不知怎样整治这小子呢。      贺凤默见到贺天瑛,上前去便是一通小状:“爹,大哥胡作非为,还伙同楚天阙将孩儿弄进了节度使 80、平地波千丈14 ...   府衙大牢,你可得给孩儿作主啊!”      安小七面色古怪朝贺凤冷瞧一眼,后者也是古古怪怪瞧回来,二人难得有志一同:哦,原来凌清清还没将事实告诉儿子啊!      贺天瑛倒是还未说话,门外已经冲进来一个妇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爷,默儿不懂事,在外闯下大祸,惹得您生气了,还请您宽宏大量,不要与他一般见识!”说着砰砰磕了俩头。      安小七与贺凤冷又是相识一笑:总算来了一个明白的!      贺天瑛目中厉光一闪,板起脸来喝道:“默儿,你在外闯祸,为父还不曾严惩,怎的就扯上你大哥了?莫非是要为父请了家法来,你就消停了?!”嗯,十几年不扮天祥,扮起来其实也还得心应手。      贺凤默身子一缩,虽然自小到大还真没被请过家法,但是在牢中他已受够了打骂,心头早已惧怕,又疑惑爹爹为何要偏向贺凤冷,娘亲见到爹爹这种小心翼翼的模样,实在眼生,忍不住奇道:“娘,你为何要给爹爹下跪?”      安小七轻功绝踪,上前去一脚踢在他小腿膝弯处,贺凤默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安小七已回到了原处,摇头晃脑:“请罪就要有个请罪的样子!你娘给你爹爹下跪,那是因为没有教好你,让闯了大祸!”      贺凤默挣扎着要起来,被他娘死死拉住。凌清清咬牙恳求:“还请老爷宽宏大量,饶了默儿这一回!”      她自知自己儿子比不得眼前父子,惟有示弱方是长存之道,反倒更不敢将真相告诉儿子了。      贺天瑛挥挥手:“你母子两个且回自己院中反省去吧!”      此时,刚刚苏醒过来的贺天祥瞧着陌生的地方,陌生的陈设与仆役,糊涂了。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没更,今天这章是两天的量…… 表拍我! 另外……最近一直在纠结一件事,原来俺写过两个结局,一个是一对一的,其实是些悲,会死人……一个是NP大团圆结局,想问下亲们,如果我写死了谁,会不会挨拍? 或者,乃们想看大团圆结局的? 当我心情不好的时候,那个一对一的悲摧大纲就写成了,过了几天……饿心情好鸟……于是……大团圆的结局大纲就出来鸟…… 81 81、平地波千丈15 ...      贺天傲自从绑架小七那次吃过大亏,在家养伤月余,趁此机会,贺凤冷半月之间将他这些年安插在商行的人打发了个干净,等他能够爬起来转悠之时,贺家祖业基本已无他插手的余地。他只要等着年底分些出息就行了。      他暗恨贺凤冷父子,又诧异兄长贺天祥,既然买凶要杀贺凤冷,怎的如今父子两个却全无芥蒂?      当初他养伤之时,贺凤冷带了各商行管事前来探病,又殷殷嘱咐他好生养病,商行的事不必挂念,一切有他。如今他又另添了一层隐疾,虽瞧着家中娇婢美妾一院子,却再无亵玩近身的可能,这种耻辱狂躁,简直要将安小七那害他绝嗣的丫头恨入骨髓。      他家中如今不过一女,年仅七岁。      本来他与女色上头,倒与贺凤默有几分相类,但不知为何,子嗣上尤其薄弱,如今索性失去了指望。但平日与丫环婢妾调笑亵玩惯了的,如今后院那些女子好不容易盼着他伤养的好了,都使了手段想要分得一点怜爱,哪知却吓着了贺天傲,白日夜晚的不敢待在家,就怕在沐浴之时或者睡觉之时,浴桶之中或者床上多出来个女人。      ——他后院这些女人平时都是做惯了这种事的,那时候总能博得他的赞扬,然后春风一度。      怎知如今却成了他的大忌。      万般无奈之下,贺天傲只得搬到了自己名下的一处酒楼,夜夜宿在店中,对外只称要打理家业。      他家中不安份的丫环婢妾借机来了几回,都被赶走,这些女人倒安静了些日子。      这日他在酒楼雅座迎风惆叹,忽听得隔壁有人问道:“小哥,你可知道太原府贺家?”      大约是刚引进隔壁雅座的客人,只听得小二道:“客官,您远道而来,难道是去贺家投亲的?”      贺天傲竖耳去听,贺家亲人他无有不识的,也不知来者是敌是友。只听得那男子道:“小哥可知,贺家大少爷贺凤冷近日可回来了?”      贺天熬心中一跳,此人说贺凤冷近日可回来了——如果他不曾理解错误的话,此人定然是贺凤冷这三年间在外面认识的人。      小二道:“大少爷在太原啊,只是……”小二倒是知道自家主子与大少爷父子两个向来不合,自然要多考虑一番。正踌躇间,雅间帘子掀起,自家老爷正笑微微走了进来,“听闻公子是前来寻凤冷的?在下正是凤冷亲叔父,有事公子正好可以问问老夫。”      举目间,但见面前坐着的年轻男子皮肤白晳,略带病态,淡眉狭目,闻听他是贺凤冷的亲叔父,语声尤其冷冽:“贺老爷请——”      贺天傲坐了下来,又招呼小二将酒楼招牌菜上了好几样,这才与这年轻男子搭话。      年轻男子道:“贺老伯,有件事晚辈想打听打听。贺大少爷此次回来,身边是否带着一名叫安小七的少年?”      贺天傲只觉天赐良机,精神大振,挺直了腰笑道:“凤冷此次回来,倒不曾带什么少年。”见得那年轻男子目中难掩的失望,又笑道:“可是却带着名叫安小七的美貌女子。”      对面那年轻男子果然面色不好了起来。      贺天傲久在女人堆里打滚,心中暗喜,遂又添了一把柴:“不过,安小七如今可是我侄媳妇,那可是个能干秀美的丫头,凤冷能娶得此佳妇,我这做叔叔的心里也替他高兴啊!”      果然,对面那男子虽然不曾多说什么,但面上戾气一闪而过,立时便坐不住的样子,提着桌上的剑便要走。      贺天傲大着胆子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哎哟小兄弟,你既然要找凤冷,这两日怕是见不到。我今早出门的时候,瞧见他带着媳妇去管涔山上看林子去了,不如你跟我回府等,到了晚上他们小两口是定然要回来的。”      那年轻男子听了这话虽然面上极是难看,倒也依言坐下,吃了几口桌上菜肴。瞧着他食之无味,坐立难安的模样,贺天傲实是好奇:“不知这位小哥可是安小七娘家兄弟?”      那年轻男子目似刀锋,将他打量一番,忽然微微一哂:“贺二老爷可是真要带我回贺在府去寻小七?”      贺天傲见套不出话来,不免有几分失望,但瞧着这男子总不是仇家,而且,与安小七关系匪浅,于是连连点头:“那是自然。凤冷的朋友自然是我贺家的座上宾,小兄弟稍坐,老夫这就去遣人打探一番,看看凤冷可回来了?”      那年轻男子点点头,示意他自便。      贺天傲得机,立时出了雅座,去柜上唤了人如此这般吩咐下去,自己又进了包间,陪这年青男子喝了几杯,将他送进了后院客栈,只坐等时机。      不过时,探听消息的人回来道:“今日大少爷与大老爷都去了商行还没回来,大少夫人在外面逛过街,现在回到了清竹苑。”      贺天傲低笑一声:“真是好时机。”又遣了小二去后院请那年轻男子。      却说安小七今日在外随意逛了一圈,回来素琴服侍她梳洗了,吃了些点心,眼瞧着掌灯时分,还不见贺凤冷归来,扬声朝外面叫:“素琴,素琴……”      一会,素琴小步跑了进来:“大少夫人,大少爷还未曾来,不过倒是有一名姓韩的公子来了,是大少爷让人带过来的,说是少夫人的娘家人,正在后花园里等着呢。”      安小七惊喜的从床上跳了起来:“小眉毛哥哥……”。素琴眼前轻风一闪,大少夫人已不见了踪影。      近两个月来,虽然已过了初夏,园中百花争艳,但因凌清清与贺凤默被禁足在各自的院中,贺凤冷父子又忙得无暇闲逛,家中丫环婆子早知府上风向有异,哪个有闲心逛园子?因此贺府园子倒极是冷清。      安小七到得后花园,抬目去瞧,但见远处五十步之处正有一男一女,那男的距那女子足有两步,瞧身形正是韩眉,她心中暗笑,小眉毛哥哥如今也懂得同女孩子说话了,正要扬声呼唤,但见那女子转身猛然扑进了韩眉怀中,眨眼间却被他挥掌拍开,那女子重重撞在旁边一颗玉兰树上,颓然跌了下来。      安小七一边叹息韩眉不懂怜香惜玉,不过是个扑进怀中的女子,一边往他身边而去,人还未走近,先闻到了一股血腥气,又瞧见韩眉佝偻下腰来,她心中一慌,直觉不妙,扑上前去叫道:“小眉毛哥哥,你怎么啦?”      那弯着的身子一僵,缓缓转过身来,面色惨白如纸,但是眉间沁满了欢欣之色:“小七,总算找到你了!”说着,人却已经缓缓倒了下去。      她上前去抱住了他倒下去的身体,这才骇然发现,在韩眉的心脏处深深插着一把匕首,鲜血正汩汩朝外流,但那个人满面欢喜,似跋涉许久:“小七……再找不到你,我可都要疯了……”      安小七再想不到,都什么时候了,他还会说出这般傻话来?骈指如风,连点他周身大穴,哽咽道:“小眉毛哥哥,你别瞎说,我不是好好在这儿呢嘛!”      那人绽出个无力的笑来,带血的手紧抓着她的小手,仿佛使尽了全身的力气:“小七,你别瞎忙了,这剑刺到了要害之处……我恐怕……速回长安……门主落到了锦帝李岚的手里……小七……”      安小七一怔,眼泪以溃决之势奔流。她从来胸有决断,此刻也禁不住心乱如麻。韩眉被刺的这一刀,正中要害,她虽在江湖间行走多时,此刻也双手颤抖,不敢去拨这把匕首,连声音都颤抖且带着泣音:“小眉毛哥哥,你忍忍,忍忍我替你治伤……”      怀中的人却浅浅无力的一笑,只牢牢抓着她的手:“小七,抱抱我……门主已答应了我的请求……说是……等你回来就成亲……你不知道我……我有多高兴……”      安小七泪眼朦胧,心中荒凉悲伤,只觉从不曾有过的手忙脚乱:“小眉毛哥哥,你且忍忍,我替你拨了这把刀子,你定然会好的!”      将他的身子拢进怀中,一手按着伤处,一手握牢了匕首,猛然一拨,韩眉低低的痛呼一声,她面上顿时溅了满脸的鲜血,远处此刻有人走近,声音轻快叫道:“小七……小七……”却是贺凤冷。      怀中韩眉猛然急促的喘了一口气:“小七……我不想见到他……替我……”将他打出去,别再破坏了你我独处的这一点点时光……      但他气力已竭,双目只牢牢盯了安小七一眼,紧抓着她的手忽然就软软垂了下去,她心中大恸,只当他最后这句未完的话是“替我报仇”,想起素琴说是大少爷安排韩公子在后花园等,那这女子也定然是他所安排的,心中不由大恨,一死眼睛瞪得血红。      等到贺凤冷走过来,倒被眼前一幕吓得停止了脚步。      安小七双目似火,仇视的瞪着他。她怀中半抱着韩眉,也不知是死是活,半边身子都在血泊里。她方才是急糊涂了,此时仿佛想起来一般,从怀中摸出一粒丹药喂进了韩眉口中,只是对方牙关都已阖上,被她扭开了下颔骨才喂进去,却又不知吞咽,眼睁睁瞧着她以唇哺喂,才喂了进去。      从头至尾,她的目光都冷得足以令他心寒。      ,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完。 内啥,先祝大家五一快乐,另外,五一因为表妹要过来玩,陪吃陪聊陪玩是个力气活,所以……不知道有没有空更新,如果没更,希望大家不要拍我,五一以后就会正常更新鸟……如果有空,我会争取更新的……多谢大家! 82 82、平地波千丈16 ...      贺凤冷只瞧见她一头一脸的血,触目惊心。怀中抱着的男子半个身子浸在血泊里,大是惊慌,几步便跑了过来,“小七,怎么了?”话音未完,眼前寒光一闪,已有一把匕首迎面而至。      索性他武功修为颇高,侧头之下已避了开。但安小七并未因一招落败而停下攻击,她手中乌骨素扇之上的七把小尖匕哗啦啦一下窜了过来,贺凤冷纵身而起,人在半空中连连喊道:“小七,你这是怎么啦?”      怀中紧搂着韩眉的少女收了扇子,语声绝决,寒凉似铁 :“贺凤冷,你别过来!”      贺凤冷只觉整颗心如坠冰窑,虽不明白眼前发生了何事,但也知道她怀中的男子在她心中大是重要,强逼着自己镇定下来,在她十步之外柔声劝道:“小七,到底发生了何事?”      对面的少女红着眼眶恨恨道:“贺凤冷,就当我错识了你,竟然设了这样的套子来让韩眉钻。”      贺凤冷见她将韩眉负在背上,一步步走过来,急得连连辩解:“小七,不是我……不是我……”韩眉如何受伤,他当真不知。可是小七是个爆烈的性子,眼里半点沙子不揉,更何况是将她身边的人给刺死。      当此机会,他连解释也无从说起,只伸臂挡在了她面前,“小七,你不能走,你听我解释……”      安小七负着韩眉走得近了,声音之中恨意深浓:“贺凤冷,你让开,不然我让你血溅当场!”说出这话来,她自己也觉得牵心扯肺的剧痛。      ——是从什么时候,她心中已有了眼前男子?      眼下要将他生生从心里剜出来,这痛楚真令人难以承受。然而背上的人,是从小陪伴她长大,是可以放心将自己的整个弱点都交付到手上的,值得生死重托之人……      “不,我不能让开。今天的事情,我一定要说个清楚。再说,你背上的韩公子,也不易挪动,需要好生治疗。”      贺凤冷只觉不祥的预感在心头盘绕,眼前的少女是他费尽心机才带了回来,想要留下来陪伴他一生的女子,怎么会发生眼前这种状况?      她用仇恨怨毒的眼神瞧着他,忽尔自嘲一笑:“素琴可是你院里的人?从前可是侍候过你?”      他不明白关素琴什么事,可是当此机会,实不敢以谎言来拖延她,只得小心翼翼答道:“素琴一向是个老实的丫头,自小就在清竹苑侍候。”      对面的人惨然一笑,露出个“果然如此”的表情来,厉声道:“贺凤冷,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有胆子做不敢说!当我不敢杀你吗?”      她眼中的杀意清清楚楚,贺凤冷大大的倒退了一步。她全然不肯相信他,竟为了身上背负的韩眉要杀了他……一点解释的机会也不肯留给他……霎时只觉万念俱灰,恨不得就此放她离去……      可是不!有细小的声音在他的灵魂深处呐喊:一定有什么事发生了我却不知道,她不是别人,是我想要留在身边一生一世的女子……虽然从不曾当面告诉过她……无论如何,不能让她离开……      眼前的少女已背着韩眉,从他面前绕了过去,向外面冲了过去。他紧随其后,追了上去。      只因安小七背上负着人,他堪堪将安小七拦在了前院,却见前院正房门大开,贺天傲推着贺天瑛从房里走了出来,惊异道:“大哥,这是怎么啦?”      贺凤冷纵然此刻心乱如麻,也知道贺天傲来意不善,但见父亲的随身侍卫皆在身边,倒也稍稍放心,只拦在安小七面前,苦苦求道:“小七,你别走……”      安小七心神早已大乱,韩眉告之她父亲已落入锦帝李岚之手,锦帝与华家的恩怨已是几十载,爹爹作为华家唯一的血脉,落在了她手里,焉能有好日子?韩眉又受了重伤,她甚直连抬手往他鼻端试试有无呼吸的动作都不敢,生怕结局令她难以承受,恨不得插翅飞到二爹爹夏友面前,也好救救韩眉。偏面前男子几度拦截,不怪得韩眉之前所言,要为他报仇。      她先时还凭着心中一股恨意向他刺了一匕,被他躲开,可是此刻却只觉心头巨痛,正在犹豫要不要将他一掌打倒之时,远处跑来一名仆人,远远便道:“大少爷,素琴自杀了,她临终说不曾负了大少爷重托,已将您嘱托之事完成。”      此语将她心中最后一点侥幸也击溃,她双目充血,冷冷一笑:“贺凤冷,你还有什么可说的?既然你什么都算到了,何苦还要拦在这里?难道等着我再刺你一剑?”      贺凤冷虽然糊涂,但听得远处仆人来报素琴自杀之语,安小七神色大变,已暗道不好,连连劝解:“小七,你且稍安勿躁,我定然给你一个满意的解释!”      “你等得,我却等不得了!”她一字一句吐出这句话,倏然伸臂拨出了他腰间悬挂的长剑,剑出如电,猛然刺中了贺凤冷胸前,鲜血顿时染红了贺凤冷的长衫,她心中一软,手已经撤了回来,长剑呛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贺凤冷呆呆瞧了安小七一眼,见她目中流下泪来,又悔又痛又恨的模样,一时忘了自己胸前疼痛,只恨不得将她搂在怀中,好生安慰一番。但不等他再说出别的话,已听得贺天傲大叫道:“这丫头竟然伤了大少爷,来人哪,还不快将这丫头抓起来——”      贺府护卫皆是有几分功夫的,而且这其中还有贺天傲带来的人。虽然经过上次绑架小七一役,他上的江湖人士已经走了,但护卫却还在。他这一声暴喝,哗啦啦围上来一帮护卫,手中长剑寒光四射。      贺天瑛向来稳重,又知这一双小儿女闹到这般地步,必有隐情,立时阻止:“等一下——”但贺天傲带来的护卫已经扑了上去,七八道剑光已向着身负韩眉的安小七攻去。      安小七身负韩眉,但她足下半点滞涩不见,挥手之间,乌骨素扇展开之际,那七杯小尖匕分付七个方向,倏然而去,只听得几声惨叫,这几人手腕已被她击伤,手中长剑自然落地。      贺凤冷捂着胸口分神之际,场中已是变故突起,眼见安小七毫发无伤,心头大松了口气,连忙叫道:“停下……停下……”      可惜自安小七击下那七人的长剑之后,已有护卫大喊大叫:“杀了这女子,竟敢刺伤大少爷……”      又有人叫:“她是杀手,以前也刺杀过大少爷……”      这些人,皆是贺天傲带来的人,混在贺府护卫之中,周围人声鼎沸,更有忠心贺凤冷的眼睁睁瞧着他被捅了一剑,义愤填庸,执剑相向,顿时有二三十名护卫将安小七围在了当间,斗了起来。      场面一时大乱。贺凤冷被两名护卫守在身边,他虽一遍遍喊着停下,但安小七这一剑毫不容情,刺的颇深,怕是有些伤了脏肺,语声低微,早被人声掩盖。偏那两名护卫又是他娘亲亲选,自知道安小七乃是三年前刺杀了贺凤冷的杀手,早对她诸多防范,此刻无论贺凤冷如何央肯,总不肯替他传话,只替他点穴止血,见他执意不肯离开此地,只将他护在身边。      隔着层层护卫,他看见场中身影翻飞,不时有护卫惨叫,却终不曾闻得她一声呼唤,或者向他求救。贺凤冷捂着胸口,呼吸之间皆是剧痛,纵然那护卫点穴止血,胸前的血洞还是不断涌出滚烫的液体来。那护卫央道:“大少爷,属下带您去清竹苑叫大夫来,好不好?”      他吃力的摇摇头,只觉身上越来越冷,整个人如坠三九日的湖里,有无数的寒冰冷水涌进了口鼻中,他想要对着岸上那纤秀的影子求救,可是那个人只是陌然的,充满恨意的瞧一眼,渐行渐远……      安小七负着韩眉,手中乌骨素扇一次次挥出去,每一次挥出去,总有鲜血溅回来,场中鬼哭狼嚎,这些护卫反倒愈挫愈勇,将她紧紧的围在圈中。她怕韩眉受伤,将他护得严实,腾挪之间,反倒令自己身上挂了彩。      贺天傲笑道:“大哥,我就不信这丫头能跑了!三年前让她得手,那是意外,今日一定要将她击毙,也好为凤冷报仇!”      贺天瑛一心记挂着儿子的伤势,又见场中打的实是惨烈,暴喝一声:“都停下来!”      场中侍卫跟着贺天傲的来时早已得了嘱咐,今日务必要将安小七格杀在当地,哪里肯听他的,只是没命般一窝蜂往上涌。贺府听令于贺天祥的侍卫们稍一迟疑,已有人被安小七的乌骨扇扫到,立时惨呼一声,引得同伴们奋起,誓要将安小七当场诛杀。      安小七执扇在手,内力如绵绵江河,汹涌而击,七把小尖匕来去如电,却伤人极利,她脚下是断肢断骸,背负着韩眉一步步朝前走,每一步都如行走在血泊间。      她在贺家这些日子,无论贺府还是贺天傲身边的侍卫,皆瞧见过这个笑眼弯弯的少女,谁又能料得到她是杀神转世,虽背上负着一个高大的成年男子,但行动间丝毫不受阻碍,每一下雷霆之击必是死亡。      眼见得众护卫有后溃的迹像,贺天傲慌了,高声叫道:“杀了她,杀了她!”      今日若能借着混乱杀了安小七,地煞门追查起来,也必然算到贺凤冷父子头上,到时候他父子两个焉能活命?这贺家偌大家业,还能落到谁手上呢?      贺天瑛见局势已然失控,贺天傲又在旁煽风点火,猛然挥出一掌,将他击飞了出去,大喊道:“都停下来!”      好死不死,贺天傲飞了出去,却越过了众护卫,掉进了打斗的圈子,落在了安小七眼前。      安小七此刻正杀的眼红,哪管什么“二叔三叔”,一脚便踩在了他胸前,迎面一把剑攻了过来,她侧身避过,顺势紧扣了那人的手腕脉门,牵着他向地下一刺,正中心脏,可怜贺天傲一腔算计,倾刻间化作乌有,一缕魂魄不甘不愿飘离人世。      那护卫吓得松了手,他的同伴已喊道:“你杀了二老爷……”      那护卫眼见得背了这样大的罪名,再无活路,红着眼睛扑了上去:“我要杀了你这妖女!”被安小七一掌挥开,一头撞上了旁边的侍卫群,那些侍卫们正执剑对着安小七,顿时被四五把剑同时刺穿,肠穿肚烂,死于非命。      安小七借着众护卫愣神的这一瞬间,背着韩眉飞身而起,踩在侍卫头上穿墙越瓦而去。她在贺府这些日子,熟知贺府内务,不等那些护卫们醒过神来,已不见了踪影。贺天瑛已已急唤道:“将凤儿扶过来。”      那两名侍卫将贺凤冷扶了过来,贺天瑛见他前襟已被血染透,满面泪水,心中大感痛惜。他虽与这孩子才相处了一个半月,但早知他心情高傲自持,非是懦弱之辈,此刻却这般伤心,定然不是为着胸口伤处,连连安慰:“凤儿,小七不是个坏丫头,你两个定然是生了误会,有机会解开就好了。”      贺凤冷目中绝望之色深浓,能令她伤心欲狂,韩眉就算活着,也在她心中重量不轻,如果死了,这辈子二人怕是要成了死敌……      过得盏茶功夫,马厩的仆人来报,大少夫人骑着乌龙驹从偏门出去了。      躺在清竹苑床上的贺凤冷竟然微微一笑,对守在床前的贺天瑛道:“爹爹,这傻丫头竟然也有聪明的时候,知道骑了乌龙驹跑路。”      无论如何,骑了他的马,总还有与他纠缠不清的时候,哪里就能撇的干净呢?      第二日里,他正在床上昏昏沉沉的养伤,却被楚天阙吵醒,他身后跟着的罗宗生程展等人瞧见他这模样大是惊讶。罗宗生快人快语,连连询问:“贺大哥,你这好端端的,怎么突然间就受伤了?别是遇到劲敌了吧?”      楚天阙道:“凤冷,你家是不是出了盗贼?昨晚我在城头巡夜,城门上的吊墙被人强行砍断,杀出城去了。那人我瞧着身形倒像嫂夫人,骑着的倒似你的乌龙驹,只是她怀中好像还搂着一个男人,我带着兵卒追了一夜,愣是没追上,才回来听得你受伤了。”      贺凤冷心头如万针齐砭,剧痛难当。她竟然……连一刻也不愿意在太原府多待……但他向来内敛自持,早已收拾好了情绪,只一笑带过:“你既然累了,还是快回去歇息吧,我过得几日就好了。”说着已是连连咳嗽。      几人见他面色惨白,说话有气无力,不过说了两句便咳的喘不上气来,听得贺天瑛说伤到了肺部,怕打扰了他养病,只得退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假期总算过去了,从今晚开始,以后醉秋波隔日更,今晚算周三的,下次更周五…… 83 83、风云起壮图 ...   华鸾素一骑绝尘而去。      星夜黯沉。她怀中韩眉呼吸渐微,已是萤火之光,稍转即熄。她自小与之相伴长大,此刻他生死难料,心中剧痛,却无处诉说。又心忧华彻,两下里一夹击,不免五内如焚,一夜急驰已是面倦唇裂,憔悴不已。好不容易捱到天色近明,到达了汾州城外,只觉如此下去万难支撑,只怕不到长安自己也要倒下去,只得放了信号弹,联络就近的地煞门下徒众。      不多时,有两名黑衣人自东南方与西北方而来,见到华鸾素,下跪行礼,再瞧见她怀中之人,不禁骇然。      “见过少门主。门主怀里这人是……韩护卫?”      韩眉的武功修诣,那是地煞门年轻一辈里数一数二的,与少门主华鸾素相当,二人又从来焦不离孟,形影相伴,此刻却半身鲜血浸透,不知身死。      华鸾素点点头,一夜急驰,目中急痛之色已是难掩:“可知我二爹爹在哪里?”      当务之急,自然是先救韩眉的命。      那徒众见她这副模样,小心答道:“夏二爷已偕同王爷欲往京城而去。想是不日便会路过汾州。”      安平王英洛的二夫婿夏友,医术超绝,连当今太医院供奉院首,也曾跟从他学习见医术,韩眉若能拖得两刻,待得他来,总还有五分希望。      少门主从来决断分明,此刻却踟蹰在这汾州城外,左右为难,进退维谷的模样,地煞门中,人人都知道少门主与韩眉极为亲密,皆暗中默认了他为未来的少门主正夫,此刻门主与韩眉皆有难,少门主为难也在其理。      那两人道:“如果少门主信得过我二人,便将韩护卫交给我二人来照顾。门主深陷长安,还请少门主快快移架。”      华鸾素思虑半晌,心中虽极难割舍,生恐韩眉有误,半生遗恨,但爹爹此刻深赴险地,做人子女,岂能不管?只得将韩眉郑重交托了给此二人,嘱咐定然要送到夏二爹爹手里救治。      安小七离家日久,被韩眉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给招了出来,她心中正自隐忧,自好召了这两人前来,遂问道:“门主陷入锦帝李岚之手,这却是怎么一回事?”      那徒众恭恭敬敬垂手立在她面前,将原委细细道来。      却原来自韩眉与周紫文回到大周,二人分头报讯。周紫文带着柳云孤回安平州,安平王英洛听得小七竟然不曾通知父母,便自主婚嫁,委实伤心。她一直对这女儿有些不知如何是好。轻了,这丫头是个淘的,完全不放在心上,重了,却将她一腔逆反之意给打了出来,有时候简直是同她对着干。      前两年甚直不肯回安平王府,现下倒好,直接背着父母嫁人了……      她这里懊悔不已,正想着法子补救,又着人传信给华彻,商议一番。      那头华彻得韩眉报讯,正自发愁,不得已只得遣了门中好手快马往回纥西州去一趟,哪知道四个月以后,遣去的门中好手回来禀报,少门主早已离开了西州回纥,不知所踪。      这几人生怕回纥人糊弄,夜探回纥王宫,蹲守了一个月,确定回纥大汗每夜独居,并不曾与传闻中的可贺敦,他们的少门主同寝,更不曾在王宫中见过少门主的影子,这才信了,赶回来复命。      华彻爱女失踪,这才着急了,遣了门人四下寻找,结果还未过去一个月,长安齐王李霜传密信,华鸾素在长安城中出现。      华彻爱女心切,数月担惊受怕,乍然听到女儿的消息,掩藏形迹,带着韩眉前往长安,哪知一进长安城便落入了锦帝李岚的掌控。韩眉拼死逃出,又聚集手下,详细问了那几句被遣去回纥之人,去时回纥大汗可有异常。      那些人思虑半晌,内中一人道:“有一晚夜半,我倒听着宫中替回纥可汗守夜的宫人小声说过一句,说是可贺敦说不定同贺大将军私奔了……我当时觉得无稽,便不再留神。后来又偷偷打听了,这名姓贺的将军虽然也是大周人氏,但与少门主向来不对盘,怎会做出私奔一事来?因此倒不曾同门主提这事。”      向门主告状:您的女儿不但私自在外成亲,还同人私奔……是不想不活了么?万一此事有误……      韩眉闻言,心中豁然开朗。纵然小七与贺凤冷不对盘,但小七的失踪与贺凤冷定然有着直接关系,这才星夜兼驰赶往太原府。      ……      华炮素闻言,深悔自己任性,不但害得韩眉性命在朝夕间,且连亲父也身陷囹圄,福祸难测。      长安城大明宫鸾翔殿内,十三岁的太女李霜端坐在书案前,玉白色的小脸一片端谨,面前的折子几乎能高过她的头去,但少女并不曾有丝毫懈怠,手中小毫时不时批注一句。      在这万簌俱寂的夜晚,头顶乍然响起轻笑声,不是不吓人的。      但太女李霜随同锦帝李岚常年行走御前,处惊不变,此刻也不过是握着小毫的五指骤然收紧,又缓缓松了开来,她仰起头来,温言浅笑:“三姐,大半夜的,你就不能不吓人啊?”      鸾翔殿高大的房梁之上,一人静伏似猫,此刻悄然而落,比落叶更轻。灯光之下,安小七唇边笑意流淌:“小妹,许久不见,你倒是长高了。”      齐王李霜的太女头衔乃是今年年初所赐,只是锦帝李岚着实喜欢这侄女,虽有太女名号,却不曾让她搬离鸾翔殿,去东宫别居。      李霜放下手头小毫,上前牵了安小七的手,将她拖了在殿内圆桌旁,“三姐,你这大半夜的进宫,可是又饿了?”      圆桌之上,摆着各色点心,比之从前,更是琳琅满目。      安小七拈了一块点心,握在手中将它一点点拈碎,漫不经心一笑:“小妹,你想要什么,直说吧!”      李霜一怔,她已将拈碎的点心扔回盘中,直起身来伸个懒腰:“小妹,你我姐妹,你想要什么何不直说?何苦要绕这么大个圈子?”      李霜面上尴尬窘迫之色一闪而过,毕竟是亲姐妹,华鸾素这句话,等同于撕下她们姐妹多年维持的表面和谐。      “三姐,你这话说的,我怎么了?”饶是李霜小小年纪已高居庙堂,抄家罢官的事没少干过,如今轮到自家亲姐,总有些难以启齿。      不等她再辩解,肩上重重拍下来一掌,那向来笑如暖阳的女子目中尽是疲惫之色,可是唇角笑意并不曾减,仿佛是带着调侃一般:“小九,你这是要登高位了,先拿自家姐姐来开刀?”      有着九曲回肠玲珑心肝的太女殿下,这一刻对着自家姐姐,强扯出一抹笑来:“三姐,你这话说的……我是那样人吗?”端起手中茶盅,还未喝一口,便被华鸾素夺了下来,放在了桌上。      “小九,轻拿轻放,可别失手摔了,弄出什么不好的响动来,将偏殿埋伏的那些人招了来,可就不好了。”      她这句话半开玩笑,却眼瞧着李霜面色立变。      “三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被责问者满不在乎一笑,拍着她的肩:“妹妹你坐,你坐!”说着自己也坐了下来,指着这满桌点心,嘿嘿一乐:“你我姐妹十几年,几时瞧见过你如此热情的待我?小妹啊,玩政治是好事,可别玩的六亲不认!”      李霜再有素养,岿然不动,此刻也禁不住脸红了。她只当这位姐姐手上沾着的人命官司不少,但在自家姐妹面前,定然不至于体察入微。      这桌点心,的确是特意为她而准备的,连偏殿那些武艺高强的侍卫,也是为她而特意准备。可是如今教她识破,倒真不好再装热情了。      “三姐,四爹爹手上的地煞门,比皇家暗卫都要强大,何况四爹爹又是华家一脉,你让姑姑怎么能安枕呢?”      华鸾素静静瞧着面前的小小少女,从前不苟言笑,她少年好动,两姐妹有机会遇上,总会想方设 法的逗她开心,那小小的粉团一般的小女孩如今长大了,妙目澄澈,就这样无辜的瞧着自己:三姐,你手上握着的东西挡着我的道了,你让是不让?      她心中感到微微的苦涩,兄弟姐妹里面,除了大姐,她其实最疼这位小妹。      但她唇边笑意不绝:“小妹这是说什么话?你我姐妹,万事好商量,怎么能随便拘禁长辈呢?”被拘禁的长辈自然是华彻了。      李霜摇了摇头:“三姐错矣!姑姑只不过是请四爹爹来喝喝茶,在长安住些日子。怎好叫拘禁呢?”      她到底是锦帝李岚一手培养的接班人,失措不过一时,片刻间已恢复淡然。      “不是拘禁就好,想来妹妹也不会不让我们父女见一面吧?”      李霜摇摇头:“四爹爹在姑姑手上,连我也没见过。姑姑说姐姐如果想见四爹爹,须得拿出点诚意来。 不过姑姑也说了,四爹爹毕竟还是娘亲的夫婿,她不会做出惭见娘亲之事的。姐姐还是回去好好想想吧。”      华鸾素不动声色一笑,“既然如此,那姐姐先告辞了。”      眼前黑影一闪,已跃窗而去。等到殿外值守的人察觉了叫起来,她早连半个影子也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家中有事……没有时间更新,这是昨天的份,明天照常,算是隔日更的。 84 84、风云起壮图2 ...      夜半时分,含珠殿内沉睡的锦帝李岚在睡梦之中猛然惊醒。      几乎是出于一种本能,虽然殿中悄无声息,但她还是感觉到了一种危机的气息渐渐靠近。      很快,飞凤鸾帐被一把扇子掀了起来。      她还未看清探头进来的脸孔是何人,殿内的影卫已经被惊醒,刀剑之声响起。      她身旁沉睡之人被惊醒,担忧的问:“陛下,发生了何事?”      她拍拍他的肩:“锦儿别担心,殿内闯进了刺客,影卫会很快解决的。”      女帝殿内的影卫乃是历代传下来的,百人之中最拨尖的四人,只护佑历代帝王,不涉皇家内政,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现身。      这刺客差一点就闯进鸾帐内而不曾惊动影卫,可见轻身功夫绝佳。      李岚起身掌灯,在灯下看清楚来人,懊悔不已。      ——还不如摸黑就地格杀,也算一场误会。      灯下闯进来的刺客虽然穿着黑色的夜行衣,可是一张玉白的脸就堂堂正正展现在灯光之下,并无藏头露尾之意。笑意融融对着锦帝施一礼:“陛下,打搅了!”      分明是成心,哪有半分歉意?      李岚被气得不轻,哼了一声:“你怎么来了?”      挥挥手,让影卫退下。      帐内的锦贵君听得这声音颇有几分熟悉,探头出来,立时笑道:“小七,你怎的大半夜闯宫?可是有急事?”      面前的少女正是安平王的三女华鸾素,最是令人头疼的孩子。他与这孩子有几面之缘,只觉她调皮可爱的紧。      安小七朝着锦贵君见礼:“江叔叔一向可好?”      锦贵君姓江。      “好!好!”      他二人寒喧客气,锦帝李岚已经坐在了一旁,讽笑:“华鸾素,你大半夜闯进含珠殿,就为了同你的江叔叔问好?”      锦贵君这才觉出气氛有异,依旧钻回了帐中。他向来不会插手朝政,对锦帝这位妻主颇为遵从。      华鸾素后退两步,坐在了一张紫檀木的圆凳之上,轻声一笑:“听说小七的爹爹被陛下请来喝茶叙旧,小七许久不曾见过爹爹了,前来接爹爹回家。”      她大喇喇跑来含珠殿跟当朝女帝要爹爹,这行为可算无礼之极。      锦帝为帝二十几载,倒是难得瞧见这样不惧帝威之人,轻声一笑,也不知是喜是怒:“朕二十几载未曾见过你爹爹,既然在长安瞧见了他,与他叙叙旧也没什么不妥吧?难为你这孩子有孝心!”      华鸾素见她只管与自己打嘴皮子官司,半点实质性的谕令也不曾吐出来,心中已有几分恼意,只是嘴上的话却是客气至极:“陛下,小七行走江湖也有好几年,不算幼稚无知的小儿,今日才知,叙旧也有这般叙法的?将人扣了起来,又不让他见别人,也不知是关囚犯呢还是见老友呢?”      锦帝“嗤”一声冷笑,猛拍御案,一字一顿道:“华鸾素,你别得寸进尺!若你不是安平王的女儿,就凭华这个姓,朕早已将你剐下了几层皮来!”      一霎时安小七背后全沁出了冷汗,并非是对李岚这句话给吓住了,而是担忧其父的安危。      李岚这话带着对华家刻骨的仇恨,华彻却无半分安平王的血脉,充其量只是她的一名夫婿。      “这么说,陛下已将小七的爹爹活剐了好几层了?”      她眸中暗涌翻滚,一字一字缓缓问了出来,紧握着乌骨素扇的指节已经发白。      “华鸾素,你想从朕这里知道你爹爹的消息,却有些难了。”      安小七面上的笑意终于堆叠不住,冷着一张玉白小脸,问道:“陛下,你与我曾祖母当年为了帝位,成王败寇,如今已经过去了几十年,怎的还要拿出来算帐?”      ……做为一个帝王,是不是心胸过于小了些?      李岚秀丽的面容之上忽然戾气大显,哈哈一笑,积恨难消:“华鸾素,本来,你曾祖母为了辅助朕大姐上位,逼死了朕的爹爹,差点又逼疯了朕,这些朕都能谅解,宫中争斗,从来血流成河,可是她心思太过歹毒,暗中下了慢性绝嗣的药,令朕这一生都不能育有自己的孩儿……朕纵容你们父女在这世上多活了几十年,已经不容易!你爹爹聪明半世,远避他乡,临老了却昏了头,自投罗网,这可怨不得朕!”      安小七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小妹李霜被现今的女帝李岚抚养在宫中,姐妹之间难得见面。稍长些,自己也悄悄问过爹爹,为何锦帝不生自己的孩儿,非要抚养娘亲的孩子来继承大位?      当时爹爹苦笑一声,抚摸着她的脑袋郑重叮咛:“小七,如果有可能,爹爹希望锦帝活在这世上一日,你一日便不要踏进长安城!”      她当时不懂,后来渐渐长大,又随李霜来过长安城数次,爹爹知道之后,倒略略放下了一半的心,叹息道:“总算是你娘的功德。”      她当时不明白。      如今明白了!      曾祖母虽然当年被宣熙帝,锦帝的姐姐下旨全家流放,但据地煞门中人探回来的消息,华家一族其实并不曾真正离开过长安城,下旨流放的当晚,就被秘密处决在天牢了。      宣熙帝的父后虽是曾祖母华春的嫡子,但是宣熙帝却并不曾顾忌父族,仍是下了辣手。      这使得锦帝继位之后,并不曾手刃仇人,一腔怨气憋了几十年,除了尽数倾泄在华家唯一的独苗,华彻身上,实是无处去报。      安小七从来睚眦必报,此刻心中震骇,暗叹自己曾祖母太过阴毒,前人植树后人纳凉,前人结怨后人自然只有等着人家寻仇。大略也能明了锦帝此刻的心情。但面上却分毫不露,只淡淡道:“陛下,就算你杀了我父女二人,想来,这一生你也不可能有自己的子嗣了。不如就按着李霜的意思来办,如何?”      从她夜探幼妹李霜与锦帝李岚,这二人的不同,就约略可以猜得出,当初设计传信给爹爹,这姑侄两个还算一条心。但将爹爹骗进长安城中,落进毂中之后,这姑侄两个的心思倒不同。      李霜虽然口里说着,地煞门这股力量令得锦帝不得安枕,但恐怕不得安枕的不是锦帝,而是她自己。      锦帝李岚从头至尾都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毁了华家的血脉,最好是一次性将她父女两个都除去。      想到幼妹小小年纪,城府如此之深,她心中不禁微微发凉。      锦帝只当她姐妹两个商议已毕,安小七同意了李霜的条件,除了叹息,就算是待若亲子,不是自己生的,终究是隔着一张肚皮之外,还得从实际出来,再慎重考虑一番。      面前的少女就算身陷囹圄,也不见丝毫惊慌,轻轻一笑:“陛下,地煞门杀手向来狠辣,就算你将我父女两个杀了,若是惹恼了他们,只怕这皇宫之中便会三天两头的不安生……嗯,往后陛下与李霜最好不要随便出巡什么的,不然……”      “安小七,李霜可是你的亲妹妹!”      锦帝李岚向来算无遗策,虽有几分意动,当个皇帝每日睡觉都不安稳,端了蜂窝还得防备群蜂蜇,确实不太妙之外,但还是不能相信安小七连李霜也敢动手。      安小七手中乌骨素扇在紫檀木的圆桌上悠闲的敲了敲,漫不经心道:“陛下,只等我父女一死,地煞门群龙无首,到时候谁还管谁是谁的姐姐还是妹妹?请恕小七无能,死后神灵不能约束属下,真是不好意思了!”      地煞门的前身乃是华相留下的华家死士,再加上华彻手中这几十年励精图志,又制度严明,训练出来的杀手皆是各地寻获的资质绝佳的孤儿,全无牵挂,并不将生死放在心上,除了认华家父女为主之外,对旁的人,便是安平王英洛也并不卖帐。      李岚被这丫头的话几乎气个倒仰,但想想又不无这种可能。      这几年李霜在她的默许之下,但凡皇家为难之事,也曾花了银子送到华鸾素手中,见识过地煞门的办事效率,惟其如此,才令李霜对地煞门的势力起了垂涎之心。      连李岚也动了心思。      原想着这父女二人身故,收罗这些杀手轻而易举,但她不敢保证这些杀手不会寻仇。      事到如今,倒有几分骑虎难下的姿势。      安小七不言不动,只悠闲的坐在一旁,由得锦帝李岚面上神情几变,最终和悦了下来,终于暗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今夜闯宫还为时不晚,或许已经令得锦帝李岚收回了杀爹爹之心。      李岚浅笑道:“小七,你也知道安平王与朕情同姐妹,瞧她面上,朕也不会对你父女两个下杀手的。”      安小七自嘲一笑,暗道:我与李霜可是亲姐妹啊,比你与我娘那“情同”两字又亲了很多啊。      心下微微黯然。      李岚又道:“这样吧,今晚朕也困了,你先等半个月吧,半个月后,朕再与你谈这事。不过你放心,你爹爹定然无恙!”      又恢复了从前那慈爱的长辈形象。      安小七不知其意,可是目下不知其父踪影,也只得回去再行筹谋了。      她这里左思右想,不得其解,又联系门中徒众商议,未料半月未到,回纥可汗吐迷度却到达了长安城。       作者有话要说:未更原因:一,手贱,不小心将写好的一千多字连同后面的大纲都删掉了,再也没找回来,写作助手神马的果然不靠谱。 二,关大的知否不更,嗷,心中无限怨念…… 三,遇到几个远古好文……于是出门右拐看文去鸟…… 坑下冤魂几只,乃们尽可以上来踹俺几脚……嗷,要奋发……要图强……还是要码字…… 85 85、风云起壮图3 ...   风云起壮图3      回纥可汗吐迷度到达长安城的当日,安平王英洛也率平夫李瑜与二夫君夏友到达长安城。      在长安城西面的归义坊一处宅子里,接到消息的华鸾素满面诧异:“他怎么来了?”      这个他,自然是吐迷度了。      回禀消息的乃是一名二十七八岁,容貌五官平常若路人的男子:“少主,目前回纥可汗来意不明,但据驿馆之中可汗下属隐约透露之意,回纥可汗此次十有八九乃是结盟求亲。”      华鸾素头疼的揉揉额角,只觉腹背受敌不过如是。      可惜现实远没有她想象的那样乐观,那男子踌躇半晌,终于道:“门主,据夏二爷那边传过来的消息……韩眉……韩眉没有救治成功,已葬在了青莽山的凤凰坡下……”      韩眉自小与少主形影不离,地煞门中人人只道这两人乃是璧人一双,不远的将来定然是地煞门大大一桩喜事,哪知道天不从人愿……      那男子将这消息禀报之后,内心忐忑,惴惴去瞧曲足香案之后立着的少女,她似乎略带了些迷茫,傻傻问道:“葬在了青莽山的凤凰坡下”不及他回答,她却面色一瞬惨然,颓然跌坐回了案后,十指紧紧扣着案面,似乎恨不得将实木案面抠出十个洞来……      男子心有不忍,也知她二人青梅竹马,险成夫妻,如今一人身故,活着的人必将加倍痛苦。      半晌,那少女抬起充血的眼眶,无力的挥挥手:“你出去吧!”      安平王曾传信,要少门主前去见她,可是以她目前心境……男子摇了摇头,决定暂时先忽略这事。      三天以后,蹲守在华鸾素门外的门徒终于听到一声传唤,三日三夜水米不曾打牙,静静坐在案后的少女,终于有了声响。      这三日,守在门外的人胆战心惊,却听不到门内半点响动,就仿佛他们守着的是一座空屋。里面的人不曾传唤,他们也不敢擅入,到得此时,听到一声:“来人——”立时如奉音纶,这些向来沾染了血腥的杀手都有人不住念佛了。      在房内的华鸾素一声招呼,立时呼啦啦冲进去六七名属下,热切道:“少主需要些什么,尽管吩咐……”      更有机灵些的,早已用托盘端了清粥小菜进来,一一放在案上,小意道:“少主三日未食,不如先用些清粥小菜,再谈他事。”      面色惨然的少女强扯出一抹笑来,不过轻道一声:“劳烦了!”已教这人觉也了心酸之意。      地煞门下众杀手虽向来打打杀杀,又是当年华相留下的死士,或者这二十年间各地寻访来的孤儿,但华彻虽重谋略,却为人宽厚,凡是上年纪的杀手死士要么留在地煞门颐养天年,要么在各地经营产业,顺便做些打探消息之事。      这些人收敛了一身的杀气,洗净了满手血腥,倒也有做生意做的特别出色的,更有遇到情投意合的女子结为夫妇的。如今的地煞门决非当初华彻初初接手的那个冷冰冰的地煞门,而是一群天涯客的托寄之所,归老之乡。      就算华彻为女帝所忌惮,或者不能回来,但华鸾素这少门主却不能懈怠丝毫,各地消息往来,帐务金主,总有打点之处,况,吐迷度已到达长安,母亲英洛既然到了长然,岂能容她逍遥?她总是没有时间一味沉湎于悲痛之事的。      众人见她已拿了银箸挟了小菜慢慢喂进口中 ,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又怕众人在此地她食难下咽,只托故告辞。等她勉强吃了几口清粥小菜,梳洗已毕,三天来第一次踏出这房门,三天前那男子终于有机会将英洛处欲见其女的意思转达。      华鸾素点点头,问清楚了其母现如今正在原来的将军府,只随手指了两名属下做随从,坐了马车,往将军府而去。      因此,等到下朝回来的安平王英洛乍然见到那站在将军府门外的少年,不禁呆住。      那少年一袭黑衣,娇颜如玉,眉眼间依稀能瞧出幼时模样,只是出落的更为出色,从前跋扈的笑模样如今瞧不出半点意气飞扬,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倦怠肃杀。      都说母女连心,可是她与这孩子满打满算已有五年不曾见面,生疏客气难免。那孩子只是略施一礼:“见过母亲!"再无别话。      将军府内的老管事依稀还记得这从前的小魔王,听说她如今修为更高,生怕无人能再管束,连大气都不敢吭一声,却见她肃着眉眼,只一径跟在安平王身后进了大厅,不禁长出了一口气。      安平王闻讯赶来的两位夫婿乍然见到她,也是一惊。      五年不曾打照面的孩子,沉静的不像样子,客气而生疏的与两位爹爹见礼,坐在主座之上的英洛忽然之间觉得这一幕无比刺目。      留在府中的几个孩子虽然性格各有不同,哪怕知礼如周紫文,此次带了姓柳的男子回安平州,准备聘娶,爹爹英田不肯同意,她也会据理力争,总还是流露出被父母长辈捧在手心长大的亲纵昵爱之气,而非眼下这小丫头的冷漠疏离。      她总能记起从前那难以管束的,气得她跳脚的小小孩童,娇颜稚龄,如今五年不见,忽忽而长,远远坐在客厅的另一端,用仿佛看着路人的眼光冷冷瞧过来,嘴上却说淡淡道:“母亲身体近来可好?”      ——这样的令人刺心又无奈!      她也只能回答:“还好!”      想了想,又道:“昨日回纥可汗已当庭向陛下请求下嫁天朝女子,而且还提供了画像名字。”      少女眉眼不动,只淡淡应一声:“哦。”      英洛只觉这小丫头如今涵养功夫比之自己还好,半点探测不到她心中之意,只得又加一记重锤:“那女子名叫安小七。”      安小七之名,江湖与安平王府有两个版本。      江湖之上,乌骨素扇安七少,那是个怪物一样的存在,出道至今不曾失手,但凡有金主想要取人性命,首选地煞门乌安小七。      安平王府,安小七在兄弟姐妹之中排行行七,是令安平王最为头疼,兄弟姐妹最为难以捉摸,府中侍卫远远看见就要绕道的小丫头。      可是如今那在小丫头眉眼不动,仿佛早已预知了这一切,只淡淡应一声,好似早已做好了远嫁他国的准备。      安平王心中一阵抽痛,她始终不明白,母女为何走到了今天这一步?五年不见,如果是英思齐,早已扑上前来吊着她的脖子叫道:“娘,我想死你了!”如果是李霜,至少也会有孺慕的目光,嘴里虽淡淡问安,可是眼神却欺骗不了人。      她断然道:“这门亲事我不同意!”      假如小七远嫁,想来母女这一生的情缘便等同于断了。但这回纥可汗亲自前来求娶,又有画像,连长女周紫文也颇为无奈的私下里说过,小丫头曾亲口说过对回纥可汗情有独钟……      拆散女儿的姻缘,大约也是不智的行为吧?      可是这一刻,她只想将女儿好好留在身边!      那小丫头点点头,也不过回她三个字:“知道了!”平静到令人心寒。      她是准备不解释不反抗,连一点喜怒都无。      这样的女儿,未免令她觉得后怕,总觉得她暗中酝酿了什么后招,来反抗她的专断独行。      可是她没有,再不像小时候那样愤怒到一张小脸涨的通红,她从来不曾亲口告诉过她,那样倔强愤怒着的小脸是多么的可爱,那样令得满府的侍卫头疼到抓不住半片衣角的少女,神彩飞扬的少女,曾经是多么令她感到骄傲……      可是如今母女之间,哪里还说得出一句半句软和一点的话。      那个孩子,竖起高高的围墙与坚硬的刺,沉默无声的与她对抗。      她向来自忖自己不是个称职的好母亲,不曾关注到每一个孩子的成长,可是当母女之间如今隔着天錾壕沟对望,她终于只剩了苦笑,深深的苦笑。      她招来管家吩咐:“找人替小七收拾房间,带她下去休息吧。”      那少女立起身来,道:“母亲定然是朝会累了。小七尚有门中事务未完,就不打搅母亲了,母亲但有召唤,只要传信过来,小七定然前来聆听教诲,只是居在此间就不必了。”      李瑜静静坐在那里,知道了女儿李霜与姐姐李岚的意图,又设计了华彻,他对着这少女,总有种手足无措。好在,华鸾素从来不是多嘴的小孩子。她若无其事坐在那里,淡然瞧着他的目光与瞧着夏友的目光一般无二。      夏友眼瞧着自家妻主面上深深的落寞与自嘲之意,心有不忍,终于忍不住劝道:“小七,你与你母亲也有好几年未在一起了,不如就住将军府吧?有什么事自可令人往将军府回禀。”      安小七立起身来,朝着夏友郑重施了一礼:“小七多谢二爹爹伸出援手,韩眉的事,还是让二爹爹费心了!不过小七真的另有要事,还是不劳烦娘亲跟爹爹们了!”      立起身来,但要告退。      夏友对着她这般澄澈的眸子,分明瞧见她强抑的痛楚,眼神不由闪烁,连忙道:“小七且等等。”见那孩子乖乖停了下来,连忙推了推已经愣住的英洛:“洛洛,你不是给小七备了一名贴身护卫吗?怎的不叫了来?”      英洛如梦初醒,连连道:“来人,带暗七过来。”      安小七眼中讽刺的笑意一闪而过,终于慢慢道:“母亲,我并不需要侍卫。”你自然也不必派个人来监视我,或者,怕我危害到你的身份地位?      可是坐在主位上的安平王并不曾瞧见她的眼神,这孩子冰冷的目光刺痛了她,她急于想要为她做些什么来弥补母女间的遽隙,热切的盼望着母女之间的感情有所改善。      暗七被带了来,面上戴着银质的面具,与安平王见过礼之后,径自跪在了华鸾素面前。      华鸾素并不曾注意到这一不合理之处。假如暗七是初次与她相见,又怎能进来便跪在她面前呢?      她全副的心神都放在了娘亲送她这侍卫的意图之上了。      因此,当她厌恶的看着跪倒在她脚边的男子,终于忍下一脚踹飞这侍卫的念头以后,勉强拱了拱手,离开了客厅。      安平王站起身来,似乎要亲自送她出门,可是那丫头头也不回,她只好尴尬的立在了大厅中央。      夏友拍拍她的肩:“这小倔丫头,由她去罢……”见自家妻主面上的自伤之色,只得又道:“她只当韩眉死了,心有所伤,这才话少,她往日闹腾的厉害,定然不是与你置气,你不必多想。大不了过得几日再将她叫了来……”      安平王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有时候,就算相爱,却也挡不住背道而驰…… 86 86、风云起壮图4 ...      暗七随了华鸾素回到归义坊的宅子,便有数人迎了上来,有要事禀告。      归义坊的宅子乃是地煞门在长安城的私产,狡兔三窟,此处是一窟。      华鸾素率先往书房而去,到得门首,却又回头,指了指暗七:“带他下去休息!”      暗七躬身,嘶哑难听的声音令人侧目:“七少,王爷派属下来保护您,属下不敢擅专!”      总算此人还知机,至少称呼上没出什么岔子。      但那立在门首的少女却侧头一脸厌恶:“保护是假,监视是真吧?”      她脸上这样真真切切的厌恶之色令得暗七倒退了一步,她却再不理他,转头进了书房,其余人等鱼贯而入,只余他孤伶伶立在门外。      华鸾素这一次议事,急召了在京各处管事,地煞门众多耳目,连京暨附近的头目也召了来,三日三夜,房中灯火不歇,来的人走了一拨又来了一拨,但稳坐在书房案后的少女纹丝而不动,立在书房外的暗七也如一截毫无生命迹像的木头桩子一般一动不动。      这三日朝中已传来消息,回纥可汗当庭求婚,锦帝虽未应下婚事,但言语间已应承了下来全力寻找这名叫安小七的女子。      端坐在书案后的安小七闻听此语,不过冷冷一笑,继续调兵遣将。      更有手下传来的可靠消息,吐迷度亲往将军府求见安平王,二人不知面谈了些什么,但等回纥可汗走了以后,安平王的面色份外难看。      安小七不无嘲讽的想:不是应该欢欣鼓舞,庆贺终于可以将自己这祸害嫁祸他国了么?怎么会面色难看呢?      谁想不出三天,锦帝却跟安平王在朝堂上杠上了。      原来是回纥可汗道又查访出安小七乃是安平王的爱女,亲自向安平王求娶爱女,被遭拒之后,当庭向锦帝求亲。锦帝笑着答应了,安平王却悍然拒绝。      朝中重臣这些年见得安平王顺风顺水,位高权重,既娶了皇弟,又纳了王夫,四处征讨,手握重兵,不忿眼红者有之,奈何锦帝与她乃是患难之中的情谊,她疼爱幼弟又是出了名的,楚王李瑜端方温润,毫不妒恨安平王身边一干夫君,令不平者无从下手。      此刻见得这君臣二人当庭杠上了,免不了添油加火,锦帝面子上下不来,一怒之下,下令将安平王重责五十大板,亏得安平王乃是武将出身,忍痛功夫又是出了名的,这才生受了这五十大板,昏了过去,被禁军血迹斑斑抬回了家中。      锦帝与回纥可汗见得安平王死不肯松口嫁女,一时倒奈何不得她,目前只遣了太医往将军府去医治棒伤。      这消息大大的出乎华鸾素意料之外。      按着她的设想,娘亲安平王定然会应下这门亲事,不明白她为何宁死也要拒绝?      这夜华鸾素趴在将军府安平王的卧室房顶,偷偷往下瞧。不远处暗七俯身在屋脊之上,与夜色融为一片。      想来,娘亲安平王既然要给她挑护卫,至少,身手不能太差。      安平王的卧室内,灯火昏然,安平王趴在床上,正慢慢吃着二夫君喂过来的清粥,不过吃了三口,便往外推,夏友柔声相劝:“洛洛,还是再吃一些吧?”      华鸾素从上往下瞧,只能瞧见娘亲的后脑勺,如云长发披散,只听得她悠长的叹息一声:“我哪里吃得下啊?你说这小七的性子是随了谁?我怎能生出这么倔强的丫头呢?”      夏友轻轻一笑,将粥放在一旁的小几之上:“你不觉得自己也很倔强吗?”      “哪有?!”安平王抬手去打二夫君,却被他反手握住了手掌,卧室内一片温馨。      夫妻二人静默一时,夏友道:“我瞧着那回纥可汗英武不凡,相貌堂堂,是个有担当的男子,实不明白洛洛为何不肯答应这门亲事?”      此事也是安小七心中记挂之事,她也不明白娘亲为何不曾答应,誓与锦帝抗争。      默得一刻,安平王才道:“虽说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我总觉得夫妇乃是一生相偕之人,总是两情相悦才能更来得长久些。小七这丫头从小古灵精怪,想法与常人不同,我若随意答应她的婚事,万一这孩子恼起来,还真不好收场。”      夏友轻笑:“我瞧着你平时对她严厉得很,怎的却原来是怕她?我可从没听说过娘亲怕女儿的!”      华鸾素趴在房顶,心中说不出是何滋味。      她与娘亲相陌以久,从不曾试着去亲近过,小时候一直有些怕她,后来武功修为高过府中侍卫,她倒生出了戏弄之心,既然你不喜欢我,我偏要气得你跳脚……      却听得房中安平王道:“怎的不怕?当初我生下她来,瞧着粉团团一个小人儿,心中疼爱,只想将她带在身边养,可是她爹爹一个人身在地煞门,孤寂得很,一直想要将女儿带在身边照顾,迫不得已,我才只好将刚断奶的她送回地煞门。可是地煞门那是什么地方?又哪里适合孩子成长?”      夏友点点头,“这倒是!就算老三照顾女儿精心,可是身边的人都是手上沾过血的,杀人不眨眼的狠辣之辈,小七自小耳闻目染,难免会沾染上这些气性。”      “是啊!我最是怕她,怕她不能平安长大,怕她学坏了,怕她走了歪路,更怕她手染鲜血,失了纯稚之心,如今更怕她将来嫁人生子,不能够幸福……怕的多了,只是不知向谁去说。”      安平王的声音轻且柔,仿佛一腔慈母之爱无处去诉,只在背人之处呢喃而已。      房顶上的华鸾素早已经听得呆住。她从来不知道,原来那些严厉苛责的背后,并非厌弃不喜,而是满满的温柔慈爱与牵挂揪心,并不比兄弟姐妹们少一分。      连房内的夏友亦是动容:“咱们家这些孩子,除了小霜是养在宫里的,其余的都不怕养歪了,就算南宫泽,那也是名门世家,周围所接触之人,皆有侠义之心,养在身边的,皆在你眼皮子下面,自然不怕养歪了。说起来,你最担心这孩子,却也应该的。”      安平王侧身躺了下来,半边如玉面庞被华鸾素瞧见,正是一脸头痛的表情:“我一心想着要对她严苛些,她爹爹对她又是千依百顺,我总不好为了女儿教养去指责他太溺爱着孩子,对孩子有害无益,不但弄个母女离心,再弄个夫妻反目……”她苦笑一声:“如今这局面……这孩子哪里肯听我一言半句?”      ……      房顶之上的暗七眼前一黯,只见一直伏在房顶的人影已经以鬼魅般的速度在将军府房顶轻掠而过,等他醒过神来追过去,那人已经消失在了长安城深深的巷陌之间。      第二日上朝,锦帝李岚头疼的瞧着大殿内稀稀疏疏的朝臣,今日上朝的人数至少少了三分之一。      她原以为此事乃是安平王授意,下朝之后震怒不已,连带着迁怒楚王李瑜,可惜李瑜对他这位皇姐向来并无惧意,温雅一笑:“皇姐,别是你这些倚重的大臣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惹怒了什么人吧?臣弟家里那一位,向来光明磊落,万不会做出此等事情。”      锦帝与安平王相交已非一日,此事略在心里过一过,便揉着额头道:“华家那丫头这两日可有去探望过安平王?”      楚王摇摇头,“那丫头向来与她娘亲不和,她娘亲出没的地方她尽可能的避开,哪里会去听她啰嗦?”后知后觉道:“皇姐是说,此事是小七所为?”      锦帝展颜:“这小丫头倒是有些意思。你且瞧着罢!”      午时,锦帝遣往各官员府上探病的禁卫军前来禀报,这些大人有的身染重疾,起不了床,有些伤了胳膊腿,还有至今昏迷不醒的,被剃光了脑袋不能见人的,林林总总,十几位朝臣称病不朝,总之是无颜面见帝尊之意。      “这般手段,除了那丫头,还有谁?”      安小七吃饱喝足,伸着懒腰,从长安西坊一处小小的食肆走了出来,身后跟着辛苦追了她半夜的暗七。      要说她娘亲送她的这位护卫倒真有几分能耐,她在各官府大员的府上大显神威的时候,终于教他当场捉住了。      迫害朝廷命官这种事,她娘亲大约也不是会赞成的吧?      只是怎么办呢?      要她听到娘亲那段话,感动到跳下房去,冲进她房里抱着她痛哭一番,显然是不可能了。不说她现在早已不喜人近身,就是六七岁的时候,也已经不再扑进她娘怀中撒娇了。      撒娇那向来是英思齐的专利,早已与她绝缘。      不能拥抱着取暖,那就背靠背御敌罢。      只可惜她乃白丁一枚,不能上朝去瞧瞧锦帝李岚今日早朝的脸色。想来,必定能令她心中愉悦不少。      这般想着,她招招手:“暗七。”      暗七紧走几步到她身边:“七少有何吩咐?”      她目光森森扫了他一眼:“我昨晚之事,你可要禀报我娘?”      如果让我娘听到这信儿,瞧我不打断你的腿!      暗七哑声道:“王爷将属下给了七少,七少便是属下的主子,主子做事,自有道理,自然不必事事回禀王爷!”      这么说,还是有回禀的可能?      安小七懒洋洋道:“假如你想禀报娘亲这事,索性就回了将军府,不必再来我身边侍候了。”      暗七连道不敢。      安小七背着手,摇着折扇在长安城各大米粮药店转悠,边转边乐呵。暗七这几日跟着她,早已见到她召了许多带着帐本子前来的属下,想来近几日她必定有大动作,只得小心守候。      二人随意行走,到得得月楼前,华鸾素猛不丁想起一年前,也是在此处聚胜阁内,将大哥易星算计之事,不由一乐。抬头去瞧二楼的窗口,却瞧见一张熟悉的脸,冷而苍白,漠漠然瞧着楼下来往众人。      那人猛然瞧见了她,眼中是不可置信的喜悦光芒,开窗便要往下跳的样子,可惜却被一人拦腰抱住,她已瞧见了那人焦急的模样,分明在叫:“小七……”      安小七心中顿时痛的绞了起来,方才那一点笑意一时无踪,眸若利刃,遥遥射了过去。      纵然隔着楼上楼下的距离,那恨意也刻骨难掩,楼上那张脸,顿时越发白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咕噜咕噜 咕噜咕噜 咕噜 你们明白的…… 87 87、风云起壮图5 ...      既然只是惊鸿一瞥,眼睁睁看着那抹丽影消失在人流之中,被程展鹏死死抱着的年轻男子苍白的脸色也带了死灰般的惨淡神色。      她的眼神,分明已是相逢陌路……      程展鹏心下不忍,只得劝道:“凤冷,你且别急。既然已经找到了弟妹,也不怕她再走失。只要寻到她府上,定能解开你二人中间的疙瘩……”      他将将松手,贺凤冷便颓然朝后跌坐在胡凳上,目中空茫绝望:“程大哥,你可瞧见了她的眼神?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如果韩公子尚在人世,事情还有一线转机,可是她的眼神分明当我是仇人一般,可想而知,韩公子已经不在人世了,我又到哪里去找个人来证明我的清白?”      程展鹏从不曾遇上这种棘手的事情,就算夫妻反目,在他眼里也不过是床头打架床尾和的小事情,但中间隔着一条人命,就另当别论了。      他正不知如何安慰,雅间门被轻轻推开,楚天阙细心的掩上门,面带迟疑之色,转头道:“二哥,听闻回纥可汗已向陛下求亲,指名道姓,要求娶安小七,外面盛传,安小七正是安平王爱女。陛下已经答应了回纥可汗的求亲,但安平王却拒绝了,为此君臣已经反目,安平王大闹朝堂……只是二哥,小嫂子真是安平王爱女? ”      程展鹏也是一惊,连忙转头去瞧贺凤冷:“二弟,这……”      他们这些人,虽然在太原府也算得高门大户,可如果同安平王这样的国之柱石皇亲贵戚相比,门户终究差距太大。安平王的爱女,虽算不得公主,可也有郡主的品级,若说两国联姻,嫁与回纥可汗却真当得起门当户对这四个字。      不用贺凤冷回答,程展鹏已经在他猛然惊悸的眼神里明白了楚天阙所言不差,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二弟……会不会是搞错了?没听说安平王有夫郎姓安的啊……”      楚天阙也连连点头:“小嫂子姓安,也不一定就是安平王的女儿啊?!”      贺凤冷摇摇头,语声清冷而无力:“她不姓安,她姓华。安平王三夫郎,地煞门主华彻的女儿,华鸾素,地煞门的少门主。”      程展鹏与楚天阙早先已隐隐猜到安小七可能与江湖之中盛传的乌骨素扇安小七说不定是同一个人,只是江湖传说安七少是少年儿郎,因此他们从前也只是存疑,倒不曾亲自向贺凤冷求证,如今乍然听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兄弟定然糊涂了,不想要脑袋了!      不错,安小七姿容修为与家世都没得挑,甚直与他们相处这些日子,连性子瞧着也是天真烂漫,率性而为,很是讨人喜欢。      然而最难得在这一点上,就因为太好,反而齐大非偶。      如今她的婚嫁俨然大周与回纥两国邦交之基石,安平王与女帝为此撕破了脸,不顾君臣多年情义,闹得不可开交。      最要命的是她那护的娘,决非善茬!      贺凤冷又何苦非要趟这浑水呢?      他二人皆是务实之辈,又多少带有商人与官僚的权衡之术,明哲保身运用的娴熟,当下恨不得打晕了贺凤冷扛回太原府了事。      然而对上贺凤冷那双漆黑若深潭,死水不兴的眸子,那手却怎么也伸不出去敲晕了他。      谁不曾年少?      谁不曾痴心不改,痴恋那花儿一般的娇颜,恨不得耳鬓厮磨,日夜以对?      原来贺凤冷自安小七走后,虽受刀伤,然日夜不宁。他兄弟几个皆是能人,安小七匆忙之间哪里顾得上掩藏行迹贺凤冷不过将养了四五日,伤口不再流血,便央求几兄弟护送他追妻。罗宗生家中另有要务,一时不便,只得劳烦程展鹏与楚天阙护送。      兄弟三人沉默一时,还是贺凤冷开言:“天阙,可有打探出消息,她为何要径自往长安来?”      楚天阙联系前情,恍然大悟:“前几日,爹爹收到密信,好像陛下拘禁了安平王的三王夫,此事虽隐秘,但朝中消息灵通的官员皆私下知道了这事。安平王的三王夫,不正是姓华吗?”      贺凤冷觉得还是有必要将目前情况让两位兄弟了解了解,自失一笑:“其实,小七与我并非夫妻,只是我下了药,将她强掳至太原府的。”      程展鹏与楚天阙这下已经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了,两个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目光直直瞧着贺凤冷,充分表明了“兄弟,你自己想死就行了,何苦要拖着我们兄弟一起寻死”的意味来。      不说这位小嫂子……哦,不,安小七的娘亲的护短,单说安小七就不是善茬,地煞门从来不吃慈悲饭的。      贺凤冷极为明白这二人目中之意,喃喃道:“如今我倒盼着她能来寻仇,没日没夜追着我要寻仇……”那样,就算是被追逐的过程也是甜蜜的吧?      可惜,她已打定了主意与自己相逢不相识,半点解释的机会也不给自己。      果然是个狠心的丫头!      程展鹏与楚天阙瞧着他已经“走火入魔”了,暗叹一声,虽抱怨结交不慎,遇人不淑,可也只能听他的吩咐,设法在暗中助安小七一笔之力了。      只是这些,安小七统统一无所知。      她带着暗七回到归义坊的宅子,一番布排下去,这一夜长安城中又是半夜不消停。      第二日,锦帝上朝之时,对着稀稀落落站着的三分之一文武官员,忽然觉得很头疼。      她熟知各种阴谋阳谋,只要不拉到台面上来,她总能应付得当。      只是安小七这丫头一路只走诡诈之道,没两日就将她满朝文武都给伤了泰半,她想,她实在有必要叫这丫头来谈谈心了。      这哪里是较量,她简直是一无赖小儿嘛!      不用女帝下旨,鸾翔殿的太女殿下已经坐不下去了,出宫往将军府一趟,除了探望被打伤的安平王,更想让自己的亲娘劝劝姐姐,别与女帝做对了。      也不知道是安平王被锦帝一顿板子打的晕了头,还是将反骨打了起来,看到李霜那种冰雪般的俏脸出现在卧房,安平王倒一点慈母模样不见,摸起床头小几上的一盏青莲缠枝茶盅。      只奉送了一个字:“滚!”      李霜自做了齐王与太女,几时又受过这种气?若非是自己亲娘,早一声令下拖出去斩了。可是面对自己亲娘,这口气窝在胸口,怎么也不得消解。忍了又忍,才踏进房来,颇有几分委屈道:“娘,你怎么能这样呢?”      不怨姑姑打你,一点通融不肯!      安平王哪里猜得到女儿这种想法,她见砸不走这丫头,强撑着从床上爬了起来,俯身便跪拜了下去:“太女殿下驾临,臣未曾出门远迎,真是罪过!”      李霜气得站在当地,脸色煞白,眼眶泛红,小身子抖着,连声音都颤抖了起来:“娘~娘~你怎么能为了三姐,这样挤兑我?同样是女儿,难道我就是抱养的?”      此刻房中并无仆人,只有夏友在旁,他见得自家妻主挤兑孩子,且李霜从小主意不同别个,又是锦帝手中抚养长大,不比府中孩子,还可教训几句,因此打定了主意袖手旁观这对母女斗法,倒也不曾吭声。      安平王翻身坐了起来,由于身上带上,“哎哟”一声,听着不像呻吟,倒像是讽刺:“太女殿下言重了,为臣丝毫不敢起外心,哪里敢撺掇你那帮兄弟姐妹们来哄抢你手里的东西?只是为臣思量着,太女殿下高高在上,瞧着兄弟姐妹们哪个手里有点东西,便想着夺回去搂在自己怀里,为臣还准备写封家书,让戍边的你哥哥姐姐交了兵权,回来呢。”      安平王府上,除了周紫文,连薛嘉的一双儿女也恰戍守雁门。      李霜闻言,就跟哑巴了一样。      她虽站在帝国最高端,整日与锦帝学些驾驭人心之术,但到底年龄还小,面对的又是从来对自己和颜悦色的母亲,一时倒猜透其中关窍,俏脸阵红阵白,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来。      当初要用到地煞门,只是为了便利。      但华鸾素久在地煞门,其实与这位幼妹毫不设防,有时候见她小孩子家家的好奇,睁着大眼睛眼巴巴的瞧过来,只当她是被拘禁在宫中的小孩子,一年不但见不到父母,还被锦帝逼着辛苦上学,教她的又是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子,不禁生出了同病相怜的心肠,禁她一央再央,便将地煞门中之事讲了出来逗她开心。      地煞门历年来接的单子不少,有些是江湖中人,倒不曾上报朝廷,有些是州府名人,无论好恶,其实已经触及朝廷法令。但地煞门行事向来高妙,如此,这些案子倒成了悬案。      李霜虽哄得三姐讲了这些事情,却越听之下越心惊,越听之下心中越痒,又另寻了几件棘手之事,见不得光的,派了华鸾素前往执行。      一个是坦荡荡,只当疼爱幼妹,收银子收的是国库的,但确实解决了幼妹的麻烦。      但另一个却心怀叵测,只好比发现了一个伸手即可搂在自己怀中的神兵利器,若是将来自己登基,可是一大助力。      正好锦帝对华家又有切齿仇恨,于是只要稍稍点拨一下地煞门对朝廷的危害,与其为刃的锋锐程度,锦帝李岚自然不能轻易放松,这才有了华彻惊闻女儿现身长安,夤夜而至一事。      她姑侄两个配合默契,利落出手擒下了华彻,又收到回纥可汗国书,欲求娶安小七为可贺敦,吐迷度人未至而国书先数月达。李霜只觉将三姐推出去和亲,不但解了姐妹相见的尴尬,又能顺利得到地煞门,至于三爹爹华彻,那就看娘亲的本事了。      哪知道她们姑侄安排周密,却被安平王大闹一场,婚事生变。      更有安小七不按牌理出牌,大闹长安城,至少有三分之二的重臣如今在家休养,不能上朝,请假答案五花八门,各种热闹。       作者有话要说:咕噜咕噜,大家明白的…… 88 88、风云起壮图6 ...   风云起壮图6      李霜觉得自己没错。      她做为一国储君未来女帝,就是要将危害朝庭的各种组织握在自己手中,或者掐死在萌牙状态。      当她柔顺的时候,娘亲明讽暗嘲,当她忍不住据理力争的时候,娘亲跳下床来,干净利落的给了她一巴掌。      她捂着腮帮子,初生出了自己投错了胎,怎么不托生在别人肚里的念头。      楚王李瑜从门外冲进来,拦在妻女中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责问妻主:“你怎的能打她呢?”一年见不了两次,见了招呼一巴掌,他心中也替女儿委屈。      安平王冷笑一声:“楚王言重了!臣哪里能生得出这么出息的女儿?谋夺亲姐之物理直气壮,不见一丝愧色。还请太女殿下回宫,为臣府上庙小,容不下这尊大佛!”      与她夫妻多年,李瑜知道她这是气得狠了,连君臣称呼都抬了出来。      这样疏离,未免令他心中闷痛,可是见得女儿那张俏生生的小脸之上五个肿起来的指头印,又心疼的无以复加,只得拖了女儿往外走。      “你娘正在气头上,且容她消消气,霜儿过两日再来。”      安平王余怒未消,冷冷接到:“太女殿下贵足踏贱地,往后也不必降临安平王府了。为臣这就辞官,自降为庶民,还请太女殿下高抬贵手,放了为臣夫郎,饶了为臣的女儿!她虽调皮任性,但向来没坏心,为臣在此拜谢了!”      说着又跪了下去。      李霜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哆嗦了起来,她要回去解释,娘亲定然还会百计兼施,当堂给女儿下跪,不但折煞了她,传出去,她这太女也不用当了!      本朝尊崇孝道,孝乃大义,一国储君怎能在此事上带有污迹?      李瑜叹了一声,拖着女儿快步走了,生恐再待下去,安平王还会闹出什么不合理的举动。      这一切,安小七浑然不知。      她只白日在长安城中四处溜达,回来便将自己关进书房画图,不消几日,整个长安城的民居图便画了出来。城中水井皆用了朱砂点了出来。      又将地煞门历年所积财富秘密运进长安城中,收购所用之物。      等到朝堂之上的官员去了十之六七,人心惶惶之时,长安城中百姓罹患恶疾,手足烦热,骨蒸寝汗,口干引饮,面目浮肿,与瘟疫无异。      消息上达天听,锦帝李岚急得如热灶上的蚂蚁,派了御医前往各医署,召集百姓看病,并派出御林军按照热疫一坊一坊的封锁了起来。      但是没有最坏只有更坏。派去诊治的太医发现,早在半月前,医治这热疫的两味草药,天门冬与生地黄便没有了。只因这两味药算不得奇药,只是平常,各大医馆诊所当初有人前来买货,那些人只道所需数量庞大,各医馆大夫只当平常,且这两味药进货也易,又只当旁的医馆定然有余,这才尽数被买断。      如今整个长安城中,也只有御药房有些储存。但御药房还要预备着皇室贵胄所用,哪里能够布施了给平民百姓?      李岚在宫中急得大热的天额头背上冒了一层冷汗,最后咬牙切齿,着李霜立时令华鸾素进宫。      华鸾素收到消息的时候,唇边笑意不绝,揉了揉连日忙碌干涩的眼睛,慢悠悠骑了匹马向着大明宫而去。      暗七跟在她身后,被她冷冷一眼,只得遥遥缀在她身后,瞧着她到了宫门口,跳下马来,也不拴那马儿,大摇大摆向着宫中而去。      宫门口守卫早已得过嘱托,哪里敢拦她?      安小七到得含珠殿,小黄门前去回禀,远远瞧着回廊之上走来一纤细人影,面冷如霜,她笑呵呵摇着手中扇子,遥遥问好:“太女殿下这一向可好?草民向您请安问好!”说着身体却挺的笔直,半点不曾弯下去。      李霜心中气苦,只觉她与娘亲两个当真相似。从前她只当娘亲讨厌这位姐姐,如今才知道,只因为这二人太相似了,都会不计一切后果的去保护自己认定的那个人,二人反倒不知如何相处,甚至比不上同别的兄弟姐妹相处的亲密和谐。      她如今这般称呼,不再“小九小霜”的混叫,用“太女殿下”这称呼,是准备从今以后将自己排除在外吗?      不知为何,这想法让她心尖一颤,竟然生出了一种类似于难过的情绪。但很快又被她强行压制下去了。      安小七可不管她如今脸色如何难过,只将她瞧了两眼,笑嘻嘻道:“太女殿下这脸,似乎被谁给打了一巴掌,虽然用了上好的药,但恐怕还得过两日才能消,这位的手劲可真不轻呐!”      当然,安平王常年手握兵器,比个壮年汉子的力气都大,一巴掌没有打落她的牙齿,已经算是容情了。      李霜淡淡一笑,只觉面上僵硬且疼,还得招呼:“三姐既然来了,还是同我一起入殿拜见陛下吧!”      华鸾素笑得灿烂,一口白牙在烈日下几乎算得上刺眼,扇子摇的哗啦啦作响,身体向后退去,口里惶恐道:“殿下这是说什么话?草民一介布衣,不得陛下亲召,哪里能随便往宫中闯?太女殿下请~~~”      李霜只觉生吞了半斤黄莲,也说不出是心苦还是口苦,冷冷一哼,愣是在这位姐姐脸上找不出半点怒气与不悦来,那笑容灿烂到不带一丝阴霾,可是从她口里蹦出来的那些话,再不复从前的亲昵,透骨的疏远与寒凉。      正在此时,小黄门拖长了调子叫道:“宣华鸾素觐见!”      华鸾素若无其事掸掸身上长衫,摇着扇子不紧不慢的踱了进去。      李霜瞧着她从不曾有过的这般一本正经的作派,气得笑了。      本来她这番作为,当得上沐猴而冠,但她穿着宽袍大袖,却颇有几分魏晋人物的衣带风流。      含珠殿内,李岚忍着腹中气闷,只等华鸾素将一整套大礼行完,也不叫她起来,凤目沉沉,阴云滚滚压了过来,寒声道:“华鸾素,你可知罪?”      地上跪着的那丫头转头左右瞧瞧,径自爬起来捡了个绣凳坐了,哗啦啦摇了几下扇子,一脸无辜反问:“陛下,这大热的天,您将草民从家里拖出来见驾,不知所为何事啊?”      李岚手中无数重臣,在这位女帝面前向来战战兢兢,除了安平王那样的二愣子,还有哪个敢不恭敬?如今见到这丫头的无赖行径,一股心火滋滋往上冒,压了压怒气,才冒出一句:“天门冬与生地黄可是你暗中购得?”      那丫头顽皮一笑,竟然一点也不曾推脱:“陛下英明,草民闲来无事,买些来玩玩。”      “你——”      她这哪里是玩,分明是玩命。      长安城中百万人口,此刻热疫蔓延,派出去最近州县购买天门冬与生地黄的医药队已传来快信,所有州县均无这两样药,都被人早已购完。      “你购这两样药,难道早已预知了城中热疫?”      那丫头笑嘻嘻道:“不是预知,这热疫本来就是我散播的。”      李霜的脸色难看了起来,“三姐你怎么可以这样?城中百姓何辜?怎么能投毒呢?”      地煞门的手段,她早该想到的。      锦帝李岚面色铁青,将御案拍的山响,怒气再也掩饰不住,暴喝一声:“大胆丫头,胡作为非,不但袭击朝廷官员,连城中百姓也不放过,真是丧尽天良!还不快将那两味药交出来?!”      那小丫头笑得越发灿烂,“那两味药被草民投进河中顺水漂走了!”见李岚暴怒模样,她笑得更为开心:“陛下既然执意要圈禁了草民的爹爹,草民向来无法无天惯了的,平民百姓与朝廷官员与草民可有半分干系?草民只有一个爹爹,如果他出了意外,草民不介意拿长安城这百万人来替他陪葬!”      李霜只觉一阵心寒,她从不知道自己的姐姐原来是这样的人。      这样疯狂的,不计一切后果的行事……可是偏偏,让她再说不出一句指责的话来。      她自小受到锦帝李岚的悉心教养,天下臣民将来皆是她的子民,这如画江山等待着她去守护,可是这江山与百姓有时候对于她来说是个既陌生又笼统的概念,她从没有这一刻,生出羡慕三姐的心思。      她的守护,再简单不过。      倾一城百万性命,救自己守护的那一个人。      其余的人,关我何事?      她的笑颜,轻轻松松的表达着这样的意思。      李岚觉得很头疼。      这小丫头的这种行为,与当年的安平王何其相似?      “你难道不知道,做了这种恶行,恐怕连你自己都不能保住,更何况救你爹出来?”      那小丫头丝毫不惧,悠闲的摇了两下扇子:“陛下可能忘了,草民常年行走江湖,说不定哪一日就没命了,人生在世,譬如朝露,我父女两个反正没有好日子过,若是能够相伴黄泉,倒也不寂寞呢。”      又微微一笑:“不过呢,地煞门的密令,向来无人敢违,草民已经下令,若是草民遭遇不测,门中杀手尽可以横行天下,比如,对哪位朝廷重臣做些不尊重的举动啦,或者在哪个州府捣个乱啦……又或者,到宫中走动走动,看看陛□边可有宝贝的人啦……总之,草民手底下全是些不听约束的家伙,草民要是死了,这帮家伙恐怕更不听话了……”      她这样絮絮抱怨,李霜与锦帝对视一眼,姑侄两个脸都白了。      谈判不了了之。      安小七大摇大摆,在锦帝李岚的眼皮子底下走出了皇宫,扬长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奏是介么勤快,扭扭~~~~~~~ 89 89、风云起壮图7 ...   风云起壮图7      安小七今日扬眉吐气,一扫数日的郁闷之气。她虽然还不曾得到能够解救爹爹的确切消息,但想到锦帝与李霜两个面上的青白之色,就对自家爹爹目前的处境放心不少。      她心情好了,连带着对站在宫门口的暗七也和颜悦色了不少。      暗七这些日子跟着她东跑西颠,也不知遭受了她多少横眉冷眼,都默默忍下。又暗暗庆幸她此刻已经成人,不再如小时候一般淘气,喜欢恶作剧捉弄人。      安小七瞧到暗七,不免想起他的主子,此刻仍然躺在将军府的老娘。听说女帝与老娘因着她的婚事,多年以来君臣首次交恶,此事已引起长安城中大小官员驻足观望,作为女儿,她不去探望一下似乎说不过去。      因此这一日,安平王正躺在床上休息,听得管事来报,七少回来了,不啻一个惊喜。猛然从床上爬起来,被身旁夏二爷一把按住:“你轻些,小心棒伤。”      安平王反省到自己喜形于色大失常理了,立即板起一张脸,喝道:“这野丫头,这些日子在外面跑的不见影子,回个家难道也要老娘站在门口去迎?”眸光诧异的与夏二爷对视一眼:咦咦,这丫头居然肯主动回家,太阳打西边升起来了?      管事苦着脸死赖在房内不肯出去,安平王这句话虽然气势十足,可打死他也不敢亲口将这话转述给那小魔星。正左右为难,安小七已经施施然走了进来,难得手里拎着两匣子点心,别别扭扭放在桌上,母女两个四目相对,她挠挠头,“咳……在街上闲逛,想起来大哥酒楼的点心好吃……拎了些过来给你吃……听说你挨了打……”      夏二爷心中暗乐,这别扭的丫头,平时总是巧舌如簧,对着自家老娘却词不达意,提什么不好,偏要提挨打这档子事?不过当娘的这一位,也好不了多少,操碎一片心,还总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果然,安平王双目一瞪:“我是孩子吗挨了打就要吃点心?”大概自己也觉得这话颇有些不好意思,将这孩子一片好心给扭曲了,目光虚虚飘在那两匣点心之上,带着些出乎意外的暖意。      小丫头向来被她娘亲呼喝惯了,难得听话的拎起点心盒子,“哦,你不喜欢吃,那我拎回去自己吃。”拎着点心盒子就要往外走。      夏二爷肚里肠子都快笑得打结了,见这丫头转眼就要越过呆滞的管事,到门口了,连忙扬声叫:“小七,你光记挂着你娘亲,拎了点心也不肯给二爹爹尝一口?”      安小七后知后觉发现自己今日失礼了……红着脸回头将点心匣子塞进夏友的怀里,就直直往外冲,临到门口却又停了下来,低低道:“娘,我爹爹的事,你不用再管了。”……女帝掂量一阵子,等到长安城瘟疫四起,断粮断药,恐怕就会放了爹爹。      可惜安平王只当女儿嫌弃她没用,不但没能救回夫婿,连自己也被打了一顿抬了回来,顿时一张玉容涨得铁青,指着她咆哮:“你爹爹的事我不管谁管?你给我乖乖在家呆着,没事别去外面野!”万一被那些不长眼色的,譬如某个长得像猩猩的可汗给瞧见了,抢回家去,还不得让老娘心疼死?      禁足这种事,只存在于安小七在娘亲身边,且仅限于十岁以前。      之后她的轻身功夫越来越好,就算安平王的咆哮声掀翻了房顶,这禁她的足也还是颇有难度的,基本属于“牢骚型的咆哮”,试问安平王府之中,还有谁人的轻身功夫能够高过她,将她抓回来禁足?      安小七脚下不停,理也没理老娘的怒吼,怡然越过早已言语不能,恨不得当隐身人的管事,唇角轻扬,笑意满面向着府外而去。      ——好几年没听到过娘亲这样外强中干的咆哮声了,此刻听起来真是份外的亲切呀!      所以,被吐迷度欣喜的堵在将军府门口,简直是一种必然。      试问,老天几时又慈悲到让某个人一路顺风顺水许久?否则也就不会有那句: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的老话了。      总算,今日这上半日她还是过得颇为滋润的,下午遇到一些小小的不愉快,凭着她做杀手良好的职业素养,总还是能够应对的。她面上方才愉悦的笑意都未退去半分,好似出门碰到邻居一般打个招呼:“可汗可是寻家母?”      吐迷度一张笑脸顿时僵在了那里。      安小七想起娘亲那顿板子,新仇旧恨叠加,见这沙盗头子虽然如今做了回纥可汗一身贵气,但行事却依旧是那种横冲直撞强抢民女的派头,心中有了计较,面上盈盈一笑:“不巧得很,家母近日身体不适,可汗还是请回吧!”      至于如何不适,大家各自心知肚明罢了。      吐迷度在长安城摸了这些日子,见到了安小七的外公娘亲妹妹舅舅诸多人,就是不曾见到过她,相思熬人,心中猫抓一般,偏又无从下手。最终灵机一动,想到守株待兔这招,今日才将她堵在了安平王府门口。      吐迷度好不容易堵住了她,见得日夜放在心间的人,岂能随便就放她走,虽然一时言拙,还是毫不犹豫大踏步跟着她向前走。      暗七方才一直在府门口等着安小七,见这回纥可汗没脸没皮跟了上来,横过一臂挡在他面前:“可汗还请自重!”      吐迷度伸出铁臂一掌将面前男子推开,“本汗跟着自己娘子,你个侍卫插什么手?”      暗七本来只是礼貌性的一挡,并未施力,失察之下被推开,正欲一掌拍死这不自量力的沙盗头子,安小七却转头:“暗七,留下他。”      ——虽然我也极想杀了这沙盗头子,可是如果在安平王府门口,或者在大周地界上杀了他,这决不是最好的选择。      暗七本是一时忿恚,被喝止了也就清醒了过来,敛了杀意随在他二人身后。      安小七边走边四下张望,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间或指着一些回纥少有的店铺与吐迷度瞧,外人远远瞧着,这二人乃是故旧新知,相谈热烈。      可是只有吐迷度身临其境,感觉得到其中的疏远客气冷漠,再不是西州王宫被他捧在手心的女子,浅笑轻嗔,眉间风情眼角笑意,都只名正言顺为他绽放。      因此眼下无论安小七如何笑靥盈盈,都令他心中郁闷难当。      闹市大街,当然不是谈话的最好地方。安小七琢磨着将这沙盗头子的性子磨的差不多了,方才带着他寻摸了一处酒楼,要了雅间进去。      暗七紧跟着她,却被她支开,等雅间只余他二人,吐迷度虎目灼烈,直直粘在她身上,似乎要在她身上烧出一个洞来。      后者皮厚如城墙,悠然抿一口小二送上来的热茶,这才言归正转:“不知可汗找我,可是有事?”      吐迷度心有挫败,她明明知道,怎么还能装傻?      他一直只当小七爱恋他,可是自二人那夜圆房,她惊怒交加而去,他方反省自己可有不当之处。此刻哪里还能按捺得下满腔情意,上前去便要拉她的手,被她毫不犹豫甩开,他也不恼,只痴痴注视着面前明眸笑颜:“小七,我知道你恼我。自赤崖驿遇见你,我便魂不附体,暗地里做了许多手脚,才将你哄到了大沙海,又想法与你成了亲……你或者觉得那只是一场闹剧,可是我却是认真的……”话未说完,便感觉小腹剧痛。      安小七笑容浅浅,可是下手却毫不留情,拳拳见肉,将他一顿拳打脚踢,吐迷度虽皮糙肉厚,也禁不住这般打杀,连连求饶:“娘子娘子,是我错了,那晚我真不知道……是母后下了药……与我无关……真的与我无关啊……”      他不说还好,安小七本着与自家娘亲出气的原则,恨他前来求亲,害得自家娘亲挨了锦帝一顿棒子,自然也要将他打一顿了事。他一提这茬,又招一顿好打。      暗七在门外听得真切,唇角微弯。反倒是那些吐迷度带来的亲卫们,听得可贺敦这般凶悍,各为自家可汗捏了把冷汗。      只听得可汗不断惨叫,且有越来越凄惨的趋势,都恨不得冲进雅间去,可惜门口横着暗七这尊门神,在酒楼打起来又实在不好看,只得吊着心在雅间门外死捱。      房内的吐迷度虽然叫得份外凄惨,但他今日倒十分聪明精乖,半分力不施,只放松了肌肉任小七捶打,见她打到最后还使劲甩了甩手腕子,显见打得乏了,连忙忍着痛端起桌上的茶狗腿的送到了她眼前:“娘子啊,喝一口歇一歇再打罢?”      安小七本来满腹怒火,见得他这般高壮的男子,一国之汗,全然不要脸面,乔张作致,弯着腰一副欠扁的模样,气得笑了,接过茶一脚将他踹开:“离我远一些!”      吐迷度见她接茶,挨了踹也笑得开怀,蹭了上去就要贴着她坐下,被她双目一瞪,委委屈屈的往旁边挪了挪,隔着一掌宽的距离坐在了她旁边,摆出被抛弃的伤心模样盯着她:“小七,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不能再离开我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正剧写的我脑仁疼,开了个新坑,有五万存稿: 轻松欢乐文,蜜月日更中! 又二又无赖的女主…… 另:醉秋波不会坑,会更下去……七月份应该就完结鸟……有可能七月底……不定时更新…… 90 90、风云起壮图8 ...      安小七额头青筋直跳,头疼的瞧着他,简直不知该拿他如何是好。      不错,吐迷度的行事带着一股悍匪之气,可是正是因着这样的狂傲性子,二人同房那些日子,他虽总忍不住毛手毛脚,但如果想要与她欢合,定然会盼着她心甘情愿,而不屑于用药罢?      那么,他口中所说的,下药之事乃是盼孙成狂的太后所为,十成十倒是真的。      她天性里带着一种奇怪的执念,小时候做了捣蛋之事,面上虽毫不在乎的模样,但心中总还是惴惴不安,假如挨了打得了惩罚,虽然总会大舒一口气,暗想世间对错不若强权,哪怕娘亲也一样。但总免不了失望。      这世上,除了爹爹,是否有个人能够完完全全不计对错责任后果的一而再再而三的包容疼宠她?      她自然不是傻子。吐迷度这般伏低做小,她如今总算能体察一二他的深情之处。      回纥与大周乃兄弟友邦,吐迷度身为一国之汗,自然不必在女子身上费心思,便有数之不尽的美人投怀送抱。安小七从前再无女子的自觉,在太原府住了些日子,与程展鹏的夫人相处数月,总算也生出了些女子被人呵护的自觉,这才能够以女子的心态与贺凤冷相处,渐生情愫,却在情浓之时大受打击……      她看着面前英武高大的男子紧张的盯着她,不由轻笑一声,“吐迷度,我不离开你有何好处?”      这本来是一句玩笑话,用以搪塞此刻她的窘境。      可惜对面的人当了真,眉眼瞬间飞扬了起来,欢欢喜喜扑了上去,铁臂将她用力一圈,呵呵傻笑数声,却又带了几分苦恼之意:“你若不离开我,回纥汗国随便你折腾……只是,我知道你也不稀罕……不过,我也只有这一个汗国可以拿来给你玩……”      安小七额头冷汗微微滴了下来。      ……假如教回纥那些臣子听到他们敬若神明的可汗竟然说出这种话来,把帝国当个玩具随便送了她去玩,不知会如何哭天抹泪的来血谏?      可是……他这样的态度,还真是让她心中生出了许多欢喜之意。      特别是自从被幼妹李霜与锦帝联合设计,她心中对身处政权之巅的人总是带了几分本能的厌恶。但站在同样的位子,沙盗头子吐迷度显然就格外的讨喜了。      她摇摇头,推开了吐迷度,独个坐在桌案旁,盈盈一笑:“吐迷度,我娘你也见了,她是死也不会同意我嫁到回纥去的,你还是死了这条心,正正经经回去择个好女子成亲去吧。你我之间……总是没缘份罢……”      吐迷度万料不到她会说出这般话来,高大的男子刹时眼眶红了,愤愤盯着她许久,终于憋出一句话来:“小七,我已对着折漫山神发过誓,此生唯娶你一个,不离不度,你以为折漫山神是可以随意戏弄的?”      “几时?我怎么不记得?”安小七见他这幅模样,也知不是撒谎,可是死活想不起来几时有过发誓这样隆重的事情。      吐迷度瞪着她,见她一副茫然的模样,不得不提醒她:“兵变那夜,在猎场……母后与她身边的嬷嬷皆是证人,你休想赖掉!你若不肯嫁我,我只有日夜守在你身边……我不能违背自己的誓言……”      安小七猛然想起那夜折漫山下,吐迷度抱着她在回纥可贺敦大帐内,对着折漫山神情肃穆的说出一段回纥话,彼时她听不懂回纥话,倒也不以为意,哪知道却是他对着折漫山发了重誓,今生非她不娶。      回纥人向来敬奉折漫山神,只因折漫山上终年积雪,积雪融化了哺育着滋养着山下万物,因此对着折漫山发誓决非儿戏,更不可违。      她一张俏脸顿时皱着了苦瓜,盯着他恨不得退避三舍。      吐迷度见得她气懦,立时上前又将她揽在怀中,低低在她耳边道:“我听闻当今女帝对咱爹爹甚是不恭,你若与我成了亲,她也得掂量掂量不是?”      这个提议甚好!      安小七心心念念在长安城布局与锦帝抗衡,不过是想救出爹爹。可是救出了如何安置,却是大问题。一则娘亲夫婿子女众多,除了楚王李瑜与李霜,其余的爹爹与兄弟姐妹与锦帝可并无多大交情。在国家机器面前,再庞大的势利也并非坚不可摧。安平王再手握权柄,也要顾忌众多夫郎与子女,她牵挂太多,并不足以与锦帝李岚抗衡。      她想要的不但是他们父女能够光明正大的行走在长安城,生活在安平王府,更要一劳永逸的解决与锦帝李岚之间的死结。      无疑,吐迷度是最佳人选。      吐迷度见她双目陡亮,知道自己这个提议真的打动了她,恨不得回头立时为近些日子四下探访的属下们加俸。能探听出如此机要之事,这些下属功不可没。心中得意,再接再励:“若爹爹想住回安平王府去,只要你嫁了我,如果女帝不想挑起两国矛盾,又不想引起臣子的怒气,想来是不敢把爹爹怎么样的。”      他这厢爹爹叫得顺口,安小七后知后觉在他额头上拍了一记:“瞎叫什么?我可还没答应你呢?”语气里已经带了笑意。      吐迷度“哎哟”一声惨叫,却欢天喜地扑了上去,抱着安小七没头没脑就亲了下去,被她推了几下,面孔涨得通红,连喘息声也略粗了些,伏在她耳边,鼻间嗅到的尽是日思夜念的味道,沙哑着嗓子低低道:“小七,我想你了……想死我了……”      安小七与他同室而居数月,些微的亲昵也有数次,只觉他这样大个个子,却做出这种孩子气的举动,不但好笑,还令她心中莫名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味道,正怔怔出神,雅间房门被砰的踢开,忽啦啦从门外冲进一群人来。      最先冲进来的正是面色苍白的贺凤冷,他身旁跟着楚天阙与程展鹏,暗七紧随在后,还有吐迷度的一众护卫。      吐迷度此刻铁臂正揽在安小七的纤腰之上,乍一瞧见贺凤冷,唇边绽出个冷笑来:“二弟,许久不见,这一向可好?”余光偷偷往安小七面上瞟去,心中无端紧张。      不过这一瞧之下,倒令他大为放心。      贺凤冷面色苍白,瞧见这一幕面上血色尽褪。强扯出一抹笑来:“不知大哥几时来到大周?也不曾通知凤冷,也好一尽地主之谊!”      而他臂弯里的这个娇软的身体却极度僵硬,紧抿了唇角,死死盯着贺凤冷,更往他臂弯里贴近了寸许。      吐迷度唇角偷偷弯了弯。      守株待逸这招,人人想得到。只是实行起来,吐迷度手下的效率极高,这才令得贺凤冷迟了几步。      不过,迟了几步,如今瞧在眼里,倒像迟了半生似的。      楚天阙见他面色惨淡,不由忧心,知道他认了死理,非要与这位回纥可汗一争长短,做兄弟的,除了鼎力相助,别无他途。只得暗吸一口气,上前笑道:“早听闻回纥可汗年少英武,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他二人本是素昧平生,只不过近些日子听了市井传言,又听得贺凤冷之语,才有了这番话。哪知道吐迷度却道:“楚二公子,本汗久仰令尊大名,虽无缘与令尊见面,能见得公子,也算得见令尊几分风采!”      此言一出,楚天阙再不敢小看这位回纥新任可汗了。      能够在上任大半年间,将大周节度使家的情况了解清楚,若为大周友邦,则是一大助力,若某一日兵戎相见,却是一大劲敌。      他与程展鹏交换一个眼色,抱拳笑道:“可汗有所不知,我二哥近日同小嫂子闹了些误会,才追到了此处,此乃家务事,还是请小嫂子与二哥说清楚,也省得夫妻失和,小人趁虚而入。”      楚天阙与程展鹏近些日子听过贺凤冷在回纥之事,知道安小七已与这位回纥可汗按着回纥礼节行过大礼,虽然按着大周风俗,不被人承认,但在回纥国中,怕是回纥百姓早已承认了这位可贺敦。说出这句话,不过是为了压一压这位回纥可汗的嚣张气焰罢了。      果然吐迷度听闻此言,半边脸顿时黑了。      不过安小七向来不是主动解释的人,且当着楚天阙程展鹏的面,实不好与贺凤冷拼个你死我活,默不吭声从吐迷度臂弯里挣了出来,坐了下来,眼瞧着楚程二人掩门而去了,屋内只留暗七与贺凤冷,吐迷度三人了,这才冷笑道:“我倒不知道,几时与贺大公子成了亲?更何况,我不认为那是误会。”      贺凤冷只觉胸口疼的厉害,也不知是刀伤没有恢复还是为着初进这雅间瞧到的那冲击性的一幕。只是他向来是个坚韧的性子,若非如此,怎么可能在无水无粮的境况之下在大沙海挣扎丰活了下来?      他逼近了安小七,也不解释,只低低道:“小七,我可以帮你。”      安小七轻笑一声:“怎么帮?用什么帮?帮了我是不是就能抵销韩眉的一命?韩眉的命难道就这么不值钱?”      吐迷度闻听此言,心下大喜。一次除去两名劲敌,无论如何是件值得庆祝的事情。只是此刻安小七尚在眼前,自然不能表现太过。但他面上惊诧的神色却顶真:“韩公子……韩公子怎么啦?”      当初韩眉虽名为小七的贴身侍卫,但二人过于亲昵,他当初虽有心除去,只是韩眉身手实在好,几次暗中设计都未曾得手。只是韩眉口风紧,从不曾透露给小七听过,是以安小七至今不曾知道这二人之间曾有这一出龙争虎斗。      安小七黯然的蒙住了眼睛,使劲揉了揉脸,仿佛脸上钝得失去了知觉一般,“他被贺大公子设计杀死了。”      吐迷度在心中暗赞一声:好兄弟!对贺凤冷不无佩服。想当初韩眉被他设计,数次走脱,他早已领教了此人的警惕性与身手,万料不到身手只与韩眉打个平手的贺凤冷居然能够设计将他杀死。若非二人早已反目成仇,他是真恨不得上前去拥抱一下贺凤冷。      不过很快他又觉得自己这想法颇为不合时宜,只得作罢。双掌抚上安小七瘦削的肩膀:“凤冷,韩眉乃是小七的贴身护卫,与她情份非比寻常,你怎么能够做出这种事呢?”      一直默不作身立在旁边的暗七狭瞳闪烁,定定瞧着坐着的少女,见她面上悲伤的神色,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握成了拳头,其上一根根青筋暴起,却终究忍了下来。      贺凤冷不笨,自然听得出来吐迷度这是在煽风点火。只是他目前处在下风,自然不好与他争执。只苦笑道:“小七,素琴已经自杀,无论我如何分辨,你恐都不肯信我。爹爹正着人调查此事,总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还请你能耐心等等。只是在这之前,我希望我能帮到你。长安城中如今动荡,瘟疫四起,已有商家准备囤米粮。我虽觉得你行此事只为自己一已私利,但……如今也顾不得这许多了。我已请了几位兄弟帮忙,延缓往长安运送米粮,又收购了一批米粮积存了下来。只等你调度。”      长安城中米粮向来是从三晋太原水路而来,罗宗生程展鹏家里都掌着大笔米粮买卖,楚天阙的爹还管着一路运粮之责,拖延个几日倒真是便利之极。      安小七近些日子安排地煞门中众人暗中收购米粮,却发现不知是何人也在暗中收购,遣了门中好手去打探,只道对方此事做的隐秘,竟然打探不出。如今偶然得知,不由冷哼一声:“原来你拿了这些米粮来要胁我?若我不肯原谅你,你是否就要转手将这些粮送了去襄助锦帝?”      贺凤冷苦笑一声:“就算你拿着刀子再扎我,我也不可能去襄助女帝!”      这话听在安小七耳中顿时令她色变。只是原谅的话终究还是说不出口。 作者有话要说:挠头……继续写,明天中午前要更够两万字,还有一万六……内牛 91 91、风云起壮图9 ...      等到锦帝发现长安城中缺粮缺药,热疫正以不可控制的速度传染,急得在金銮殿跳脚,也无济于事。      正在她焦头烂额之际,回纥可汗又进宫来求亲,软磨硬泡,非要求娶安小七。      锦帝近些日子对安小七恨之如骨,只觉这丫头不胆不安份,且狗胆包天,正恨不得好好收拾她一番。可惜那丫头滑得像泥鳅,一时半会在偌大的长安城中竟然揪她不出。      又想到,如果安小七能够远嫁,倒真算得上嫁祸于他国,无论如何是件好事。偏又拉不下脸来前往将军府与安平王商议。      不过她拉不下脸来,不代表安小七拉不下脸。      这日午后,安小七带着暗七回到了将军府。      安平王近些日子身上棒伤好了几分,正在院子里花树下摆着的塌上休养,闻听管事来报,怔了一怔,转头问一旁的夏二爷:“这丫头最近转性子了?三天两头往回跑?”      夏二爷笑道:“往日你总盼着她能够回来,如今她回来你又抱怨跑的勤了,你这当娘的可真难侍候。”      安平王轻笑一声,也觉他此言不错。      夫妇二人正谈笑间,却见花树间转出一张芙蓉面,华鸾素甜甜笑道:“见过娘,见过二爹爹。”      她这个作派,倒同周峥有几分相像。这野丫头从不曾有过这样规矩的时刻。      安平王一呆之下,却见她撩起了长袍跪了下去,一双暖眸直直瞧过来,道:“小七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求母亲。”      她素来倔强,几时又行过如此大礼?      一刹时惊得安平王坐塌上直直坐了起来,沉下脸来,道:“小七,你可是又要胡闹了?”      她摇摇头:“过往是女儿不懂事,累得母亲生气,只是此事却关乎女儿终身,自然不敢胡闹。女儿与回纥可汗两情相悦,前来求母亲成全。”      她此话不但是安平王呆了,连夏二爷也呆了。      安平王呆呆瞧着眼前这小姑娘,不觉问道:“你……你几时与回纥可汗两情相悦的?你可知如果嫁到回纥去,终身难再回来。难道你不要娘亲了?”      华鸾素抬起头,见她娘一脸的失落,不由笑出声来:“娘亲不是在逗女儿玩吧?家里那么多兄弟姐妹,除了小七淘气,哪一个不是孝顺的?小七只是择了一个远些的夫婿,怎的倒像是女儿不顾孝道,弃了娘亲一般?”      她从前是不能理解娘亲对自己的苛求。如今大致能明白了,做父母的常常生气的那个孩子,总是操过的心最多,牵挂也最多。      说这些话,虽然只是为了逗安平王笑,心中却不无黯然。      安平王只知这女儿对自己向来不假辞色,也知自己在她心里不够重,连忙又补了一句:“就算你不要娘亲了,也不能丢下你爹爹吧?”      哪知这小丫头轻笑道:“娘亲这说的是什么话?女儿大了自然要展翅高飞,爹爹是娘亲的责任,怎的也要推到我身上?我今日前来只是想告诉娘亲一件事,过会我会去宫里请旨,远嫁去回纥,以后爹爹一起交给娘亲了,还望娘亲能够带他回安平王府,和和乐乐过完下半辈子。”      这话无端让安平王心中一酸。      却见那小丫头立起身来,又向着夏二爷一拜:“等爹爹进了安平王府,还请二爹爹多多包涵。无论先辈有多少恩怨,如今瞧在娘亲面上,总还是一家人。且那些事,也不是爹爹亲手所做。当年出手之人早已得了应有的报应,小七在此替爹爹及祖先向二爹爹陪罪!”      夏二爷一家当年因着华彻祖母,满门只剩了他这颗独苗苗。后来华家败落,一门皆被秘密处斩,对外只道流放岭南,亏得安平王出手保护,也只余了华彻一根独苗苗。      此事府中知之者极少,旁的夫郎自然不知。夏华两个又常上不曾见面,如今这小丫头一本正经的代替先祖致歉,夏二爷一时意外,又觉这孩子实是心细,对其父一片拳拳爱护之心,略微点了点头,“此事原也怨不得他,你且放心……”      他这些年有妻有子,又得岳丈看得,在大周声名日盛,早已将这一切放下。      却见那小丫头灿然一笑,长舒了一口气的模样:“多谢二爹爹宽宏!如此我就放心了!”说着起身而去了。      安平王在身后喊了数声,她却转身调皮一笑:“娘亲以后可以少操点心了。”眨眼间就消失在了花树之间。      她夫妻二人在这里议论这小丫头的古怪之处,不及傍晚,一道圣旨便下到了将军府。      圣旨写的花团锦簇,大多溢美之词,总结归纳如下:安平王的三女儿封为嘉和郡主,赐婚回纥可汗,一月后完婚。      随着传旨太监一同回来的还有华彻华三爷。      送走了传旨太监,安平王拉着华三爷进了屋子,见他面上神色极是不好,二人许久不见,本应有许多话进,此刻却相顾无言,不知如何讲起。      转眼两天过去了,安平王与两位夫郎在府中等待了许久,不见安小七回家,又派了人前去寻找,一时也不见她的行踪。对于她如何迫使锦帝改变主意,这在大家心里都成了谜。左等右等,却等来了太女李霜。      李霜近些日子不得母亲待见,本来想着缩在宫里再不出来,但是明知三姐要嫁,还不肯前来送嫁,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的。      安平王见得她上门,也没好脸色给她,只奇道:“太女殿下今日怎的有空将来微臣家中?”她这是还记恨着李霜算计亲姐之事。      李霜的面色一时变得份外难看。      倒是夏二爷知道安平王近两日为了不见人影的安小七担着不少心事,华三爷又奇怪女儿如何进宫说服锦帝放了他,都出口留她。      “霜儿既然回来了,就让她坐下来,说说话儿。”      安平王心中其实也是迫切的想知道安小七如何说动锦帝改了主意,只是对李霜却余怒未消,倒也不再出言赶她走。      李霜坐了下来,将原委细细道来。      原来那日安小七从将军府内出来,径自去了大明宫。      锦帝近几日被长安城中热疫闹得头疼,她丝毫不怀疑那小丫头的狠辣。此刻听闻安小七进宫,恨不得倒履相迎。只是不好表现的太过好客。      安小七倒也并非一味拿乔之人,坐在含珠殿内,端着宫人送上来的云雾山香片呷了一口,盈盈一笑,道:“草民近两日想了想,陛下与草民各退两步,给这长安城中的百姓一条生路,如何?”      锦帝不知她这所谓的各退一步是什么,只默然瞧着她。      安小七道:“草民自请嫁于回纥可汗,并将地煞门交给太女殿下打理。只是,陛下须得放了草民爹爹,并允他长住安平王府,安享晚年。至于当年的死结,家祖母与族中之人早已尽数死于非命,陛下这气是该消消了。”      锦帝沉吟片刻,轻笑一声:“没了地煞门,你放心让你父亲住到安平王府去?”      安小七挠挠头,一副无赖模样:“怎么办呢?草民与回纥可汗两情相悦。诚然,陛下不信草民,但草民也不太信任陛下,只要草民在回纥可贺敦的位子上一日,如果听闻爹爹有一日不好,草民倒可以试试带着回纥军前来玉门关打个秋草。”      从前与突厥为邻之时,大周边境每到秋季总是高度戒备,突厥军习惯了在大周打秋草。自从回纥汗国取代了突厥,这几十年来边境安宁,锦帝险些将游牧民族好打秋草这一习性给忘个精光,多亏了安小七提醒。      但安小七提醒的这事,明显不是她喜欢听的。      只是安小七就算极会察颜观色,但给锦帝添堵乃是她目前的一大乐事,岂肯稍稍顾忌这位大周陛下的颜面?      因此她只假作不知,叹息道:“其实,我倒不在意嫁不嫁回纥可汗,只是这位可汗也太过痴情了些,他非要对着折漫山发誓,终身只娶我一个,否则宁可打光棍……我又是这么的心软,一个不忍心就答应了他的求亲……”      锦帝恨得牙痒痒。      只是她如今身为女帝,又不好在宫中对这丫头大开杀戒。凭着她的身手,一击不中,要是再引得安平王那护犊子的二愣子闯进宫中与她较起真来,君臣面上都不好看。      进退维谷之间,忽又想起长安城中热疫,近日已不断有人死去,眼瞧着长安城要成为一座炼狱,她惟觉头疼,眼下境况比之维持当初对华彻视而不见的情形还要令她难堪。不过也并非全无收获,至少,地煞门能够握在手中了。      “那长安城中热疫,你打算怎么办?况朕又收到折子,米价飞涨人心不稳,怕这也是你的杰作吗?”      那安坐的少女微微一笑:“陛下能够答应草民的请求,那小七真应该替长安这一城百姓谢谢陛下了。不然,等长安城中成了人间炼狱……嘿嘿,也不知是草民的罪过还是陛下的罪过呢?”在锦帝快忍不下去的时候,她笑得极是惬意:“等陛下颁了和亲旨意,并且送了草民的父亲回到将军府之后,小七定当竭尽全力去挽救城中百姓的性命。草民那里好像还收着许多不用的草药,倒是可以拿来施药。好像近些日子家里米也不少,粮仓也是极满的,还是施施粥的好,也算结个善缘不是?”      若非锦帝李岚定力惊人,早一掌将案上笔砚拍飞,砸在这丫头身上了。      什么叫睁着眼睛说瞎话?      这些药米正是她近些日子囤下来的,却讲得如此冠冕堂皇。可是如今一城百姓正等着救命,她乃是执掌江山者,自然以百姓为重,自然不能如这丫头一般将一城百万人口的性命不放在眼中。       92 92、风云起壮图10 ...      华彻与英洛寻到安小七的这一日,她正汗流浃背在西市施粥施药。从前热闹的西市此刻萧条的难以想象,只有数口大锅面前排着长长的队伍。      安小七旁边立着回纥可汗,不时替她擦擦汗,瞧着倒有几分恩爱夫妻的模样。      旁边两口锅旁立着的正是贺凤冷。      近些日子他亦将前些日子囤积的米粮提了来,与安小七囤积的放在一处施粥,因此日日能看到这幅场面。      安平王与华彻二人默默瞧着远处忙碌的身影,见她对着前来领药领粥的百姓笑容可掬,倒不知如何说出口了。      他们身后跟着的,乃是安平王府世子易星。      易星还是去年见过小七,如今隔了近一年,见这小丫头不但长高了不少,而且神色间总添了一些说不出的感觉,瞧起来既亲近了不少,可是也陌生了不少。      从前那个捣蛋任性的令所有人都头疼的小丫头似乎终于长大了,笑吟吟站在那里,摆出柔顺的,对待命运强权不再愤懑的表情,但这情形瞧在他眼中,不免有些心酸。      得月楼自城中热疫一起,便关了门。他虽听说了回纥可汗前来求亲,也曾数次前往安平王府探望受伤的娘亲,可是总不能遇到这丫头。      小丫头神龙见首不见尾,总在意外之处才能遇到。      今日若非听得楼中伙计前去领药,回来说起,施药的那位小姐瞧着跟七少一模一样,但七少那样好动的性子,哪里会耐下心来做这些慈悲事,他也不会想到这上头去。      安小七在忙乱间一眼瞧见人群之外的父母兄长,转头将手中勺子塞进了回纥可汗的手中:“你替我撑一撑。”也不等他答应,信步走开了。      留下吐迷度这沙盗头子傻傻拿着勺子,站在药锅前发呆。      他虽如今也是一国之君,可从前没少干杀人越货之事,替平民百姓施粥施药倒真是个新奇的体验,拿着勺子试着舀了盛过去,接到药的那名年约六十的老妪千恩万谢,顿教他生出一股慈悲主肠来,高高兴兴替小七将这活儿干了下去。      安小七回头瞧一眼,见他干的高兴,遂挤出人群,蹭到了父母面前。      华彻数月不曾见她,虽为了她深陷牢狱,但他平生仅此一女,看的重逾自己性命,见她垂头丧气立在自己面前,一幅做错事的乖模样,先就心软了,一把将她揽在怀中,摸着她瘦削的背,一遍遍轻拍,像小时候她委屈时那样疼爱的抚摸。      他们家历来是慈父严母。安平王经李霜一说,才知她无法无天,差点将长安城变成一座人间炼狱。      李霜的本意是希望母亲能够责备姐姐。她虽做出了姐妹相煎之事,但与无辜百姓无碍。哪知安平王听完她的话,双目一瞪,怒道:“你连自己亲姐姐都不肯顾惜,将来难道还指望着顾惜万民?”      李霜本来还想争两句,譬如姐姐跟万民自然不能相提并论等等,结果心下一计较,若是说出这话来,娘亲恐怕更怒,只得含怨告退。      反倒是易星听到此事,大赞小七行事利落,竟然将个锦帝给逼的退无可退,能将一介帝王逼至此境,真正心思缜密。      因此这一日瞧着安小七在华彻怀中一副乖小猫的模样,他先就忍不住了,刮着鼻子羞她:“小七行事多威风老辣,怎么一见了三爹爹,就跟小孩子一样了要不要大哥去给你买几颗糖吃?不然我瞧着你就要哭鼻子了。”      他还真没说错,此刻安小七眼眶红红,已有晶泪欲坠未坠。      假如华彻上来便要责骂她,恐怕依着她的脾气,至多不过梗着脖子顶回去。可是教她难以招架的偏偏是爹爹这样温柔的抚摸,仿佛借着这抚摸,将她心上的委屈全都给抚平了。      她自离开太原,先有韩眉令她揪心,后有殚精竭虑,一门心思想要救出华彻,这些日子不曾前往安平王府探望爹爹,不过就是怕自己闹出的动静过大,爹爹不喜。此刻见他半分责骂也无,不知为何,眼泪便簌簌不住往下落。      易星笑得打跌,推了身旁小厮一把:“快去给七少买些糖来吃。这孩子许久不哄,竟然哭了。”      那小厮自小跟着易星的,见惯了这位七少的骄横跋扈,万料不到她此刻露出小姑娘般的娇模样,不觉瞧得呆住。被易星一推,大梦初醒,心头暗跳,生怕自己这幅好奇的模样被她瞧见,回头算帐,那就得不偿失。连忙匆匆忙忙去替小七买糖。      华彻见得她渐渐止了哭泣,再将眼前施粥施药的地方瞧了瞧,皱眉道:“小七怕是要把地煞门清空吧?”      安小七擦干了眼泪,颇有几分踌躇之色:“搬不空恐怕也要空出十之六七来。况还有太原府贺家顶着,一时半会的还能撑一阵子。”      华彻若有所思低头瞧着她。      安小七虽然身量纤长,但同身为男子的爹爹相比,自然矮了许多。她揉揉眼角,朝华彻露出一个歉意十足的笑容:“爹爹,地煞门在你我手中怕是不妥。我已答应了将地煞门给太女打理。”      地煞门乃是当初华相手中之物,也是为了政权而设,如今回归政权,倒也不算什么。华彻自来在外物之上不甚当心,他所求所为者不过一女。此刻见她安然无恙大是欣慰,只摸着她的脑袋,连连叹好。      安小七笑嗔道:“爹爹说什么好呢?我已召了门中之人,将这几十积累的钱财分了分,一部分拿出来给爹爹养老,一部分分了给门中众人,愿意留下来的从今往后效力与太女,不愿意留下来的拿着钱财做个江湖散仙,去过逍遥日子。最后一部分已经全部折成米药,再施个十天半月的,恐怕也折腾的差不多了。”      华彻见她安排的井井有条,倒也不再赘言,只一径拖着她的手,要带她回家好好聊聊。      父女两个久不见面,华彻恨不得揪着她令她将这近一年之中所历讲个清楚,也不肯轻易放开她的手,捉着她回了安平王府。      第二日里,回纥可汗吐迷度前来拜见华彻,他瞧着这异族男子英伟不凡,对女儿也是一往情深,也不知是该叹息还是该欣慰,总之心内算不得舒服。      大抵这世上当爹的,总有一半不太喜见新婿。自己捧在掌心里的珍宝,眨眼间就移交了给别人,心里哪能真痛快?      吐迷度心中明白这一节,只作不知,任华彻百般刁难,也坦然受之。      华彻见他纹丝儿不动,轻笑道:“可汗贵为回纥一国之君,可我家的女儿也并非无名无姓之辈。只是回纥与大周婚俗不同,不知可汗可能接受大周婚俗?”      吐迷度只当华彻所说乃是迎娶风俗,丝毫不曾担忧,坦然一笑,道:“爹爹不必忧心,我既然不远万里前来求亲,自然万事听从爹爹安排就好。”      华彻似还不信,又问一遍:“你说的可当真!”      吐迷度点点头,“自然当真。”      华彻微微一笑,“我大周女儿都是以娶三夫四侍为荣,老夫除了为女儿陪嫁一些金银钱财之外,另外还陪送两个通房小爷。”      就算吐迷度久在回纥,也明白通话两字所蕴含的意义,一时里呆住。      房内此刻还有安平王与夏二爷,世子易星与安小七兄妹。      不但吐迷度,连这些人都呆住了。      易星口中正饮了半口热茶,闻听此言“噗”的一口便喷了出来,将身旁的安小七半边袖子淋得湿透。安小七呆呆转头,问自家大哥:“大哥可听说过有通房小爷一说?”      易星不无同情的瞧着这向来伶俐的妹子此刻差点变作个呆瓜,幸灾乐祸一笑:“大哥瞧着,你与这回纥可汗真像一对呆瓜,倒也相配。至于通房小爷,三爹爹既然说有,那就定然有了。”      安小七向来信奉自由,其实这亲虽然自己前去大明宫求来的,说穿了不过是为了父女二人能够安安稳稳立于这世间,再无后顾之忧罢了。对吐迷度这沙盗头子有点感动是真,但离生死相随那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再怎么样也不会为了二人和谐的感情生活忽然之间冒出来两名通房小爷而去与父亲拧着干。      ————华三爷其实觉得,安平王那几个女儿里面,就自家女儿最为孝顺乖巧!      他父女两个这方面倒是惊人的一致,都不会为了旁的人去令对方伤心。      因此安小七只是呆呆的捧着茶盅,呆呆的瞧着父亲拍拍手,从门外并肩进来两名男子,皆是一身黑衣长衫,左边的左瞧右瞧像是贺凤冷,右边的狭瞳闪烁,怎么看怎么跟韩眉长的像。      地煞门中备个把替身,那是寻常。      安小七此刻也不敢确定父亲口中的通房小爷是不是这两位。放下茶盅,傻乎乎走过去,将这两人从上到下检查了一遍,诸如揉搓脸皮,在脖子处细看是否戴了人皮面具,拉起手腕卷起袖子看看身上与手上皮肤可否一致……等等检查伪装的措施。      那两个男子乖乖立在当地,由得她扒衣卷袖的折腾,只微微含笑,目中欣喜之意一览无余。      除了吐迷度,一屋子的人看着她这番举动哄堂大笑。      末了,她转过头来,傻呵呵对着父亲道:“爹爹,瞧着这两个倒像是真人,你从哪里寻来这两个替身?还是被人动过刀子?我怎么瞧不出一丝易容的痕迹?”      饶是华彻今日打定了主意要做个黑脸岳丈,此刻也被她这傻话给惹得哈哈大笑,拉过她的手笑道:“这两个本来就是真人,不然爹爹哪有那本事去寻出这样两个俊朗有本事的通房小爷给你?”      在满堂哄笑声中,安小七眼中泪一滴滴落了下来,呆呆转头瞧着韩眉,泣道:“不是说小眉毛哥哥已经死了吗?”      她这模样倒跟小时候委屈了撒娇一般,韩眉霎时心疼不已,上前两步将她搂在怀中,边拍她的背,连安慰她:“我不过是受了伤,又想着……所以就撒了谎……”其实他知道自己没有生命危险之后,想起来在太原贺家后花园的一幕,已暗中猜到了小七恐与这姓贺的日久生情,自己若陡然出现,她两个说不定真能成了夫妻,若自己假死,小七伤心之下定然不会同贺凤冷再有瓜葛。过得个三五年,等她忘了这少年,自己再现身也不迟。      后来又央了夏二爷妙手易容,连嗓音也变了,伪装成暗七跟在她身边这些日子。      只是这样暗地里的想法哪里能摆在她面前坦白呢?      倒令小七以为,他知自己重伤不治,所以才哄骗了她,哪知道后来治得好了,自然现身。      她与韩眉自小相伴,感情与旁人更是不同,又曾答应了他成亲,如今却弄成了这般局面,心中愧悔,又怎会起心追问韩眉心中所想?如今被他搂在怀中,知道他安好活在这世上,心中这一份满足再不能言说,自然心满意足,哪里还曾顾忌到吐迷度的脸色已经变了。      不止吐迷度,被晾在一旁的贺凤冷唯有满脸苦笑自嘲之意。      好在安小七哭完了,这才有功夫搭理身侧的贺凤冷,奇道:“爹爹,你怎么将贺大少也掳了来当通房小爷?”      华彻恨不得拿指戳这傻丫头的额头:“我又不是强盗土匪,怎的还有掳人这样的嗜好?”      她点点头,“倒也是!”自家的爹爹自然是极好的。她方才哭罢,一双潋滟波光的眸子仿若水洗,亮的惊人。贺凤冷在她这样的眸光注视之下,心跳渐密,可是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懒懒道:“七少将我贺家历年家财散个精光,我如今孤身一人无处可去,听说府上招通房小爷,想来有衣有食,所以就过来了。”      易星已被场中这连番变故给引得大笑,又见得妹妹这番可爱的小模样,只恨不得把她揪过来好好揉搓一顿,也好缓缓这些年被她给欺负的抑郁之气,见这位“招来的通房小爷”实是位妙人,全然不理会场中长辈,拍桌大乐。      安小七今日的应急能力全然处于停顿状态,半晌才明白他这分明是调侃,又想起他居然来应召通房小爷这一工作,不由俏脸涨得通红,狠狠瞪了他一眼,喝道:“你忘了你还有老爹要养老送终?瞎凑什么热闹?还不快回去?”      华三爷似乎生怕女儿将这名召来的通房小爷给赶跑,连忙道:“通房小爷这一职位比较紧缺,过了今日再不招了。”      贺凤冷被她一瞪,瞧着她的模样分明是嗔怨,心中一荡,哪里能拨得动脚转头走人?连忙道:“我爹爹已出家了,他说不愿在红尘打滚,找到了从前交好的和尚,跟着那和尚出家了,临走前交待我一定要给贺家留个后,让我别心伤之下也走他的路。我如今身无分文,贺家钱财全拿来赈了这场热疫,要是府上不收留我,恐怕过不了几日我就真要去寺里出家为僧了。”      “你……”      安小七对着这样的他,倒真说不出什么话来。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写,到今晚再写八千字更上来…… 93 93、荣华梦一场 ...      吐迷度一国之汗,当着满堂之人,说出去的话等同于圣旨,此刻悔得挠心挠肺,肠子都青了,也无济于事。      莫说小七还没嫁他,她这个爹爹他都惹不起。      那丫头为了自己的亲爹,能够狠下心来让百万人陪葬。      就算嫁了他,这爹他也得好生敬着,供着。      他暗叹一口气,目如利刃在贺凤冷与韩眉身上面上扫个不住,目下之意是希望这两人能够知难而退,不要来凑这场热闹。      不过贺凤冷与他早已兄弟情绝,此刻又在大周,他孤注一掷,如何肯退却?韩眉更是自小便是小七身边人,贴身服侍这么多年……想要退后,问问自己的心也不会答应。      更何况高堂在座,华三爷笑如暖阳,指着那两名男子道:“还不上前拜见可汗?往后随郡主陪嫁到回纥,可要好生侍候着郡主,万一过得两年,你两个有幸能让可汗与郡主同意,令郡主给你们生下个孩子,也给自家留下一线烟火。”      他虽上了年纪,但自小生活优渥,这些年避世隐居,半点闲心不操,自称老夫,瞧着倒只是三十出头而已。小七五官虽肖似其母八分,极为精致,但她喜笑,神色却与其父极为肖似,笑起来春风拂面,任是雪人儿也要融化了。      吐迷度在这样温和的笑容里,眼睁睁瞪着,韩眉与贺凤冷上前行完了礼,分站小七身侧左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华三爷笑咪咪看着准女婿露出被噎着了的表情,心里痛快不已,就连安平王,这一生饱受夫郎们的荼毒,本来只想着女儿们若有幸得个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畅快日子过,但此刻看着回纥这只“大猩猩”触礁的狼狈模样,心中也是畅意不少。      安小七出嫁的那日,满朝皆红。      锦帝李岚与太女李霜将嘉和郡主和亲的队伍送出朝阳门。安平王携着一众家眷送嫁。尤其周紫文带着柳云孤送了一程又一程。      柳家虽然不同意独子入安平王府做夫郎,礼部尚书英乔也不同意爱孙娶个江湖世家不懂礼仪的男子成亲,但拗不过周紫文的性子,时日一久,安小七嫁往回纥的第二年,周紫文与柳云孤终于成亲。      当日安平王嫁完女儿,再未回长安城,直接率着众夫郎儿女回到了安平州。      锦帝姑侄两个回宫盘点接手的地煞门,不由气馁。      地煞门历年所得,此次热疫,安小七先是购药购米,贱价变卖门中财产,又在长安城施粥施药一个月,除了暗中预留给华彻的一部分,门中众人分去的,地煞门等同于一个空壳子。      钱财之上,李岚自然不曾指望地煞门能有多少出息,她想要的却是门中一干好手。但地煞门中好手都是华家父女一手培养,有三分之二已拿了钱财散居民间江湖,或作了富家翁,或作了逍遥散仙,不知所踪。剩下的这些人本来便是以杀人为习,极是桀骜,虽出手毫不含糊,但历年供养也是大大一笔开销,锦帝后宫历年节省,供养这些人倒比锦帝三四个后宫所费还多。不过两年,这些人已令锦帝姑侄后悔不迭。      这些人不事生产只管杀人,如今四海升平,为帝当政者哪那么多需要清理的障碍?但这些人不比文武百官,极不耐烦约束,偏生活所费银两高昂,倒比那时候握在安小七手中更令这姑侄两个头疼不已。      况且自安小七一事之后,安平王明显不再过问朝中之事,夫郎们也陆续从朝中退了下来,赋闲在家,君臣二人之间明显生隙。      又过得一年,锦帝禅位给太女李霜,是为月帝。      月帝当政期间,愈发言辞寡少,高峻难近。有时候半夜批完奏折,身畔孤清,偶尔想起来从前夜半伏在梁上的少女,如影子一般飘落在鸾翔殿内,笑嘻嘻逗她,将她当个小孩儿一般,如今想起,不胜唏嘘。      听说如今她在回纥,可贺敦做的有滋有味。      她大约,是已经厌憎她这个妹妹了罢。      这时候锦帝也已定居在安平州。      她平生不育,身边只一个锦贵君,知交大臣又无,唯有安平王算得少时知交,又算得弟妻亲眷,比邻而居最是相宜不过。她家又孩子众多,最是热闹。因此一等退位,不管安平王的脸色,偏在安平王府旁边建了座大宅住了下来,天天往安平王府跑,蹭水蹭饭蹭吃蹭喝。      起先一年,安平王对这位前凤帝再无好脸色,但架不住她脸皮厚,来了便与府中孩子玩闹,比她这位祖母称职许多。      此时华三爷也在安平王府居住两年,如今每日与锦帝见面,倒会打个招呼,瞧着倒比安平王与锦帝之间和谐上许多。      旧年恩怨,如今倒是一笑泯恩仇。      太原府贺家,自从贺凤冷陪嫁前往回纥之前,下令老仆将贺天祥放了,等到贺凤默父子二人回到贺家堡,见到了凌清清,不由大吃一惊。      贺凤冷对这位庶母倒真不曾下狠手,只是对贺家堡却不可谓不狠。      府中仆人尽数跑光不说,累世家财所有店铺早已被他变卖一空。除了一部分供奉了贺天瑛出家庙宇,连同隔壁贺天傲府上也被他赈了灾民。      扬名太原三晋的贺府一夜之间堪比街头破落户。      贺天傲已死,贺天祥半个身子瘫着,仅凭贺凤默那手三脚猫的功夫,如今不但连肚子也填不饱,更别想在三晋武林中重振旧日威望。      贺凤冷父子行踪成迷。名扬三晋的贺大少再次失踪,街边的小摊贩提起这些陈年往事,世间豪门的兴衰败落,津津有味。等到金乌渐沉,炊烟渐起,便呼儿唤女,四散回家吃饭。      那些传奇,不过是茶余饭后的消遣,枕边清霄的迷梦,当事人曾经艰难困苦,曾经百感交集,曾经温柔缱绻,曾经悲欢离合,又有谁知?      数年之后,也只是一蓑烟云,凭人慨叹!       作者有话要说:嗯,正文到此完结。有番外,番外写写通房小爷们与回纥可汗的较量……嘿嘿,以甜蜜为主,宫斗为辅……希望速度完结,介样,草就可以专心写新文鸟…… 【本作品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欢迎光临书本网。更多最新全本小说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或直接百度搜索:书本网】 百度搜索:最爱小说网】